第31章 章節
地揪緊了小白的脖子,它立刻拿爪子撓我表示抗議。我把它放回地上,拍拍身上的幾根白毛,輕聲說:“不。”
我們即将搬離東宮,阿寂忙着收拾整理,餘下我一人無所事事地逗貓哄鳥喂金魚。我把小白放到魚缸旁邊,看它眼帶好奇地試圖去抓水裏的魚,又怯于流動的水,于是白色的爪子碰一碰又趕緊縮了回去,如此循環往複數次,竟也沒覺得膩。
小白這架勢讓我想起了自己和秦斂平日的相處。我平時受他壓迫慣了,也曾想過奮起,不撩撥一下我就不甘心,但偏偏我有膽量撩撥沒膽量承擔後果,于是就遭到了無恥之人更深重的壓迫。如此惡性循環,而詭異的是我在每個下一次竟也都沒有長記性。
登基的前一天我終于見到了秦斂。他踏入東宮的時候挾着一股外頭的寒氣,端莊嚴肅的衣服把他那張無表情的臉襯得更是面如冷玉。他站在那裏看我一眼,我立即很上道地上前幫他更衣。
“還是這裏暖和。”他嘆了一聲,仰起脖子讓我解開扣子,随後拿冰涼的手指勾了勾我的下巴,“明天就要搬去新的宮殿,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差不多……”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身後“砰”的一聲脆響。
我吓了一跳,趕緊回頭看。桌子上的魚缸不翼而飛,桌腳處倒是散落了一地碎片,水沿着縫隙蜿蜒開,一條金魚正在地上半死不活地掙紮,另一條金魚則正在貓的嘴裏奄奄一息地拼命蹦跶。
小白叼着魚身,看我的眼神頗驕傲。想想也是,它對這兩條魚已經虎視眈眈了許多天,在這一晚孤注一擲一擊得手,也難能不驕傲。
我放下秦斂衣領處尚未解開的扣子,正要過去解救,被秦斂一把撈住腰:“碎片紮破了手怎麽辦?”說罷喚來先前被他打發到門外的兩名侍女來收拾。
兩名侍女合身撲過去,小白身姿輕盈地想跑掉,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尾巴。當下捏住貓下巴就要撬開它的牙關,被挑戰了原則問題的小白顯然相當不悅,尖利的爪子不客氣地一抓,侍女的手背頓時現出一條長長的紅道子。
兩人一貓在那裏僵持,秦斂倒是沒所謂,一邊自己解扣子一邊悠悠開口:“那條魚估計也活不了了,随它去吧。”
他講得這麽大方,我卻十分心疼:“那條魚比剩下那條好看多了……”
秦斂極鄙視地看着我:“你故意把魚放貓跟前,現在又想着假慈悲?”
我張張口:“……”
我還在琢磨着他話裏是否有話,他已經頭也不回往屏風後面走,漫不經心又飄過來一句話:“明天讓人再去給你弄兩只來。”
當天晚上我做了噩夢,大口喘息着醒過來,覺得胸口千斤重。微微側了眼,才發現是秦斂的手臂橫過了我的心口,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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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動了動,發現想要把秦斂的手臂甩下去十分困難。只好捏住他的衣袖往下拖,沒想到這一拖順便也驚醒了秦斂,有個沉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驀地出聲,語速平穩,聲調平常,嗓音不帶絲毫睡意:“你在幹什麽?”
這聲音給我的驚吓程度跟剛剛夢裏那一雙奪人心魄的貓眼有的一拼。我倒吸一口氣,被秦斂及時捂住嘴,想要發出的尖叫聲被他全數憋在了喉嚨口。
我嗚嗚地掙紮,他終于放開我。我拍着驚魂甫定的胸口,看着他睜着的眼睛惱怒道:“半夜說話也不給人心理準備的!”
