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書反反複複看了數遍,每個字每句話我都認得,但組合成一篇文,我就不知道秦斂到底懷着什麽心思了。不過蘇啓卻不管這些,他只知道他不需要質子,更不需要秦斂過來,遂對秦斂這番行為拒絕得十分幹脆,回給南朝使者的僅一個字:“不。”
然而這一次秦斂一改往日清貴矜持的外交态度,變得有些死纏爛打。很快他又遣了使者回來,說為表誠意,願以一名皇室宗弟為質,并贈與蘇國一座城池,以結未來數十年邊境和睦共處。
蘇啓對質子不感興趣,但對那座十分富饒的城池很感興趣。他本來很想對秦斂這番話表示嗤之以鼻,無奈秦斂允諾的一座城池實在太富有誘惑力,到手的白肉是無論如何不能白白飛走的,即便知道這裏面必定有隐情,蘇啓也還是在集結了重臣商議兩個晚上之後,最終對秦斂的提議表示了同意。只不過蘇啓也甚是無賴,南朝要送質子和城池過來,他卻只象征性地送了點玉器表示謝意,絲毫沒有打算禮尚往來将質子湊成雙的意思。
數日後,南朝的質子帶着文書和随從來到蘇國都城。
據說這名質子也姓秦,單字一個恪。秦恪其人,我在南朝時僅僅有所耳聞,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是秦斂的表弟,性別為男,至于其他,一無所知。
不過好在還有蘇啓專門用于負責打聽各種消息的暗影樓。很快我就對秦恪這個人有了初步印象,小秦斂兩歲,尚未婚娶,是安國公秦斐的獨子。熟讀詩書而不通武功,為人安靜有禮,容貌不錯,學識不錯,品德不錯,總之一切都是不錯,其實身為皇親貴胄,能做到這些都不錯已經很不容易,最起碼連蘇啓都沒有全做到這些,蘇啓的品德差極了,學識也僅僅是擅長治國謀略的那一部分。
如果秦恪沒有被作為質子送來蘇國,他應該也能稱得上是南朝諸多閨閣小姐心目中的魂牽夢萦之人。只不過生不逢時,秦恪上頭還有個什麽都能拔出一籌的秦斂壓着,第一名與第二名所受人關注的程度總是相差很遠,因此秦恪不怎麽被世人所聽說,想想也就不足為奇。
本來最初時,秦斂說要親自送這位表弟過來,并且順便同蘇啓會晤一番,文書的大體意思似乎是說好久不見,他對蘇兄很是想念,大家不妨一起喝喝茶,敘敘舊,再讨論讨論治國心得。可蘇啓不想通情達理的時候真是天殺的讨厭,先是将文書故意扣下裝作沒有收到,等過了幾日秦斂已經啓程,離京二百裏的時候才仿佛突然想起來一樣,無意中從墊桌腳的東西裏面重新摳出了那封文書。
蘇啓在懲罰了一番大字不識一個的宮女之後,才慢吞吞回給秦斂一封言談很不客氣的文書,大體意思是說跟秦斂這種無品無德兼手下敗将的人無茶好喝無舊可敘,更無心得可與之傳說,因此請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一路好走恕不歡迎。
不過看來跟蘇啓這等無底線無節操的無恥之徒打的交道多了,秦斂這次乖覺不少。也同樣裝作沒有收到蘇啓的回信,直至快到蘇國地界,才姍姍來遲地回複給蘇啓,很是厚臉皮地稱自己遠來是客,更何況還是滿載而來的客人,蘇啓身為一國之君,理應大度,還是趕緊前來迎接為妙。
接着蘇啓一邊很是熱情洋溢地開了蘇國邊境的大門,聲稱自己會在距蘇國都城五十公裏的地方等着迎接他,以示東道主的厚道和好客,一邊暗中連派刺客,以每天兩次的高頻率在蘇國的地盤上行刺秦斂,且招招下了死手,讓秦斂自從進入蘇國之後便狼狽不堪,護衛暗衛統統應接不暇草木皆兵,到了第十天終于難以忍受,集體跪求秦斂回國。
如此一來二往,秦斂終究還是沒能來到蘇國都城,在倒數第八天率衆人打道回府。
我後來在聽說了整個故事始末後,簡直覺得這情節發展得是無語凝噎,離譜至極。這哪裏是兩個君主應該具有的風範氣度,活脫脫就是兩個十幾歲的青年在互相鬥氣。
秦恪觐見蘇啓的那一天,我正在晨曦殿中十分懶散地翻看話本。據說蘇啓本要将秦恪安置在京郊的一座府邸,然而不巧的是秦恪入住第二天那裏就莫名其妙地走了水,把所有可以燒成灰的東西都燒成了灰。蘇啓一邊冷嘲熱諷說秦恪真是南朝派來的掃帚星,一邊還要另外重新給他找房子。然而放眼整個京城,太平民的住宅不适合秦恪,太豪奢的房子蘇啓又不願讓他住,找來找去一天之內竟沒有找到一個能讓蘇啓看順眼的,于是只好暫時将他安置在皇宮之中,距離冷宮很近的一處外面看起來很破敗,裏面比外面還要破敗的地方。
