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1)

風,整個院子四處淩虐了他的槍風,一時呼嘯聲不斷。

槍停風止,那根黑漆漆的□□猛然對準褚沐柒一指。

“你來!”

啥?

褚沐柒頭皮發麻。

這就結束了?看一遍就會了?當她武學奇才呢?

衛峥嵘濃眉又是一壓,“我家風兒十歲看過一遍就能舞得像模像樣,你這麽大個人了,這麽簡單幾個招式都記不住不成?”

這,她怎麽比得上衛風吟?比不過比不過。她家風吟是最厲害的。

不過好歹她記住了前面一點點,她豎了槍,又橫握到手中,範兒倒是起得有模有樣,作了個揖道,“還請伯父不吝賜教!”

衛峥嵘點點頭。

“呀——嘿!”褚沐柒一使勁,提着槍在腰間挽了個槍花,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這槍恁重!

就是她記住了幾招,這麽高難度的動作,她怎麽使得出來!

勉勉強強在腰間轉了幾轉,那槍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像老太太的拄木棍,讓人擔心随時都會掉落在地。

好在下一個動作只是往上一掄便是,只需使點巧力——

槍身在地上一頓,褚沐柒霍然一甩,二十來斤重的□□受了力,長了腳似的直直朝前脫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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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不好!

那槍來勢洶洶,當面朝着衛峥嵘而去。衛峥嵘拿着槍挺立在一邊,氣勢威嚴,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自己家中也會受刺。

加上多年病重,反應遲鈍上許多,竟一時來不及動作。

“伯父閃開!”褚沐柒前奔幾步,往前大大一撲,險險抓住槍尾,拖得她往前又小走兩步,才止住前勢,轟然一聲墜地。

一杆黑漆漆□□沉沉地壓在褚沐柒身上,萬幸,此時離衛峥嵘還有兩步距離。

且衛忠此時已經出現,護在衛峥嵘身旁,黑着一張臉,看着跌倒在地的褚沐柒。

他與衛峥嵘兩人站得筆直,一個臉更比一個黑,像兩尊煞神。

“小柒!”

一聲驚呼,趕回來的衛風吟及時出現,搬開沉重的鐵槍,将褚沐柒拉起來。

“可有傷着?”她蹙着眉,甚是擔憂。

“還……還好,咳咳……”褚沐柒咳嗽兩聲,拍拍身上的灰塵,被攙扶着站起來。

“哼!弱不禁風!”衛峥嵘冷哼一聲,“風兒,你好好教教她,連槍都耍不起來,像什麽樣子?”

說完轉身便走。

無人能見處,袖中拳頭無力地攥緊。終歸是,老了啊!

褚沐柒愣愣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扯扯拉在手中的衣袖,道,“風吟,伯父好像有些傷懷。是我太笨了麽?”

衛風吟也在看着自己父親慢慢走遠,她知道有忠叔在,父親不會出什麽事,但心中仍有不是滋味兒。

“不關你的事,只是……英雄遲暮,我父親他,心中有些難受罷了。”

罷了。

“你怎麽開始耍起槍來了?”衛風吟又轉頭問她。

父親還要自己教,這又是鬧的哪出?

“額……這……”褚沐柒撓撓頭,将事情講了一遍。

看來并非是父親為難了,這槍法确實衛家每人都需得會。倒不如說,這是給小柒的一張“通行證”了。

衛風吟看着褚沐柒抿嘴笑起來,“可以呀小柒,這就已經快烙上我們家的标記了。大概,離成功不遠了哦……”

“當真?”褚沐柒眼睛發亮。

衛風吟笑着點點頭,握了槍站到她面前,“我來教你。”

□□如龍,衛風吟又在院中對她示範了一遍。

白衣翩飛,一杆漆黑□□在那纖長的手中龍騰虎躍。人美,便連耍出來的招式都飄逸清透,幹淨利落。

褚沐柒竟看癡了去。

“就是這樣,可能你剛拿槍不太習慣。等适應了,就能使出來了。”衛風吟收槍站好,忽又皺了眉,“但小柒你底子不太好,我覺得,可以先練一練基礎功。”

嗯?這基礎功又是什麽?

