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3)
欽若彎下腰,把施詩磊往懷裏抱,低頭吻了吻他的額角,也不知這冬天幾時才能真正過去。
汽車來到景區門口,符欽若把睡得迷迷蒙蒙的施詩磊叫醒。
陪同他下來的幾個同事看着他,都有些擔心,相反地,看符欽若的目光也都帶着幾分不确定。
施詩磊從車裏爬出來,仿佛還沒有回過神似的,怔怔地靠在符欽若身旁,目光呆木,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們的話聽清。
“回去注意休息啊。”李鈞看他這麽失魂落魄,不禁憂心。
施詩磊抹了一把臉,目光似乎還是沒有焦點,問:“我的相機呢?”
李鈞看他還記得這茬,急忙把幫他背下來的相機雙手遞給他。他沉了沉氣,看向一旁的符欽若,隐約露出幾分不滿,道:“照顧好诶!”
符欽若點頭。
他注視他良久,最後洩了氣,扶着額頭說:“真是受不了你們這種文人了!快走快走,晃瞎了眼睛!”
施詩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背着相機自顧自往外走。
“謝謝。”符欽若追之前不忘說,“替我跟趙導道聲歉。”
施詩磊擦了好幾遍也沒有把淚痕擦幹淨,總覺得臉上留有印記。身體發虛,多多少少有些缺氧過後的症狀,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景區,手臂忽然被追上來的符欽若攥住。
“放手!”施詩磊不悅地掙紮。
符欽若只好放手,說:“你走錯了,我的車放在那邊。”
施詩磊腳步戛然停下,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到一輛SUV孤零零地停在停車場裏。“開這種車,耍帥啊?”仿佛什麽都能觸到他的逆鱗,施詩磊白了他一眼,快步往車走去。
還沒走到,符欽若已經先一步開了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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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詩磊看到閃爍的車燈,拉開副駕駛座的門,跳了上去。
沒過多久,符欽若也上了車,相機卸下來放到一旁,提醒道:“安全帶。”
施詩磊取下自己的相機,沒吭聲,也沒有動靜。
“施詩磊。”符欽若皺起眉。
一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施詩磊就來了脾氣,嚷嚷道:“我就是不系怎麽着?你不會開車啊?滑出山道死了算了!”
“殉情?”符欽若問。
聞言施詩磊一愣,扭頭瞅了他一眼,立即轉過身雙手扶住他的腦袋,傾身用力親了過去。
符欽若抓緊了方向盤,腦袋裏一片空白。
施詩磊把他的嘴唇咬傷,心滿意足地聽着他吃痛的聲音,松開他以後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跡,又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凝視他良久,用指尖擦掉唇上的血,悄然嘆氣。
“嘆什麽氣?”施詩磊就是處處跟他過不去。
符欽若沒回話,默不吭聲地幫他系好安全帶。
施詩磊胸口起伏着,雙腿不安分地往地上踢,卻沒解開安全帶棄車而去。符欽若看他亂動了好一會兒,心裏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符欽若看着他的孩子氣,忘掉了嘴角上的疼痛,指尖抹出幾滴血往施詩磊鼻尖上抹。
聞到血腥味,施詩磊瞪圓了眼睛,轉頭不滿地瞪他。
符欽若笑了,他傾身在他鼻尖上親了親,在吮幹上面的血和汗以後,牙齒輕輕咬了一下。
施詩磊一個激靈,在他坐回去以後用力拍了好幾次喇叭。聲音在空曠的山林裏回蕩着,特別刺耳和清晰。
“這是在中關村彈烏克麗麗的少女。這是在壓腿的現代舞演員,我在港中文的時候拍的。還有這個,眼熟吧?你的陳苒老師。”施詩磊指着相機,往符欽若身邊靠,頗為興奮地說,“他拍《乾坤》的時候,我跟的組。啧,跟小姑娘暧昧着呢。”
符欽若轉眸看着他還泛着潮紅的臉,擡起手,手背在他臉頰上撫了撫,問:“要不要擦點東西?皮膚幹了。”
施詩磊一愣,抓過符欽若的襯衫披在身上,下了床在房間裏晃來晃去,問:“你的護膚品放哪裏?”
