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日頭漸盛,時針走到八點半的時候,鐵門外過來一個白大褂醫生,遠遠朝臧索做了個手勢。
要上班了。
臧索放下手裏的黑子,站起來:“我先走了。”
眼看要輸的馮之吱忙不疊點頭:“臧醫生辛苦。下午三點多我換班以後去找你啊!我媽煲了湯喊我們回家吃。”
“嗯。”
臧索往外走了兩步,停在依依跟前,食指關節敲了敲她的腦門:“看好她,給你申請一個新的娃娃?”
“嗯!”
?你們這個交接流程是不是有哪裏不對勁?
臧索:“謝謝。”
馮之吱:“......”我謝你個大頭鬼啦。
......
早間的自由活動時間結束後,有一個多小時的集體認知治療。
六個人搬了小凳子圍成一個圈,導師坐在上首,馮之吱拿着記錄本坐在後邊,房間四周還站了四五個保安。
在少數情況下這種認知療法會再度喚起創傷,引起病人的反抗,老師的引導語盡可能地柔緩。
作為八樓的頑固釘子戶,幾個小可愛眼睛一眯表示并不想配合。
周生兩條長腿往前一伸,頹廢地說:“我接受治療四年了。重度暴力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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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點點頭,引導他:“很好。願意跟我們分享一下你的童年成長經歷嗎?”
“不願意。”
僵持許久未果,老師無奈嘆一口氣:“那下一個吧。”
沈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嘴唇一撇,慢吞吞開口:“我了?”
“我有個孫子,今年二十九了,生活得一塌糊塗,還老交一些爛七八糟的朋友。犯的事情多了不好,菩薩看着呢。我年紀大了,別的方面幫不到他,就想着少吃兩口,晚上給他多念會兒經……”
一說到她的孫子,沈老太太的話匣子就關不上了。她有嚴重的睡眠障礙跟進食障礙,還伴随自我傷害行為。醫生說這是她潛意識裏對孫子作惡的愧疚。
馮之吱對這個作惡多端的孫子有諸多揣測,不過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有見過本尊。事實上住在八樓裏的人,除了李新新那個暴躁地父親偶爾出現,其他人地家屬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下一個發言的是依依。
她抱着破破爛爛的娃娃,态度倒是坦然:“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阿姨們對我都很好,可惜我長得不好看,沒有人領養我。”
其實事實并不是這樣。她的防禦機制給她自己編造了一段虛假的信息,還會通過不斷修正這段記憶來迎合這個新人設。這是創傷後應激症狀。
段壽頂着他的非主流劉海弱弱地說:“我、我是被校園霸淩。”
馮之吱悄咪咪透過人縫看了他一眼,還好還好,是病弱少年人格。
李新新更沒什麽好說的,重度自閉。
遲基被安排在最後。
他沉默了下,說:“我做了個夢,然後就被送到這裏來了。”
馮之吱低頭看了眼檔案,這位新朋友原職是個社會版記者,入職剛滿一年,失手殺了自己上司,辯護律師給出的理由是被告工作壓力過大,患有攻擊性精神疾病,行兇的時候不具備控制自己行事的能力。
聽說案子還在走上訴流程,暫時把他放到了德安分院。具體情況還要等醫院精神鑒定跟司法部門進一步調查。
馮之吱還在埋頭沉思,又聽遲基畫風一轉,對着她的這個方向說道:“不過不要緊,我知道這都是上天的安排,就是為了讓我遇見我夢中的女神——吱吱,我喜歡你,我要追求你……”
說着整個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往馮之吱的方向撲,被幾個保安合力抱住注射了鎮靜劑。
“……”
馮之吱默默舉起手,對着導師說:“我今天也在努力保持正常。”
……
認知訓練不歡而散,整個八樓烏雲慘淡,患者一個個被拎進去做一對一談話治療。
看到他們蔫巴巴地蹲在角落裏長蘑菇,馮之吱也有點喪,趴在護士臺:“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集體傾訴。你不覺得每次都像一個二次創傷的過程,大家的心情更加差了嗎?”
小西低頭在紙上寫交班材料,嘴上說:“只要不發病,對他們來說都是好的。”
馮之吱:“那他們每天都很好了呀。”
除了偶爾不吃藥,偶爾藏刀片,偶爾咬個人,已經很乖了。
小西言簡意赅:“咱們院長是“直面慘淡人生派系”,不像你,春風化雨的懷柔派。”
心理室又走出來一個人,手上綁着牢牢的一圈束縛帶,被兩個護士一左一右壓着往病房走。
肉|體失去自由,至少精神世界應該保留一片淨土吧,哪怕是虛幻的淨土也沒有什麽不好。
馮之吱換了半邊臉趴在桌面上,長嘆一聲:“掉血了,要臧索親親抱抱舉高高。”
……
一直到午飯過後的自由活動時間,八樓還是喪喪的,厚重詭谲的一片陰雲凝在集體病房裏頭。
馮之吱抱着一個托盤進來,左右看了看,嘆一口氣。
她轉身鎖好進出門,蹲到小圈圈中間來,放低了聲音:“遲基,要不要?”
莫名其妙被cue的遲基擡起頭,呆滞地:“啊?”
