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

地蹙起了眉頭,拿出手機給施詩磊發消息。

越是春近,來到古鎮的客人越是多。冬日裏還清清靜靜的青石小巷,轉眼間便是來來往往的人群。

欽若小築無論是淡季還是旺季,都是鎮上比較冷清的,符欽若多的是時間做他自己的事情。他學會了做油紙傘,學會了自己沖洗照片,還畫了兩把新的扇面。他甚至還跟老師傅一起修好了去年壞掉的那艘烏篷船,如此以後就順利地把船租了出去。

四月,那株移植過來的杏樹竟然開了花,讓許多乘着烏篷船經過的游客都忍不住在船上連連拍照。

而欽若小築裏的客人,更多的則是在暖融融的午後,在樹下喝茶賞花。他們分享着老板大方拿出來的甜品點心,還有在別處堪稱天價的好茶,在退房離開以前,非要交付比約定要多出許多的價錢。

偶爾客棧裏會來真的愛好琴棋書畫的客人,他們要是發現符欽若在玩這些東西,大都會高高興興地參與切磋,給自己的旅行留下難忘的一筆。符欽若總是在這些客人裏發現很多新的東西,比如他們的善良和虛僞,還有生活中的無奈跟确幸。

清明節過後的一個早晨,春雨停了,街道上雖然留着濕漉漉的水跡,但也泛着刺眼的水光。

剛剛退房的客人做出最後的要求,提出要用烏篷船把人和行李一起帶到古鎮外面。

符欽若找來了艄公,陪着客人一同乘坐搖曳在水面上的船只慢悠悠地順着水流,穿過鎮上一座座古橋離開。他心裏還想着施詩磊會在白天回到西塘,顯得十分心不在焉,客人跟他聊天,他也是有一句答半句。

他看着手機裏收到的消息,意外地看到施詩磊已經回到了鎮上。

符欽若皺起眉頭,急忙起身往岸上張望,希望能夠看到施詩磊的身影,叫住他,免得他回了客棧沒人開門。但張望了半天,卻沒看到人影。

“老板,你有什麽急事啊?”艄公好奇地問。

符欽若不想拂了客人的興致,搖搖頭,說:“沒什麽。”說着,他給施詩磊回了消息,告訴他自己乘坐的烏篷船将會停留在古鎮口的垂柳岸邊。

船靠了岸,符欽若先一步走上碼頭,幫客人把碩大的行李箱搬上來。

“買好車票了嗎?”他關心問道。

對方腼腆地點頭,笑道:“這幾天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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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符欽若說,“有空再來玩。”

送走客人,他正拿出手機要看看有沒有回複的消息,忽然聽到一個笑盈盈的聲音說:“這位公子,能不能借你的船捎我一段?我要回家。”

符欽若一怔,擡起頭,看到施詩磊身邊停着一只行李箱,站在臺階上面對他笑。

他望着他,半晌,忍不住笑了一聲。笑罷了才點頭,回答說:“上船吧。”他幫施詩磊把行李箱放到船上,才要把他接上船,轉身卻聽到了他按下快門的聲音。

施詩磊從相機後面擡起頭,對他做了個鬼臉,輕快地上了船,一坐下來就撚起座位旁邊的一朵杏花,驚嘆道:“啊!這個!開花了?”

此前和他說過杏樹的事。符欽若在他對面坐下來,微笑點頭。

“花開了才叫豔陽天。”船劃離了碼頭,施詩磊把手中完整的花朵放進水裏,手指在水流之間晃了晃,把雪白中透着粉紅的花搖搖擺擺地送走。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沾了水,在他甩開水珠時特別晃眼。

符欽若把他挂在頸子上的相機拿過來。風景在一點一點地随着船槳後退,唯有施詩磊一直在他的眼前。

“月牙湖好玩嗎?”他從取景器裏看着施詩磊。

他扁扁嘴,嫌棄說:“馬馬虎虎,吞了好多沙子。”說完還故意咳嗽了兩聲,轉而看着鏡頭笑道,“還是回家好。”

符欽若看到了陽光幻化出來的光圈停留在施詩磊的指邊。

調焦的聲音細細地穿梭在水流聲中。

“中午吃什麽啊?”施詩磊托着腮,看着符欽若的鏡頭問。

“你想吃什麽?”

