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曾照彩雲歸18

她們這樣過了好多年,好多年。

後來,言寒“身亡”。滄瀾院少了個親傳弟子,蛇族卻有了新妖王。

傳聞新王逼宮那天,血洗王族,蛇屍遍地。逃出來的老妖未觀她全貌,只瞧見她站在高高的山石上,半側過面,覆着一截面具,瞳仁幽碧。

她垂下眼,看見發抖的老妖。

唇角微勾,竟是笑了。

身後鮮血如溪,滔天晚霞淹沒人世,點燃了滿目烈火。

“美得很。”老妖想起來就後怕,一邊怕又一邊覺得好看,“也毒得很。”

別的妖圍着聽它說,不曾注意,角落裏,有一條藤蔓收進泥地。

紛争,動蕩,仙門不寧,妖族生亂。

晏澄泉乘機整合五靈山,聞千書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她新收了言燕與言慎行做徒弟,時常擔心前一個性格太綿軟,後一個又太強硬。

直到再一日,聞千書方踏出滄浪院的門,便覺察到雲彩在附近。

聞千書停下。

言燕跟在身後,不明所以道:“師父?”

聞千書擺手:“你先去罷,我有些事。”

她順着比翼蝶的翅粉,尋到了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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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坐在拂柳舟的枝條上,枝條蕩蕩悠悠,她仰着頭,不知在看什麽的。

但她立刻感受到了聞千書的接近,移下目光道:“月亮去世了。”

月亮——聞千書恍惚片刻,才想起來是那條魚。

聞千書:“它只是一條普通的小魚,也活了很久了。”

雲彩道:“也是。”

聞千書:“雲首座呢?沒有同你一起回來?”

雲彩:“他閉關清修了。”

聞千書一怔,卻聽雲彩道:“我這些年在凡間當大夫,他看不過,但如今也說不過了,便作罷,自己憤憤走了——”

修士的命成百上千年,凡人比之,确實是少許多。

雲首座弄不清楚自己的女兒為何在這些“小事”上“白費功夫”,消磨仙途。

聞千書:“為什麽呢?”

“說不上。”雲彩,“也許是命吧——”

她低頭看自己的掌心,道:“總覺得冥冥之中,我就是要救人的。”

冥冥之中,她仿佛走了很遠的路,見過很多的人。

她仿佛總能夢見一雙漆黑的瞳,夢見一個個服飾奇異的病人。

夢見自己雙手合十,不知在許願什麽。

生來就是要救人的麽——

聞千書笑了。雲彩不知她在笑什麽,可只是看着,自己也笑起來。

聞千書忽而拉一條長枝,自己也躍上去:“那你接下來呢,又要走麽?”

雲彩道:“嗯,或許就留在外面,治治病看看傷吧。”

聞千書躺下,任由枝條蕩蕩悠悠。

外袍散開,縧帶飛舞,陽光與風一起穿透雲彩的長發,卷着她紅綢發帶,落在聞千書面頰。

她們兩就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話。

說聞千書給雲彩送去的那些草藥,說雲彩救過的人。

說聞千書新收的徒弟,說五靈山現狀,說人間的小玩意兒,說紅塵百态,世俗萬千。

聞千書仰躺在枝條,微瞥過眼,看見雲彩眼角的那彎鈎月,突然道:“要給你再抓條小魚帶着麽?”

雲彩:“不養了,養了傷心。”

聞千書卻一怔,看着她。

枝條翩飛,上下起伏,帶着眼前的人飄蕩,像風裏抓不住的楊柳絮。

多久前的一個午後,冬日的陽光冰涼而無情地照進來,照在被貓抓花的沙發上。也有一個人坐在那裏,一邊俯身收貓玩具,一邊同她說,“不養了,養了傷心。”

聞千書呼出一口氣,将當年她未曾意識到的,又或者是她意識到了卻不肯說的話,低低道出。

“那就不養了吧,以後我陪你好了。”

雲彩一愣,猛地扭頭,與她視線對上。

雲彩沉默不語,聞千書卻能看出她意思——她說她陪我,那是什麽意思?

聞千書:“……”

聞千書“從不後悔”,且自認為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但她現在後悔了。

她後悔當年和蔣明月搶白,以至于沒有聽到對方正正經經的表白,以至于——

聞千書自暴自棄,躺倒着問2333:“你知道要怎麽正經和別人表白麽?”

她想了想,還補充一句:“在古代不會把人吓跑的那種。”

2333:“你問我?”

2333現在抓緊一切機會插刀:“你不過不是古人,我可連人都不是。”

聞千書:“那我身邊,也沒人在琢磨這事啊。”

聞千書其實很認真觀察過,觀察着觀察着就發現觀察不出什麽結果。

晏澄泉滿門心思陰謀詭計、争權奪利,壓根沒想過男女之情,也沒人有資格過問首座婚事;言寒麽,如今更像是晏澄泉的徒弟,怕是都快忘了她真師父的名字了;就連言慎行與言燕——言燕這小姑娘小時候愛她鄰居家哥哥愛得要死要活要面子,真長大了,好家夥,同人家稱兄道弟,嘻嘻哈哈,再不提情愛的事了。

聞千書問起來,她還很不好意思——“師父,人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說罷,還軟軟糯糯補充道,“小時候哪裏知道,天底下還有這麽多俊俏兒郎?他們無窮無盡,種族各異,我又不能全收了——”

2333與聞師父一齊驚得說不出話來,又聽她道:“不如多看看話本傳奇,話本裏頭的人永遠年輕俊朗,不老不滅。他們圓滿了,好似我也圓滿了好幾回。”

正當聞千書胡思亂想,雲彩問:“為什麽這麽說?”

