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自己清楚。蘇啓告訴我,秦斂在回宮之後夜夜宿寝永安殿,懶怠朝政,精神消沉,緊接着就是一病不起兩個月餘。
他說完這些後很是仔細地觀察我的臉色,我問:“你看我幹什麽?”
蘇啓握着手中的扳指,悠悠然道:“自然是看你有沒有心疼。”
“我為什麽要心疼?”
蘇啓拿一臉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
我聽完後,心中感覺确實不多。
都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再糾結在這種無謂的問題上,就實在幼稚了。
當時看不透的,現在也全都想通。
美人離間計,歷來有之。而在我曾經讀過的話本和史實裏,細作和君王的故事,從來沒有善終。死一個算是輕的,死兩個更是悲慘。由此可以推斷,我和秦斂這種從開始動機就不純粹的聯姻,真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悲劇。
偏偏當時不信邪,不認命,不聽勸告硬要去南朝,如今回頭來看,那些舉動都無疑是十分莽撞而愚笨的,從一開始啓程去南朝,就已經是錯了的。
蘇啓告訴我,既然我不心疼,以後就不要又怪他對秦斂捏圓搓方心狠手辣。我對他說哥哥你早就對南朝圖謀不軌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是我太任性不懂事你多擔待,現在我命都是你的了,你做什麽我自然都是十足十地支持。
然後蘇啓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說:“你就不能別再提那十年壽命?我當債主的都沒叨叨你這個欠債的天天叨叨個鬼。”
我小聲說:“你這麽慷慨,我覺得受之有愧。要不我去給你做個牌匾怎麽樣,就挂在那邊牆上。”
蘇啓拿折扇敲我的額頭:“腦子發昏了吧你。”
我偷偷瞧着他的臉色,看他心情不算太差,猶猶豫豫地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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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麽。”他正端起茶盞喝茶,杯沿已經擱在唇邊又停下來,扭頭看我,剛才還雲淡風輕的臉不知怎麽就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一字一字地說道:“你要是敢問我打算怎麽對付秦斂,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我嘆了口氣說道:“我的腿本來就是瘸的了啊。”
蘇啓噎了一下,才說,“反正就不告訴你。”
“……”
雖然不知蘇啓要做什麽,但轉念一想,南朝雖慘敗,可畢竟還是個地廣人多繁榮富裕的大國,而秦斂也仍是一個同樣詭計多端冷靜自持的君王,不管蘇啓使出什麽下三濫的招數,秦斂在南朝都城,在他自己的地盤上,他大概總會有辦法去破解的。他那麽聰明,比我的腦袋要好使太多,不需要我在這裏操心。
更何況我自己的壽命我不去操心,反倒去操心遠在千裏之外的秦斂的未可知的問題,也實在有些瞎操心。
至于聽說秦斂如今的後宮無一妃一後,我則在心中很有幾分自私地想,反正以後他總會娶妻的,說不定明天他大婚的消息就會傳過來,至于今天,就當是他對我的補償好了。
雖然我在心中不下萬遍地告訴自己不該怨恨任何人,然而我總不會嫌棄補償太多,并且在蘇啓和蘇姿眼中,秦斂本就虧欠我甚多,他們這樣一遍遍地告訴我,我聽多了就也順着覺得假如撇開家國天下,秦斂的确對我有所虧欠,我在南朝活着的時候他沒有做什麽,那麽我在南朝死去之後,他這樣做,我便也就心安理得地收着。
就這樣今天複今天,一連過了四個月,我還是沒等到他要舉辦婚事的訊息。我又想,大概是現在南朝剛剛慘敗,全國上下都要休養生息,勤儉度日更是要從秦斂自身做起,而婚事這種東西,參考我當時的大婚,實在是太過鋪張浪費,與南朝現今的情勢不相匹配,所以才會延期。
我這麽想着,越想就越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于是只好打斷自己的思路,轉頭去想想別的。
自從蘇啓提起蘇國皇室的異人之處,我有一天坐在輪椅上的時候突然想起,蘇國自開國以來,似乎坐上皇位的君王還沒有一個是長壽的。每位君主的壽命都不會超過六十歲,有的甚至是年過而立即暴斃。而最長壽的開國君主蘇烨,也不過是活了五十九歲罷了。
我問蘇啓,他這樣回答我:“不論窺天還是逆天,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又告訴我,因此蘇國的君王一般并不自行窺測天意,常以天命師助之,更不會輕易折損自己陽壽以延命他人,饒是如此,多數也仍然綿延床榻僅數日即莫名而詭異的急病而亡。
父皇便是如此,父皇的父皇也是如此。
于是我便十分憂愁為我延命的蘇啓。
第 三十二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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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的憂愁告訴了來宮中看我的蘇姿,她很有興致地擺弄着蘇啓從宮外給我帶回來解悶的九連環,等到全部解開以後才不緊不慢地同我說:“蘇啓的事情他自己會操心。你着急也沒什麽用。”
她這麽說的時候恰逢蘇啓邁進晨曦殿,一張臉還沒從屏風後面露出來,自帶幾分笑意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蘇姿,有你這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麽?虧你是個女兒身,你要是個皇子,這帝位非得讓你坐了不可。”
蘇姿一本正經地說:“怎麽會,我要是個皇子,哥哥你怎麽會寬宏大量地讓我活到現在。”
蘇啓咳了一聲,仿佛突然對她手裏的九連環很感興趣的樣子,指着說:“這東西這麽快就解開了?這一定不是蘇熙的手筆吧。”
蘇姿斜眼看他,問:“你怎麽不讓南朝送個質子過來?”