半刻鐘後。

褚沐柒半蹲在原地,雙手酸疼,腳也不停打着顫。衛風吟在她身旁繞來繞去,不時開口指點,“手伸直了……大腿繃緊……肩要沉……”

她每說一處,褚沐柒就得咬牙照做,然而過不了一會兒,動作就又變了形。額上冷汗涔涔,周身都在哆嗦。

衛風吟搖頭,還是底子太弱了。

她一臉失望的表情狠狠戳傷了褚沐柒的自尊心,又咬了牙,連身子的顫抖都抑制住,小臉一板,嚴肅地堅持着。

看得衛風吟啞然失笑。倒是有點毅力。

她來了興致,更是對褚沐柒嚴加教導,一板一眼地,小老師當得有模有樣。

“手……”她站在身後,又伸了手去将褚沐柒的手臂捋直。

不行了……

褚沐柒腦中一片混沌。感覺到手上受了力,再也保持不住平衡,悠悠往後倒去。

墜入一個柔軟的懷抱,撲起滿懷香風。

“累了?”清柔的嗓音問道。

褚沐柒睜開眼,看見一張清冷溫柔的臉。卧倒美人懷,感覺身體的疲累都被撫慰。

“好累……風吟。”她伸手拉住那雪白的衣襟,一點一點向下扯來,嘟了嘴,“要親親才能恢複……”

那清眸波動一瞬,任她将自己扯下來,柔軟的唇印上去,被她細細含吮。她沒有更加放肆,只将嘴兒緊挨着吃了個遍,摟了衛風吟的腰,與她一同落到地上。

“好風吟……你好甜。”她意猶未盡,又抱了人兒想覆上去。

卻被衛風吟一偏頭,躲了開去。

那人兒輕輕淺淺地笑着,帶着揶揄,“甜麽,那待會兒——可要接着吃苦了……”

啊——褚沐柒一聲哀嚎,将頭埋進她懷裏,再不肯出來。

這色胚子,不知道又在做什麽。

“今日叫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教你使槍?”等了一會兒,衛風吟溫聲開口。

今日她回來得這麽早,是褚沐柒派了人告知她早點回來的,只是一回來,就撞見褚沐柒被槍壓倒在地。

褚沐柒這才将頭擡起來,伸手把玩着她胸前墨發,問道,“風吟,是不是許久未曾與伯父用過飯了?”

遲疑了一下,衛風吟點頭。

唉——

褚沐柒悲憫地輕嘆一聲,說道,“這幾日我常來,有你在,我與伯父也能說得上話些。這些日子,你便早些回來與我們一同用飯吧。”

“你要留下來用飯?”衛風吟疑惑道。

嘿?這是什麽話?把人折騰成這樣,用個飯咋啦?

褚沐柒氣鼓鼓一瞪,“不行呀?我槍還沒學會呢,你早些回來,還可以教教我呀。”

“好。”衛風吟點頭應道。

褚沐柒一樂,又抱住她親一口,“那咱們去吃飯吧,我當真餓了。”

也不知衛府平日都吃些什麽,才能養出衛風吟這樣絕代風華的女子。

64

因了有褚沐柒這麽個勉強算是客人的存在,衛峥嵘也不像平日一般在自己屋裏用飯,反而久違地來到了飯廳。

褚沐柒挨着衛風吟坐下。衛峥嵘坐在南位,看着這倆人膩膩歪歪的樣,眉毛一壓,清咳兩聲,道“風兒,你坐過來些,挨着為父。”

平日裏與褚沐柒挨着習慣了,衛風吟渾然不覺自己與她的距離過近,已經礙到了父親了眼。

她回頭看了褚沐柒一眼,還想着恐晚上又得被她纏上許久。卻不想褚沐柒竟然笑得坦然,朝她點點頭,“去吧。”

難道自己一直把小柒想得太小肚雞腸了?

