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6)
……雖不知您二人發生了什麽,但,小姐對您,當真是豁出命也甘願的,您何苦……”
驚覺自己似語懷怨怼,衛右趕緊止住話頭,低頭請罪。
主子們如何,不是他能指手畫腳的。
“屬下僭越了,請主子恕罪。”
褚沐柒這兩年過得如何,她昨晚上是看到的,那般憔悴的樣子,一蹶不振,連慣來的一張笑臉,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初父親去世,她的确心生怨氣,怨她不告訴自己,且那人向來看着迷霧重重,讓人看不真切,各種心事,藏着掖着,總讓人覺得隔閡……
可如今想來,不過都是因為事情攏作了一處,若是平常日子,她定是願意耐心等着的。
父親一事,又怎能怪她?
她皺了眉,心中有些懊悔。
或許真是如小柒所說,當真是她太顧惜着自己,竟讓自己不知不覺将所有事都壓到她身上。
是自己,太嬌縱了麽……
她靜息一會兒,看着仍跪在地上的衛右,淡淡道,“退下吧。”
“是。”
風聲飒飒,倏忽間,便只剩了那一抹身影,靜立原地……
——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普照,床上的陰暗也一點一點被驅走,照亮床上那人熟睡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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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微微顫動,她伸了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撈,卻不想落了空。
她倏地睜開眼。
身側的位置已冷,似從未有人來過。若不是萦繞鼻尖的那絲若有若無的幽香,她差點以為,又是身處夢中。
她應下了吧。
褚沐柒抿着嘴,心中雖随着那人的離去而變得有些空落落,可又忍不住忐忑地期待。
她應下了,以她的性子,總不至于反悔。
她攥緊了被子,發呆許久,才慢慢坐起來。
喚了人,洗漱淨面,她仍是心中不安,糾結着走到桌前,拾起筆,将那信紙盯了良久,才敢緩緩落下。
卻也不敢多言,只了了寫下兩個大字,便匆匆着了人,将信送了出去。
衛風吟亦是發着呆,思索着自己是否對小柒太不公平。那人從未對她那般,昨夜竟對她如此粗暴,是自己,将她逼成了那樣麽?
正沉思着,門忽然被敲響,門外傳來下人的通報。
“小姐,有信……是褚府遞來的。”
“不……”她下意識開口想說不看,那人紅着眼逼她的樣子又倏忽浮現在眼前。
她抿了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可是不看?那我拿去處理掉……”看她久久不答,那下人只聽她說了個“不”字,有些摸不準。
她側過臉,閉了下眸,卻是在那下人離去前又開了口,“拿進來。”
“是。”
人影匆匆而過,只留下桌上一封菲薄的信。
衛風吟靜靜看了半晌,才緩緩伸過手,将信紙拆開來。
信紙僅有一頁,且看墨跡,周圍大片大片皆是空白。待到完全拆開,才見到正中三個大字——
媳婦兒?
衛風吟緊緊抿了嘴,面頰上又升騰起一股熱意。本就煩亂的心被這草草兩個字更是攪得燥熱不堪。
手腕微動,下意識就想将那信紙揉作一團,一把丢出去。
擡了手,卻又是忽然頓住。
将那揉皺了的信紙重新鋪展開,一寸寸捋平。再重新折好了,放至旁邊書案上。
鋪過一張空白的紙,她捏了筆,凝了神,也是簡單回了兩個大字。
褚沐柒焦急地在房中輾轉來回,越是等得久,越是提心吊膽。
她本是拿捏了那人的性子,料定她金口玉言,以衛家家風來看,說出口之事,便是落地成金。
可……萬一呢?萬一自己以那樣的法子反而逼急了她,讓她再也不顧,反口不應,自己又該當如何?
她煩躁地搓撚着耳側垂落的青絲,眸中期冀與偏執不停來回交換。
若衛風吟再不應,她便當真要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來逼迫了,只是這般……這般,恐兩人之間,更是再回不到從前。
她握了拳,深呼口氣,再睜眼,眸中已是深沉的堅定。
回不到,便回不到吧!只要将她綁縛在自己身邊,便是日日互相傷害着,也好過就這般悄無聲息讓她忘了自己。
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麽,她想不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此刻心中,卻也下不了什麽決心。
要傷害她……怎下得去手?