扭頭看一下四周,除了沈老太太表示自己累了要回房間睡覺,大家好像都習以為常的樣子,半邊臉上寫着警惕,另外半邊大大的興奮兩個字。
卧槽!
要什麽?
誰要?
這裏還有這種潛規則的嗎?
我其實不是那種人啊……算了如果你堅持的話……
半個小時之後,遲基看着窗臺下邊被一個簡陋的吊籃吊上來的上校全家桶,面部抽搐到不能自已。
“這個雞哪裏來的?”
馮之吱聲音壓得很低:“我下面有人。”
遲基:“……”你這樣子講話我就有點害怕了。
依依在旁邊解釋道:“這裏正下方的二樓開放病房住着一個姐姐,跟吱吱姐姐認識。她男朋友可好了,經常幫我們偷渡吃的進來。”
七個人圍在周生的病房窗口,緩慢勻速地把那一大桶炸雞撈了上來。
濃郁的炸雞氣味一下子沖淡了病房裏的消毒水味。
段壽輕車熟路用毛巾堵住了病房門縫。
幾個人轉移到透視房門的視覺盲區,搓着小手手排排坐,目光眼巴巴落在桶裏。
馮之吱彎着腰,小聲主持公允:“老規矩,一人一只雞腿。可樂自己拿杯子來分。”說着她拎出來一個小小的牛奶杯遞給依依:“吶,你遲遲姐姐專門給你的熱牛奶。”
依依乖乖點頭。
分配完畢,大可愛們一人舉着一只雞翅,隔空舉翅:“幹杯!”
護士長領着保安破門而入的時候,段壽跟遲基扭打在一起搶最後一塊辣翅,馮之吱帶着周生幾個伏在窗臺邊毀屍滅跡。馮之吱半個人都挂到窗外去了,樓下有女生小聲喊“再往下一點點”。
過兩秒,有兇殘的喊聲蓋住她的聲音:“喂!那邊那個,你們幹什麽呢!!!”
馮之吱:“大叔你別拽!裏面還有飲料!別拽!啊!——”
“啪!”
場面十分混亂。
……
二十分鐘之後,馮之吱領頭的八樓小分隊垂着腦袋靠牆站在鐵門邊,分院長一臉鐵青站在旁邊,捂着胸口說不出話來。
小西為首幾個護士姐妹縮在護士長身後安靜如雞。
暴風雨前的沉寂後,分院長大吼一聲:“馮之吱!!”
“是!”
“你是不是不想幹了?!啊?帶着病人吃炸雞,還搞聯合行動,你以為你演諜戰片?不想幹了就把這身護士服給我脫了!”
馮之吱這會兒腦子冷下來也知道自己闖禍了,縮着肩膀裝鹌鹑。
她跟分院長對待病人的理念一直不和,一向搞的陽奉陰違那一套。分院長忍她很久了,今天鬧了這麽一出,積壓很久的火氣全都發出來了。
整個樓層裏只聽見他公獅一樣的吼聲。
七樓有排隊取號的病人,湊在一起面面相觑:“樓上什麽情況?打起來了?”
“不知道,有精神病發病了吧。”
“那我們取了號趕緊走吧,萬一碰到就死了。”
“嗯嗯。”
分院長口幹舌燥罵了七八分鐘,手裏的小教鞭揮得空氣呼呼生風。馮之吱的耳朵有點遭不住了。
遲基在旁邊觀察形勢,心想這時候大概是出手表現暴力因子的好時機。
腦子正運轉着,行動上已經有人快了他一步。
只見原本畏畏縮縮的段壽小哥哥擡起長腿毫無預兆地就是一腳,直直把分院長踹得趴跪在地上,就這還是在雙手被扣在身後的狀态下。
他一改這兩天來留給遲基的孱弱氣質,痞裏痞氣地偏唇笑了一下,臉頰随意地在右肩一蹭,邪氣又霸道:“你他媽罵誰罵這麽高興呢?”
說完轉過身對着馮之吱,眉心蹙緊:“有事沒有?”
馮之吱:“……”
段壽二號出來了。
真正有暴力傾向的周生也按耐不住了,罵了一句國罵,咬着牙就是幹。沈老太太跟依依吓得縮在旁邊小聲勸架。
場面再次陷入混亂。
八樓的保安都是訓練有素的,護士長一個口令,當即一擁而上,好半晌之後,一人拎住兩個塞回病房關禁閉去了。
分院長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捂着腦殼,心絞痛地被扶回樓下辦公室了。
護士長指着馮之吱:“你說說你!”
馮之吱雙手扯着耳朵:“我錯了……”
這時候,八樓南面的儀器室鐵門喀啦給推開。臧索颀長瘦削的身影逆光出現在走廊盡頭。
目光落到這邊角落裏,腳步微微一頓。
馮之吱發誓,她絕對看到這個狗男人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臧索一直走到跟前,面上陰沉沉的暗影被走廊側的日光打散,露出冷峻的臉部輪廓。
他不痛不癢地睨了馮之吱一眼:“高空吃雞?你怎麽不組團開坦克?”
馮之吱忍了一下,沒忍住說:“這個從理論上來說也不是不可能。”
“閉嘴。”
“哦。”
他捏了下眉心,跟護士長說:“抱歉,吱吱我領回去教育了。”
這場峰回路轉的鬧劇最後終結在臧索捏着馮之吱後脖頸的神之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