壓下心中的疑惑。衛風吟起身走到父親右側。兩人便一左一右将衛峥嵘夾在中間。

看兩人再也摸不着,衛峥嵘滿意地點點頭。

“吃菜!愛吃什麽夾什麽,我衛府沒那麽多規矩。”

老将軍一聲令下,褚沐柒笑彎了眼。

衛伯父還是很親和的嘛!果然,武将也有武将的直爽可愛之處。

幾人動了筷,褚沐柒彎着眼,笑眯眯夾了一筷子切的粗細均勻的雞絲兒。

“衛伯父,來點涼拌雞絲,夏日吃着解熱又過瘾!”

這頭說完,又不動聲色給衛風吟遞了個眼色。

衛風吟皺了眉。

什麽意思?

衛峥嵘也皺了眉。

這小丫頭什麽意思?

他們已有這麽親近了麽?

難為衛峥嵘大将軍南征北戰多年,從妻子去世後,竟再也未享受過被人夾菜的家庭溫暖。

桌上的氣氛因為這一筷子陡然有些凝滞。兩張相似的臉同樣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夾菜之人,褚沐柒臉上的笑意險些就要挂不住。

啊,這……

她沖衛風吟眨眨眼,以她們之間的默契,風吟應該立刻便能懂的。

然而……

衛風吟木然地看着她擠眼擠得眉毛都快抽筋,但依然端坐原地,穩如泰山。

褚沐柒臉有些僵,終究是決定放棄。

“咳,”她清清嗓,“風吟,衛伯父平日愛吃什麽呀?”

她瞄一眼衛峥嵘的碗,示意衛風吟給他夾菜。

可衛風吟更加皺了眉,捉着筷子望着桌上的菜,沒有動。

褚沐柒急得抓耳撓腮,看着衛風吟的表情已趨近怪異滑稽。折騰了這麽久,她第一次對兩人之間的默契産生了懷疑。

風吟怎麽還不懂?說好的心有靈犀呢?

衛風吟提着筷子,終是伸了手夾了一塊兒白水豆腐到衛峥嵘碗中。回了褚沐柒一個眼神。

衛風吟表示她也無奈。

并不是沒有看懂,只是她也不知道父親愛吃什麽。

說來這些年來,她與父親很少這樣同桌吃飯。唯一的幾次記憶,也已經變得模模糊糊,快要消失在腦海深處。

這樣哦。褚沐柒默了默,又锲而不舍地提了筷子,揚起臉笑道,“衛伯父,這紅燒排骨您嘗嘗,今日的廚房可得賞賞……”

瞥了一眼衛風吟。

善解人意的小将軍點點頭表示了解。又伸了筷子跟上,“父親,這玉白菜也很清甜爽口,您嘗嘗。”

“衛伯父,這魚……”

“父親,這莴筍……”

哎喲不錯,小風吟很上道。

褚沐柒滿意地沖她點點頭,“衛伯父,這鹿茸……”

——等等,她剛剛夾的什麽?

褚沐柒忽然頓住,看着剛剛放進碗裏的某樣東西,感覺有絲尴尬。

“給我停下!”

果然,衛峥嵘本來一直愣着的臉忽然黑成了鍋底。

“鬧什麽鬧!”他沖衛風吟吼了一聲,“夾什麽,自己吃自己的!”

衛風吟停了筷子,低頭乖順應了聲是,安分下來,靜靜地吃自己的飯。嘴角抿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也未再看坐在他另一旁的褚沐柒一眼,衛大将軍輕哼一聲,将某樣東西從壘得高高的碗中剔出,然後慢悠悠地将臉埋進自己的碗裏吃着飯。

偶爾擡起頭來,粗短的胡碴随着咀嚼的動作一抖一抖的。

雖說因為多年病弱,他的膳食常常都是藥膳,帶些大補之物也是自然。可今日褚沐柒在此,大家一同用飯,這鹿茸一物,看着便有些礙眼了。

褚沐柒咬了筷子,讪讪笑了笑,安靜下來。

衛風吟也未再說話,只是比之剛坐下來用飯時的僵硬,此時表情姿勢皆是自然了不少。

好像已有很多年,沒有這樣被父親訓誡過了。更別提像剛才那般與褚沐柒如孩子般的嬉鬧。

小柒……

衛風吟表情柔和,心中也暖了幾分。

一頓飯用好,衛大将軍放下擦拭的帕子,虎了一張臉,瞪着褚沐柒道,“回去把那槍法練好,提親之日,耍與我看!”