“就在梳妝臺的櫃子裏。”符欽若看着他襯衫下那兩條白晃晃的長腿,舉起了相機。
施詩磊打開罐子,用手指挖出一大塊保濕霜抹到手背上,耳朵動了動——他聽到對焦的聲音。他皺了皺鼻子,轉過頭,在快門聲響起的那一刻,對着鏡頭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咔嚓!”
符欽若從相機後面擡起眼睛,眼睛裏的光泛着透明,笑着說:“你這樣跟沒穿有什麽區別?”
施詩磊眨了眨眼睛,跑過去跳起來,一下子跨坐到了他的腰上。
“嗷……”符欽若腰上一沉,本就發酸的舊患此時更是作痛。他還沒舒展開眉眼,就看到施詩磊把手背上的面霜往自己左右兩邊臉頰上各抹了一大塊。
接着,他跪過來,幹燥潮紅的臉頰貼到了他的側面,流過他耳畔的氣息帶着笑意,慢悠悠地問:“你說有什麽區別?”
符欽若笑着轉開了眼睛。
“好冷!”施詩磊光着腿,還是叫着鑽回了被子裏。他翻手把剩下的面霜往臉上擦,胡亂在臉上鋪開,沿着五官的輪廓抹平吸收,最後拍拍臉蛋。
符欽若側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引起了他的側目。
“我來幫你擦。”施詩磊捧過他的臉,指腹延展着帶着香甜氣息的面霜。
好像是桃花和豆蔻的香味,如同春天。
他摸着符欽若漸漸溫暖的臉,指尖小心翼翼地撫摸他常常皺起來的眉心。
符欽若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睛裏流連着光和笑意。
施詩磊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慢慢就跪起來,俯下身吻住了他的眼睛……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女神沃諾色姆的情人達戈送給她一面梳妝的寶鏡,沃諾不慎失手把寶鏡摔成了一百零八塊,這些碎片就變成了一百零八個彩色湖泊,落在九寨溝裏。”施詩磊從被窩裏伸出雙手,舉着自己笨重的相機,把存在裏邊的照片給符欽若看,“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秋天。那時劇組剛剛開機,趕拍的都是女主角跋山涉水來到這裏找男主角的戲。你看這些楓葉和波斯菊,還有蘆葦蕩。我特別喜歡蘆葦海,有一天拍完了劇照轉場,我又自己搭車回到了那裏。當時蘆葦已經變成了蒼黃色,風一吹,蘆花就紛飛在湖面上,就像是潑墨留下來的水跡。”
符欽若看着接連一組蘆葦海的照片,喃喃道:“你拍了很多這個。”
“嗯。”施詩磊點了點頭,扭頭對他狡黠地笑,“我還從棧道上爬下去了。”
他訝然看着他。
施詩磊卻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但沒過多久,他的笑沉寂下來。“蘆葦都長得很高,差點就要比我高了。我還看到了天鵝……當時我有一個很奇怪的錯覺,就覺得那片海裏,每一樣東西都像你。”
符欽若心裏咯噔了一聲。
“蘆花像你,天鵝像你,被風吹得泛起漣漪的湖面也像你……”施詩磊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過了片刻才略帶僵硬地說,“可惜都不是你。”
符欽若聽他變得安靜的聲音,手指伸出去,碰到了照片裏的蘆葦。
施詩磊突然笑了一聲。
“怎麽了?”他莫名地問。
施詩磊把相機放到一旁,握住他的手說:“你的手真好看。”
符欽若疑惑。
“跟削蔥根似的。你看,指尖還泛着桃花一樣的粉紅。”說罷,施詩磊拉過來在指節上親了親。
符欽若想說從前又不是沒有見過,但不知為何,竟然連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施詩磊親完,就沿着他的手臂爬過來,蜷縮到了他懷裏。
思忖良久,符欽若問:“你這幾年去了很多地方?”
