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曾照彩雲歸14
聞千書回房中後,又看了眼那個書箱。書箱是翠色,用竹子紮成,樣式中規中矩,只邊角刻一個清淩淩的“霜”字,再沒有別的不同了。
聞千書:“你有沒有覺得,它有點太新了。”
晏城霜入門多少年了,這個書箱依然沒有磨損。雖說五靈山是仙門,肯定有一些保護的手段,但給入門弟子的書箱能寶貴到哪去,多少年仍無變化?
2333:“沒有。”
聞千書沒說話,又看一眼書箱,将它收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頗為“衆星捧月”,人人見聞千書,都要說一句:“師姐可算是回來了。”
晏澄泉更是心疼得厲害,也不用她跟着晏清溪,也不用她跟着自己理事了,單叫她好好休養,若有什麽不舒服的,趕緊同她說,要吃什麽藥,也只管去庫房裏拿。
當然,還有一個人是永遠不會變的。
晏清溪。
聞千書嘆口氣,揉揉手腕,提筆繼續寫,嘴裏還不忘說:“你查到什麽?”
雲彩站在一旁,看她将紙墊在樹幹上,對着書冊寫筆記,忍不住問:“晏前輩怎麽給你布置這麽多功課?每次見着你,都在做功課。”
之後她們又見了許多次,每次聞千書都抱着紙筆拿着書,手裏頭寫個不停。
聞千書也想不明白:“我也想知道。”
她用牙打橫咬了毛筆杆,待新寫的字墨跡幹了,将紙折一折,疊進書冊,再翻一頁。
微風拂面,發絲貼在臉側,又被撥開。
烏發,薄唇,貝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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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卧在齒間的筆杆,越過它向裏,可以瞧見一點淺粉的舌。
舌尖一動,又放下。
因為咬着東西,聞千書嘴裏含糊道:“所以,你查到了麽?”
對方沒有回答。
聞千書不明所以,擡眼看她。她分明覺得雲彩在盯着她看,然而視線将要對上的剎那,雲彩陡然移開了眼,半阖了眼睑,問:“什麽?”
聞千書挑挑眉,笑了,摘了筆,重複第三遍:“關于我的身世,你查到了什麽?”
雲彩:“沒查出什麽特別的,同滄瀾院口徑一致。”
聞千書:“哦?滄瀾院是怎麽說的?”
雲彩:“他們說——”
她遲疑片刻,措辭道,“你是晏首座領回來的,找不到親人,就收下做了徒弟。”
聞千書:“找不到親人?不該呀,憑我師父的本事——”
但聞千書立刻意識到了,她頓了頓,道:“這樣啊。”
“他們不要我?”
雲彩:“凡人多磨難,許是遇上了大災之年,實在保不住你才——”
“我師父是長輩,安慰安慰我也就罷了。”聞千書笑道,“你可比我小,也要一并哄我?”
雲彩:“我從父親那聽說,你是晏首座搶下來的。”
聞千書:“搶?”
她師父還會動手搶孩子?
雲彩:“是。”
雲彩想起她父親閑聊時說的話:“他們滄瀾院,許是親水的緣故,歷代不愛紛争,一門心思地想成仙。晏首座的師父也是,內門徒弟就收了兩個,腦子裏全是貫通五行,卻走了岔路,英年早逝。”
“晏首座早早接了位置,她一個姑娘家家的,性子軟,好說話,得虧還有個胞弟脾氣兇,本事大,給她撐腰。唉,到底這些年滄瀾院也過得不容易,收得人愈發少了,人家也知道他們門沒靠山,掌權的又是個小年輕,都不樂意把子弟往裏頭送。也就那些非世家出身的,不懂什麽,會去一去滄瀾院了。”
“至于她那個大徒弟啊,是有一年,她出山去訪別的門派,路上恰見着一家人向水裏丢孩子——說是家裏已有了七八個了,新得的是個女孩,且過于瘦弱,疑心一冬天都挨不過,就不給她那幾口飯吃了。”
“晏首座氣不過,用河水一卷,奪了孩子便走,帶回門內。因着那小娃娃生在深秋,晏首座第一眼見她的時候,正是群芳謝盡,滿城飛霜,就取名叫‘城霜’了。”
雲彩撿着大意,同聞千書說一遍,又道:“我當你知道呢,才會這樣同情言燕,給她處處打點好。”
聞千書:“你倒是對我上心,快告訴我,滄瀾院有多少是你們的人?”
