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說話人是一個比此時的顧琰還要矮上一個頭的少年,說是人,也不是很準确,因為那少年的頭頂長着一對毛茸茸的狗耳朵。

他的額間烙着一枚殷紅色的六重花印,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豔麗。看似靈動的瞳仁裏充盈着與他少年外形不太相符的深沉,整個人看上去俊美而犀利。

顧琰:“……”

他掃過少年那一身綴着各種不明覺厲佩環的黑袍上,忍不住道:“改朝換代了,你看,你都成域王了。”

魔界共分七域,一百年多前,顧琰落下斷情河後,七域大亂。被他一手帶大的魔族少年穆尋橫空出世,以雷霆手段結束了當時混亂的世道,年級輕輕便成為了一方域王。

穆尋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腦袋上的耳朵一動一動。千言萬語仿佛随時會彙聚成一股洪流,從泛紅的眼眶中湧出,将顧琰吞沒。

顧琰被他看得滲得慌,苦情戲眼看就要一觸即發,顧琰忽然浮誇地扭動了下身體:“救命啊!有人要殺我!”

他順勢從穆尋的桎梏裏強行脫出來,正要将人推出去,卻見方才還殺氣騰騰要取他性命的黑袍人已經不見了。

“認命吧,早跑了。”穗毛用爪子洗洗臉,跳到顧琰頭上準備看戲。

不出意外,穆尋很快又拉住了顧琰。

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跳脫浮躁的氣氛沒維持多久,又沉了下來。

顧琰最受不了這種氣氛,可眼下好像也只能面對。

他前世看似跟各種阿貓阿狗都有牽扯,但真正産生羁絆的只有那幾個。

穆尋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雙眼通紅,他凝視着顧琰,沒有半點傳說中狠辣無情的氣質,就仿佛一個與親生父母失散多年的孩子一般,“咣”地撞進顧琰的懷裏。

柔軟的耳朵蹭過顧琰的下巴,顧琰知道苦情戲注定逃不掉之後,索性也坦然地揉起了穆尋的腦袋,臉上的笑容無奈又寵溺:“怎麽知道我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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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尋任由顧琰在自己腦袋上亂折騰,模樣乖順得讓人無法将其與域王二字聯系起來:“我收到了一張字條。”

那張字條是幾日前匿名送到魔界的,當時穆尋正在自己的寝殿裏百年如一日地鑽研複活顧琰的禁術,看到那封連氣味都被消除的字條後,激動得直接把寝殿的屋頂給震飛了。

之後他花了三日,派人打探天玄宗和步渝的動向,最後選定今日來找顧琰。

軒澤魔尊身魂俱落天玄宗,受制步渝。

當顧琰聽到那字條的內容後,眼神瞬間變了。

“我還當自己複活得神不知鬼不覺呢,沒想到早就被人偷窺上了。”

身魂俱落。

特意把身體和魂魄分開來講,那就說明這個送字條的人知道他現在是借屍還魂,靈魂沒有呆在原來的身體裏。

受制步渝……

顧琰的思緒又開始混亂了。說自己的魂受制步渝,那說明那個人已經知道自己是冒牌裴昕,以侍從的身份呆在步渝身邊。而自己的身……照那個人的說法,難道也和步渝有牽扯?

難道自己上一世的身體在步渝那兒?!

顧琰被自己的推理驚得當場愣住。

穆尋從顧琰懷裏擡起頭來,紅透的雙眼裏蒙着一層水霧,“他沒有騙我,你真得在這兒。”

相比這張突如其來的字條,和細想之下背後種種的不合理。穆尋的大腦已經完全被“顧琰還活着”這個念頭給占據了。

這個人……這個賦予自己存在價值的人,還活着。

“我們回魔界吧。”穆尋認真道。

顧琰在腦子裏推理完那張字條的內容,就更不可能走了。

他揚起唇角,正想找個借口哄哄眼前這個梨花帶雨的小域王,就聽穆尋道:“你的身體,我會幫你找到。柳長卿的仇,我也會幫你報。”

穆尋抹了抹眼睛,方才還惆悵不已的臉上忽然浮出一個惡質的笑容:“我有把握,今夜可以用整個天玄宗,挾制住步渝。”

顧琰心中一跳,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模樣沒幾分改變的少年,已近不是當初那個凡事都要他親力親為,手把手教的穆尋了。

他能想到的事,穆尋都能想到。他在這裏的意義,穆尋通過那幾日的調查,估計也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

顧琰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穆尋的耳朵:“把你的人帶走吧。”