不再去管同時變得有些呆愣的兩人,起了身,揚長而去。

“風……風吟,”她有些結巴,欣喜仿佛湧上了喉嚨,“伯父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被磋磨了這幾日,此時忽然看見了勝利的曙光,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有些遲鈍地,看向隔了一個座位的人,那人冷冷清清,嘴邊卻抿了一絲清淺笑意,顯得整張臉都柔和起來。

“或許。”

清柔的嗓音傳進褚沐柒耳中,像只火折,在空中燎起星點的火花,然後轟地一聲,在胸腔中炸響。

“風吟……”她傻傻地笑着,看着對面那人款款站起身來,朝她越走越近。

幽幽的香氣絲絲縷縷,在心尖盤繞,輕輕地打着旋兒。

一個溫溫的,濡潤的花瓣般溫軟的輕吻落到唇上。

褚沐柒微微眨了眼。

被這忽然的溫柔砸得有些發懵。

一雙手輕柔地落到肩上,将蠢蠢欲動的褚沐柒按住。

那清柔的嗓音夢幻般地落在耳邊,淡淡詢問——“還想?”

沒有人回話,只褚沐柒緊緊勒住了面前的纖腰。

那幽柔的葉子落下來,掉進她懷中。仰首覆面。

……

良久,兩個親密的身影分開些許。

衛風吟輕喘着,臉上暈染開一絲淡粉。手攀在褚沐柒肩上,滑下來。

“謝謝你,小柒……”她低低淺淺地笑着,又将臉埋進褚沐柒的頸窩,“恭喜啊。”

她語焉不詳,卻并沒有深入解釋的意思。究竟是什麽指日可待,以褚沐柒這色胚的腦回路,自是可以理解的。

她清淩淩的眸中像湖面泷上一層霧氣,微微阖着,叫人看不清,卻又愈發想探進去。

褚沐柒愛死了她這幅樣子,像朵盛了露水的嬌花,惹人憐愛。

她又微微錯開臉,輕輕将又欲俯下來的褚沐柒推開。

“不要着急——小柒……”

她淺淺笑着,聲音愈加輕柔,嘴上說着推拒的話,卻讓人聽着,愈發地心急。

褚沐柒按捺住淩亂的呼吸心跳,緊緊抱着她。

——這個每次都只負責撩人的小妖精。

……

傍晚,褚沐柒在衛府門口揮別了那個身影。

衛風吟被她牽着,将她送到門口。

臨走又送了她一個若有似無的淺吻,一觸即分,卻和着眼尾眉梢的清純風情,分外地勾人。

同時送來的,還有一杆漆黑沉重的□□。

心神未定的褚沐柒差點被壓倒在地,惹得那人兒又是一陣輕笑。

“回去好好練——我等你。”

她轉身離去,素淺的白色漸漸消失在門口。

——

褚嚴這幾日眉頭皺得緊緊的。

院子裏天天傳來□□的呼嘯,花花草草的,被肆虐地蹂/躏,淩落了一地。

他心疼地看着親手養護起來的花兒被撕扯了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落到那庭中一次又一次摔倒又爬起來的身影上。

這孩子,當真是魔怔了!