“嗯……蝦。”

“那麽做清燴蝦仁。”

“我會做板栗焖排骨,我做這個吧。”

“好。”

“再做一個紅燒雞翅。啊,我跟你說,我把那個鍋巴土豆練好了,待會兒做給你吃。那……甜點吃什麽?”

船駛到暗邊如蔭的垂柳邊停靠,施詩磊撥開了落在自己肩上的青柳,信手折了一段,往符欽若面前搖晃,催着問:“甜點吃什麽?”

“桂花糖藕。”言語間,他按下了快門。

施詩磊眨了眨眼,見到符欽若溫和的笑意映入了眼簾。

番外 – 朱明白藏

施詩磊不喜歡符欽若公司的地下車庫,斜坡很陡,而且進門處的燈總是報修。

杆子升起來以後,施詩磊騎着電動車順着坡道往下滑,左側剎車握到底車速卻一直沒有減慢,眼看着就要往牆上撞去,他連人帶車劇烈地晃動起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車和人都摔到了地上,前邊的車輪還在緩緩轉動。好在腿沒被壓着,只是生生地叩到了水泥地上,他把襯衫袖子翻起來看了一眼麻辣刺痛的手臂,果然有一小塊擦傷,兩邊膝蓋也在隐隐作痛。

車庫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注意到入口處發生了一起簡單的翻車事故。

施詩磊看看右腿,發現褲腿在膝蓋上破了一個小洞。他慢慢地站起來,反而是左腿膝蓋伸不太直。

他緩緩地走到另一邊,把電動車扶起來,稍作檢查确認沒有摔壞,便關掉了開關,坐到車上自然地沿着坡度往車庫裏滑。

人沒多大事,施詩磊比較緊張自己的相機。他把車停好,摘下頭盔随意地丢在車座上,一邊把相機從身上取下來檢查,一邊一瘸一拐地往電梯間走。

他在電梯間裏開機拍了一兩張照片,确認沒什麽問題,才松了一口氣。回想剛才摔下來的時候,相機是壓在他身上的,并沒有往地上砸,應該倒也沒什麽大礙。

施詩磊得找時間去修一修電動車的剎車了。剎車從去年年底就不大靈,但他平時不怎麽用,所以拖到了現在也沒修,眼看着夏天就要結束,他終于是遭了這剎車的害。

“施先生。”前臺的工作人員見到施詩磊走過來,微笑打了招呼。

施詩磊來慣了,沖她笑笑,徑直往裏走,推開玻璃門以前回過頭問:“符欽若他在吧?”

前臺小姐點點頭,應道:“少董在的。”

施詩磊想也是,以符欽若的個性,他不在公司又能在哪裏呢?年初符欽若的伯父生病倒了,孩子都在國外,這邊的事務又不放心交給外人,瞧着也是個鍛煉符欽若的機會,就往老人家那邊疏通了幾句,硬是讓符欽若來坐班了。

平心而論,施詩磊并不喜歡符欽若像平常人一樣規規矩矩地上班、下班,處理公司的事務。雖說上進心很重要,可他更喜歡看符欽若像個不長進的纨绔子弟一般,富貴閑人有個富貴閑人的樣子,待在家裏做點風雅事打發時光——總覺得這樣的事才适合他。

一點也不願意他為俗事所累。

可符欽若自己倒是對這些俗事不太挂心,仿佛處理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也算不得勞心勞力,非但沒有一句怨言和欷歔,事事倒還是照顧得妥帖。

只不過,就算是在高大的寫字樓裏上班開會,符欽若也沒有像公司裏其他人一樣西裝革履。他穿得像個學生,T恤、襯衫,牛仔褲,說話做事還是低眉順目,跟執行董事這個身份格格不入。施詩磊每每來公司找他,遇見他和下屬說話的模樣,心裏都不禁發笑,心道他這種樣子怎麽服人。

施詩磊先是找到了符欽若的秘書,得知符欽若正和部門經理在會議室開會,便又想着去看看他是怎麽一言不發地虛心聽取下屬們的建議了。

他兀自進了符欽若的辦公室,把東西都放桌上,脫掉防曬的外套和手套,往會議室的方向走。

還沒走到走廊的盡頭,施詩磊就看到人陸陸續續從會議室裏走了出來。他們幾乎都認識施詩磊,經過他身邊時,一一打過了招呼。

施詩磊心情不錯,往玻璃牆裏面望,果真看到符欽若還留在裏面。

只見他手裏拿着一份文件,低頭看着,施詩磊好奇地站在外頭,正等着他擡頭時一臉謙遜地向站在面前的那位經理問些什麽,誰知符欽若卻突然把文件往桌上一丢,說話時連眼睛都沒擡,冰冷着臉從會議室裏走了出來。