她懊惱地垂下頭,暗罵自己沒出息。起身到桌邊倒了一杯涼茶,咕咚咕咚灌下肚,才讓煩躁的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苦惱着,門上傳來兩聲輕響。
“小姐……衛府回信了……”
靜了片刻,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裏面響起,門唰地一下被打開,露出褚沐柒那張努力克制的臉。
“給我。”
她伸了手,一封同樣菲薄的信落到手上。
“屬下告退。”
未及聽完,她便一把關上了房門,匆匆坐到桌前。
卻又猶豫着頓了手,忽然不敢拆開那信。
若這裏面寫的又是訣別之語,她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承受。若真是這般,莫不是要瘋了去?
可她按捺着,心裏卻愈加抵不住,想知道那信封裏的答案。
她慢慢沉了眸,一點點伸出手去。
若她當真敢再一次拒絕自己,恐自己心中的憐惜,當真便要被她消耗殆盡了!
她穩了手,将那信紙一點點拆了去。随着信紙拆開,她心中的忐忑一點點散去。
不論如何,她這輩子休想逃離自己!這信中答案,或許,也并沒有那麽重要。
沉凝的眸光在那潔白的信紙上寸寸掃過。她眸子冷凝,在那兩個字上定定瞧了許久。
如同沉湖中滾落一塊巨石,又如天上下起了潇潇細雨,那黑眸中一瞬似波浪滔滔,又似點點清柔漣漪蕩漾。
——總歸,最後是一片沉澱下來的潋滟水光。
那信紙上別無他言,唯有兩個清逸大字,帶着主人的惱怒憋屈,輕飄飄躍然紙上——
“無恥。”
褚沐柒忍不住揚起嘴笑了笑。
臉上長期布散的陰霾于剎那間盡皆散去,露出明媚燦爛的驕陽,灑落芬芳馨香的晖光。
一雙陰沉的眸子漸漸褪去,恢複原有的清明狡黠。
這才是她,将個大祿朝蛛絲般滲透掌握,為了護一人百般籌謀怡然不懼的褚沐柒。
她看着那信,舒展了彎彎眉眼。
願意罵她,不過瀉一時之憤而已,誰又能說,這不是情侶間口硬心軟的小小情趣呢?
坐直了腰,她又鋪開一張信紙,斟酌半晌,再次提筆落了信。
“明日黃昏,上街花燈,可否賞臉?”
她封了信,心中大石落定,積聚許久的郁氣也于倏忽間煙消雲散。便連舉事姿态,也比之前從容不少。
她喚了人将信送去,自己靜靜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盯着那人兩個清逸大字惦念。
這次回信的速度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人将信紙遞回。
事實上,衛風吟只是看過一眼,便暗罵了這人得寸進尺。便是早知她向來如此卻也心中暗惱。
提筆一勾,便叫人送了回去。
褚沐柒悠悠接過信紙,眼雖是一直盯着,心中卻已篤定那人會如何作答。
然而拆開一看,卻仍是忍不住啞然失笑。
信紙還是她遞過去的那封信紙,那人懶得回了,竟連紙也不肯再拿一張。
只将就了她遞的那話,用鮮豔朱砂從中圈出一個字來——
“否”。
褚沐柒眯了眼,将兩張信紙合作一處,小心整理了,放至書格夾層裏。
慢條斯理走回了桌前,身心放松地往柔軟的椅背上一靠。閉了眼,竟是沉沉睡去。
明媚的金光耀過窗臺,鋪到肩上、發上,還有那多日不曾松緩下來的臉上,柔和溫暖。
此時已又近傍晚,兩人這一來一去,不過遞了了了四言,卻已一天将去。
但好在隔閡漸消,水鏡能圓,放眼以後,已是一條康莊大道。
昨日陰暗退散,自有光明渡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想看風吟倒追的盆友,那啥,後面有兩章她哄小柒的但是火葬場應該是沒有的…因為我要甜了。