他嘆一口氣。

不知道是哪一天,他下朝回來便看見褚沐柒在庭中呼喝着耍槍。那動作歪歪扭扭,看得他這個外行人都直咂嘴。

可她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每一日,都能看到比前一日更大的進步。這兩日,褚嚴遠遠瞧着,竟是有了些一板一眼的樣子。

聽下人回報說,便連晚上睡覺,女兒都抱着那杆冷冰冰的破槍。

褚嚴的眉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可看着褚沐柒縱然身上添了彩,臉上卻愈發地神采飛揚,又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且褚沐柒一日日出去,往衛府見天兒地送東西,又與那衛風吟整日地形影不離。民間便漸漸有了些傳言。

“禮部尚書家的小姐似有意與小将軍結親吶!”

“什麽?這……這可怎麽說來?她二人不都是女子?”

“啧啧,誰說不是呢,可聽說之前南國公主還曾向皇上請旨,說要用五座城池為聘,求娶小将軍吶!”

“這……小将軍竟如此搶手?還一個兩個,都是女子?”

“去!你懂什麽,小将軍冰肌玉骨的,別說什麽公主小姐,那哪個男人女人見了不為之傾倒?要我我也……算了,當我沒說……回家種地去!”

“……”

一時流言四起,縱然有斥責二人傷風敗俗的,可亦有因衛風吟保家衛國多年,對其終身幸福的祝願蓋過了心中偏見的。

不過都很一致地,認為衛風吟能看上那弱不禁風的褚沐柒,真是——

怎麽說,可能老天給了小将軍完美的容貌氣質,優越的身世門楣,卓越的武藝才能,卻偏偏給了她一言難盡的眼光和審美吧!

總之,定是那褚沐柒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死纏爛打,才将天人之姿的小将軍引上了歧途。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這話沒錯。

死纏爛打的褚沐柒此時笑彎了眼,看着褚嚴将她喚過來,第一次将家底一件件翻給她看。

本來這些是拿來當她的嫁妝的,卻不想,最後變成了她迎娶她人的聘禮。

老父親心中的滋味,頗有些難以言喻。

“你當真想好了?如今民間的傳言你也聽見了,你當真不怕?還有小将軍……”

那樣的人物,他怎會不喜歡,便是如今,除了擔心褚沐柒,他也怕衛風吟一身高潔,會被那吐來的唾沫沾了一身腥。

“女兒想好了,爹爹!女兒要她!”褚沐柒目光灼而堅定。

“去去!沒羞沒躁!”褚嚴聽她說話放肆,又板了臉,長嘆一口氣。

不過這樣也好,既不用擔心女兒的身子,又不用擔心嫁了人會受氣。

小将軍瞧着,是個會疼人的。

“唉——”

他又嘆口氣,招了人将東西整理好,拿了小冊子,勾勾畫畫,欲選個吉日上門提親。

褚沐柒滿心歡喜,眼神中是掩不住的雀躍,走在路上,都能高興得蹦起來。

——然而此時,閑散在家的衛風吟,卻被悠悠傳來的一道懿旨,宣進了宮裏。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今天排榜啊,求過!!

65

衛風吟惱人地看着面前的兩個老宮婢,清冷的眸底泛起絲絲不耐煩。

“小将軍,請換下衣衫。”一個略帶着些粗粝的聲音說道。

兩位老宮婢一左一右地站在衛風吟面前,手上各端着一個金絲楠木托盤,上面盛放了層疊的精致衣衫。

“不必了,我進宮前已換過衣物。”她壓着眉宇間的不耐,冷淡開口。

也不知這太後娘娘想做什麽,一道懿旨将她宣進宮來。說的是讓她來陪着說說話,可她進宮半日,連太後的衣角都沒見着,倒是這兩個板着臉的老宮婢,将她纏上了。

“小将軍,這是太後娘娘的意思。”

左側的宮婢一板一眼地開口,帶着不容她拒絕的強勢。或許是長居宮中,她眼角似總是挾了一絲笑意,夾出來的笑紋似刀刻一般,深深陷進去。眼底,卻是沉寂的冷漠,叫人看着毫無暖意。

