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2)
晏耷着腰,心中總算松了口氣。頭發終于被解了下來,雖然此時他頭發有些淩亂,但仍掩不住他周身的氣度。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擡起頭,卻見那跟他一般着玄袍的女子被一把攔腰抱起,裙擺悠悠搖擺旋開,垂在那人肘間。她卻不驚也不鬧,只溫順地擡了手,攬住褚沐柒的脖子。
“風吟晚上住哪兒?”
他反應半晌,才明白褚沐柒是在問自己。
“甘……甘霖殿。”他有些愣神。
餘光中,那黑衣小美人已經被抱着走開了。兩個身影看着親親昵昵的樣子,讓人豔羨。
秦晏恨自己長了這雙眼睛!
“看來殿下玩得挺盡興,如此,臣先告退了。”
範貢今日被帶着潛進宮來,褪了一身朱紅官袍,只着了一身靛藍便服,看起來整個人內斂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此時臉色沉靜的緣故。
他轉身便走。雖然并不熟悉宮中路線,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可他看着秦晏呆呆望着那兩人的樣子,心中甚是煩躁。
——也不知,到底是在看褚沐柒,還是在看衛風吟。
他斂着眉眼,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此處僻靜,人跡罕至,周遭朵朵溫婉白芍盛放,更讓人心神放松。
他擡了腿。
秦晏眼見着他挾了怒氣而走,心中一急,一把便将他拉住。
“——你站住,本王還未許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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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頭,褚沐柒沉着臉抱着衛風吟走在回殿的路上。
衛風吟仰頭看着她,凝眉思索着,犯了難。
“小柒……怎麽來的?”她試探地開口,想打破這有些壓抑的沉寂。
“玄一帶進來的。”褚沐柒手中又将她摟緊了些,望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視地答道。
衛風吟沉默着咬了唇。這又是怎麽了呢?剛剛不是還好好地知道哄她。
她皺了眉,卻也不想再開口。
兩人一路沉默着,進了衛風吟住的甘霖殿。
穿過重重珠簾,層層輕紗被鈎起支在兩頭。褚沐柒俯下腰,将懷中美人兒放在松軟的大床上。
床上鋪了許多輕盈的羽毛,衛風吟躺在上面,身子微微陷進去,周身撲起柔軟的白色鴻羽,翩翩萦繞。
褚沐柒一雙眼将她瞧着,眼中墨色漸濃。羽毛撲簌下落,輕柔地飄落在衛風吟的胸前、頰邊,綴在她深邃的一身玄袍上。
層層疊疊的裙擺在雪白的床上鋪散開,似潔白雪地上一朵幽柔黑絨。清冷的眸靜靜将她瞧着,微蹙着眉。
褚沐柒喉嚨動了動,驀地低下頭去。
卻被一只手微微抵住。
衛風吟偏了頭,“我不想要。”
她不知道褚沐柒為什麽沉了臉,心中微忿之下,也不想再順着她。她不信褚沐柒看不出來剛才的情況只是個巧合,此時做出這幅樣子,又是想怎樣?
褚沐柒眼神有些迷蒙。從第一眼看到衛風吟這身裝束,她心神便有些震撼。這般深沉的玄色,這樣精美的宮裝,覆在她身上,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像撥在了她心上,勾動着她的心弦。
她好像沉迷了進去,忍不住堕落沉淪。
她抓着衛風吟的手,貼在自己身前,帶了些許疑惑,又帶着些許誘哄。
“風吟,不想我麽?”
衛風吟看着她,發間瑩潤的碎玉落下來,垂在枕邊,更映襯她眸色清淺。
“想……”她終是輕聲回答,又在褚沐柒欣喜地又要落下吻來的動作中開口,“可是我不想要——”
褚沐柒頓住,眸光變幻,心中想要得緊,卻又不得不耐下心來哄着。
“我已與父親商量好,過兩日,便來衛府提親……”她想了想,選了個令人愉悅的話題緩沖。一邊又拉了衛風吟的手,趁她失神,落下一串輕吻。
衛風吟皺皺眉,終是沒有理會她的小動作,挑了更重要的事情問道,“你父親同意了?”