施詩磊一下子看愣了,還能從符欽若的口型裏推斷出他說的話——“回去重做。”

原來符欽若對別人生氣的時候,是這個模樣。

施詩磊還沒回過神,符欽若已經走出來,看到了他。

符欽若應該沒有想到施詩磊會出現在這裏,整個人頓時也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問:“怎麽來了?”

他想想還是覺得剛才那個符欽若好可怕,見到他這副模樣,不免努了一下嘴巴,嘟哝道:“來接你回家啊。”

符欽若微微錯愕,走過來說:“伯父周四回來,我最早也要周五才能回西塘。”

“啊?”計劃趕不上變化,施詩磊無比失望地抱怨道,“什麽啊!”

沒走兩步,符欽若就發現他不對勁,低下頭問:“你的腿怎麽了?”

聞言施詩磊立即瞪了他一眼,“你才發現?”他沒好氣地說,“你們樓下的車庫太陡了,剛剛我騎車下來,翻了車。疼死了。”

“摔着哪裏了?”言語間,符欽若彎下腰摸了摸施詩磊的膝蓋。

他疼得皺眉,話說得全無道理:“全身都摔了,全身都疼。”

明明表面上看,也就是褲子上髒了些。符欽若看看他,說:“到辦公室來,我看看。”

辦公室原本是符欽若的伯父用的,一切陳設都依憑長輩的喜好,符欽若盡管用了半年多,可東西卻沒有依照自己的習慣改變,所以在施詩磊看來也不像是适合符欽若待的地方。

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把兩邊褲腿都抽起來,露出膝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右腿不但淤青而且破了些皮,反而是左腿好一些,盡管疼得很,可淤青不太嚴重。

符欽若單腿跪在他的腿邊,用柔軟的濕巾擦了擦他右邊膝蓋上黏着的一些沙子,輕輕吹了吹,說:“找點藥擦一擦吧。”

“不用了,也沒多大事。”雖然疼,不過施詩磊嫌麻煩,說,“用冰塊敷一敷就好,也就左邊這裏有點兒腫。”

符欽若不大放心地看着他的傷,想了想,妥協道:“好吧。我去給你找冰塊。”

看他起身走出去,施詩磊晃了晃自己的腿,又疼得不敢動了。他百無聊賴,從包裏翻出自己剛買不久的笛子以及夾在本子裏的曲譜重新看了看。

這回施詩磊去北京拍片,結識了一位音樂家。對方最近正在為一部将要拍攝的電影創作原聲帶,施詩磊聽他彈了一小段,覺得用簫或笛這類氣鳴樂器演奏會更好聽一些,便把旋律記了下來。

“來,敷一下。”符欽若把冰塊包在手帕裏,走回來席地坐在施詩磊面前,幫他把冰塊敷在腫起來的傷患處。忽而聽到施詩磊吹出了幾個音節,他疑惑地擡頭問:“新買的笛子?”

施詩磊點頭。“琉璃廠買的,音色不錯。你聽!”說罷,他又就着曲譜吹了兩小節,笑問,“好聽吧?”

符欽若望着他,展顏微笑道:“好聽。”

俯視着他溫柔的笑容,施詩磊伸手放到他臉頰上,問:“符欽若,你剛剛為什麽那麽生氣啊?”

“嗯?”他很驚訝,片刻才道,“也沒什麽,就是公司去年這個時候簽了一個項目,要贊助一部電視劇拍攝。我這兩天才知道,看到的方案也不行,時間緊了就有些着急。”

施詩磊心裏咯噔了一聲,佯裝驚奇道:“酒店集團還贊助電視劇拍攝?是酒店題材的電視劇嗎?”

“不是,古裝片。”符欽若好像不願意多提,低頭把冰塊往他膝蓋上壓了壓,轉而問,“有沒有好一點?”