衛風吟皺了眉,清冷的湖底似欲攪起風浪。

這兩人從剛才開始,便要她換上這些衣衫,聽她們之間的談話,似還要讓她學上許多的規矩。她沉吟着,揣測着太後的用意。

“太後娘娘在哪裏,我進宮中許久,還未曾拜見過她。”她不欲與這兩人糾纏。這些人在宮中沉浮了多年,情緒毫不外露,讓她看不出深淺。只覺得像對着潭沉寂的死水一般,叫人難受。

她一向不擅長應對這些事,此時若是小柒在便好了……

她垂下眸。

今日還未相見便被宣進了宮裏,不過半日,她就耐不住有些想她了。

“回小将軍,太後讓您将這衣服換上再去拜見。”依然是毫無波動起伏的聲調。

衛風吟的視線落在盤中的衣物上。這些衣物看着花紋繁複,樣式精美。一摸上去,入手冰涼,水潤絲滑,都是夏日極好的料子。

只是看着頗為正式的樣子,似是出席宴會之用。又或者,似祭服,亦或是——嫁衣。

衛風吟沉思未語。

那顏色是玄中鑲銀,腰帶也是繁複相襯,上有金銀二色的各種鳥狀精美刺繡。衣領處,渲染這深沉的黑與張揚的紅,呈條紋狀間隔開。

其餘各處,淨是雍容。

這顏色也讓人難以判斷,好似各種場合都可以出席。雖說也有嫁衣是玄色,但那一般是帝後成婚,偶有喜低調華貴的,才會選了這般顏色。

衛風吟壓住心中莫名湧上的焦躁,緩緩伸出手,撫上盤中衣物。

“東西放下,你們出去吧。我不喜旁人伺候更衣。”

太後旨意,她不得不從。

“是,換好後小将軍喚一聲便可。”兩人不卑不亢應下了,各自福了身,退了下去。

殿中寂靜,只餘牆角香煙袅袅。

精美的衣物在盤中靜靜躺了許久,才終于被輕輕拎起。美人蹙着眉,一聲無可奈何的輕嘆,在大殿中幽幽響起。

一件件衣衫褪下,松松垮垮地堆疊在床。輕薄的衣物在空中被抖落舒展開,光線投射下,萦繞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雪衣披肩,更顯肌膚瑩潤,映襯得那如玉面容更加清絕。

層層衣衫加身,單薄的身子漸漸變得豐潤立體。最後是那雍容華貴的外袍。手從袖中穿過,身上一沉,玄袍宮裝就已穩穩地攏在周身。

悠曳的群擺層層疊疊,似花兒般雍容盛放。長長的裙尾及地,散在身後,靡荼迤逦。

深淵一般的顏色在雪膚花貌的人兒身上暈染開,襯得她整個人明豔不可方物,瑩瑩地,似發着光。不同于往日缥缈的白衣,今日這一身玄袍,卻似将她拖入幽冥,更多了幾分深不可測。

“進來吧。”她淡淡開口。

竟連聲音,也似平添了幾分高貴深邃。

兩人款款進來,打眼一瞧,卻是心神俱震,再也無法移開眼去。

衛風吟卻不曾理會,又繼續開口,“現在可以帶我去見太後了吧?”

“還不急,小将軍。”

如玉的眉眼再次冷凝。

“——還得請您學些東西,晚膳再同太後娘娘一起……這亦是太後的意思。”

或許是被她氣勢所逼,那老宮婢終是忍不住恭敬答了一句,卻是明恭暗壓。

默了一瞬,“那便開始。”