蘇啓懶洋洋地說:“送質子有什麽用?秦斂那個東西六親不認,質子對我們來說就是個累贅。”
蘇姿道:“最起碼質子送過來後,秦斂看在協議的份上,發兵就沒了理由。天時地利人和他缺了一樣就不敢輕易來擾境。多一個人吃飯而已,你又不是養不起。”
蘇啓道:“人和這個東西,見仁見智。南朝那些人明顯還沒開化完全,這點兒協議根本就拴不住他們。秦斂對我當年派去刺殺他的刺客都能利用,區區一個質子哪能擋得住他。更何況他送來一個我們就還得送過去一個,你覺得該送誰才好呢?”
他這樣說,便是心意已決的意思。蘇姿瞟他一眼,也沒有了話說,只慢吞吞地端起茶盞喝茶。
蘇國漸漸入了夏。薔薇花次第開放,紅紅粉粉白白,更有滋味,煞是好看。我已經在輪椅上呆了五個月,夏天來到,天天坐着的滋味就更是難熬,但總歸還活着,這就已經夠了。
按照醫囑,我又過上了每天要喝一堆藥的生活。除了中藥針灸之外還有食補和按摩,這些事情坐下來,就要花去大半天的時間。不過這一次太醫院的人沒有再給我苦瓜臉看,甚至偶爾看到我苦着一張臉還會鼓勵鼓勵我,不過鼓勵我的話實在讓我更加郁悶:“微臣曾參與過熙公主咳疾的診治。熙公主的病情程度與您差不多,然而熙公主的忍耐能力遠遠不如您。”
我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蘇啓偶爾事務較少回來得較早時,也喜歡拿我的腿當柿子捏。有一日夕陽還未全掉下去,他便回來,遣退衆人後依照按摩的慣例将我先抱到床上,彎下腰的時候我微微一垂眼,便看到了他頭發裏的幾根銀絲。
那幾根灰白混在烏黑的頭發裏,看上去很是紮眼。我微微一怔,松開抱住他脖子的一只手,捏着白發給他看:“蘇啓,你都有白頭發了。”
蘇啓順着看過去,愣了一下,又很快微微一笑:“一年之前我閑極無聊還檢查過,那時候一根都沒有。”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記得去年去南朝之前,父皇的容貌相較于同齡人來說都算得上是極年輕,父皇的頭發那時候甚至仍然全部烏黑。
而蘇啓今年僅僅二十三歲。
我啞巴了半天,磕磕絆絆問他:“是那十年壽命的緣故嗎?”
“我如果說是,你還不得再喝一次魂醉?”
我張張嘴,吶吶道:“這回命太珍貴了,我可不敢這麽浪費。”
蘇啓在我毫無知覺的雙腿上拿折扇輕輕一敲,道:“你知道就好。”
我思來想去,仍然覺得有些難受。想想我對蘇啓從小到大除了幫忙抄過幾本書之外也沒幫過他什麽,反倒一直給他拖後腿,而現在他如此為我費盡心思,實在讓我如火中烘烤一般輾轉反側。
蘇啓倒是一直很坦然,在我婉轉表示出自己的愧疚之後,他反問我:“你不妨反着想想看,如果要你舍了十年壽命換我一年半活着,你肯不肯?”
我毫不猶豫道:“當然。”
蘇啓道:“這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