她還以為,提親之事,怕是還要延後。
褚沐柒手指輕滑,在她手腕上柔柔摩挲着,似調情,似求歡,将人摩得心中發麻。
“是,他也甚是歡喜你。”她眸色灼灼,将人看得臉上發燙。
趁着衛風吟腦中尚未反應過來,低了頭,一點點靠近了她,正在思忖着的小美人兒竟也毫無察覺。
微風掠過,殿中餘香袅袅,壁上的蠟燭哔剝一聲輕響。床上的人兒忽覺頸邊一燙,上方的黑影便趁機壓了下來。
她掙紮兩下,歪頭想躲開些,微帶了些嗔意,輕柔推搡着:“你這人……我說了不想……”
褚沐柒緩緩上移,含住她的耳垂,許久未被觸碰過花露輕輕顫動,衛風吟手上登時一軟。
她身上的宮裝樣式繁瑣,看着華美精致,像層疊的花瓣聚攏零落——然而解起來,卻也頗費力氣。
褚沐柒嘴上不曾落下,手上也繁忙着。靈巧地解着那金銀繡紋的腰帶,還得小心不要驚動了身下神思恍惚的人兒。
輕撥慢攏,手指翻動着,總算将衣物解散,輕輕一扯——
梨花一枝春帶雨。
“風吟,上次那樣……”她低低湊到耳邊。
衛風吟羞紅了臉,想起上次喝湯中藥,無力地搖搖頭,“不要,小柒……”
褚沐柒執起她一只手,落下灼熱的吻,“別怕,不羞的……”
她低下頭。
幾聲羞惱的低吟被美人兒克制地咽回齒間。床紗輕輕晃動,柔軟舒适的床鋪間,不停傳出那碎玉相撞發出的清零脆響。
玎玲、玎玲……
“風吟……真好聽……”
那芙蓉玉人兒想閉眼,想捂耳,想封閉五感六識,卻一樣也做不到。只能顫着聲兒,低柔嬌嗔:“——下流胚!”
卻也只徒然惹來一陣悶聲輕笑。
——
秦晏亦步亦趨地跟在範貢身後,扯住他衣袍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他讓人去前方清了路,此時路上無人,不必擔心被誰看見前方這個闖入深宮的臣子。也方便了他不必處處忌諱避嫌。
一身靛青的侍郎大人沉了臉往前走,悶聲不吭。秦晏拉住他,欲打破僵局,“你如何進來的?”
竟是選了和衛風吟同樣的問句切入。
“衛右帶進來的。”範貢沉着臉,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的路。
也是選了和褚沐柒同樣的方式作答。
“我……與那衛風吟什麽都沒發生,只是頭發被扯在了一起而已。”秦晏拉着他停下來,認真地看着他解釋。
“可不止,你們的婚事也被綁在了一起。”範貢回身,長身玉立地站在原地,要笑不笑地扯着唇,斜睨着他。
“你……”雖說他說得沒錯,可他那陰陽怪氣的模樣,卻讓秦晏想解釋的想法瞬間散去。
心中憋屈,嘴上也半天說不出話。
範貢冷眼瞧着他,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的下文,愈發沉了臉。甩開他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拂身走開。
“你!”秦晏還未曾被人這般甩過臉子,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你給本王站住!”他怒氣沖沖,用了命令的口吻。
那身影沉默着,果真在原地頓住。
一伸手,那腰便嵌入兩只健壯的手臂中。
心中忽然充實柔軟起來,悄然喟嘆一聲。秦晏被他激起來的滿腔怒火也于瞬間消洱于無形。
他緩了聲問着,頗有些可憐巴巴的意味。
“——那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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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怎樣,”範貢掰開他的手,背着他冷冷答道,“安王殿下請自重。”
“你!”見他軟硬不吃,秦晏當真是有些惱了。一只手強硬地鉗住他的下巴,迫他轉過頭來看着自己。
“親都親過了,還叫本王自重?”
