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裏還不肯走,理虧在先,只好又把氣憋回去,把畫卷起來很小心抱在懷裏,卻嘴硬道:“其實畫得不怎麽好看。”
沒想到他點點頭,竟然很贊同我的話,然後悠悠道:“誰讓你現在這幅面容實在是平庸得很,我總不好昧着良心作畫。”
我頓時怒了,賭氣轉身朝大門口作勢要走:“我走了。”
他好笑瞧着我:“好走不送。”
我在他的注視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過身,走到他面前,仰臉望着他,很委屈地說:“我在門口等你那麽久,已經很餓了呀,你不可以請我吃飯嗎?”
一炷香後,我和他坐在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樓裏,看小二把飯菜一盤盤端上來。禾文聲稱自己已經吃飽,只靠在窗邊漫不經心喝茶。我端起小碗喝湯,聽到不遠處有人在高聲談論皇室的八卦。
蘇國一貫言論開放,再加上有蘇啓這種懶得費力掩飾隐私的人,于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便是信息交流的地方,只要于蘇國國情無礙,大概什麽話都能說一說。此時我就聽到了關于蘇啓的那些風流事:“太子殿下做過很多出格的事,也都很有名,不過兩年前有件把太後皇後聖上都驚動的事,你們當中有人肯定不知道。”
另一人問:“什麽事?”
“太子殿下一年多前給花色坊的一個青樓女子贖身了,如果光是贖身也就罷了,他還把她帶進宮了,如果是偷偷帶進宮也就罷了,那女子還是光天化日之下讓轎子從皇宮大門給擡進去的!”
“那太後跟聖上不得氣壞了?”
“可不是,第二天早朝就有大臣上本彈劾,說蘇啓毫無儲君自覺,讀過的聖賢書大概都在溫柔鄉裏泡爛了,難以擔當祖宗的千秋基業,照此下去,國将不國。結果殿下操着手慢悠悠說,第一,為青樓女子贖身,解救她們于水火之中,這本來沒有錯;第二,青樓女子一旦贖了身,照常該與平常女子無異,既然平常女子可以入宮,那贖了身的青樓女子也理應可以入宮;第三,身為百姓的父母官,本應心存仁善,對這些誤入風塵本就凄苦的女子抱有憐憫之心,盡力幫助她們,結果反而以一副鄙夷口吻出口諷刺,不把南朝的虎視眈眈當做重中之重,卻來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實在是做官做久了,做出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派頭,真該貶到邊疆縣境去做兩三年的縣令,把心肝腸肺都拿粗茶淡飯清洗一遍再回來。”
另一人插話道:“可這明明于禮不符啊!青樓女子就是青樓女子,出身擺在那裏,她出現在皇宮裏,讓那些出身士族的閨閣小姐怎麽辦?”
那人喝一口茶,等吊足了大家胃口,才笑着說:“後來也有大臣是這麽反駁的。結果蘇啓說,如果說青樓女子出身低微,與皇宮的高貴不符,那請諸位想想我朝太祖高皇帝原也不過是一名茍活于田間的奴仆,有幸得貴人相助,才得以将胸中甲兵盡數發揮,才能打下如今這江山,得我朝如此盛世。卿家口口聲聲拿出身做文章,難道是對太祖高皇帝有什麽不滿,更甚者是對父皇有什麽不滿,以春秋之喻在洩憤?這話一說出來,那臣子舉着笏板又驚又氣,身子抖了一會兒,竟然當場暈了過去。”
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蘇啓做得太過不合章法,當時盡管上下嚴厲封鎖,還是有小道消息吹到我的耳邊。只是我怎麽都難以相信蘇啓能是個癡情種,會單單為了看上一個青樓女子而要把她弄到宮中,果然當天下午蘇啓來看我,我向他詢問前因後果時,他挨個欣賞養在我房中的數盆玉陀花,邊漫不經心道:“那個小繁花被花魁排擠得快死了,我看她可憐,就幫她贖了身,又突然想起來我要是把她帶到宮裏去,王之霖跟陳苞肯定會借題發揮奏表彈劾,我看他倆不順眼已經很久了,早弄出去早好。等事情一了我就把小繁花送出宮。”
我問他:“你什麽時候動機能單純一回呢?”