抱歉哈~風吟獨得全書嬌寵,只是以後會更在意小柒一些,她已經要認識到小柒把她慣壞了,開始反省了謝謝大家支持~
79
第二日,黃昏。
褚沐柒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衛府。
她早知道衛風吟不會理睬她擅自作下的決定。那個人,說一不二,即便是賭氣,說不去,便定然不會去。
她既明白,便只有到衛府來接人。
她堂堂正正從大門而入,沒有等通報,便擅自進去。即便一路有人側目,卻也沒有人當真敢攔她。
她微微揚起了唇。
這便是是那個人,應了她,便當真是應了她。她到這府中,卻沒有人像衛右一般将她扔出去,自然,也都是那個人提前吩咐過。
她行至書房,衛風吟正坐在桌案前提筆寫着什麽。褚沐柒推門的聲音驚動了她,皺着眉擡起頭來。
見是她,又抿了抿嘴,複低下頭去。
“時辰到了,風吟……我們可以走了。”褚沐柒站在門口,朝她揚着眉笑。
衛風吟頭也未擡,“我已說了,不去。”
嘴角的笑意不變,褚沐柒緩緩擡步,行至她跟前。衛風吟察覺到她的靠近,依然不為所動。
手腕忽然被人捏住,擡起來。握在手中的筆被抽走,與筆架上旁的筆挂到一起,整整齊齊一排。
“可以走了,風吟。”
她看着她笑,卻又與以往笑得不同。逼視着她,頗有些不容拒絕的意味。
手腕上的力氣漸大,衛風吟皺了皺眉,終是站起來,随着她走了出去。
她似乎……越發地霸道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上湧動着,兩個身影靜靜在人群中走着,一前一後。
褚沐柒知她此時定然不願,未曾強迫她牽手,只默默跟在她身後。那清冷的身影微低着頭,不知是在想着什麽,還是在專心走路。
沒關系。褚沐柒低了眸,沒關系,只要她應了,她們便來日方長。
衛風吟卻仍是想着衛右跟她說的話,想着身後這人看起來仍是陰郁的眉眼。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微亂着,袖子忽然被身後那人拉住。
褚沐柒看着她,用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看着熱火的小攤。
“同心同願,結契今生……有緣人過來瞧一瞧啦,嘿……走一走看一看,今生結緣,來世不斷……”
那是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纏繞了絲絲縷縷的紅線,墜下無數個小巧紅結的木牌,上面用紅綢系着,挂在從镂空棚頂上伸進來的粗壯樹枝上。
仔細看去,那棚子最主體的支架,竟是一棵合抱的樹幹,周圍垂垂掉下的,都是它分出的斜枝。
“這裏每年都會有人過來結契挂牌,已成婚的,将成婚的,都會趁着花燈節,來這裏祈願……”
褚沐柒盯着她,看她沒什麽反應,便拉了她,往那邊走去。
衛風吟這才想起,昨日正是花燈節,褚沐柒喝得那般醉,恐也是有這麽個原因。
無奈地随了她過去,褚沐柒站在那挂木牌的攤販前,轉身灼灼地盯向她,“風吟,與我結契。”
衛風吟看着她,這些木牌,不過只有每年這個時候才會一個一個被挂上,花燈節一過,便會被取下。此時挂上,又有什麽意義?
可被她這般望着,衛風吟說不出口。
不等她拒絕,褚沐柒已付錢要了兩塊上好的沉香木牌,兩段系牌子的紅綢,分出一人份,遞到衛風吟面前。
看她遲疑着伸手接了,又拉着她到一旁備着供人寫字的桌前坐下。
褚沐柒盯着她,眸中催促意味明顯。
衛風吟看了半晌,終是接過筆,着手準備寫字。
這紅綢上是需祈願的,且得雙方寫得幾乎一樣,才有資格将那寫了兩人名字的牌子挂上去。
旁邊有一對看似新婚的小夫婦已在此磋磨許久,那女子一臉嗔怪地瞪着屢屢與她寫不到一處的丈夫,已是惱怒不已,惹得那男子不停讨饒,抓耳撓腮,又重新拿了許多紅綢來。