“嗯?”他擡起頭。
他想了想,說:“趙導說你之前在跟拍他的劇組,應該也有一兩年了。”
“嗯。”施詩磊點頭,細細數起來,“還沒畢業的時候我就去了唐穎亮的工作室。他不是有自己的獨立工作室,常常拍明星和模特兒嗎?那個很賺錢。我在他的工作室裏一邊學怎麽拍照片,一邊賺錢,那時拍的東西都是一些美食啊小商品之類,工作的時候根本拍不到人。所以我也會接一些私人的邀片,把怎麽拍人一點一點學起來。老板有一次看到了我拍的人像,就開始讓我拍明星了。”
他說的時候,神情裏留着一份雲淡風輕,但也少不得一些得志的滿足。符欽若看着他,眼底流露出欣慰的溫和。
施詩磊沒有注意,他嘆了聲氣,說:“就是前年年末,他離婚了,工作室作為個人資産給了他前妻。我被挖角到了曼羅,從那時起就是不斷地跟明星接觸了。”最後的話仿佛一筆帶過,他聳聳肩。
符欽若說:“我看得出來,趙導很喜歡你。”
“對啊,我拍得好嘛!”說到這個,施詩磊不免沾沾自喜,神神秘秘地說,“很多明星都喜歡我給他們拍照的。像李明槿啊、岑洪希啊、孫明啊,就算是何弋儒,也指定過我給他拍劇照。不像你的陳老師,對人愛理不理。切,大家都是GAY,他有什麽了不起的,瞧不起人。”
符欽若看他對影帝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不禁笑了。
施詩磊想起不快,撇撇嘴,挑起眼看他,問:“該不會……你跟你的陳老師有過什麽,他才不待見我吧?”
他連忙搖頭,否認道:“沒有。”
“這麽幹脆?”施詩磊蠻不相信的模樣,嘆了一聲,道,“算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符欽若看出他只是故作姿态,不做辯解,淡淡笑了一笑。
施詩磊蜷縮起雙腿,靠在床頭,望着窗外的山岚,喃喃道:“這裏的視野真好。”
“喜歡的話,就一直住好了。”符欽若說。
他聳肩,懶洋洋地說:“算啦,我可不想讓人說我被包養了。”
聞言符欽若微微一怔。
施詩磊的肩頭也是一僵,連忙回過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他笑了一聲,問。
施詩磊洩了氣,低下頭,呢喃道:“沒什麽。”
符欽若心裏掠過了一分無奈,找到衣服穿上。還沒下床,施詩磊就扯住了他襯衫的衣擺。
他錯愕,回頭看到施詩磊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鼻尖紅紅的,輕聲喊:“欽若哥哥……”
見狀符欽若微微一怔,失笑擰了一下他的臉,說:“我去拿速寫本。”
施詩磊有些無措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忽然有些發熱。
他抱住頭,半晌,把發燙的臉頰抹了好幾遍,在符欽若坐回來的時候,猛地擡起頭,緊緊盯着他的眼睛。
符欽若翻開了速寫本,翻到夾着紅葉的那一頁,看到筆跡已經全部化開的詩和消寒圖,說:“我再給你畫一幅新的吧。”
施詩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良久,說:“你到床上來畫。”
他想了想,點頭。
施詩磊靠在他的手邊,看他用酒店的鋼筆沾着墨水,一筆一劃地勾勒出樹幹和枝幹,筆尖帶過時,有時候用力得仿佛要把紙張破開。
他靜靜地看他畫,沒有人說話,房間裏只有鋼筆滑過畫紙的聲音。
符欽若開始描第一朵寒梅,忽然問:“你現在還寫字嗎?”
施詩磊正看得出神,聽罷微微愣了一愣。他避開符欽若的目光,搖了搖頭,小聲說:“不寫了。”
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符欽若沒有流露出失望,又問:“畫呢?還畫嗎?”
“我本來就不怎麽畫畫。”施詩磊扁扁嘴,不大情願地承認。
符欽若點了點頭。
他沒有再問,還是仔仔細細畫着消寒圖。施詩磊從前不知道,原來符欽若的硬筆也用得這麽好,看着看着,他摟住他的一邊胳膊,在他肩頭上蹭了蹭,說:“我也很久不寫詩、不填詞了。章也不刻了。”
“嗯。”他點頭,爾傾,微笑道,“冬至時不是還寫了?”說着,他翻開前一頁。
不等他翻開,施詩磊立即用手壓住,不讓那一頁翻開。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幾秒鐘。
施詩磊先松開了手,但符欽若也沒有把那一頁的七言翻出來。
“我現在就只是拍一些不怎麽入流的照片賺錢,什麽附庸風雅的事也不做了。我不是你以前喜歡的那個施詩磊了,你還喜歡我嗎?”施詩磊較真地問。
符欽若看着他,帶着一些不解,說:“我愛你啊。”
這算不算是答非所問?施詩磊怔忡地看着他。
“我愛上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的。”符欽若停下筆,專注地說,“你沒有變,我怎麽可能不再愛你?”
