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節
,又為什麽最後讓我喝下那杯茶。
我想不明白,便也再懶得去想。反正來回不過都是自己的猜測,既然找不到當事人來驗證答案,那所有的猜測也只能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我也不再過問進展情況。如果是好消息,只怕人人都争着邀功請賞,又何必是現在這幅模樣。
再後來,我的寝殿中,所謂的名醫來了一個又一個,又走了一個又一個,父皇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陰霾,蘇啓的脾氣一天比一天糟糕,人人小心翼翼噤若寒蟬,就連窗臺上那只一直歡快的黃鹂鳥都縮着脖子不敢再叫。
又過了一個月,我的中毒症狀終于漸漸好轉,咳嗽也慢慢減少。按照太醫的說法,雖然二十歲時的結局難以避免,但若用藥石與針灸壓制,至少能保證我在這幾年內能夠過得稍稍舒坦。
于是接下來的半年,我都在所謂的藥石與針灸壓制中度過。一直到年底,有關蘇姿大婚的各項事宜都準備妥當,我的病情也逐漸好轉,據唐太醫說,我的情況已基本穩定,藥石和針灸都可以取消,若是以後偶爾再犯咳疾,只需用玉陀花即可。
這半年裏我不得随意走動,閑極無聊便趴在床榻上看完了數本兵書,以及《易經》和《易傳》。後兩本占蔔之書雖晦澀難懂,但裏面反反複複透露出的順其自然之理讓我漸漸認了命。而且再後來蘇啓還安慰我,說人終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而我必定是個重于泰山的。我說這話我聽着都慚愧,虧得你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得說出口。他把茶盞一放,肅着一張臉,難得甚是款款深情地看着我,同我說,我在他心中就是重于泰山。
我聽了大是感動,于是想着這個世上,長壽有長壽的活法,短命也有短命的活法。假如從生命的長度來看,那我活得無疑很慘淡;但若從生命的寬度來看,也許我還可以趁着這三年,替蘇國做點兒什麽。
恰逢那時候蘇國鄰邊的小國仗着有南朝背後撐腰,一改原先唯唯諾諾的态度,開始如一塊難啃的骨頭一樣負隅頑抗。蘇國投入的兵力如泥潭深陷,在邊境死磕下去對峙的結果就是國庫的銀子和糧草流水一樣迅速減少。父皇和蘇啓焦頭爛額,我僅僅呆在床上都能感受到宮中那股繃緊又焦慮的氣氛。
在那之前我很不懂得蘇啓和秦斂何故為了土地相争不斷。盡管蘇啓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蘇國和南朝就好比是兩條狼,其他國家就好比是盤中肉,狼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須不停地剝皮食肉;而當所有的肉都吃光,再無其他食物的時候,除你之外的那一條狼便成了你不得不消滅的對象。這便是所謂的弱肉強食,你死我亡。然而我又每每同他強辯,說為何狼一定要吃葷,而不能改吃素,然後蘇啓就每每顯得很憤怒,道:“你懂得什麽叫意義吧?我不去搶不去争,活得跟個馬夫無異,那我還當這個儲君幹什麽用?”
之前春懶意遲不覺天亮到天黑的我一直難以理解蘇啓說的所謂意義這個詞,到了掰着手指過日子的彼時卻忽然福至心靈,父皇和蘇啓在這世上最留戀最在意的便是這江山,這兩人為了蘇國千秋心甘情願地殚精竭慮,不知不覺間便成了此生的意義。
而我,曾經為了一個連真名都不得而知的男子放下公主身段刻意讨好,潛意識以為那便是我最留戀最在意的事,是此生的意義,可到頭來反而因為他即将丢了自己的性命,重新灌下數天湯藥,如此來看,我的意義實在是沒意義,這一生過得實在飄渺無趣。
又過了數日,蘇啓忽然拿了一小張畫像來找我,等遣走所有侍女,他把那張鋪在桌子上,對我說了四句話。
“這個人就是南朝太子秦斂,半年前曾來過蘇國都城。”
“蘇熙,你是不是見過他?”
“你中的毒,是他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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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上他了?”
我已經因他的第一句話一片空白,後面的字一個都沒聽進去。蘇啓瞪着我半晌不能言,他自小從未打罵過我,拐着彎損我也只在我從不在意的事情上,如今即便氣得再狠,咬牙半天,也只能遷怒于手中的折扇,把極好的白玉扇骨生生捏碎成數段。
那清脆的一聲終于讓我回過神,用簡直能氣死人的茫然眼神問蘇啓:“他就是秦斂?為什麽和畫扇上長得不一樣?”