手指在那下巴上留下幾道紅痕,秦晏使了力,唇壓下去。
範貢瞪大了眼,眼中似要冒出火來,死死地盯着他。不停地踢他、打他。秦晏被他擾得不耐煩,直接彎了腰,學了褚沐柒的樣子,将他攔腰抱起。
“給我安分一點!”秦晏壓着眉瞧他,伸手在他臀上一捏,範貢便忽然繃緊了身子,半分不敢動彈。
“安王殿下!”範貢壓抑着怒氣。
見他終于不再冷着一張臉,做出那陰陽怪氣的樣子,秦晏滿意地點點頭——這厮桀骜,就得多治治。
沿途一路花開,秦晏抱着範貢一路不停,匆匆派人打了個招呼便出了宮。
他已留了話,讓母後不必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至于衛風吟,他對她更是毫無情意。想來衛風吟也是如此。若母後硬要将兩人湊在一起,恐只會生成一對怨偶罷了!
馬蹄聲嘚嘚,秦晏坐在馬車上,看着被束縛得牢牢實實的範貢此時被堵了嘴,一雙眼忿忿地盯着自己,似要冒出火來。
馬車內掩得密不透風,光線也有些陰暗。秦晏也盯着他瞧着,伸手在他下巴留下的紅痕上輕輕摩挲着。
“車上何人?還請配合查看。”車外兩聲槍戈相擊的碰撞音,有人攔在出宮的路上出聲詢問。
秦晏大手順着往上撫至他側頸,笑得愈發深沉。
“是本王,怎麽,也需下車麽?”他低沉的聲音從車簾中傳出,帶着尊貴與威嚴。
車中被縛的某人此時才意識到,平日裏跟他沒大沒小的這人,是皇帝陛下的胞弟,大祿最尊貴的王爺。便連衛風吟,太後也想給了他,為他添翼助力。
這世間的事物于他而言,什麽不是唾手可得的?
“原來是安王殿下,小的冒犯了——放行!”車外傳來侍衛謙卑的答話。
範貢便是想叫也叫不出,更何況他是偷溜進宮,便是出聲被人發現,也是死路一條。
馬車緩緩前行,秦晏瞧着他,手愈發往下,肆無忌憚。
他眸色深深,看得範貢心中發了怵。昏暗的馬車中,只聽他緩聲開口,在幽寂的空中響起,聽得人背脊發涼——
“至于你,既來了,想走就沒那麽容易了……”
風撩起車簾的一角,明媚的光線一閃而過。車上動彈不得的某人瞳孔狠狠一縮,又開始劇烈掙紮。
——卻是徒勞。
車內嗚咽作響,間或,夾雜兩聲肆意輕笑。
褚沐柒衣裳半解,摟着衛風吟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衛風吟臉上暈染了一層飛霞,眸光帶水,一副惹人憐惜的動情模樣。此時正是将将酣暢過後,她仍輕喘着,額上頰邊仍細細沁了一層小珠,端的是香汗淋漓。又沾濕了鬓間一縷發,黏在頰邊,不經意被她含在嘴角。
夏日悶熱,她身上被褚沐柒挨着的地方也出了不少汗,催的得身上幽香更加濃郁誘人。褚沐柒循着味兒又來到她鼻唇間,癡迷着又欲要索吻。
仍晃着神的人兒未曾注意,又被她攝住。卻忽然嘗到一點與往日不同的味道,又不情願地掙紮起來。
倔強地推開她,那一雙水眸含羞帶嗔,心中已是分外惱了。
“你此時不許親我!”