施詩磊一大清早就跟車進了山,見到導演,才得知今天沒有幾場戲,都是補拍之前不滿意的一些鏡頭,便于拿回去篩選。
“新相機?”趙文方瞄着他的相機,明知故問。
他聳聳肩,說:“借來的。”
或許是為了讓施詩磊有機會試他剛剛借到的相機,補拍完需要的鏡頭,導演跟組裏的演員說如果有需要加拍劇照的,可以跟着施詩磊的團隊一起到海子邊取景。
消失了大半天,又忙碌了一早上,先前眼睜睜地看着施詩磊被帶走的李鈞終于有機會逮到他發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施詩磊低頭看着取景器,裏頭一身青衣的世外隐士颀長的身影倒影在水面上,以湖面為分界線,青白的天空、肅穆的高山和安靜的青年,都如同鏡面一樣呈現。甚至連光都不用打,只借着晌午的天色,施詩磊拍下了沒有一絲塵埃的照片。
他為男主角多拍了一組照片,被身為女主角的李明槿笑話偏心。施詩磊回過頭,看到她穿着飄渺的流仙裙,外頭裹着一件軍大衣,眼睛看起來特別明媚。
本是要用言語回擊的,但施詩磊卻轉過身,在她還沒來得及擺出表情時按下了快門。
“呃……”李明槿一瞬尴尬,靠到他的手邊看成像,指尖撩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不禁噗嗤笑了。
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施詩磊輕聲問:“感冒了?”
“一點點。”她比着手指,眨巴了兩下眼睛,問,“你給我拍嗎?要是不拍,我就回去了。”
施詩磊看着這個自己跟拍了大半年的明星,不由得失笑。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分嬌嗔,言語理所當然,顯得她的心就和她從來不化濃妝的面容一般皎潔。比起明星,更像是普通的女孩子——長得比普通女孩子要好看許多的女孩子。
“還需要加拍嗎?”施詩磊問起男演員。
因為知道他是GAY,這位演員本不喜歡施詩磊。補拍完鏡頭以後還肯跟施詩磊出來拍劇照,純屬是經紀人從旁游說,他搖搖頭,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
施詩磊早知他會如此,所以才會多餘發問。看他離開,施詩磊臉上露出了得逞的輕松,擡起眼卻發現都被李明槿看在了眼裏。
她雙手放在軍大衣裏,目光相遇的一剎那,兩人都忍俊不禁。
“我幫你拍一組美美的照片,讓你有點東西跟粉絲交代。”施詩磊眨了下眼睛,湊近她說,“不過,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李明槿挑了一下眉,努努嘴巴,道:“你先說說看。”
施詩磊捧着相機,在她耳邊小聲耳語。她聽着聽着,滿臉全都變成了不可思議。
“謝謝了。”說完話,施詩磊細心地為她整理淩亂的發帶,微笑說。
符欽若不知道自己來到五花海前施詩磊跟李明槿的約定,否則也不會在化妝師拉住自己要做造型時露出完全愕然的神情。
看到他完全呆木的臉,李明槿先一步掩袖笑道:“學長好可愛!”
“我不拍。”符欽若眉心微微蹙起,難得地開口拒絕。奈何施詩磊站在棧道邊,低頭看着取景器,要找最能映襯他的風景,根本沒有回話,符欽若只好再度說,“施詩磊,你聽到沒有?我不拍。”
施詩磊揮揮手,連頭都沒回,說:“沒聽到。”
他沉了沉氣,卻沒從椅子上起身。
李明槿托腮坐在他身邊,望着他被自己的禦用造型師擺弄,說:“昨天收工,我回去找過你的作品。除了三年前的廣告,你就只拍過趙導的那支MV?雖然那支MV裏你的鏡頭也沒有很多,不過我覺得你更适合當這部電影的男主角。”
符欽若低垂着眼眸,半晌才靜靜地說:“我不會再拍戲了。”
她眨了眨眼睛,對他的決定有許多不解。但她想了想,坦然地笑道:“嗯。人還是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喜歡自己喜歡的人。”
聞言符欽若訝然。他若有所思地歪過頭,看仰頭望着自己的學妹。
“你很像一個人。”符欽若不禁說。
李明槿好奇問:“誰?”
