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宗主怎麽這個時辰來了?” 顧琰看着朝他走來的步渝,面帶疑惑。

眼下天還未破曉,按照以往的慣例,這時該顧琰去步渝的房門前等待。這兩日他身子抱恙,本不用去,那也應該是步渝放他在房中養病的時辰,怎麽會……

“去哪兒了?” 步渝打量着顧琰。

顧琰心裏微有不安,畢竟步渝來的這個時辰實在太不巧了,還好他一早就把四塊靈石藏好了,眼下只能盡力賣乖裝無辜:“弟子去出恭了。”

雖然這身沾滿土的衣裳好像沒什麽說服力。

顧琰琢磨着等會兒步渝要是發問起來,他該怎麽找借口。

然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步渝的下文。

他仿佛沒有注意到顧琰言行之間的漏洞,只是拉着他推開了房門:“我以後住你這兒。”

……

步渝說要住在顧琰的屋子,就沒有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轉眼就呆了兩天。

是夜,顧琰躺在床上,懷裏抱着穗毛。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用一種看上去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姿勢偷偷打量不遠處的步渝。

這兩日他配合藥物,瞞着步渝動用了一切能使身體快些恢複的心法。現在外表看上去雖然還有點孱弱,但靈力已經大幅度回升,至少他能在每個深夜清醒地保持意識,不需要再像凡人一樣入眠,因此有更多的機會觀察步渝。

步渝修為高深,早已辟谷避眠,他從不休息,顧琰每回眯眼偷瞄他,發現他不是在打坐修煉,就是靠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撥弄劍柄上那團黑色的劍穗。

“看得出那是何方美人的毛發嗎”能被步渝這般溫柔相待,悉心撫摸,顧琰覺得那團毛的原身一定美得驚天地泣鬼神。

“你以為人家是你,”穗毛趴在顧琰懷裏裝睡,“我覺得那團東西說不定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畢竟……”

“畢竟等你被步大宗主發現你要幫我對着他恩将仇報後,你就要腦袋滾地,沒法進行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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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毛:“……”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穗毛哼道,“宗主都說了,是看你這兩日身子不好,為了盯着你吃藥才留下的。”

“胖胖,你突然變得這麽天真爛漫,我有點怕。”

穗毛:“……”

顧琰偷偷摸上穗毛的大尾巴,從頭到腳連着十根手指都在琢磨。

自從步渝跟他共處一室之後,他平日裏沒有半點暇隙,就算知道自己的原身出了問題,就算知道他的屍首很可能還躺在這世間的某一個角落,他也沒辦法去尋。在他看來,步渝之所以突然要住進來,很可能是發現了一些端倪。

那日他們從流雲門回來,步渝候在門口,或許不是個巧合。

如今……他很可能是在監視他們。

穗毛十分心寬體胖:“那天那個黑袍人的事情還毫無頭緒呢,他擺明就是想要你的命,我們現在打不過他,有步宗主在這兒當無償保镖不是挺好?”

顧琰用力掐了把穗毛的尾巴,正要擠兌他一波,一直像個冰雕一樣坐在那兒的步渝忽然站了起來。

燭光晃過他的臉,他慢慢走到顧琰身邊。

這些日子顧琰服了藥,已漸漸從孩子變回了少年人的樣子。只是連日來發生了太多事,即使這兩日他看着顧琰按時休息,但其臉色依舊十分蒼白。

蒼白到……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裝得可真好。” 穗毛開着天眼,能夠清楚地看見步渝微沉的臉色,還有顧琰那副故意做出的虛弱的樣子。

“彼此彼此。” 顧琰話中帶笑,心卻提了起來。

自從步渝住進來之後,他絞盡腦汁要快點恢複靈力,就是為了能在更多的時辰裏保持清醒。他始終覺得,步渝硬要跟他同房是另有目的。他很可能是在懷疑自己,只是苦無證據,所以要趁自己睡着的時候……

吊着這種想法,顧琰苦苦裝睡了兩天,那兩天步渝一直沒什麽動作,而現在……顧琰同樣開着天眼,并且破天荒地在步渝那張從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陰霾。

顧琰藏在被子裏的手暗暗收緊,猜想着等會兒步渝是會先偷偷找個穴位摸索他的記憶,還是直接就開始試探這具身體有沒有被奪舍。

他等了很久,直到步渝更近一步。

步渝既沒有伸手探顧琰的穴,也沒有施法去看他有沒有被奪舍。

他只是彎下腰,輕輕地在顧琰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顧琰:“……”