褚沐柒被那幽香迷得腦中空空,被她一推,卻仍是快速反應過來她在介意什麽。低低地笑了兩聲,她這純情懵懂的心思,又是讓人忍不住生了壞心将她誘哄。
“怎地自己的也嫌棄?”褚沐柒作罷不再親她,只親昵地蹭蹭她的鼻尖,細細聞着她的呼吸。卻是嘴上仍不肯放過她,又問道——
“舒服麽?小風吟……”語帶調笑,便是刻意讓人羞得滿面通紅。
“你!下流!”衛風吟怎敢答她,惱意上來,又忍不住嗔道,“我已說了不要……”
她越羞,褚沐柒越是想逗弄她。可她已嗔怒地捶了她好幾下,聲音已激動得有些抖。褚沐柒怕将人惱得狠了,又得坐幾日冷板凳。只得險險收了心思,吧唧一口親在她臉上。
“我的錯,下次不會了……”
再下次,她定會讓她自己願意——然後再問一次方才的問題。
褚沐柒狡黠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人兒又趕緊以手掩面,在臉上搓了又搓,羞憤得咬牙切齒,“褚沐柒!說了你此時不許親我!”
“好好好,”褚沐柒捉住她擦臉的手,憐惜地看着她臉上被搓出來的紅印子,哄道,“不親了不親了,風吟……”
她灼灼地望着,衛風吟掙了手,直覺她又要說什麽叫人難以啓齒的話語。正不欲聽,卻已來不及——
“等成親,我會給你更好的。”
衛風吟一張玉臉上血色都彙聚到了一起,直覺自己快承受不住,索性直接捂了那讓人難堪的嘴,怒道。
“你再不許說話了!”
她捂得住嘴,卻捂不住褚沐柒從胸腔發出的悶悶笑意。她羞憤難當,卻是無可奈何。這登徒子混起來,誰治得住?
褚沐柒取下她的手,又在她隐含威脅的目光中笑了一會兒,才收斂了。伸手抱了她,将她埋進自己懷裏。
衛風吟靠到她肩頸處,聽了會兒她沉穩柔和的心跳,才總算平靜了些。此時看不見她的臉,只能感覺她下巴在額頭上輕蹭。
“風吟,我不想等了,出宮後,我便提親。挑個最近的好日子,咱們成婚吧!”
聲聲溫情入耳,衛風吟心跳有些加劇,不自覺揪緊了她胸前衣襟。看着眼前覆着清透衣衫的白皙肌膚,感受着她溫軟的懷抱,衛風吟輕輕點頭。
“好。”她低聲應許。
而此時,太後的寝宮中。
保養得宜的太後躺在軟榻上,半支着身子。輕動手腕,用玉瓷的茶蓋撇去上浮的茶葉。淺呷一口,才忍不住嘆了口氣。
“太後,您且保重着身子些……”身旁有貼心的宮婢上前殷殷關切,凝神看去,卻正是之前纏着衛風吟要教她規矩的兩人之一。
太後揉揉眉心,放下手中的茶盞,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大驚小怪。
秦晏留給她的話,她自是知曉了。可嘆她一心想為他鋪路,這孩子卻總是一副不甚傷心的樣子,讓她傷透了腦筋。
“這麽大的人了,還是這般沒輕沒重。”她嘴上斥責着,嘴卻不經意揚起,眼中泛着的慈愛,濃得仿佛化不開。
可見她對秦晏是何等的寵愛。
宮中盛傳,太後素來偏愛次子。當初皇帝即位,只是因秦晏尚幼,不過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難以服衆。這才讓秦烨登上寶座。
甚至,太後當初還曾想過自己垂簾聽政,将皇位暫時空置,好餘待秦晏長大。然而朝中議論紛紛,反對聲呼高一片,且當今聖上當時亦算是腹有經綸,願意歸順之人甚多。
太後當時若當真那般做,恐會被安上一個禍亂朝綱的罪名。因了此,垂簾聽政一事,才不了了之。
她如此明顯的偏心,便連朝中諸位大臣都能感覺出來。回回叫人送往乾和殿的東西,無一不是安王所愛。從來記不住皇上的喜惡,往往讓皇上見着東西,心中便憋屈萬分。
能給帝王氣受的,當今世上,也就只有這麽個太後了。
偏偏她還非要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慈母樣,什麽東西,都是準備的一式兩份。叫人忍着委屈接受了她的好意,還得做出一副甚是欣喜的樣子。
分外惡心人。
皇帝便是這般,被從小惡心到大。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也怪不得他一朝登位,更是對秦晏處處提防,只要秦晏稍一顯露出欲與權勢聯合的意向,他便會尋了由頭,讓人人頭落地。
秦晏身處漩渦中心,步履維艱,看得倒是分明。偏他這位心眼全都偏到了一處母後,仗着自己的地位,便要借着這獨一份的寵愛,欲要秦晏,扶搖直上!