“他前女友。”原以為施詩磊一門心思取景,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沒有想到他突然搶先說了這句話。
符欽若微微一怔,擡頭看他。
施詩磊對他皺了皺鼻子,又把已經換上了儒袍的符欽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撇撇嘴,走過來說:“算了,看在你那麽好看的份上,原諒你了。”說罷,他把符欽若拽了起來,幫他把發簪擺正,“風停了、天藍了,太陽也出來了。就等你了。”
符欽若被他安排到了棧道的盡頭,一片瑰麗得璀璨的水邊。
和施詩磊一直以來就知道的一樣,無論平時看起來多麽寡言,走進鏡頭裏的符欽若就是會說話的。但他不需要發出一個音節,只消靜靜伫立,就已經是萬語千言。
說些什麽呢?
是這山間的微風流過樹梢尖,也是波瀾不驚的水面下小魚兒勾勒出來的潋滟。
“不拍戲太可惜了。”李鈞在一旁抱臂看着,跟其他幾個人頻頻評論道。
施詩磊沒聽他們說話,颠颠兒跑到符欽若身邊,彎下腰幫他整理衣袂,看到符欽若又要說話,立即張開了手掌,“五張,再拍五張就好。”
符欽若失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拍照。”
“那你不是還拍廣告片。”施詩磊鼓了鼓臉頰,轉眼又伸出另一邊說,“十張,再拍十張就好了。”他一頓,立即牽住他的衣袖哀求,“欽若哥哥~”
符欽若問:“為什麽就這麽喜歡拍呢?”
“你好看呀!”施詩磊忽然想到一件事,把他的雙手捧起來放在嘴邊呵氣,搓了搓,念叨道,“很冷吧?再堅持一下下。我就只拍二十張。”不等他說話,施詩磊一把抱住了他,“暖一暖、暖一暖,最愛你了。”
從頭到尾符欽若連申述都沒有機會多說幾句,施詩磊已經松開他,又跑回了原處。
他不知道,就連他無計可施的無可奈何,都被轉身後的施詩磊立即記錄在了鏡頭裏。
“看着點,學着點啊!”李鈞出言提醒在旁邊看得呆木的幾個新手,說罷自己卻用胳膊肘捅了捅施詩磊的背,嘀咕道,“诶,你們倆,誰零誰一啊?”
施詩磊一本正經地拍照,嘴上卻說:“與你何幹?”
李鈞一愣,臉上扯了扯,“別變得這麽文绉绉的行不行?酸不酸啊?”瞧見他不回話,又自顧自八卦道,“我瞧着他挺好的。別的不說,這皮相是一等一的,家世也是!——诶,你跟他又好了,咱工作室以後出差住他家酒店,打不打折?”
“他賺不到錢我吃什麽?”施詩磊按下快門,冷不丁淡淡地說。
“嚯!你還真是又被他包了?”李鈞挑眉問,“真的好到不行?”
施詩磊一門心思低着頭看取景器裏的符欽若,沒回答,嘴角卻勾起一道淺淺的弧線。這是一個笑容,很簡單,卻是勝過任何溢美之詞百倍的贊美。
拍完這組古裝,已經是日暮西垂,但施詩磊還嫌不夠。明星們早就已經乘坐保姆車回酒店,他把自己的跟班們也催走,自己則和符欽若沿着棧道散步下山。
有學生離開前不放心,跟他們說小心太陽下山以後下雪。
施詩磊心裏卻想着下雪才好,他來了這麽多天,劇組裏拍的飄雪都是人造雪。
換回了現代裝扮的符欽若依舊值得施詩磊一拍再拍。他走在前頭,聽到身後咔咔咔的調焦聲,走在後面,看到施詩磊倒着走路,把看前方的任務交給他,而他的眼、他的鏡頭,慢慢都是符欽若時而忍俊不禁的笑臉。
“符欽若,我們今晚不出山了,就找家寨子裏的旅店住下來好不好?我還沒在藏民家住過呢。”施詩磊看着取景器裏的他漸漸随着天色變暗,蓋上了鏡頭。
他雙手放在羽絨服口袋裏,點頭同意道:“随你。你明早還有工作嗎?”
“有啊,我就在這裏等他們好了。”說完,施詩磊自己為這個完美的決定滿意地笑笑。
符欽若也笑,笑容散去時多少顯出他與生俱來的悵然,說:“那麽我們今晚就在這裏住吧。”
施詩磊卻看出了不對勁,走到他身邊問:“怎麽了嗎?”