其實并沒有。施詩磊笑着點頭說:“好多啦。”

譜子沒有寫完,只有一截,而且還是那位音樂家廢棄不用的。施詩磊問他,既然不用了,可不可以送給他,當時便得到了饋贈。已經過了立秋,再不久便是處暑,要抓緊些時間,否則就來不及了。

垂下眼簾,他看着符欽若的額發,伸手撥了撥,忽然彎腰往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符欽若怔了怔,擡頭對他微微一笑,沒有握住手帕的另一邊手輕輕托過施詩磊的小腿,往穴位上揉了揉。

“好想快點兒回家啊。”施詩磊握着笛子,若有所思地說,“回西塘。”

他點頭,說:“但現在是暑假,人會有些多。”

施詩磊撇撇嘴,說:“那也比在這裏好。”他不喜歡大城市,信息流通的速度太快,很多新聞就算不去找,也會被輸送到面前。輸送到符欽若的面前。“符欽若,你最近上網了嗎?”

符欽若不解地擡頭,說:“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沒有就好,施詩磊頂喜歡他這與世隔絕的個性。

偏偏這麽想的時候,施詩磊的手機響了。他放下笛子,不耐煩地從書包裏掏出手機,一看到來電顯示立即掐斷了電話,給這個號碼設置了拒絕來電,手機丢回了包裏。

“怎麽不接?”符欽若奇怪地問。

施詩磊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說:“是一個在對我展開猛烈追求攻勢的人。”這樣說完,他竟然沒有在符欽若臉上看到任何表情的變化,頓時沒了脾氣,捏着他的臉,“你怎麽不生氣?”

符欽若的表情是變化了,但不是生氣,而是一個淡然的微笑,問:“那他追得到你嗎?”

“追~不~到~”施詩磊懶洋洋地說,“我跟符止敬先生在一起,都是用飛的~”

他噗嗤一聲,笑了。

施詩磊腦海裏忽然想到了一段旋律,連忙拿起笛子試着吹起來。來回吹了兩個八拍,他停下來問:“這段跟在剛才那段後面,好不好?”

他仔細把冰塊往施詩磊膝頭上按摩,想了想,說:“你連着吹一遍?”

施詩磊看看原先的曲譜,從頭到尾吹了一遍,中間有一個地方記不住,還頓了頓。末了,他又用殷切的目光看向一直低着頭的符欽若,只恐他光顧着照顧自己的傷,沒仔細聽,問:“有聽嗎?”

“聽了。”符欽若聲音裏笑着,沒擡頭。

他翻了個白眼,用笛子敲敲他的肩頭,道:“那你說說,我吹了什麽?”

符欽若笑了,擡起頭,伸出手。他的掌心裏留着冰塊的涼意,輕輕放到了施詩磊帶着驕傲的臉上,說:“芭蕉開綠扇,菡萏薦紅衣。”

加在曲末的這一段重複,聽在施詩磊耳畔,便是“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了。他把這句念給符欽若聽,博得他在貼笛膜時,莞爾一笑。

見他笑了,施詩磊一下子撲到他背後把他抱住,往他頸窩裏蹭了蹭,問:“欽若哥哥,你說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好?”

“還要再潤色一番吧,有些地方失了調,聽着不太順意。”符欽若貼好膜,試着吹了幾個音,回頭問,“你試試看?”

施詩磊眨眨眼,接過笛子,轉身靠到他的背後試了一下,皺眉道:“不夠亮,你再調一下?”

“需要這麽脆亮嗎?”符欽若看了看笛膜上的拉紋,奇怪道。

施詩磊又靠在他的肩頭,說:“因為是夏天呀!”

符欽若想着也是,便在貼膜粘液幹透以後再稍作調整,把拉紋調松一些。過了一會兒,他側過頭,說:“既然是夏天,就叫《朱明》吧?”

“有了朱明,就該有白藏呀!”施詩磊興奮地說。

一首曲子哪裏有那麽容易作成?單單是現在這一首,現在也只是初成,不知要再修改幾次,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悅耳動聽。符欽若看他說得這麽輕而易舉,心裏掠過了一絲無奈,但轉念又想,今後還有那麽多夏天和秋天,和他在一起,也不怕寫不出來。

這麽想了之後,符欽若點頭也就輕松了,答應道:“好。”