這些苛求的規矩,衛風吟卻是不知,只顧着低了頭祈願。
褚沐柒看着她一筆一劃,勾勒出幾個隽逸小字,自己便也提了筆,在那上頭寫着。
待在木牌上也各自寫好各自的名字,褚沐柒伸了手,示意衛風吟将她寫的拿與自己看。
那人兒又皺了眉,“挂上便好,何必再看。”
那手伸在半空沒有動,一雙眸子執拗地盯着她。
兩相對峙,衛風吟沒有動,褚沐柒便自己伸了手拿過。衛風吟抿了唇,不欲與她多言。
兩段上好紅綢并作一處,上面一模一樣三個字列作兩排,一清逸,一端正。
——“願同心。”
褚沐柒彎了唇,一雙眸中似撚碎了星光揉在裏面,柔柔望向衛風吟。
衛風吟抿着唇,撇過臉去。
一只手撈過她藏在袖中的手,執了她,走向那挂牌之地。
一步一步,地上拉長的兩個影子靠在了一起。
“你在此處等我,我去挂了就來。”褚沐柒拿着兩人的紅綢與木牌,回頭叮囑。
“嗯,”衛風吟應了,“小心着些……”
褚沐柒彎了眸,應道,“好。”
被牽住的手落空,衛風吟站在原地,看着褚沐柒輕快地朝那樹邊走去,深思着,幽幽嘆了氣。
“同心結喽,賣同心結——”
正站立着出神,旁邊卻傳來一聲吆喝猛然将她打斷。她回了頭看,卻是一個極小的攤販,但生意卻還算不錯。
這種定情之地,旁邊都會順勢擺進來許多賣諸如同心結、千千結、紅絲繩一類的定情之物的攤販。
回眸望了一眼,褚沐柒此時正候在那挂牌的隊伍後面——前頭還有七八個人的樣子。
衛風吟心中略安,收回視線,緩緩走到那叫賣的攤前。
那是個略有些豐腴的中年女子,扯着嗓子正在吸引那些來挂木牌的情兒。當然,多數是女子被吸引來的多。
“這位姑娘要兩個,哎——還有這位姑娘……老羅,你手腳快着些,同心結要沒了,快去拿些來!快點快點,怎麽這麽慢!”
“唉,”那老板娘靠在一邊歇口氣,聽說同心結沒了,原本幾個要買的人又遠遠退了去。
眼見到手的生意飛了去,老板娘咧了嘴直罵那笨手笨腳的老羅,“沒用的東西!生意都沒了!”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撓撓後腦勺,又低着頭趕緊往攤上加貨。
衛風吟停在攤前。
那老板娘見了她,眼前一亮,“姑娘,可要買兩個同心結,還有貨的,馬上就來……”
又轉了頭去不耐煩地催促,又急又罵,将那老羅罵得慌了手腳。
衛風吟皺了眉,“他是你夥計?”
便是對夥計,也不該像這般沒臉沒皮地罵。
那老板娘收了聲,見她面帶不悅,知自己在外人面前這般作态恐有些不妥。遂斂了脾氣,解釋道,“沒,這是我家那口子。”
衛風吟收回視線。既如此,她也不好說什麽。
“哎喲!”那邊拿東西的老羅忽然一個踉跄,摔倒在地。手中抱的同心七七八八散落一地。
“哎呀!”老板娘一聲驚呼,匆忙跑過去扶起他。擡了他手一看,竟流了不少血來。應是跌倒時硌在碎石子不小心磕破。
“你這木楞子,怎的這般不小心……”嘴上罵着,衛風吟卻見她眼眶微紅,手上趕緊将他的傷口包紮上。
包完又扶他站起來,仍是罵着,手卻扶得緊緊的,眼中心疼,不似作僞。
“姑娘啊,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那老板娘朝她歉意地笑笑,又嗔怪地瞪了眼老羅,“我家這口子不中用,傷着了,今日便不做生意了……”
她按住要動的老羅坐在一邊,眼一瞪,那老羅欲辯駁的聲音弱了下去,卻仍是吶吶出聲。
“燕娘……沒事兒,這點小傷,不礙着做生意,今夜花燈節最後一天,不做生意可就虧慘了……還咋給你買你最愛吃的……”
“你閉嘴!”那燕娘又是一喝,驚得老羅瑟縮了下脖子,欲再勸說卻又不敢多言地閉了嘴。
衛風吟不解地看着這對貌離神合的夫婦,有些不解。
“姑娘,抱歉,這對同心結便送與你吧……我兩口子這便收拾收拾回去了,祝你和心上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衛風吟接過那對兒同心結,編的緊實也精致,紅紅的,看着喜慶。