聞千書噎住了。

她想起她之前立的誓——別逃避——

別再逃避了——

可歪點子一個一個地冒出來,在她腦海裏轉一圈,打着旋,拖着她退回舒适圈。

聞千書張了張嘴,笑道:“我——”

那一個字延得很長,直到聲音消散,也沒有接出下一個。

長風拍葉,簌簌作響。

海浪擊石,嘩嘩有聲。

天地自顧自地運轉,在一片嘈雜中,聞千書偏偏就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聽見胸腔裏,心髒一下一下地跳動聲。

偏偏就能看見雲彩睜開的,淺色的眼。

聞千書控制不住的觀察四周——

鳥語,花香。

飄落的葉片,風聲。

濕潤的泥土氣,蟲鳴細碎,被一只雀鳥啄斷。

無數信息争先恐後湧入她的腦海,要分走她當下的注意力。

她忽然又不那麽确定雲彩是否喜歡她了。

時間就仿佛停止了,聞千書眼睜睜看見自己退回去,聲音抽離了身體,漫不經心地笑道:“我随口說說。”

雲彩淺色的瞳緩緩眯起。

聞千書從沒看見過她這個表情,但下一刻,表情陡然放大。雲彩一下逼近眼前,也笑道:“随口說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麽麽?”

她的眼睛那麽淺,視線那麽鋒利——

能把人一眼看透。

她的呼吸噴在聞千書面頰,手臂鐵箍一樣,匝住她的肩。

聞千書措手不及,仰頭一下,卻撞上了雲彩的手背——她另一只手墊在後面,早防備她砸到枝條。

雲彩就這樣看着她,看着看着,嗤笑一聲。

“姐姐總這樣潇灑。”

言罷,她松開手,自上向下掃一眼聞千書,又移開視線,預備離開。然而聞千書猛一下拉住她手臂,向自己一拽。

雲彩冷不丁被一拽,單手撐住她身後枝條,二人一并下墜,又給枝條生生帶了回來。

雲彩的發未束齊整,有一縷落在外面,拂在聞千書頰側。

上下沉浮間,聞千書輕輕問:“你喜歡我,是不是?”

雲彩沒有回話,她一動不動地看着聞千書,聽聞千書狹促道:“不然我送你的魚養那麽久?”

雲彩:“那你呢?”

聞千書:“這還用說麽——”

雲彩打斷她:“滄瀾院呢?”

聞千書突然愣了,她發現了問題在哪裏。

聞千書嘴角抽了抽:“啧,真逃不了了啊。”

2333沒聽懂:“什麽?”

聞千書閉上眼又睜開,忽而半撐起身,貼到雲彩眼前。

她們長睫相對,呼吸相融。

問題出在哪裏——問題出在這個見鬼的世界上。

她們不再是象牙塔裏的學生,而是滄瀾院與焰雲天的弟子。

某方面來說,她們是敵對關系,她們有利益沖突。

雲彩是喜歡聞千書——那朵逐月,那些比翼蝶翅粉,信件;那次山洞裏的驚鴻一睹,那株火鳶尾面前的飛身相護。

但是雲彩絕不可能再像蔣明月一樣,憑借聞千書表現出的那一點熹微的好感,孤注一擲。

雲彩已經離開了焰雲天的核心圈子,聞千書卻仍是滄瀾院一把手的弟子。倘若她們在一起,焰雲天會怎麽想,滄瀾院又會怎麽想?

所以雲彩才會這麽多年游歷在外,所以她才會遠離從小長大的焰雲天,鮮少回來。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在聞千書不曾察覺的時間裏,她總是付出了太多代價。

不能再逃了,不然雲彩會“為了她好”,跟她當一輩子的筆友。

開玩笑,聞千書要筆友做什麽?

雲彩:“想明白了?”

聞千書:“想明白了。”

雲彩失笑,意圖起身,可聞千書手握着她右臂,不松開。雲彩垂眸看她,聞千書卻盯住她雙眼,目光甚至有些兇狠。

長風過海,葉浪滔滔。

聞千書忽而伸長脖子,吻上雲彩嘴角。

燦爛的晚霞在天邊鋪開,夕陽漸沉,溫吞的陽光注視着她們。

雲彩一瞬間分不清真假,嘴角那一點肌膚貼着濕熱的唇,卻仿佛點了一把火,“嘭”得燒了起來。

雲霞漫天,灼灼如焰。

身下人低聲說了一句話。

聲音帶着潮氣,含糊不清。

那樣輕那樣輕的一句話,散在風裏,吹過光陰。

可雲彩偏偏聽清楚了。

“我把心交給你,請不要傷害它。”

作者有話要說:

比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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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燕:用最軟的聲音,幹最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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