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節

初。”

這便夠了罷。

我自從見到秦斂後,向上蒼祈求過許多東西。秦斂離開蘇國都城時我希望能再見到他,後來雲郁真的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便希望能盡快嫁給他,再後來來到南朝,我在國宴上與秦斂重逢,又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所求過多,越來越飄渺不切實際。許是老天終究不耐,于是将一切願望一并收回。

如今國境逼迫,我和秦斂真正陌路,我不敢再索求太多,只祈求今晚他能對我稍微保留幾分真話和良心,盡管明日禍福難定,今晚他說他悔不當初,那麽我接下去的決定也就不會後悔。

我微微閉眼,道:“剛才你還沒來,我在想,不算蘇國那段時間,我和你相處總共才七個月。再刨去中間你領兵邊疆和會見群臣批改奏折等等的時間,假如我睡着之後無知無識的時候也不算,還有冷戰那幾天也不算,那我和你真正在一起,只不過短短幾天光陰。”

我如今看着他的目光想必十分貪婪,幾乎要将他的每分每毫都記在心上:“我很後悔,我們那幾天為什麽要冷戰呢?明知道會有今天,那時候竟然還有閑情閑心去冷戰。”

我現在想,我當初就應該像小白跟在我腳邊一樣跟在秦斂腳邊寸步不離,他入睡時我也入睡,他起床時我也起床,他寫字時我就磨墨,他吃飯時我便舀湯,就算粘得再煩人,也總好過如今的回憶屈指可數,瘦骨嶙峋。

他的眼睛背着燭火,依然是難以描摹的深邃暗沉的黑。秦斂微微動唇,忽然伸手攬住了我。

我被他緊緊摟在懷裏,耳中傳來他極艱難吐出的兩個字:“玉陀。”

我眼前已經被淚水模糊得看不清,嘴唇也抖動得有些說不出話,半晌才斷斷續續開口:“你是南朝的國君,我是蘇國的公主。可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他說:“我知道。”

我說:“我一直很想殺了你,可我一直下不去手。”

他說:“我知道。”

我被他抱着,緊得不留縫隙,伏在他的肩膀上看窗外,幾乎不想動。待萬裏霞光也斂去,房間中搖曳的燭光漸漸顯現,我才輕輕推開他,說:“秦斂,我倒杯茶給你喝好不好?”

他的後背猛然一凜,望向我的眼神愈發黝黑。過了半晌,直等到房間中一盞蠟燭“啪”地一聲熄滅,他才開口,只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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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把兩杯茶端了來,用杯蓋掩了,平平整整放在榻上的小桌上。

我說:“這兩杯茶,一杯裏面是碧螺春,一杯裏面是魂醉。魂醉為宮廷百毒之首,世間無解,相信陛下早已耳聞。我想讓陛下先選一杯,剩下那杯便是我的。你我共飲,陛下五成生還,五成命喪黃泉。當然,陛下也可以不選,我自己将這兩杯都飲了,今日之後,世間再無蘇熙,蘇國南朝之亂,再與蘇熙無關。”

燭光黯淡,映得房中人影幢幢。我沒有看那茶杯,只望着秦斂。看着他掃了那茶杯兩眼,定了一會兒,又擡起頭,目光卓然地看向我。

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然而這一刻我篤定我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

他必定在想,我實在是粗心大意,右手方向的那盞茶杯,杯沿上竟還留着一丁點魂醉白色粉末的遺跡。

我也表現得仿佛真是粗心大意。

只是這樣來選,就變得不公平。然而對于我來說,這樣卻才是真正的合乎實際。

我不曾指望過秦斂肯去選一杯毒茶真的飲下去。

蘇姿曾說,嫁給一國之君是最悲哀的事情。嫁給昏君,就會被指着脊梁骨罵,被說成是妲己再世,紅顏禍水,禍國殃民;嫁給明君,就算你是中宮獨寵,你還是要等着他批改奏折召見群臣,江山為重,不可替代,更遑論以一介女子之流。嫁給一國之君,不論皇後還是妃嫔,總要将對夫君的要求降到最低,才能活得下去。

如今,秦斂肯真的為我提出的兩個選擇猶豫,已經符合了我的預期。

時間仿佛只過了一瞬,又仿佛已經過了許久。茶水由溫燙轉至溫熱再至寒涼,我終于等到秦斂伸手去拿茶杯。

他去拿的是左手的那一盞。

我扶住桌沿,跟着去取了剩下的那盞。

他把茶杯擱到嘴邊,一時沒有喝。

我一飲而盡。

屋中一片寂寥,只聽得到遠遠的打更聲音。

下一刻,秦斂手中的茶杯跌落,在桌腳摔得粉碎。他卻像是無暇理會,只倉促卻緊緊抱住了我。

魂醉發作,時間不短不長,恰恰剛夠燃完一炷香。期間無苦無痛,唯臉上會漸漸現出酒後的醉紅,等到那淡淡的紅色蔓延到耳根脖頸,人将猝然死亡。

我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太短,幾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