穗毛:“……”

額頭被那片柔軟觸及的那一刻,顧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幾乎立刻就想睜開眼睛,來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天眼出了問題。

步渝親完那一下,稍稍拉開了與顧琰的距離。他凝視着身下的少年,唇齒間的熱氣灑在少年光潔的額頭上。

顧琰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步渝。

極近的距離裏,他甚至能用天眼清楚地看見這人眼裏蘊藏的風暴,有什麽東西似乎要噴發而出,卻又被死死壓下。

一瞬間,問過步婵之後就盡力不再胡思亂想的念頭又瘋狂地冒了出來。

顧琰克制着自己,努力維持那副耽于睡夢,一無所知的模樣。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他活了數百年,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深陷窘境。他很想現在就起來揪住步渝的領子,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

一觸即發之際,素來幽靜的宗門裏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鐘聲。

聲音宏亮,層層激蕩,震得人心裏直發怵。

憋不下去的顧琰逮住這一刻,倏然睜開眼。

步渝迅速抽身,瞬間恢複了平日裏的一絲不茍,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顧琰裝作一副剛驚醒的樣子:“怎麽了?!”

穗毛也忍得很辛苦,如蒙大赦地跳起來,驚道:“辰陽鐘響了!”

辰陽鐘顧名無法思義,它不是一口有形有态的鐘,而是天玄宗十名負責山門警戒的弟子在宗門危急時,用靈力幻化出的東西。

辰陽鐘一旦響起,預示着宗門将有大難。

自步渝成為宗主以來,天玄宗上下幾乎都快忘了有辰陽鐘這種東西。眼下驟然聽到鐘聲,這天下第一大派頓時炸開,偌大的山間人聲鼎沸,混亂的聲音即使身在這僻靜的九乘殿偏殿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呆在這兒別亂走。”步渝說完,在房裏布下一層結界,直接從窗戶飛了出去。

“來者不善啊。”顧琰似笑非笑,放眼三界,能有膽子攻上天玄宗的人,不是活膩了,就是……

“你最好別有想法。” 穗毛看着顧琰蠢蠢欲動的樣子,提醒道,“不然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宗主該心疼壞了。”

顧琰頓時失聲,那些被辰陽鐘暫時震出去的片段重新襲上大腦。

步渝親吻他額頭時的眼神,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的心口幾乎要裂開。直到現在,額頭上似乎還殘留着那個人的氣息。

“這到底算什麽……”顧琰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算看上你了呗。”穗毛沒有任何心理包袱,“我當時不就跟你說了嗎?”

“然後呢?” 顧琰道。

穗毛舔爪子的舌頭微微一頓,顧琰那張素來表情豐富的臉此刻像被糊了一層石膏似的,從眼睛到嘴巴,連眉毛都僵在了臉上。

“然後……”穗毛頓了頓,話到嘴邊轉了幾圈,最後很沒底氣地道:“你以前……也挺喜歡他的吧。”

顧琰垂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這一笑,就在穗毛的心上刮出一道口子。

“其實……雖然可能性很小,” 穗毛這輩子說話都沒這麽蚊子過,“我們要不還是親自再去調查下柳仙師的……”

正說到一半,顧琰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穗毛身上的肥肉抖了兩抖,想說我又沒讓你直接忘了弑師之仇,就見顧琰光着腳跑到了窗邊。

外頭的喧鬧聲漸漸停了,想來是步渝已經到地方了,可是……

顧琰眯眼凝視着外頭濃重的夜色,對跳上窗臺的穗毛道:“你不覺得,這氣息有點熟悉嗎?”

穗毛感受了一會兒,祖母綠的貓眼瞬間瞪得極大:“難道是……”

顧琰徹底黑了臉,鞋也不穿,直接跳出了窗臺。

“诶,結界……”話到一半,穗毛眼睛的餘光無意間瞥到一抹黑影,黑袍人熟悉的身形讓他的心跳差點停止:“顧琰!!! ”

穗毛撲出去,企圖推開前頭的顧琰。

顧琰卻一個旋身,直接将穗毛拍回了結界裏。

他正要強行接下黑袍人捅來的棒子,腰間卻忽然被一條東西纏住,電光火石間,已瞬移到了數丈之外。

身體撞到了某樣軟軟的東西,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我終于找到你了,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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