看小柒方才那樣子,應是很喜歡這種寓意美好的小東西的……
她将東西收好,遞過去一塊碎銀。
“喲……姑娘,這同心結是送您的。再說,您這塊碎銀,咱可找不開呀……”
燕娘磕巴地說出口。她這銀子,都夠他們擺攤三日的收成了。
“無事,收下吧。”衛風吟将銀子放到攤上。半側過身,望過那不遠處仍在挂木牌的人。
還有兩人便輪到她了,她眼裏噙着柔柔的碎光,看着很是欣喜的樣子。
那燕娘接過銀子,心頭微酸。許是看她心善,一邊收拾着,一邊便開始絮絮叨叨他倆的來歷。
這兩人原本家裏還是務着農,過得知足的。
若不是那年遭了強盜,本就不甚富裕的家中被洗劫一空,才從此一蹶不振,不僅如此……
“不僅如此,我的爹爹和哥哥,都為了護着這個人,被殺害了……”
“燕娘……”
燕娘看了老羅一眼,語中仍帶着些怨怼。可看着他的神情,卻帶着絲無可奈何的柔情。
衛風吟默默垂了眸,心中微動。
爹爹和哥哥都在心上人面前被害,還都是為了他而喪命,難怪燕娘對那老羅,是一副又怨又愛的樣子。
可她怨怪着,心中情意卻總是難以自持,兩人仍相互扶持着,走過了今後的幾十年。
此間種種糾葛,卻是讓人唏噓;深情厚意,又讓人觸動。
衛風吟沉默了。
“姑娘……您一個人小心着些,在等心上人吧,哎,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在此等候……若是老羅沒傷着,還能照看着你一些……”燕娘有些為難地開口。
“無事,你們去吧。”
謝過兩人的好意,衛風吟目送他們離開,兩個身影在夜色下相互攙扶着,漸漸遠去。
衛風吟淡淡收回視線,低着頭,慢慢走着。腦中一直回想着那對夫婦,有些神思恍惚。
夜晚的街上分外熱鬧,那挂牌的樹下,男男女女,或牽手,或相擁。
這頭褚沐柒挂好了牌,欣喜地回頭叫着她的名字。
“風……”
然而聲音卻卡在嗓子眼裏,戛然而止。
不過轉眼的功夫,原地,卻已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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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拂過,卷起落葉蕭蕭。
褚沐柒看着那原地消失不見的身影,心間驀地一涼。
而另一頭,衛風吟垂着眸,靜靜走着。想着這兩年她對褚沐柒的避而不見,忽然有些茫然。
連衛右那樣的人都追了她出來替褚沐柒說話,小柒這兩年,是過得有多不好?
該有多念着她,才會将自己搞成那副樣子。
她心中酸漲。如今時過境遷,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是在遷怒,讓小柒,白白受了那麽多委屈……
她停住步子,忽然驚醒——她這是走到哪裏了?
她擡頭四處望了望,此處已是僻靜無人之地,恐離她來時那裏已有了一定的距離。
她暗自懊悔着,趕緊轉了身往回跑去。小柒若是回頭沒見着她,還不知該如何着急……
——
“衛風吟——”,“衛風吟——”
褚沐柒四處張望着,神色焦急地大喊。
她不過挂了個牌,明明挂之前還恍惚看到那人在旁邊,等牌子挂好,一回頭,卻再不見了那人蹤影。
她一路喊着,引來衆人紛紛側目。
這樣一個妙齡女子在人群中毫無風度地穿梭大喊,難免讓有心人注意。可她此時面帶焦急,隐隐染上了戾氣,竟讓人心驚,不敢上前糾纏。
找了許久,吓退了幾波別有心思之人,她慢慢停下腳步。
是回去了吧。
她不複那般焦急,忽然想到,那個人武藝高強,便是長得誘人犯罪,但在這京中,誰能傷得了她?