臉上猶如火燒,大概是毒茶開始起效。我想了想,費力掙脫出一絲間隙,從懷中摸出一塊繡布,白色的底布,枕皮大小,上面的鴛鴦已經繡完,荷花只有輪廓,黃色花蕊的絲線還未補上。

我遞到他的手上,說:“聽說按照南朝風俗,趙佑儀嫁進宮中,我是要以繡品為禮的。雖然我手法拙劣,難登大雅之堂,但禮總是要送的。只可惜時間太短,我又做得慢,只來得及繡了一個枕面,但還是希望你能收下。”

話剛說完,我忽然感覺到耳後一熱,然後是一片潮濕。

我頓了頓,有些不敢相信地試探開口:“你是哭了麽?”

我想扭頭去看,他卻将我抱得更緊,并且按住我的腦勺,讓我連頭都無法轉動。我被摟得呼吸都困難,耳畔忽然響起秦斂的聲音,低沉更勝往常,仿佛是在強自壓抑哭聲的模樣:“蘇熙,蘇熙。”

他說得急促,且越來越快:“你不要這樣。我不殺你,也不娶趙佑儀,我什麽都不計較了,你回來。”

他一遍遍地在我耳邊說,重複又重複。

我從未見過秦斂這般張皇無措的模樣。就算上一次我在蘇國被他下毒,他也是一片雲淡風輕的。他總是沉穩淡然豐神俊秀,锱铢計較從無差錯,古井無波運籌帷幄,想到幾年前在蘇國聽評書,開篇便是一句“如今天下七分,群雄逐鹿,能人輩出,唯蘇啓秦斂稱得上公子二字”,可如今他抱着我的手臂卻在發抖,他的手指撫摸到我的後頸,我只覺得仿佛和雪花一樣的冰涼。

我突然覺得心口的酸意仿佛煙花爆破一般膨脹開來,炸得五髒六腑全部移位,攪得內裏天翻地覆,綿延不斷生生地疼。

難道說,太醫騙我,魂醉的功效不止在于面部,它還會像是鶴頂紅那樣讓人臨死都痛苦不堪麽?

我的臉頰越來越熱,且那熱度已經從指甲大小蔓延到手心大小。

一炷香的時間還剩下一半。

我思索片刻,慢慢地道:“你現在這樣說,可如果我真的沒有死,你真的這樣做,你肯定會後悔,并且恨我的。”

他低聲道:“我不會。”

我感覺到四肢開始酸軟,眼前也有些發黑,而熱度已經蔓延到了耳廓,定定神,才能勉力說出話來:“可惜那樣也沒辦法了呀。以後你只好忘了我了。”

他的臉孔依然好看一如往昔,卻浮現出深深的痛色。他攬着我,低聲問道:“忘不掉了,怎麽辦呢?蘇熙,你想不想我下去陪你?我這樣對不起你,你不恨我麽?不想我做些什麽來償還麽?”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話也斷斷續續地開始不甚連貫:“忘不掉也沒辦法了。我本來是怕你将我早早忘掉,才想做個枕頭給你。我想讓你天天枕着,白天忙于國事沒空想我,晚上睡着之前看見枕頭的時候總要記起我。我本來想着,我不敢奢求你一輩子都記得我,什麽時候等枕頭上的絲繡壞掉了,你也就可以把我忘記了。”

我奢望秦斂做的有許多。我希望他一生只有我一個,我亦希望蘇國和南朝能相安百年,我甚至真的希望他現在就能下來陪我,可我知道,這些都無法實現。

我所能真正希望他做到的,便是他能不要那麽快忘了我。

我知道,從明日起,兩個國家便是真正的天翻地覆。醞釀許久的狼煙四起,蘇啓會以我為由起兵伐南,秦斂會在明日上朝時又恢複從容自若的模樣,冷靜地應對蘇國的挑釁。

他對我的懷念大概只有這短短一晚。

我有些悵惘,随即又很快釋然。

将死之人,無論多麽費勁地去想身後之事,都無異于多管閑事。

有大顆淚水滴到我的臉上,很快還有第二滴,第三滴。

我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我想安慰他一句,卻發覺已經說不出來話。而很快我連觸感都不再強烈,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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