他沒有感覺錯,那種不詳又熟悉的氣息,果然是由魔界而來的。而辰陽鐘之所以會響,只怕就是因為魔族大舉攻山的緣故。

穆尋蹙眉:“你不相信我能制住步渝?他是天玄宗宗主,我用他門人的性命……”

“不可以。”顧琰打斷道。

穆尋的眼裏有急躁的火苗在跳動。

顧琰捏捏他的臉:“小尋尋,咱們當魔得有當魔的操守,報仇這種事就是要自己上,搞威脅綁架那套不夠刺激,體現不出我們的實力。”

“你就直接說不想牽連無辜不就好了麽。”作為一只實誠的貓,穗毛對于顧琰這種矯揉造作的措辭有點鄙視。他看着穆尋,老氣橫秋道:“小孩兒,你別看這家夥當過魔頭,正義包袱比誰都重……啊!”

穗毛忽然被顧琰一巴掌從腦袋上拍了下來。

“你幹嘛?”

“包袱太重,”顧琰拍拍手,“減負。”

穆尋看着顧琰嬉皮笑臉的樣子。

其實他早該知道,如果顧琰真想用天玄宗去要挾步渝,或者想借助魔界的力量,那麽他就不會一個人在天玄宗裏蟄伏這麽久。

那張字條上說顧琰受制于步渝,但穆尋知道,無論身處怎樣的境地,只要顧琰願意,這世上就沒什麽東西能夠制住他。

穆尋雖然和柳長卿沒什麽交集,但是他知道這人于顧琰的重要性。他只是沒有想到,面對如此血海深仇,顧琰居然還死守着心裏的那條線。

如果是他……若不是當年他知道顧琰是自願往步渝劍上撞的,只怕天玄宗的這場騷亂就不會等到今日再發生了。

“……我想為你做點什麽。”穆尋的耳朵微微垂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想要為主人盡忠,卻又尋不到機會的小狼狗。

顧琰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本來趁着這股氣氛,他應該将這份“濃情蜜意”升華一下的,不想到了嘴邊,卻變成:“那你替我去不生塔跑一趟吧。”

穗毛:“……”

不生塔是修正界收押屍體的地方,門檻很高,不是随便哪只貓貓狗狗死了都有資格進去的。其人生前必須修為高深,是修真界公認的罪人,死後才有資格到裏面分一個“永世不得超生”的位子。

顧琰的師父柳長卿,恰在其列。

穆尋一聽顧琰給他指派任務,耳朵瞬間又豎起來了:“你要柳長卿的屍體?”

顧琰颔首:“我要讓師父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本來他也可以讓穗毛去的,但不生塔那地方因為堆放着太多修為高深的死人的屍體,有的甚至是用邪術來封禁,烏煙瘴氣又機關重重,他實在有點不放心自己身邊這只現在連人身都恢複不了的肥貓,還是交給穆尋比較穩妥。

“他是被步渝殺死的,你不就是因為确定這點才……”穆尋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他看到顧琰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本來是确定了,現在又不想确定了。” 穗毛在旁邊賤兮兮地補充,“沒辦法,畢竟是以前的心上人,現在人家又對他……啊!”

穗毛被顧琰提溜起來。

“你幹嘛?”

“心上有點冷,想扒你的皮取下暖。”

穆尋走到顧琰面前:“如果查了以後,确定是他幹的,你會殺了他嗎?”

“會。”顧琰不假思索。

穆尋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惡質到純粹的笑容:“我希望是他幹的。”

顧琰忽略心裏那一閃而過的不自在,他盡自己所能開出小範圍的靈識,粗粗感知一番道:“你帶來的人,都被他殺得差不多了。”

穆尋不以為然:“都是些小喽啰。原本你若是同意跟我走,我會召更多人過來……你真得不跟我走麽?”

顧琰被這他的執拗弄得有些無奈:“小尋尋,你該斷奶啦。”

穆尋微微側過頭,小聲嘀咕:“說得你好像真得讓我喝過你的奶一樣。”

顧琰:“……”

穗毛:“……這大概就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吧。”

顧琰神情複雜,決定以後只在穆尋面前說正事:“回去查一下那張字條是誰給你送的,憑本尊出衆的直覺,總感覺會有大事發生。”

一瞬間,顧琰又想起那個兩次趁他落單想取他性命的黑袍人。

他有時候真不明白,像他這麽讨人喜歡的美男子,為什麽連着兩世都有那麽多人想要他的命。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穆尋說是要走,又唧唧歪歪上去抓顧琰的手,往他手裏塞東西。

穗毛打開神識,好心地替兩個還藕斷絲連的人望風。誰知視野剛放出去一點,空氣就扭曲了起來。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步渝望着顧琰和穆尋十指相扣的手,臉色冷得能刨下冰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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