饒是如此,秦恪仍然很安之若素。大家公子的氣量似乎不小,蘇啓聽說之後也有些許驚訝。不過驚訝歸驚訝,論公論私都很仇視南朝人的蘇啓仍然繼續仇視。臨近晚膳時,我正和蘇啓争辯究竟是要喝粥還是吃肉,蘇啓堅持要我喝粥,我堅持要吃肉,兩人争論不下時,宮人前來禀報說秦恪在外面請求觐見,想當面表示對蘇啓為他找了一天房子的感激之心。蘇啓對他這套說辭很是嗤之以鼻,然而一時又找不到理由讓他回去,只好叫他進來。
時值夕陽西下,雖然夏季的白天總是很長,然而皇宮的宮殿總是要凸顯一下自己的華麗的,更何況是一國之君平日裏起居的主殿。所以普普通通廉價至極的太陽光就不能照進屋子裏,要用重重的帷幔遮擋着,再用層層的珠簾篩過去,直到十成日光只剩下三成,房間中黑影幢幢,再将各處雕花的高燭點燃,用精巧的紗籠罩着,三步一盞,五步成雙,直至殿內一片燈火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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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在這裏接見南朝質子不合規矩,然而蘇啓所做的不合規矩的事情太多,也不在乎再多這一件。我隐在屏風後面,就在這種暈黃光線中看秦恪領着随從一步步走進來,先是由負責殿門的宮人引領,接着又很快被中門的宮女帶路,最後是一層珠簾,等到被宮人挑開,他的面貌才算徹底地露出來。
秦恪對蘇啓俯首拜謝,我暗中觀察了他一遍,覺得這個人若與他身後的随從相比,容貌的确稱得上不錯。但如果和秦斂蘇啓之流站在一起,那就只能算得上是尚可。
然而,接下來秦恪在面對無恥之極的蘇啓時,所作出的反應就連尚可兩字都不能用了。
蘇啓在聽完秦恪相當官方無感情的道謝之後,也不動怒,只問道:“聽說秦斂前些日子在宮中大興巫蠱之術,糾集了一群道士進宮,每天穿着道袍念念有詞地做法,将整個柔福殿攪得烏煙瘴氣不得安寧,是不是真的?”
秦恪道:“這不知是誰的無稽之談。陛下一直勤政愛民,近日更是仁慈治下,斷斷不曾理會這等下作之事。”
蘇啓笑着說道:“這種事怎麽會是無稽之談。你家陛下廣納道士進宮,雖不算昭告天下,卻也沒瞞着。孤體諒秦斂辛苦,還特地派了兩個暗衛扮成道士混了進去,前些天他們剛剛傳來消息,說你家陛下郁郁寡歡,思念成疾,高燒不退,好不容易上朝沒幾日,就不得不又罷了朝,難道還是作假的?”
“……”
秦恪大概沒料到蘇啓敢這樣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的伎倆,噎着喉嚨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而蘇啓又一貫喜歡欺負遲鈍的人挑釁聰明的人,他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說完了秦斂,就再來說說你。你既為質子,則你認為,五年後若是南朝和蘇國再度兵戎相見,是南朝會贏呢,還是蘇國會贏?”
或許是白天的暑氣尚未散去,又或許是房間中燭火太多導致悶熱,我雖離得不算近,也能隐約看到秦恪嘴巴張了閉,閉了張,臉上有汗水在潸潸而下。
蘇啓的折扇也跟着開了合,合了開,晾人晾到滿意了,才悠閑地道:“我真納悶,秦斂怎麽會沒眼力見到這種地步,居然挑中你來做質子。你懂不懂什麽叫質子?質子的意思便是即便孤現在直接殺了你,秦斂也不能對蘇國做些什麽。要想活着,就識時務一點,該彎腰時就彎腰。你的南朝陛下沒在這裏,說點好聽的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擺的哪門子清高姿态,迂腐之極。別在這裏擺起你那些所謂的骨氣,沒有用。”
秦恪雙腿發軟,幾乎要跪下去,幸好被身後的随從扶了一把才勉強站住,定定神,躬身道:“陛下說的是。”
“下去。以後有事沒事都別讓孤再看到你,也最好別讓孤不得已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