“罷了,他還小,哪裏懂得什麽情情愛愛,這虛無缥缈的東西,要來作甚?再說,如衛風吟那般的人物,地位樣貌俱佳,相處些時日,他怎還會不上心?”
她慵懶撐起身子,半坐起來。
“如今他正是年輕有為之時,皇上卻已……唉,”她嘆口氣,憂心不已,“且幾個小皇子都年紀尚幼,卻是有些青黃不接的難處。有了衛風吟,他的阻力也能小些。”
一旁的宮人都收斂了神情,垂着眸,一副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許是對太後說這些指點江山的話,已是司空見慣。
“看來許是得準備準備,給他們兩人賜婚了。”她招了手,即刻有人恭敬伸手過來,将她小心扶起。
仍是垂了眼,又不禁問道,“那皇上那邊……”
太後緩緩擡眼瞥過,那宮人即刻噤了聲,低了頭,再不敢多言。
卻又見她笑得慈祥雍容,“皇上日理萬機,哪裏管得了賜婚這等小事。少不得便要本宮勞累些,替他為胞弟做主了。”
她拂了拂身上微不可見的塵,在宮人的攙扶下穩穩走過,“整日地坐着,偶爾也需得走一走,不然身子便愈發地憊懶了。”
她又悠悠吩咐道,“晏兒愛喝的蘇葉碧羅湯,方才走得急,忘記了。去,叫人趕緊送過去,另外……”
她又提了一句,慈愛的,卻又好像并不怎麽在意,“皇上那邊,也送去一份,可別落下了。”
“是。”
有宮人應聲,自去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後一臉慈愛:“整日地坐着,偶爾也需得出去走一走。手機電腦前的小盆友們,你們都聽見了嗎?”
(小心太後送來一碗毒葉碧羅湯)
68
乾和殿中。
“皇上,太後娘娘又着人送了湯過來,您看……”小蘇子面帶難色,猶豫地說道。
皇帝正坐在案前,提筆批改着奏折。案上擱置了一個小香爐,散發着淡淡的沉木香味,聞起來讓人凝神靜氣。
聞言,他筆尖一頓。
“端過來——”他沉聲說道。
“是。”
小蘇子端着那湯,恭敬地呈上來,面色仍有些不安,“陛下……”
“多話!”秦烨一聲低喝,又催道,“還不快呈上來?”
端着湯碗的手一抖,小蘇子再不敢多言,誠惶誠恐地躬着腰,将湯舉至頭頂。“陛下請用。”
秦烨沉沉盯着那湯,伸了手接過。揭開蓋,一股令人作嘔的紫蘇葉的氣味撲鼻而來。他忍住欲吐的欲望,狠下心,将之一飲而盡。
碗當啷一聲被摔在地上,皇帝捂着胃欲幹嘔兩聲,面色因胃中不适而泛上些許青白。
他心中發涼,笑了兩聲,又緩緩直起身來。小蘇子看得心痛,“皇上,您這是何苦,您不愛喝,倒了便是……”
秦烨伸了手,止住他的話頭。
是,他是一朝天子,還沒有誰能逼他做什麽事。便是他母後,也不能。可她次次端了那令他不适的紫蘇湯來,他都一滴不漏地喝下。到底是為了什麽?