“嗯?”符欽若困窘地摸了摸鼻子,道,“明天下午前我要回北京,後天有股東會議。”
果不其然,施詩磊愣住了。
符欽若遺憾地笑了笑,想了想,說:“我要賺錢給你花啊。”說的是之前不小心聽到的話。
“誰要花你的錢?”施詩磊卻瞪了他一眼。他低頭踢了踢山間公路旁的石子,目光随着那枚石子落到了路邊。
符欽若看他跑到了路邊,從那叢已經枯得差不多的狗尾巴草裏折出三根,埋着頭開始編。
他們走在山道上,沉默着,沒有再交談。
施詩磊一心一意地編織,可草到底是入了冬,不似原先韌了。符欽若看他編了好久都沒有編好,便伸出手。
他把編到一半的草給他。
“那我們還是趕緊坐車回去吧。”良久,施詩磊嘀咕道。
符欽若聞言疑惑地擡頭。
“秋天的時候,我在成都。那時采了一罐子桂花,都已經曬幹了。”施詩磊問,“你回去看爺爺奶奶嗎?幫我帶回去給他們吧。”
他站定,眉心輕輕地蹙起了雲煙。原來他一直都想着,無論有沒有可能,遲早都要回到他的身邊。
施詩磊卻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草枝編成了一根,彎個圈,打成結。符欽若拉住他的手,把做好的草戒指戴到了他的無名指上。
助理把年度報表和新季度策劃報告收拾好,在書案上壘成一摞,歪着頭看符欽若把送來的合同和協議一一簽署。她看到老夫人給自己倒茶,瞪圓了眼睛,忙不疊地誠惶誠恐道:“謝謝老夫人,真是……對不起對不起……”
“噗,這有什麽對不起?”符奶奶對驚得滿臉蒼白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招呼道,“留下來吃晚飯吧,買了菜。”
助理哪裏敢造次?連連搖頭,困窘得不行,說:“不用客氣了老夫人,我還要回杭州趕飛機。這些東西明早十點都要出現在會上的,實在是不行。”
符欽若把最後一份協議簽好,拿起私章,低頭看了她一眼,對奶奶說:“讓她回去吧。”
奶奶無奈地笑了笑,對小姑娘說:“下回早點來,還可以一起吃午飯。”
助理收拾好東西,一下子都抱到了懷裏,對老夫人的和藹好客不甚适應。她赧顏笑着答應:“那我先回去了。少董,有什麽吩咐,您給我打電話。”
“路上小心。”符欽若點了點頭。
她午後到的家裏,抱着一堆需要在明天開會前讓符欽若過目和給出意見的材料,在各家各戶升起炊煙前踩着那雙平頭低跟皮鞋離開。
符欽若托腮望着她跨過門檻時,低頭将碎發撥到耳後的動作,只覺得她一身西裙正裝與這座臺門格格不入,但又隐隐約約地顯出些可愛。
“才畢業不久的學生吧?”奶奶才第一次見她,好奇問道。
他點點頭,撐着書案起身,道:“我出去拿晚報,回來跟您一起做晚飯。”
符奶奶微笑點了點頭。
不只是拿到了晚報,符欽若打開挂在門口的信封,裏面靜靜躺着一只牛皮紙信封。取出以後還未拿到眼前,符欽若就已經認出了施詩磊的筆跡。
他跨過高高的門檻,把報紙夾在胳膊底下,撕開信封。
裏面空溜溜的,起先符欽若還以為是施詩磊忘了把信箋放進去,但打開封口看進去,才發現是一張八行箋。符欽若走到爺爺的書房,把晚報放到了門邊的竹椅上,将信箋小心取出來。
展開來看,映入眼簾的是施詩磊端莊的小楷,筆畫精妙,結字靜穆,而內容卻纏綿——
木落天澄澈,繁星忽杳然。
秋冬分此夜,風雨隔吾箋。
命向思中寄,心從別後懸。
如何傳夢寐,颠倒至君前。
符欽若站在庭前,把落款看了兩三遍。他把信收好,夾在最近抄寫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裏,想起自己還要幫忙準備晚飯,把經書放好便往廚房去了。
原本奶奶以為符欽若的助理會留在家裏頭吃飯,所以買多了菜,這倒是便宜了符欽若,晚飯比平常豐盛了些。
符欽若撸起袖管,把新鮮的排骨砍成塊狀,往旁邊的碗裏丢。
餘光瞥見奶奶打開了五鬥櫃,他好奇問道:“要什麽調料?”