秦斂換了個姿勢,把我往懷中一攬,重新閉上眼,聲音又漸漸低下去:“誰讓你不老實。好了睡覺,我很困了。”
次日登基大典,再過兩日即将是冊封典禮。在此之前阿寂曾說我被冊封為皇後是天經地義,我說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天經地義。結果事實果然印證我的理論正确,大臣們果然以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開始反對我被冊封為皇後。
朝堂之上幾乎是一邊倒的趨勢,搜刮了長達十數條的理由阻止秦斂冊封,甚至不惜直接指出我身為蘇國公主,又一副禍國殃民之貌,嫁來南朝必定心存謀逆之心,以一個異族女子做皇後,難安天下人心。況新帝登基,冊封之禮也不必急在一時。
據說當時言論激烈,臣子們義憤激昂的高聲話語幾乎要掀翻大殿的天花板。而秦斂一直一言不發,單手支頤,眼睛隐在十二毓的帝冕後頭,神色難明,越發的高深莫測。
第 二十 章
先皇駕崩,按南朝舊制新帝需至少守孝三月。
在反對立後的臣子中,趙佑儀的兄長趙佑臣聲音最為激烈。趙家近兩年風頭日盛,在朝堂之上成一家之言,而擁護者甚衆。雖然趙佑臣口口聲聲勸谏新帝以大局為重三思而後行,然而鑒于他那一向溺愛的妹妹三月之後就要嫁給秦斂,所以很難讓人相信他沒有私心。
一次短暫的早朝,雙方依舊各執己見,只好暫時不了了之。
其實我也一直覺得秦斂堅持得莫名,無法理解他為何要堅持立一個蘇國的公主為皇後。若是他先前能咨詢一下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我的意見,那我一定會告訴他其實我并不十分在意那個名分。雖然這話聽起來實在有些虛假,然而這确實是我的實話。
因為誰都心知肚明知道,這不過是多此一舉。
這件事若是擱在蘇國,換成愛江山勝過愛美人的蘇啓,或者是我的父皇來考量,他們大概連敷衍都懶怠,必定第一時間的第一想法便是以國家大局為要義,朝臣之言為重點,順水推舟地給寵妃說幾句巧妙安撫的話,賞賜幾件貴重罕見的珠寶,或者至多建造一座新的宮殿,這件事就可以輕描淡寫地翻過去。
然而秦斂的心思一向是海底針,我揣摩不到。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種勉強的解釋。他一向都喜歡準備能夠周全一些,再周全一些,直至精确計算到纖毫,事無巨細地都考慮到。
所以,就算是做戲,那也要做到有始有終。暫時障眼出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形象,以治國無方之名,行暗度陳倉之實。待到春花爛漫時,既聞蘇國哭,也聞南朝笑。
雖然尚未冊封,但我已經被安置在了只有皇後得以入住的永安殿。秦斂不經通報悄無聲息邁進宮殿門檻的時候我正在和阿寂一起百無聊賴地喂金魚。我趴在桌子上,看着魚缸裏搖頭擺尾的金魚憂心忡忡地道:“阿寂,我這魚食是不是喂得有點兒多了……”
阿寂溫吞地說:“那您就別喂了。”
我說:“可是我已經小半月沒有喂了呀,我怕它們還沒吃飽……”
“……”阿寂很忍耐地說,“那您就再喂一些吧。”
“可是我又怕它們會撐到呀。”
阿寂:“……”
直到身後有人清咳一聲,我倆才回過神來。寝殿中的侍女已經一個都不剩,而秦斂的食指輕輕敲點着桌角,眸子漫漫瞟過我,一聲不吭。
阿寂依我的眼色已經退下,我默默走到秦斂跟前,看看外面挂在樹梢的月亮,再仰臉看看他。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以往秦斂來的時候總是帶着一句諸如“你在做什麽”的開頭語,如今他跟貓一樣地沒聲沒息走進來,還帶着淡淡的表情一言不發,讓我一時頭腦停滞,都不曉得該做什麽才好。
秦斂看着倒是挺氣定神閑。氣定神閑地揀起我随手塗抹扔在桌上的水墨畫瞧了瞧,又扔掉,然後氣定神閑地環顧了一圈寝殿四周,最後轉身在床邊坐下,繼續氣定神閑地瞧着我不說話。
“……”
如此一來,最後的結果就是我也走過去,默默地繞過他爬上床,看着燈火被熄滅,然後默默地看着他在黑暗中舒展雙臂,兩人結結實實地貼在一起。
過了許久,四周萬籁俱靜。我眯着眼睛,努力地在黑暗中瞧着秦斂的臉頰,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雕刻般行雲流水的下颌。真的是好看又耐看的一張臉。
其實假如回顧一下初初大婚磨合時的往事,再忽略一下存在諸多變數的未來,我和秦斂的相處如今算是越來越和睦。
秦斂作為儲君時,出色的作為自不必說;而他作為一個夫君,大抵也算是不錯的,最起碼,比我嫁來南朝前想象的日子要好得多。
我常常在猜測,那些被和親的公主們,在遠嫁的時候,在被夫君掀開紅蓋頭的那一刻,究竟是抱着何種的心态;而那些身負國家重任被送出去的絕色美人們,在向着他國國君盈盈跪拜的那一刻,又該是抱着何種的心态。
我想,在這其中,我雖不算是幸運的,卻也應該不算是最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