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月光

冬去春來,上一年的積雪還沒有融化,一件朝北的小小的辦公室裏,分外安靜。

蘇詞裏正坐在辦公桌前,手握着一只耳機,眼睛緊盯着一部平放在辦公桌上的深藍色手機。

視頻中循環播放着一段錄像,她黛眉輕蹙,目光一瞬不瞬,很快,視頻中出現了一個青年男子,對方身穿着一件寬大的黑色羽絨服蹲在電梯裏系鞋帶,瘦臉,約莫二十歲上下,似乎是發現了身後有監控器,他皺着眉看過來。

室外的風雪撥亂了他碎落的黑色發梢,發尖潮濕,他淺淺淡淡地望着鏡頭,偏偏那一道銳利的目光叫人清醒。

蘇詞裏怔住了一秒。暫停,回放。

暫停,又回放。

約莫五分鐘後。

坐在她對面的胡志忠胡警官實在是受不了了,起身,到走廊裏點了一根紅雙喜。

另一位稍微年輕點兒的趙百川趙警官回頭瞄了一眼門口,碰碰蘇詞裏的手腕,示意她別再看了。

“行了,怎麽樣?認識嗎?”

蘇詞裏摘下耳機,斂眉,細白清瘦的手指緊握着手機。

搖頭。

趙百川嘆氣,将剛整理好的資料袋重新打開,攤開在她面前。“這已經是第四次錄口供了。照片都在這兒了,視頻也給你看過了。你再好好看看,仔細想想,有沒有在哪裏見過?”

蘇詞裏抿唇,兩只手緊攥在一起。毫無感情地重複着一句話很像機器人似的。

“對不起,警官,你們讓我看的我都反複看過,但我對這個人真的沒有半點兒印象。”

“那你前天下午意識是清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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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詞裏擡頭堅定地道:“我當時是很清醒。”

正在走廊裏抽煙的胡志忠忽然一臉怒火地沖進來:“艹,小丫頭,你編,你再編?錄假口供作僞證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們早就查清楚了,視頻裏的這個人名叫戚庭問,北警大學的在讀生,我們審問了兩天,他說他跟你是鄰居,你們兩家人樓上樓下住了好幾年,他前天下午破門而入意圖強-奸的時候,你家裏就你一個人,你們倆連戶口地址都對的上,他也已經供認了,你跟我們說你tmd沒印象!!”

胡志忠目眦欲裂,怒氣沖沖。審訊了兩天了,受害者始終一句“不認識”、“沒見過”,他額頭青筋暴起,咳出幾口老煙,連肺都快要氣炸了。

坐在一旁的趙百川連忙站起來攔他,堵在中間,将他跟蘇詞裏隔開。

“行了行了,老胡,她也是受害者,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子你何必跟她置氣,或許是當初戚庭問作案的時候她因為太緊張而記憶錯亂,反正那姓戚的小子都已經主動投案自首,你就寬限她兩天。更何況北警大學的學生知法犯法,強-奸未遂,網絡媒體上全都炸開鍋了,衆口铄金,唾沫星子淹死人,姓戚的那小子跑不掉的。”

蘇詞裏緊攥着雙拳,眉頭也緊蹙在一起。

胡志忠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氣得跳腳,繼續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在讀重點大學的人了,你父母生你養你出來就是為了讓你給這種人做假供的?你母親有多心疼你知不知道?”

蘇詞裏緊抿着嘴唇,頻頻地搖頭,她腦子混沌如漿糊,在擡手捂耳朵的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昨天第一次進警局錄口供時錄下的一段錄音——“警官,我真的沒有騙你們,前天下午兩點鐘我剛剛準備午睡。在兩點到兩點十分之間,我家裏都沒有人,在我睡醒後聽到樓裏有人大喊起火,我當時很着急,就穿着睡衣跟着鄰居們一起跑出去了。”

讓故事發生轉折的事是——

十分鐘後,物業通知,整棟樓并未起火,只是樓道裏的煙霧警報器壞了。

半小時後有民警趕到她家,據說是同小區有一位熱心市民高某報案。高某當日下午恰巧與頂樓的天臺上試用新買的無人攝像機,當無人機經過天臺樓下的窗戶時,無意間記錄下了戚庭問意圖強-奸蘇詞裏的畫面,高某發現後立刻報警,并且用點燃的煙頭弄響了樓道裏的煙霧報警器,通過那一場假火來幫助蘇詞裏逃出生天。

只不過事發突然,在警方接收到高某提供的視頻影像之後,那段影像卻受到了損毀,畫面模糊不清,現在是死無對證,便急需蘇詞裏指認。

趙百川嘆了口氣:“蘇同學,我請你說實話吧。”

蘇詞裏情緒激動,捶響了桌面:“警官,我請你們相信我吧,我真的沒有說謊……”

錄音停了,胡志忠又開始罵人,趙百川幾乎要崩潰,蘇詞裏跑進了洗手間。

接下來半個月的時間裏,新聞鋪天蓋地,民怨紛至沓來。

#北警大學在校生試圖強-奸未成年少女#的話題始終霸占着熱搜第一,全國人民大放厥詞、憤慨不已,蘇詞裏百口莫辯,她從徹夜與人解釋到累到幾度想放棄抵抗,哪怕她知道那些人所說的并不是真相。

不久,警方更新了物證。在戚庭問主動投案的前提下,其因意圖強-奸的罪名被判入獄四年零七個月。

四年後。

凜冬,黑河市附近。

冬日裏大雪紛飛,正值零下三十多度的氣溫,一輛黑色的汽車途經高速公路,入目是漫天遍野的白,缥缈的雪霧席卷着整片荒原,千裏冰封,汽車開得很慢。

約莫半小時後,車開到市區,停到了一家加油站門口。

一名身穿北方厚實軍綠大棉襖的男加油員從崗亭裏跑出來,皺着眉,直嚷嚷天tm太冷。順手敲了敲汽車的車窗。

“加多少?”