蘇啓直起身,瞥了一眼我随手扔在桌上的扇面,指着畫上的自己啧了一聲:“畫得一點兒也不像我嘛,我什麽時候穿過白衣?臉畫得更差,王之霖才長這種櫻桃小嘴。”又翻過另一面,指着秦斂,沖我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動機單純麽?可我不做刀俎,就只能為魚肉。既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就得有超出萬人的心機手段和狠心腸。你問我何時動機才能單純,等藩鎮削了,貪官沒了,這個人死了,我的動機指不定就能單純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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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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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湯喝完時,那邊的人已經從蘇啓聊到了蘇姿,說近來絡繹不絕的求婚者裏有兩大熱門,一個是宰相家的公子,一個是藩鎮廉王的親侄子,賭坊早就開始下注,押這兩人的占了九成九,也因此其他士族公子的賠率已經漲到了一比五十甚至是一比一百。
我偷眼看了看對面坐着的禾文。他依然保持一副雲淡風輕的态度,見我盯着他瞧,笑着問:“難道你也想下注?”
我搖搖頭,大着膽子問他:“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呢?”又立刻解釋,“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随便問問。”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頓了頓,眼睛瞟過來,在我的臉上定了一會兒,一直到我渾身發毛,他忽然微笑起來,悠悠道:“如果是一個文懂詩書武懂兵法識情識趣冰雪聰明的大家閨秀,沒有誰會不喜歡吧。”
這世上沒有比蘇姿更文懂詩書武懂兵法識情識趣冰雪聰明的大家閨秀了,他的話一說出來,更加确定了我關于他也喜歡蘇姿的猜測。
我頓時有些沮喪,旁邊那些人的談論也聽不下去了,只一塊接一塊地吃方才端上來的芙蓉玉露糕。禾文倒是聽得很有興趣,連坐姿也沒有變過幾次,以至于我得以仔細觀察他搭在桌沿上的手指,修長整潔,是一雙既适合彈琴又适合練劍的手。
過了一會兒,那雙既适合彈琴又适合練劍的手微微動了動,慢條斯理去取芙蓉玉露糕,摸了一下沒摸到,禾文的注意力終于收了回來,轉眼一看桌上,那碟糕點已經空空如也。
然後他擡頭,正好看到我把最後一口糕點咽到喉嚨裏去。
他握着杯身瞧我,說:“你……”
我有些心虛,于是打算先下手為強,挺胸擡頭道:“我只是吃你幾塊糕點,你不會這麽小氣吧?你還想吃的話可以再叫一碟啊。”
“哦?那小氣的我現在告訴你,”他輕飄飄地看着我,輕飄飄地道,“你的嘴角有東西。”
“……”
我一直試圖搞清楚禾文是做什麽的。雖然我有數次都是看他在作畫,卻也不能就此确認他是個畫畫的。這就像是蘇啓雖然時常擺弄折扇,卻不能就此确認他是個扇匠一樣。我試着考慮他從事各種職業的可能性,覺得像他這樣輕裘緩帶又耍賴無恥外加對什麽都漫不經心的人,倒是很适合從事政治。
然而後來當我拐彎抹角問他的職業時,他卻告訴我,他不過是一個富商之子,和別人一起來都城做些買賣。但我對他的回答表示相當懷疑,并指出他的家中根本就無貨物可賣,他笑而不答,只随手拈起一塊芙蓉玉露糕塞進我的嘴裏。
然後基于他難得在我來的時候準備了小點心,我很快就給酥軟的口味帶走了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輕而易舉轉移了話題。
又過了半個月,蘇姿的婚事被敲定。是蘇姿親自挑選的當朝宰相之子,據說文武雙全,樣貌上佳,為人溫柔有禮,是個夫婿的好人選。父皇和蘇啓對此也很滿意,禮部很快就将日子定了下來,是在第二年的春季。
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又溜去見了禾文。又一次敲門無果,這一次我不肯再等,順着牆角緊貼的一堆爛瓦破磚踩了上去。我當時慶幸這院落所築牆圍太低,又擔心他這樣一來會不會招惹來小偷。後來我在吭哧中終于爬上牆頭,卻沒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枚箭矢破空呼嘯而來。
“誰!”
那聲音淩厲陰狠,我卻來不及分析。只顧及以一點花拳繡腿的本事,以及這些天憑借勤勞走路舒展開的靈活筋骨,來避開那枚突如其來的箭矢。我用盡全力,最終到底還只是堪堪避開,那枚箭矢削去了我的兩根頭發,在我的耳邊又呼嘯而去。
我驚魂甫定,瞪大了眼往院裏瞧,卻見到禾文站在院落正中央,手執玉扇,雙手抱臂,正好笑地瞧着我。一身月白色長袍修長玉立,旁邊的火紅色薔薇花開得正好。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接着他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