或許,是為了心中一絲虛無缥缈的希冀。又或許,他想讓自己永遠記住,有些人的心,天生便是長歪了的。
他握了拳,垂眸看着自己仍有力的手,想到那正值強盛之年的秦晏。
兩人年紀相差甚大,他如今已是中年,然而膝下兒女卻是最大也不過七歲,且還是女兒居多。當年忙于政務,只想着還年輕,子嗣之事,慢慢便會有。
且當時後宮有太後,前朝有臣子,他剛繼任,各處都被掣肘,忙得焦頭爛額。卻不想等他回過神來,竟已造成這副秦晏勢大,幼子無辜的局面。
現在每日上朝,甚至有大臣提議,立秦晏為攝政王。就是不知,這是民心所向,還是有人暗中操作了。
他拳頭倏忽收緊。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都無法接受!
“陛下……”小蘇子再次為難地開口,換來皇帝一記淩厲的眼光。
他身子伏得更低,幹脆直接趴在了地上,回道,“有消息回報,說太後娘娘……欲給安王殿下和衛小将軍賜婚……”
一陣死寂。
空氣中忽然充斥了冰冷的殺機,伏在地上的奴才背脊上一寸一寸爬上涼意。
“呵——”一聲冷笑,“她倒是打的好主意!”
又是一陣沉寂,小蘇子感覺到越來越暴戾的空氣,撐在地上的手忍不住顫抖。
“唰——”
噼裏啪啦的東西摔落聲此起彼伏。秦烨怒不可遏一伸手,将桌案上的東西全都一把掀落。咬牙切齒,近乎恨恨地低吼,“她可真是打的好主意!”
殿外伺候的人俱都埋了頭,面無表情,似已鎖住了聽覺。任裏頭聲音再刺耳,也恍若未聞。
——
翌日。
衛風吟早上起來又陪着太後用了個早膳。
秦晏不知何時已經離去,衛風吟與太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便也委婉流露出請辭的意思來。
秦晏既已離去,太後單獨留了她也沒什麽意思,遂也不多為難,點點頭,便放她回去了。
衛風吟早已換下昨日那盛大的宮裝——應該說,是昨天褚沐柒替她換下的——今日重又着回了一襲白裙。行走在出宮的路上,微抿了唇。
跨過宮門口,果然見到那熟悉的眉眼彎彎,盈盈沖她笑着,讓人心中發軟。
“風吟——”那人在宮門前沖她揮手,笑容燦爛,一如每次見到她時一般。衛風吟晃了晃神,腦海中無數次相見時的記憶重疊。
不知不覺,她們已經見過這麽多次了。
寒來暑往,算來,其實也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可她們,卻已經數度生死,險經離別,方得如今,攜手與共。
衛風吟抿彎了唇,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走向她選擇的,兩個人的未來。
“小柒——”
她伸出手,将自己遞到褚沐柒手上,“回家。”
“好,”那盈盈的眉眼看着她,輕聲應和,“我們回家。”
待再過幾日,她或許就有資格,名正言順地,将衛風吟帶回家,再不分離。
六月初八,百無禁忌,諸事皆宜。
褚府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已有人開始走動。灑掃的灑掃,擡東西的擡東西。忠厚的老管家拿着一長串物資單子悠悠念着。
他有些年老了,這單子上的娟娟蠅楷小字他看起來頗有些費力。帶了些重影,但好在并無甚大礙,慢慢對着,竟也不曾出了錯。
“流光錦二百匹……”
有人即刻清點,片刻便應了一聲齊全。
“銀盆子兩個、玉器二十件……”
“玉如意四柄、琺琅盤一套……”
“另有綢緞五百匹、金銀茶筒各兩個、冰清玉壺四對……”
頻頻有人來報核對無誤,最後是大數量的黃金五百、白銀萬兩,以及良田十畝、商鋪一百二十間。
各路票據一一核對下來,待完全點算好,這天光,已是大亮了。
“爹!”