手握着方向盤的人并未說話,降下半截車窗,收費員看清來人,二話不說,立即心虛不已地摘下了95號汽油的加油槍。

付森摘下墨鏡,升起車窗,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蘇詞裏。

“要不要進屋去坐坐?”

他是這加油站的老板。

蘇詞裏垂眸,語氣輕淺地說:“不了,我今天還有事兒。”

“不就是去江對岸的海蘭泡采購年貨嗎?你帶護照了吧,那地方很近,我開車到岸邊轉乘船十分鐘就到了。”付森翻找着手機通訊錄,找出來七八個好友。“難得你來黑河,咱們到市中心去聚聚。”

他們倆是在機場偶遇的,付森想打車,遇到了正在從停車場開出來的蘇詞裏。

她以前沒來過黑河,車是她租來的,對這裏路也不熟,付森又是個男生,三言兩語之後,便主動當起了司機。

“自從高考之後,我都好多年沒見過你了。杜杜和老譚也在黑河,這地方在國境線邊上,機遇多,生意也好做。杜杜和老譚他們最近在搞代購你知不知道?俄羅斯代購,便宜,朋友圈天天刷屏……”

付森一說起從前便開始滔滔不絕。蘇詞裏簡短地回答,看起來心不在焉。

只不過蘇詞裏向來如此,付森也不甚在意,兩個人是高中時代的同桌,很熟悉。他輕淺地看她一眼,兩個人肩并肩坐在車裏,她挨着他右肩,恍惚間,就好像回到了讀高中同桌那會兒,她也是這樣坐在她右邊,轉身時偶爾會碰到他袖子,蘇詞裏不愛說話,很安靜,總是穿着幹淨的淺藍色校服,紮着馬尾辮,耳邊留一撮細軟的發絲,每當她低頭看書的時候,雪白頸子溫溫柔柔,付森那時候就心想,就算tmd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吧。

或許每個人在學生時代都會有那麽一個白月光吧,蘇詞裏就是他的白月光。

他高中一直暗戀她,他記得她說過她想要考重點大學,他不敢表白,怕耽誤她學習,刻在腦子裏的三年高中同桌時光,就只有趴在桌子上偷偷地看她,偶爾問她兩道題,其實求教也是假,他只想多聽她說兩句話。

言談間,手指頭已經按在了通話鍵,女人的輕聲慢語忽而打斷了他。

“付森,改天吧,等我今天忙完,或者明天也行。”蘇詞裏前傾着身子,擡眸看着他,眼神裏流露出堅定。她雙目向來清澈,說話的嗓音也溫柔,舉手投足間都有種會讓人想慢下來靜下心與她散步閑談的氣質。

付森微怔,慢慢地移開了手指,眸光漸漸地黯下去。他有一瞬間尴尬,收起了手機,像是在自言自語般。

“既然你明天也有空,怎麽就那麽着急去?”

蘇詞裏坐回去,木讷地望着手裏面的棉手套。

她說出來一個讓彼此都不相信的理由。

“今天是工作日。人少,買東西會相對方便一點。”

事實證明,她說錯了,因為邊境上的人都靠貿易經商生活,冬季是俄羅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候,不分周末和工作日,市場都一樣的熱鬧。

過幾天就是農歷的臘八節,走在伊茲瑪依羅娃大市場的街上,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祖國同胞的親切面孔,很多代購都大包小裹,整箱整箱地搬俄羅斯特産,遍地人挨人人擠人,蘇詞裏環顧四周,不敢走的太遠,就近買了些俄羅斯的巧克力和糖果。

路上的商家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心想道怎麽會有人不遠萬裏地來到伊茲瑪依羅娃大市場卻只就買這麽一丁點兒東西。

付森緊跟在蘇詞裏身後,提防有扒手,他看着她回來時手裏拎的一小袋吃的,心裏很明白,她心思不在這裏。

他眯眼将四下裏打量了一圈,很快,被一個目标吸引住,眸光一緊,也就猜到了她此行的來意——

伊茲瑪依羅娃大市場雖然位于俄羅斯,但卻與國內的279監獄離的很近,兩個地方僅有一江之隔,站在市場最邊緣的橋上能将對面的監獄大門看得清清楚楚。

想當初……那個案子判決之後。

戚庭問就關在了這個監獄裏。

時間一晃而逝,四年多過去,戚庭問也應該快出獄了。

付森手撐着橋上的欄杆,胸口有點憋悶。蘇詞裏跟戚庭問的關系,應該就與付森跟蘇詞裏差不多吧。

付森暗戀蘇詞裏,一直傻傻地單戀,而蘇詞裏……

比他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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