兩人帶着衛風吟在這殿中行行坐坐,停頓了又繼續,磋磨許久。教她宮中禮儀,一言一行、吃穿坐相,皆有規矩尺度,甚是繁瑣。

雖說衛風吟的禮儀本已是清貴溫雅,然而被這兩人悉心教導一番,卻另有一種雍容風度漸漸便從細節、從骨子裏散透出來,似一朵盛放在高嶺之巅的雪蓮。

滿意地點過頭,兩人又抱來一只鑲了各色花花綠綠寶石的首飾匣子,在光線下閃着暈圈,分外紮眼。

搗鼓半天,她們将各種式樣的簪釵步搖都在衛風吟頭上試了個遍。縱然各有各的華美,各有各的缤紛,卻總覺得與那雪做的人兒格格不入。

最後只簡單留了只碎玉簪,溫潤清雅,行走之間,簪尾綴的幾株碎玉清零作響。便如她的名字,低緩風吟。

衛風吟悠悠起身——

在太後見到衛風吟的那一刻,兩個老宮婢就已知道自己的任務算圓滿完成。別說太後見着歡喜,便連坐在一旁的秦晏,也有一瞬的失神。

他今日也是着了一身玄袍,衣襟領口處着朱紅,腰帶上繪金銀二色,瞧着比平日少了些随性風流,卻多了幾分尊貴清俊。

衛風吟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相似的穿着,步子一頓,不知在想什麽。頭上碎玉相撞,發出叮當一聲清響。

“風吟,來,過來用膳了……”太後笑得慈祥,衛風吟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和暖意。

步履輕移,層疊的裙擺緩緩綻開。

衛風吟行過禮,款款坐到桌邊。太後細細觀察着她的言行舉止,滿意地點點頭。

“真是郎才女貌,晏兒,以後可得收收心了……”

衛風吟眉頭一皺。

“母後,這是何意?”秦晏也是緊緊擰了眉,問出了聲。

太後笑而不語,并不答他。又招呼了兩人開始用膳。

她頻頻牽了話頭,引了兩人說話。她身份地位擺在那裏,抛了話題,兩人誰敢不答。只是都興致缺缺,了了幾句,便都結束了話題。

兩人也都不是話多之人,語畢,誰也不曾再開口。饒是太後,也隐隐覺得有些頭疼。卻仍是不死心,找了種種稍顯別扭的借口,想讓兩人熱絡起來。

然而桌上的氣氛卻更顯僵硬尴尬。

許是心情不佳,兩人都用得少,只是太後不曾停筷,二人也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

“行了,你們用好了便下去吧,在這礙我的眼,”太後揉了揉眉心,這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她也有些心累。

“晏兒,帶風吟四處轉轉。我自個兒安靜用會兒飯。去吧……”

即便兩人都早已不願在這兒待着,秦晏仍是佯作猶豫了一下,這才應道,“這……那母後慢用,兒臣告退。”

他使個眼色,衛風吟便也行了禮,随了他出去。

兩人一路無話。卻是都着了一身相互應和的玄袍,俱是尊貴無匹。男的高大清俊,女的纖細清冷,相配又養眼。

待到僻靜處,卻有一叢白芍靜靜開放。乳白的花瓣,鵝黃的花蕊,瞧着溫婉可人。

“今日之事,我并不知……”秦晏斟酌着開口。

看兩人這裝束,也知道他母後是在打着什麽樣的主意。他雖也不願,但近來衛風吟與褚沐柒之事已是傳得人盡皆知,此時将衛風吟卷進來,他心中也有些愧疚。

衛風吟搖頭,發間碎玉清響,“無事,只是得想個法子……”

若是被太後盯上,她可不好脫身。秦晏麽——卻也指不上他拼死反抗。此事,還得兩邊一起。

秦晏也有些為難,母後待他向來很好,母子感情深厚。比起皇兄來,他甚至更為受寵一些。

又是一陣靜默,兩人相對無言。

衛風吟輕嘆一聲,正欲擡步往前走,撇去這讓人難堪的尴尬,耳畔卻傳來一陣嗡嗡的蜂鳴。

“別動——”秦晏出聲止住她。

一只黑黃的大蜜蜂在空中嗡鳴着打旋,劃了大半個圓,悠悠地落在衛風吟單薄的背上。

秦晏凝神看着,衛風吟又輕晃了身子,将那大黃蜂驚了一驚,重新嗡嗡地飛了起來,卻是仍在那瘦薄的背上打轉。似是着了急,嗡鳴聲愈發煩躁。

秦晏用袖子攏了手,欲将之揮了去。便壓低了身子,靠近衛風吟身後。

衛風吟不習慣與他人靠得太近,但又不知道這蜜蜂到底停在哪裏,身子便有些緊繃。

“何處?”她微側過頭。

“嘶——哎呀!”