褚沐柒換了一身羅紅勁裝,在今日這樣喜慶的日子裏,顯得格外飒爽,朝氣蓬勃。她右手執了□□,額頭上還抹着剛剛練槍流出的汗,眼神卻是抑制不住的灼灼發亮。
“爹,我收拾好了!”
褚嚴也着了一身金底銀紋的袍子,大紅的領子從衣襟中露出來,襯得他愈發精神。
年老的褚管家再次細細看了,一一審查過确認無誤,挾了單子恭敬遞過。
“老爺,小姐,聘禮清單已一一确認過,無一疏漏。還請老爺過目,若是無誤,按着時辰,此時便可出發,前往衛府提親了!”
褚嚴應過一聲,從老管家那顫抖的手中取過單子。
“出發!”
“哎——”老管家激動得渾身發抖,一張臉擡起來,已是老淚縱橫。
不得了啊,這般年紀的女兒家,哪個不是就要離了爹娘,就要嫁作人婦,去往另一個不熟悉的地方過完下半輩子。從此溫飽寒暖,莫不是要看對方人品如何。
卻不曾想,自家小姐不僅不用嫁出去,還能娶一個聲名遠揚、容顏如玉的小将軍回來。這是什麽樣的造化和福分吶!
他是這般想着,卻不知褚沐柒卻是打算婚後和衛風吟兩人搬出去住。在兩府之間,開辟一個新的府邸,介時來往方便,卻也不會拘着衛風吟。
這大概便是她現代人的思維作祟吧。
且兩家府邸本就在一條街上,隔了不過半裏的距離。不管怎樣,都不會離得太遠。若是衛風吟有別的想法,她也都依着便是。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褚府。
褚沐柒扛着一杆□□,意氣風發走在前面。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喜意——
今日,她就要向心上人去提親了!
“來了來了!”
衛府中有人急急慌慌地沖進府中禀報。衛風吟坐在衛峥嵘身側,聽着那帶着喜悅又有些倉促的禀報,心中忽然有些緊張。
“慌什麽!來了便來了!”衛峥嵘一壓濃眉,不怒自威。又撇眼看見自己的女兒也是有些失神的樣子,斥責道,“風兒,怎地連你也失了方寸!”
終究是女大不中留了啊!
衛峥嵘心中喟嘆。當年她娘親去世時還是那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卻用她那副單薄的肩膀,擔起了半個大祿。
如今,更是長成了這樣一幅風華絕代的清冷玉美人一般。眨眼間,便要嫁人了啊!
衛峥嵘眼眶有些發熱。卻是沉了聲,喝道,“此時還待在這裏做什麽?快回房去!”
不論如何,提親之時,衛風吟都不該待在這裏,這于理不合。
“是,女兒先下去了。”衛風吟不自覺扯了下手邊袖子,朝着衛峥嵘行了禮,緩緩退下。
小柒——
當真,這便來提親了麽?
街上人聲鼎沸,褚府的聘禮擡了整整十二箱,在街上走着,分外紮眼。更別提因着兩家住得太近,他們還刻意繞遠,走了小半個京城。
老百姓紛紛側目探看着,小攤小販都停下了叫賣,喜氣洋洋地看着褚沐柒一行人經過大街小巷,将明媚的喜悅,散播至角角落落。
“這便是那褚家小姐啊?之前不是傳言說她病弱,是個不折不扣的藥罐子麽?怎麽今日看來,雖說是瘦了些,但也還算是康健呢?”