說完自己都想鄙夷自己。和三人成虎一個道理,莫說作畫的畫師很可能根本沒見過南朝儲君,就算見過,一張畫像被描摹了無數遍茍延殘喘流傳到蘇國這裏來,不求樣貌八分像,便是能有本人的五分神韻已是足矣。
我和蘇啓四目互瞪,他把碎了的折扇往桌上一扔,坐下來抿抿唇,再抿抿唇,終于還是長嘆了一口氣:“蘇熙,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
又過了幾日,前廷大臣雲郁突然造訪我的宮殿。我對這個人的印象僅限于是父皇為他百年之後蘇啓的皇權鞏固而安排在蘇啓身邊的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子,長相平庸,手腕卻十足難纏,和蘇啓兩人湊一起簡直就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這個人能來找我,八成和前幾日我被挖出來的那件丢臉之事脫不開幹系。蘇國公主愛上了微服私訪的南朝儲君,深為其姿容氣度所折服,即便是吞了毒藥命不久矣還情深不悔嘴巴死緊,這等皇室醜事就算我能咽下這口氣,知道內情的高官重臣們怕也會代我不甘心。
果然,雲郁行了禮,開篇就是引經據典,從可考的亂世妖姬鼻祖妲己到杜撰的禍國紅顏話本中的李圓圓,我聽了兩盞茶的功夫,趁着命人給他添水的空當禮貌問他:“雲大人,你是想我做什麽呢?和親還是美人計?”
雲郁被茶嗆了一聲,道:“公主是我國第一美人,南朝太子文攻武略皆有所成,二人若能喜結連理,必定是曠世佳話。”
我道:“那就是要我和親了?”
雲郁又道:“我國東南邊境至今不太平,麓族國君因有南朝支持而傲慢無禮,去年陛下大壽,不但沒有進獻貢品,反遣使者前來挑釁……”
我真是不耐煩他這一副裝模作樣的腔調,打斷道:“那就是要我美人計了?”
雲郁看着我,沉吟片刻,說:“應是以和親之名,行美人計之實。”
“……”
唠叨一番,雲郁的來意終于明确。他侃侃而談,當着我的面絲毫不避諱想要把我利用到底的目的:“衆所周知,我國與南朝從未真正交好,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希望我們能在對南朝的外交上占取主動。如今南朝國君身體日衰,大行之日恐不久矣。公主既然與秦斂有數面之緣,若是能嫁給秦斂,将有三點好處。”
“其一,若秦斂為公主容貌所攝,假以時日,公主寵愛不絕,漸有掣肘之能,使秦斂沉迷美色,漸廢朝政,起義四起,民不聊生,則此為南朝之禍,我國之幸。”
“其二,若秦斂立意堅毅,不為所惑,然公主暗中以大皇子秦旭為事端,繼而竊得南朝機密,最後殺秦斂,扶秦旭,離間內廷,使之亂象叢生,無暇觊觎其他小國,亦為南朝之禍,我國之幸。”
“其三,若公主以上皆事敗,秦斂必殺公主以定民心。此乃下下之策,卻也得解決之法。太子殿下必會在事發之前出使南朝,務必迫南朝定下君子之約。”雲郁說到這裏頓了頓,對我察言觀色一番後繼續道,“萬一東窗事發,請公主切切将所有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并痛陳今時今日秦斂在蘇國對您做下的卑鄙之事,屆時我蘇國将揮兵南下,為以身殉國的公主殿下您讨回一個公道。”
我聽罷沉默半晌,說:“第三條沒聽懂。”
雲郁俯身下去,深深地行了個大禮:“公主聰穎伶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國色天香被譽為蘇國第一美人,必不會使情況惡化到第三種地步。”
我說:“你的意思是,如果到了第三條的境地,我只需要按你說的做好,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用知道了?你這是打算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嗎?”
雲郁的話前言不搭後語:“聽聞公主出生時漫天霞光遲遲不散,天命師為公主測算……”
我擺擺手:“別再說我吉人自有天相了。我問你,你來跟我講這些掉腦袋的話,父皇知道嗎?”
雲郁深深伏身下去,道:“陛下尚不知曉。”
“真的?”
“是。”
我撐着下巴瞧他的模樣,就像是看到了他身後我的父皇。弱冠即位,眼光獨到深遠,手段果決淩厲,在位已有二十餘年,能臣疊出,吏治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