施詩磊爬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眺望。

符欽若下班得早,四點多就回到家了,兩人窩在家裏試着把曲子往下譜,臨了日落,才初見雛形。這樣的天氣,也不見秋日的氣象,明明立秋已過,可夏天還是遲遲不肯走似的。

施詩磊是在家裏睡了一整天,等符欽若帶着冰淇淋回來,還聽他說,回來路上經過西湖,見到不少要去看荷花的人。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斷橋上還是蘇堤、白堤上,都是黑壓壓的人群。施詩磊以前上學的時候看到,覺得心煩,現在過了這麽多年,再見到,仍是覺得心煩。明明美景如斯,他反倒是覺得待在家裏吃冰淇淋吹空調舒服自在一些。

“人什麽時候能夠少一些呢?”施詩磊趴在窗臺上,望着漸漸西沉的太陽,讷讷地自言自語。

符欽若恐是沒有聽到他所言,坐在客廳裏面吹了幾個音。這回的聲音聽起來比先前要脆亮酥軟得多,聽得施詩磊為之一振,驀然轉過身。

他又把剛才填的那首曲子吹了一段,問:“現在是夏天了吧?”

夕照将客廳照亮了大半,符欽若盤腿坐在素色的地毯上,金色的陽光把他握着笛子的雙手照得發白發亮。可他的臉卻沒被曬着,微笑淡得仿佛要化了一樣。

施詩磊看了他好一會兒,走過去一下投到了他懷裏,輕笑道:“現在是‘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符欽若微微錯愕,雙手僵木着,半晌才笑着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問:“餓不餓?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他爬起來,苦惱地想着,說:“先去茅家埠吧?想看日落。你餓嗎?”

“還行,現在時間也早。”符欽若把笛子還給他,起身說,“我換身衣服就出門?”

施詩磊把笛子收好來,點了點頭。

一個人在家的這段時間,符欽若在刻一枚新的印,但進展很慢,都要到了天地始肅的時候,印上的腐草為螢還沒有刻完。

施詩磊把刻到一半的章從臺上取下來,端看了片刻又放回去,餘光瞥見換好衣服的符欽若站在書房門口,便說:“這枚印章帶回西塘繼續刻吧?”明天他們就可以回西塘了。

符欽若點頭說:“好。”

“你的尺八呢?”他走出來,道,“覺得《白藏》用尺八或者洞簫會更好聽一些。”

符欽若遺憾道:“尺八放在爺爺奶奶那兒,倒是前些天,朋友從貴州苗寨回來,給我送了一支夜簫,我還沒用過。”

施詩磊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見狀符欽若笑着說:“帶上嗎?否則到湖上也沒事做。”

他連連點頭。

回杭州以前,施詩磊的工作室又接了一個劇照跟拍項目。這幾年不知道怎麽的,總有許多拍古裝的劇組喜歡找施詩磊拍劇照,而其中不免又有許多服裝、場景設計得不倫不類的劇組,搞得施詩磊不但審美疲勞,并且意興闌珊。

他跟着劇組出外景,還有在影視城裏住的時間,倒是認識了不少明星。施詩磊甚至見到過幾個符欽若當年的同班同學。人和人的際遇總是不一樣,他們當中有些人現在已經是大紅大紫,有些人則仍然在影視城裏跑龍套,演一些沒有臺詞的角色。

如今認真演戲的演員不多了,可想要在鏡頭前漂漂亮亮的人總不忘給手持鏡頭的人好處。只可惜,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候施詩磊都不記得自己到底拍了誰。

還是身邊的人耐看。——跟同事發完消息,施詩磊扭頭看向正在和船家說價錢的符欽若,心裏不禁這麽想。

“上船吧。”符欽若轉身對他說,“我打個電話訂桌子,待會兒回去好吃飯。”

施詩磊正要點頭,口袋裏的手機先響了。掏出手機來看,是一個上海的座機號碼,他奇怪地接起來:“喂?”

“喂?”那個讓他無比厭煩的聲音又從電話那端傳了過來。

施詩磊差點挂斷電話,奈何符欽若正在一旁等着,他只好低下頭走到另一邊接聽。

确認符欽若絕對聽不到自己說話以後,施詩磊沉了沉氣,對着電話裏說:“龍傾,你有完沒完?像個男人行不行?這麽纏着我,有意思嗎?”