“嘿,誰說不是呢?你看那褚小姐手裏還拿着□□吶,真有精氣神兒。這般看來,與小将軍也還可堪一配了。”
“可不是,細細瞅來,那模樣也甚是标致,也不算太委屈小将軍……”
路上的百姓熙熙攘攘,交頭接耳,有衷心祝願的,也有不能理解,不屑一顧的。但終歸,這是褚沐柒與衛風吟的事,旁人如何作想,與她們何幹?
十二擡聘禮箱子在後方接受過無數的注目禮,跟着褚沐柒和褚嚴一點點靠近逐漸映入眼簾的将軍府。
褚沐柒含笑看着前方,腳步邁得無比堅定。一步一步,走向她期許已久的未來。
風吟——我來提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激動…感謝在2020-10-2416:57:00~2020-10-2422:42: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格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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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老爺,已經到門外了!”
可算來了。
衛峥嵘坐在桌邊,連手裏的茶也喝不下去,不知不覺已經泛涼了。
“迎客!”
話音未落,人影就已不在。桌邊已只餘下一盞清茶。
衛風吟在房中坐立難安,這還是頭一次,她心中這般的不安定。
手中的袖子捏緊了又松開,她又站起來,終究決定去外面看看。
她只偷偷站在角落,只要不被小柒和父親發現,應是沒什麽要緊吧……
“衛大将軍,有禮了!”
這頭褚嚴已與衛峥嵘搭上話。亮堂的廳中,一擡又一擡的聘禮擺滿了,整整齊齊放在地上。
衛峥嵘數了數,攏共十二擡。随手打開一個箱子,便是無數珠光寶氣撲面而來。晃眼得緊。
“衛伯父,”褚沐柒越立而出,一身洋洋喜氣,壓制不住。着了勁裝,往廳中筆直一站,纖細的身形竟有了些英姿勃發的感覺。
她行了一禮。本不應該她來出頭,可她按捺不住,褚嚴也就随了她,站到一旁,任她自由發揮。
“衛伯父,我與家父,今日為提親而來!”她擲地有聲,胸中激情澎湃,讓人感覺到她的堅定與歡喜。
他們搞了這麽大陣勢,繞着小半個京城都走了一圈回來,衛峥嵘如何還能不知道她是為何而來。
他也不扭捏,負了手,站在正中,沉吟道,“槍練的如何了?”
褚沐柒擡起頭來,一雙眼灼灼發亮。拿起身旁的槍,掩飾不住眉間的喜悅:“已練熟了!”
“耍與我看!”
衛峥嵘一聲喝出,帶了将軍閱兵的氣勢,激得人精神為之一振。
“是!”
一群人簇擁着到了院中,褚沐柒捏着杆槍,立得筆直。
“開始!”
風聲漸起,一杆紅櫻槍随風舞動,殷紅的穗子在風中搖擺不定,又随了尖銳的槍頭在空中大開大合。
紅纓槍呼嘯而過,漆黑的槍頭劃破長空,聲如龍吟,氣勢恢宏。樹上的樹葉本是茂盛生長,卻被這淩厲槍勢一掠,被削掉一般紛紛往下掉落。
花瓣草葉在空中被席卷着打旋,繞起一道絢麗渦流。随着槍頭所指,随風而至。
衛峥嵘看得眉頭徹底舒展,嘴角甚至帶上絲絲笑意。滿意地點點頭——這小女子,幾天之內便能練成這樣,也當的上一句天賦異禀!
可惜了,沒有從小生在他衛家。
他看着那庭中槍走龍蛇的身影,暗自點頭。雖然是個女子,可槍風淩厲,槍勢剛猛,竟是比風兒耍得還要正氣許多。
是個好料子,看來以後得多加操練才是。
沉醉在使槍的酣暢中的褚沐柒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未來岳父盯上。如今行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