她忽然有些心涼,卻仍放不下心底那一絲擔憂,一點一點在人群中搜索着,只是不再大喊。
衛風吟一路輕身回奔,她也并未離開太遠,沒過一會兒,就已回到那挂木牌的樹前。
越是晚,此處便越是熱鬧。
女子嬌俏惹人的聲音不絕于耳,或打情罵俏,或靜靜對望。這人世間的愛意,仿佛都随了那千年的大樹,在此處競相綻放。
可是,沒有褚沐柒。
人群喧鬧中,沒有她欣喜雀躍的身影。
衛風吟心中一空,緩步走到那樹下。她獨身一人,氣質清冷,此時面上卻有些失落。
周遭成對燕爾的情兒卻以為她一顆芳心錯付,不敢攔她,前面排着的隊都随着她的走動為她散出一個缺口。
那多得數不清的木牌被風吹拂着,前後搖晃,彼此相撞,發出微弱的脆響。
在無數個小木牌中,衛風吟一眼便看見了她與褚沐柒的木牌。
那人心思靈巧,不僅将兩人的紅綢系在一處,更是在木牌根處打了結,兩塊木牌似長在了一起,宛如雙生。
“願同心——”
涼風拂面,衛風吟頭腦愈加清醒。那兩段紅綢纏繞在一起,在風中飛舞。依稀露出另一側幾個小字——
“與卿共沉淪。”
周遭的喧鬧于瞬間遠去,衛風吟定定望着那幾個字,心中泛起千絲萬縷的疼惜。
小柒,仍是不願相信,這一切是真實;仍是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哪怕一切皆是虛幻,卻願意為了她,沉淪其中。
衛風吟轉了身,再也不停,朝人群中躍去。
她不能再對小柒這樣。
她已那般脆弱,總以為一切不過鏡花水月。抓着自己,已是唯一能讓她安心的執念。
她不能,再狠心将那執念打散……
她飛速一點點掠過人群中,雪衣雲袖,在黑暗中時隐時現,讓人以為不過看到一縷輕煙,晃花了眼。
小柒,在哪裏……
褚沐柒細細尋着,目光一寸一寸在人群中逡巡,漸漸,便有些失了神。越是遍尋不見,她心間,便越是漠然麻木。
當真,應該是回去了吧……她嘴角勾了一絲冷淡笑意。
是回去了吧……又哪裏,需得自己如此苦苦尋找?
她頓住腳步,漠然靜立半晌,擡起眸來,眼中已沒有絲毫溫度。
她輕輕一笑。一點點轉了身……
“趕集會咯,趕集會咯……”
忽然一聲呼喊,原本冷清的街道忽然魚貫湧進來大波人群,于瞬間彙集的人人潮将褚沐柒單薄的身子一卷,便将她淹沒。
人流熙熙攘攘,褚沐柒被推着往前走,卻也沒什麽所謂,她已失了找人的興致,在這裏浪費一點時間,待人潮過去,她便再不會停留。
衛風吟在人群中穿梭着,卻不想不過須臾,便有四面八方的人穿着各色各樣的服裝,猛地忽然都往這一處湧來。
如波浪般将她拍退。
黑壓壓的街道上,所有的人都朝着這一個方向,如同潮湧。看似緩慢,可其間“分流”,卻又分外湍急。一個個人的肩肘撞在她身上,撞得人生疼。
她本欲離了這處,挪至旁邊等人潮散去,卻一晃眼,似瞧見一抹熟悉的衣角。
心中一緊,她拼了命地朝前方擠去。在奔湧的黑色的浪潮中,她一襲雪衣,猶如一條溯迎而上的魚,在滾滾大勢所趨中,艱難前行。
即便這些人并不會武,可七手八腳地将她掀過,仍是讓她有些穩不住地東倒西歪。
一股股大力猛然從肩上撞過來,将她本就艱難的步子更是帶得一歪,她匆忙穩住身形,可半旋身之間,腿上一軟,腳踝處傳上來一股鑽心的疼痛。
人群完全停不下來,所謂蟻多咬死象,這麽多人一個個撞過來,眼看衛風吟就要被人掀翻在地。
黑暗中衛左正欲現身将她撈出來,卻忽然看見一個單薄身影順着人流接近了她,狠狠将她一拽。
一股大力猛地将衛風吟扯出了人群,天旋地轉之間,衛風吟背後倏地抵上冷冰冰的牆壁。手腕被那人捏着,被她壓在牆上。
褚沐柒差點神魂俱裂,尚還在後怕中回不過神來,紅着眼朝她低吼,“衛風吟!你當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麽!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她一手握着衛風吟的肩,洶湧的人流就在咫尺之間,與她們一臂之隔。她将她禁锢在牆邊,看似強硬粗魯,實則,卻是個守護的姿勢,将她安全地圈在懷裏。
背後撞到牆上的地方生疼,腳踝處也是一扯一扯地疼痛。衛風吟看着褚沐柒狠狠盯着她的眼,心頭忽然一松。
她安安靜靜被她護在懷裏,感受着她的溫暖與在意,微微前傾着,身子一松,軟軟靠在她胸前。
褚沐柒身子一僵,盯着她埋在自己懷中的側臉,抿了唇,說不出話。
可她不敢妄想,只當她方才被撞得狠了,有些支撐不住。
大波湧動的人群漸漸過去,聲響漸息,擁擠的街上經過這一遭翻滾的人潮,恢複了寂靜。
褚沐柒松開她,朝後退開一步。
“為什麽不在原地等我?”