秦晏一揮手,将飛離了衛風吟背後的蜜蜂一袖子抽到地上,那蜜蜂撲騰兩下翅膀,再沒動彈。

可他的頭發卻被衛風吟側過來的玉簪緊緊勾住。那突起的一粒小玉鈎,勾起他一撂頭發。輕輕一扯,頭皮便痛了一大片。

“別動別動……”聲音裏帶着急切,秦晏也不知是什麽東西扯住了他,但頭皮疼得似要被掀了去。只得喚了衛風吟,央她別動。

伸手摸去,兩人頭發也有絲絲縷縷地糾結在一起,繞在那玉鈎上,難分難解。

“抱歉,冒犯了——”秦晏龇着嘴,忍着頭皮上一陣扯痛,試探着,欲将那簪子解下來。

動作間,需得衛風吟将頭再側過來些配合着。兩人距離太近,衛風吟凝着眉,抑制着欲後退的沖動,屏住呼吸。

大手從耳邊虛虛往上探過,小心地不觸碰到她。手已将将要碰到那溫潤清涼的玉簪。

然而此時,身後卻陡然傳來一聲飽含了怒氣的呼喊——

“秦晏!你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娶媳婦兒還早…我還想讓她們談會兒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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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頓時挺住。

“哎呀!”秦晏下意識想回頭看,頭皮卻又被這動作猛地一扯,忍不住痛呼出聲。

他龇着牙,小心地僵着脖子。

兩個身影一點點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正是範貢和褚沐柒。

褚沐柒一雙沉沉的黑眸盯着秦晏,臉色也有些發青。縱然她知道衛風吟不可能會與秦晏有什麽,可看着兩人暧昧的姿勢,她仍是心緒翻湧。

——從兩人的角度看過去,秦晏似正欲親了下去。

随着褚沐柒越走越近,衛風吟雖面上仍是毫無波瀾,可仔細看去,那眼底卻泛起了點點漣漪。

她雖心中坦然,也不信褚沐柒會就這樣誤會自己,且方才那一聲怒吼,也是沖着秦晏而去。

可她看着褚沐柒發沉的眼,仍是不經意輕輕咬了下唇。

褚沐柒看着眼前仍挨得極近的兩人,黑眸中靜靜翻湧着,沒有說話。

“哎喲,小柒,我頭發勾着了,快,幫我解開……”秦晏見她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叫喚。

他對小柒仍是有幾分親近的,再怎麽說,褚沐柒也是與他一同長大。

然而仍是沒有動靜。

“小柒,你這……”

“小柒——”,衛風吟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輕輕一扯,“疼……”。

那雙清眸擡起來,帶了些水潤的霧氣,看着頗有些可憐。和着些許清柔嬌軟的音調,鑽進耳裏,讓人忍不住地想疼惜。

旁邊頭皮一陣陣扯痛的秦晏:“???”

遠遠站着的範貢看着叱咤沙場的小将軍撒着嬌,卻也僵着個臉——勾的是秦晏的頭發,您好像只出了個玉簪不是?

只有褚沐柒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心思在剎那間百轉千回。

——好軟,好想吃掉。

那黑眸柔和了一瞬,複又卷起層疊的浪潮。仍是板着臉,可跟她說話時音調不自覺地便放軟了些。

“乖,馬上就解開……”

她伸了手,将纏在那小玉鈎上的頭發挑起。那發絲一縷一縷的,纏得很緊,解起來頗費了一番功夫。她卻仍不忘時時詢問瞧着自己的某個人兒,“這樣會疼麽……這樣呢……”

已被褚沐柒扯疼了好幾回的秦晏:“……”

直到衛風吟回了好幾次不疼,兩人的頭才終于被分開。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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