雲彩瞪她一眼,眼波流轉,淺瞳醉人。
聞千書笑了,移回話題道:“原來是這樣,我師父都不大提。”
“那是自然。”雲彩道,“晏首座,也是怕你傷心吧。”
聞千書笑了,她繼續看書冊,抽出一張紙道:“是麽?”
她這話說得太小聲,雲彩沒聽清,問:“什麽?”
聞千書:“沒什麽。”
她嘆口氣道:“我只是在想,夜裏交了作業,準又有新的。這冊法訣我還看不大懂,叫人傷腦筋。”
雲彩俯過身,翻到封面看一眼——《五行細則》:“這書有詳解,我見過,在學堂的書閣裏。你若是看不懂,可以去借一借,記得還就成。”
聞千書:“啊?我翻過滄瀾院的書閣,倒是沒見過,學堂竟然有?”
“是。”雲彩有些無奈,“你以前還真是一心修行,不聞窗外事。這一類貫通五行之作,多是由前輩掌門所為,單放哪一門都不合宜,就放在學堂裏了。”
“包括我們小時候識字啊,入門的一些法訣,也都是學堂的書,念完了便還回去,給下一批人用。”
聞千書一怔,道:“全要還回去?若是自己想留着呢?”
雲彩:“留也可以留,但須給學堂交靈石,亦或講講課什麽的。是有弟子圖幾本大作,臨摹下來己用,可沒誰會留入門的書冊吧?”
聞千書:“也是。”
“那我今晚去借一冊。”
滄海,豔陽。
拂柳舟的楊柳依依。
垂落的枝條間暖風拂過,花香怡人。
聞千書再看不動了,将筆停下,卻見着雲彩倚在一旁,也在看一冊書。翻開的頁面畫着幾株植物,想來是什麽草藥集,許是書被她翻多了,邊沿都有些毛糙。
真奇怪,她們該交換的信息也交換完了,聞千書該問的也問到了,但誰也沒說走,就自顧自地留下了。
聞千書甩一甩酸痛的手腕,看雲彩——對方看得入迷,長睫垂下,纖長的指拂過書頁,風吹葉響,伴着翻書聲,無端地好聽。
聞千書向旁邊移了移,慢慢地、慢慢将頭靠下去,枕在雲彩肩膀。
雲彩微微一僵,又很快放松下來。
聞千書閉目:“我好困,借我枕一枕。”
雲彩還在看書,翻過一頁道:“你站着睡覺?”
聞千書眼未睜,勾起唇:“是啊。”
是完之後聞千書就後悔了——因為她真得站着睡着了。
聞千書自來了這鬼世界就沒有好好睡過覺,以至睡醒的時候,都有些發懵。頰邊貼着綿軟的布料,叫她一剎那以為在床上——如果懶洋洋翻身時,沒有看見雲彩的腰帶,那就更好了。
聞千書不知何時換了位置,正枕在雲彩腿上。而雲彩坐在樹旁,仍在看那本草藥集。
天已然黑了,葉聲簌簌,長風漸涼。
天邊星子隐隐,叫雲給遮住,偶爾露一露臉,又很快消失不見。
雲彩感覺到她動作,移開手臂:“醒了?”
聞千書起身,扶頭:“是。”
她“嘶”了一聲,感覺太久不睡,一時睡沉了,頭都有些疼。
聞千書:“2333,你怎麽沒叫醒我?”