“不是什麽調料。”奶奶把一只大玻璃罐子抱到桌上放好,用抹布擦擦上面的灰塵,道,“你明天不是要回西塘了嗎?這罐桂花蜜醬你帶回去吃。”
桂花蜜醬是用去年秋天符欽若去老房子裏采的新鮮桂花制成,去得晚了,篩選過後留得最好的也就只做了這麽一大罐。符欽若把砧板放到水池裏清洗,道:“不用了,您和爺爺留着吃吧。”
“老了,吃不了那麽甜的東西。”奶奶說,“施施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
符欽若算了算他的行程,點點頭,答道:“還有兩個月。”
“你帶過去,他回家就能吃了。”老人家計劃得十分好。
聞言他微微一怔,失笑道:“他回來肯定要來看你們的,到時候再說。”
哪知符奶奶卻搖了搖頭,固執地微笑,堅持說:“還是拿去吧。”
“那好吧。”符欽若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下來。
說完這件事,符奶奶又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只鐵罐子,從裏面倒出些幹桂花來。那是去年秋天施詩磊在成都采的桂花,符欽若被他交代帶回來給爺爺奶奶。
“晚上給你做點酒釀丸子吧。”符奶奶找出了糯米粉,回頭望着窗外,喃喃道,“這天氣,怕是要下雨的。吃點酒釀丸子,好暖身。——你客棧種的杏怎麽樣了?”
說起先前符欽若從外地移植到客棧外頭的那株杏樹,他赧顏笑着搖頭,說:“不知道今年會不會開花。”從揚州移植回來的名品,到了當地多少會水土不服,種了三年,一直沒有開花。
奶奶言語溫和,說:“不急。春天到了再看看。”
有些事情就是從來急不來的,這一點符欽若當然明白。他笑着點頭,繼續準備晚餐。
符欽若從四川回來以後,施詩磊曾經回臺門看望過爺爺奶奶一回。那次他在家裏住了小半個月,還跟兩位老人家一起過了新年和元宵。
如今符欽若房間裏挂着的那盞宮燈,就是施詩磊在那段時間和他一起做的。
符欽若收拾回西塘的物什時,身影幾次被燈影剪切。
光不算亮,就連衣物本來的顏色都分辨不清。窗外當真淅瀝淅瀝下起了雨,不消片刻就在青石地板上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冷意。
他擡頭望了一眼宮燈的穗子,盯着光看久了,眼界有些花白。
客棧長時間不營業,門口甚至生了苔藓。符欽若開門時看到,也不清理,任由青苔長在臺階上。他把門板搬到了旁邊放置,隔壁客棧的鄰居看到他,熱情地打了招呼。明明已經過了正月,也還是在今年第一次見面時說了聲新年好。
符欽若一個人把客棧裏裏外外打掃了個遍,需要去潮去黴的東西也進行了處理。這番功夫耗費了他整整一個星期,在他依照慣例把久置的字畫拿到屋後晾曬的一個下午,客棧迎來了這一年的第一樁生意。
是一對情侶,兩個男生。
符欽若從後頭走出來,看到他們兩個站在櫃臺前對房價悄聲議論。出于本能,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關系。符欽若低着眉眼走到櫃臺後面,發問時連眼睛都沒擡:“要住店嗎?”
“住不住?”其中一個問另外一個。
那一個好奇地看着價目表,說:“你決定就好。”
聽罷,問話的男生斜眼看他,目光中多少露出了點不耐煩。他趴在櫃臺上,望着價目表喃喃道:“老板,要一間……上房。”
“別這麽逗比行不行?”立即遭到了同伴的白眼。
符欽若拿上鑰匙帶他們去看了房間,安排他們住下。出于客氣,他打探了一下兩位客人是從哪裏來的,這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分別從北京和上海來到的本地。
似乎還是學生的模樣。
他收斂了多餘的好奇心,禮貌地請他們早點休息,自己則回到了店後頭繼續展開字畫除潮。那兩個男生沒在客棧裏待多久,很快就出去玩了。符欽若坐在院子裏,正巧見到他們在客棧門口短暫地停留——其中一個男生把同伴裝滿水的随行杯放進了自己的雙肩包裏。
見狀符欽若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