“施施,我真是沒有辦法,才找你幫忙。”他可憐兮兮地說,“該找的關系我都找過了,她現在就是要把我往死裏整。拜托你,我求求你了。”

施詩磊啞口無言,半晌道:“你自己造孽,關我屁事?我憑什麽幫你?你別發神經好不好?竟然找到我頭上來了。”

“就憑……”他頓了頓,聲音發沉了許多,“就憑你是符欽若的男朋友。”

他終于說開了。可能是秋天到了,這陣子施詩磊的肝火特別旺,聽到符欽若的名字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更是火冒三丈。他冷冷笑道:“對啊,如果我不是符欽若的男朋友,你會記得你跟我睡過?操……”咬牙切齒了一陣,他說,“你犯傻找我幫忙,我可沒你那麽傻,讓你去他贊助的戲裏當男主角。”

“你別這樣。施施,你也不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符家少東家的男朋友以前是出來賣的吧?”龍傾頗為無奈地說。

施詩磊用力咬着牙關,才沒讓自己破口大罵。字好像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他說:“龍先生,要是我不幫你,你是打算揭穿我了?你都到這副田地了,揭穿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對我的确沒有好處。可是,我現在還求什麽好處呢?你也說,我到這副田地了。”龍傾幽幽地說着,仿佛十分痛苦。

施詩磊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符欽若一眼,只見他站在岸邊等自己上船,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他對符欽若揚了揚嘴角,扭頭又對電話裏斬釘截鐵地說:“你倒是試試看?我是什麽人,你當符家的人不知道嗎?就憑你,你省省吧!”

龍傾靜默片刻,說:“如果是這樣,我只好自己找欽若了。”

聞言施詩磊倒吸一口冷氣,恨道:“你敢?”

“有什麽不敢呢?”他陰陽怪氣地笑了笑,說,“我們小時候就認識了,見一面有什麽關系?”

施詩磊聽他說完,還沒來得及轉換思路,他竟然先一步挂斷了電話。聽着電話裏嘟嘟嘟的聲音,施詩磊突然覺得夕陽的日照依舊十分強烈,曬得他後頸上有些辣。

“怎麽了?”符欽若忽然走到他身後,問。

施詩磊吓了一大跳,回頭惶惶然地看着他,努力讓自己恢複正常,笑道:“沒事。我們坐船吧,不然太陽下山了。”

符欽若奇怪地看着他,但沒有問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湖上的飛鳥在餘晖中回巢,鳴叫聲讓寂靜的湖光山色顯得更加寂寥。

船家說他們是他晚飯前的最後一船客人,再之後就要回家吃老婆做的可口飯菜了。“兩位是來旅游的?”

符欽若看看正望着湖面發呆的施詩磊,答道:“不是,就住附近。”

“難怪,外地來旅游的,也不怎麽知道這裏。”船家搖着橹,發黃的鬥笠在落日下仿佛會發光,“杭州人?”

“紹興人。”他說罷,取出帶來的夜簫,試了一下音。

聽到簫聲,施詩磊回過神來。剛才符欽若和船家的對話,好像都隔着一層紗似的遙遠,直到符欽若的簫聲把他牽引回來。

用夜簫吹奏的《朱明》別有一番滋味,卻和落霞孤鹜不太相襯。符欽若吹了一段,應也是覺得不妥,便随意又吹了另一支曲子。

施詩磊托腮看着他,心中不免有許多遐想。和符欽若在一起以後,他一直都是向前看的,對彼此,從來不問過去,只求将來。所以對于符欽若的過去,施詩磊并不十分了解。

他還記得當初勸說符欽若,只道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傻,喜歡過不值得喜歡的人呢?可是,符欽若為什麽會喜歡龍傾?這施詩磊後來不曾追問。

那樣一個糟糕的人,是如何成為了符欽若魂牽夢萦的對象?在和施詩磊相識、相愛以前,符欽若所有的憂愁和傷懷都因那個人而起。憂慮對于文人常常是很重要的情緒,好寫出斷腸的詩句、奏出垂淚的曲子。

就如同現在符欽若吹奏的這首不知名的曲子一樣,燕雀歸巢、餘晖散盡,天湖共一色,憂郁得讓人憔悴,又讓人忍不住期待還有下一刻的燈火闌珊。

施詩磊從這支不斷重複、不斷變奏的曲子裏,聽到了拍遍闌幹,也聽到了明月西樓。末了有霧霭沉沉,到底卻是未有詩情到碧霄。

就連船家也聽得癡了,在符欽若放下夜簫時,憨憨一笑,問:“先生,你這吹的曲子叫什麽名字?怎麽聽着這麽難過呢?”