2333:“謝謝你還記得我。”
它又很快撇清關系:“我叫過了,你睡太沉,根本叫不醒。”
聞千書:“真的假的?”
2333:“當然是真的,這我騙你做什麽?”
聞千書有些狐疑,她揉太陽穴,覺得昏沉:“你腿疼不疼?”
“還好。”雲彩支起腿看她,指節摩挲書頁,突然說了一句:“你平日在別人面前,是?”
2333試圖警告她謹言慎行:“宿主——”
聞千書:“是裝的。”
雲彩張了張口,想問她。
那為什麽在我面前不裝呢?
連你的師父都要裝、都要騙,為什麽不避着我呢?
她明明一路藏得很好——目下無塵,冷若冰霜的滄瀾院首徒。
若不是她路上出口打趣,雲彩也不一定發現的了。
為什麽呢?
雲彩想問出口,然而聞千書已然轉移話題,她看着雲彩手裏的書道:“你還是想學拂柳舟的東西?”
雲彩沉默片刻,道:“我父親想要我做焰雲天的下一任首座。”
“或者嫁給哪位師兄,那位師兄當首座,我——”
當首座夫人。
她沒有說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大想說下去。
雲首座得女得的晚,上頭許多親傳弟子,人人都盯着首座之位。若說滄瀾院是家養老院,那焰雲天得是角鬥場。
聞千書一愣。
雲彩——可能會嫁人?
她突然意識到——是啊,這裏不是現代,這裏更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雲彩,真得可能會嫁人。
真奇怪,好奇怪,太奇怪了——
她怎麽沒想過呢?
心細如她,怎麽就沒想過呢?
她不是從來自诩事事在眼中,怎麽偏偏沒想過這個可能呢?
心髒跳動的聲音似乎在加大,在她胸腔裏一聲一聲地急促起來。
聞千書有些晃神,垂了眸,才發現手心裏盡是汗。
聞千書笑了笑,問:“那你想當首座麽?”
雲彩看她一眼,移開視線:“想當。”
聞千書:“也是。”
不然她就不會接近晏城霜,去套她的話了。
還好,還好雲彩選了第一條,可是——
聞千書:“當了之後呢?終其一生試圖合并五靈山,待五門歸一,拂柳舟交出他們的醫術丹方,你就能學了?”
雲彩瞪大眼,又迅速垂下眼睫。
很顯然,她說中了。
夜漸漸深了,夜風更涼。
夜空被焰雲天遮擋,微洩了一斛月色,垂憐楊柳,撥弄晚風。
雲彩:“是啊。”
2333:“……”
她居然承認了。
你們兩個怎麽不去同一門算了。
聞千書:“那你不還是想學拂柳舟的醫術麽?”
“告訴我,是不是?”聞千書撫了撫掌,不動聲色地抹去掌心的汗,突然道,“你只要告訴我,我就能幫你辦到。”
雲彩猛地看向她,問:“什麽意思?”
聞千書笑了,慢吞吞道:“字面意思。”
其實她也不大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可這些話就像嘴一張,自顧自地便出來了。
夜色太深,太深了,以至于她說出口的話,都沾上了一點暗夜般隐隐綽綽的、看不分明的、蠱惑人心的味道。
蠱惑別人,也蠱惑自己。
冰冷卻溫柔,溫柔又誘惑,要別人一步步走進來,出不去。
“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拿到什麽,不需要你走彎路。”
月色掠過,又被雲層遮擋。
風“呼呼”地起了,掠過拂柳舟飄搖的枝條,一路卷上天,又一路沉入海,雲層翻滾,波濤陣陣。
天地之間,無孔不入。
作者有話要說:
ooc小劇場:
為什麽在雲彩面前不裝呢?
因為聞千書故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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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聞同志慌了。
比心(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