衛風吟身前一空,手腕也被她松開,卻是有些站不住,只得仍靠在那牆邊。
“衛風吟,你就……這麽不想同我一起嗎?”褚沐柒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累。
她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除了被撞的那幾下疼了些,身上再沒有其他不适。除了她自己離去,還能作何解釋?
褚沐柒為她此時安全感到慶幸,可同時,心中卻源源不斷地湧上酸澀。
一路尋來的路上,她為她想了無數個理由。也許她忽然有了急事離去,也許她累了找了近處歇息,只是自己未曾瞧見……
可此時見她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還能有什麽話替她辯駁?
她不過是,不願與自己一道罷了。她再不願憐惜,随意便能丢下自己,獨自離去。
褚沐柒心中鈍痛,忽然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她心中麻木,面上便愈顯淡漠。不過一瞬之間,仿佛再無人無事能将她觸動。
“我原以為,你既應了我,我們就可以慢慢回到從前……”
她後退兩步,眉眼之間似是倦極,“衛風吟,是我錯了,你既不願,我又何苦強求……”
她追了她這麽些年,這樣看起來,确是她癡纏了。
罷了,她累了……
她最後留戀地看了衛風吟一眼,強逼了自己冷硬下來。即使心中割肉一般疼痛,卻忽然不想再繼續下去。
她亦是女子,也想被人疼着寵着,哪怕只有那人一絲回應,她也有繼續下去的動力。可她這般辛苦,回頭來兩手空空,卻要叫她如何承受得住?
及時止損吧,褚沐柒。縱然她千般萬般好,卻也不是你要得起的。
“衛風吟,罷了吧……你要我放手,我如今,卻也放得了……”
她慢慢後退,看她的眼中,再不複柔情,“回去吧,我便不送了。衛風吟……我累了。”
她轉了身,再不欲看。
那單薄的身影慢慢轉過身去,再不願将自己的大門為她敞開。
衛風吟靠在牆上,倏地睜大了眼。
她不要自己了?
她等了自己兩年,可今日一番誤會,卻讓她涼了心,再不願縱着自己了?
褚沐柒轉身離去的樣子說不上堅決,可正因她那樣淡漠随意,衛風吟卻是真的覺得,她是當真要離去了……
她心中猛然失落,帶着濃濃的不舍和無措。此時才發現,在心底深處,她竟一直隐隐篤定,小柒決不會離開自己。
可是……可是,她要離開了……是自己将她推走了。
褚沐柒擡步欲走,然而剎那間,身後卻突然撲上來一個柔軟。
“不要,小柒……”
衛風吟忍着腳上的疼痛,一把從背後将她抱住,雙手環過她的腰,不許她走。
鼻尖萦繞的幽香讓她心軟,可她心涼了,如何能輕易捂得熱。
“衛風吟,你這又是做什麽?”她萬分不解,卻再也不敢想,她是為了挽留自己。
“小柒,你不要我了?”
衛風吟半個身子靠在她身上,隐隐用着力。
腳上劇痛讓她擰眉,一張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說起來,确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那語中的驚慌與不舍忽地将褚沐柒心中一撞。她從來對她硬不下心來,身後抱着她的身子溫軟,讓她貪戀莫名。
可她心頭無力。
褚沐柒心中泛着冷,握了她抱在自己腰間的手,一點點使勁。
“放開。”
衛風吟腳上吃力,手上也使不上太大的勁兒,握得發白的指節被她一點點掰開。她咬着唇,心中微痛。
她是當真不要自己了……
褚沐柒咬了牙,一把将她的手扯下,頭也不回地冷冷開口,“事已至此,衛風吟,何必!”
手上傳來的力量分外沉重,竟似将身子的重量全壓過來一般。
她閉了眼,狠心松了手就欲撇下衛風吟。
衛風吟從未如此緊張慌亂,她還有許多話想告訴她,還想同她解釋她并未撇下她自己走,還有剛買下的同心結,尚還揣在懷裏……
“褚沐柒!”她被那人撇開,本就站不穩,重心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