“會嗎?”符欽若錯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沒有名字,我自己以前寫的,很久不吹了。”

聞言,施詩磊皺起了眉頭。

“你還是作曲家?”船家一聽樂了,十分高興。

符欽若客氣道:“不是,閑着沒事,寫着玩的而已。”

“多久以前譜的?”施詩磊托着腮,陰陽怪氣地笑着問。

符欽若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轉頭看向他,一時沒有回答。

施詩磊定定地看着他,話藏不住,問:“要是他回來找你,你會跟他走嗎?”

符欽若驀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會嗎?”施詩磊直勾勾地盯着他,追問道。

符欽若皺起眉,仿佛很失望似的,說:“當然不會。你那麽聰明,為什麽總要犯傻?”

他一聽愣住,咬着嘴唇生了一會兒氣,奪過符欽若手中的夜簫,想要往下打又下不了手,恨道:“這個秋天,一定要和我一起把《白藏》譜出來,聽到沒有?”

符欽若怔怔地看着他,過了一陣,忍不住笑着低下頭,好聲好氣地說:“好。”

“你笑什麽?”施詩磊揚起手,還是沒打下去,氣道,“氣死我了!”

也許是因為自己在泛舟時莫名其妙發了脾氣,符欽若在那之後就不怎麽和施詩磊說話了。

晚上,符欽若洗過澡以後,便回到書房寫字,而施詩磊留在暗房裏洗照片,各做各的事情,皆是無語。照片出來的時候,施詩磊在其中一張裏看到了龍傾的身影,頓時把鑷子丢到了桌上,甩門走了出來。

龍傾和他的妻子鬧離婚的那段時間,網上炒得沸沸揚揚。他的死忠粉四處幫他洗地,還為他出櫃撐腰,另一邊,又是龍傾的前妻道德上的支持者站在正義的立場上指責龍傾騙婚的事實。

按說他們結婚這麽長時間,連孩子都有了,不應該鬧出這種新聞才對。也不知道是不是龍傾後來又不檢點,被他老婆抓住把柄才鬧得滿城風雨。不過,照施詩磊對他的印象來看,倒是很有可能——盡管他在業內的口碑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還挺好的。

那段時間,施詩磊遠在北京,雖然和往常一樣,天天跟符欽若打電話,可電話裏總是特別注意符欽若的語氣。不過符欽若好像對這件事并不了解。他天天忙着公事,下了班也過與世隔絕的生活,別說不關注娛樂圈的動向,連網都不上。

最近施詩磊最倒黴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北京遇到了龍傾和他的經紀人。龍傾這回是被他妻子還有那個女人的公關團隊逼得走投無路了,廣告代言撤銷、影視片約解除,甚至面臨着被唱片公司雪藏的危機。

其實一開始,先找到施詩磊的是龍傾的經紀人劉亞平。他手上還帶了另一個男明星——那天施詩磊的工作是給那個男明星拍平面。

也不知道劉亞平是從什麽渠道探聽到施詩磊是符欽若的男朋友,向施詩磊提起原本要在九月底開機的那部電視連續劇,說原本是定了龍傾主演,可因為前陣子離婚的事,投資方和贊助方提出如果不換主演就撤資,為此希望施詩磊可以幫幫忙,在贊助方這邊美言幾句。

施詩磊怎麽可能幫他美言?他恨不得龍傾在這個地球上消失才好,可又不能說個中原由,假言推托了過去。誰知後來竟然輪到龍傾自己出馬了,威逼利誘,不但說起他們以前上過床的事實,還威脅施詩磊如果不幫忙,就把他以前做援交的事說出去。

他真是搞不清楚,自己太平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麽突然一盆渾水就潑頭上來了。他該慶幸龍傾竟然沒有直接找符欽若嗎?——這也是另一件讓施詩磊納悶的事,難道他是怕如果和符欽若見面,被狗仔抓住,牽出以前他們在一起的舊事從而加重他騙婚的罪名?還是覺得自己沒臉見符欽若?

那部電視劇既然早就定下了是龍傾主演,符欽若作為贊助商,應該多多少少會聽到一些風聲,可他卻一直沒提起過。

施詩磊靠在書房門口,看着符欽若泰然自若地站在桌子前懸腕寫字,想起那天他跟自己下屬為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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