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夢後樓臺高鎖8
聞千書笑了笑,突然道:“有時候我真奇怪,好些神仙像人,反而是有些人,更像神仙。”
姜謠:“什麽?”
“沒什麽。”聞千書看向她,有那麽片刻,姜謠覺得她眼神很溫和,像是知道她有多痛苦。
聞千書:“當我胡謅吧。”
她笑了笑,鹿一樣的眼睛彎着,如盛滿水的湖泊:“我媽媽說過,人要是死的時候向善,就會飄到雲層上去,真得變成一個神仙,再也不會難過啦。”
2333:“?”
2333:“你媽媽沒說過這句話。”
聞千書:“我都說了我是胡謅的,閉上你的小嘴巴。”
2333:“??”
姜謠失笑,這是她醒來第一次笑。她舔了舔幹裂的唇,低聲問:“是麽?”
聞千書:“是啊。”
她溫聲笑了笑:“我媽媽很善良的。”
“她大概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很善良吧,大家都會變成神仙,一輩子快快樂樂。”
姜謠沉默片刻,問:“那你呢?”
“你覺得人善良麽?”
聞千書一怔,她手肘搭在欄杆上,垂眼看底下。
她看見樓酒站在那,給手上纏防咬帶。
樓酒做事一向很專注,纏防咬帶也是,背脊挺直,眸子微垂,修長的指勾在防咬帶帶環邊緣,一圈一圈纏好。
陽光照在她臉上,越過長睫,越過鼻梁,越過拘束器,吻在她頸項肩膀。
她是被陽光親吻的人啊。
聞千書在主神空間的時候時常想,2333總說這條線很難,是不是因為月亮有好多世界沒能修複成功?
她是個醫生,她每一個世界都是醫生。
即使不記得了,即使緣由千奇百怪,她還是要做醫生,還是在救人。
她經歷過多少世界?
有多少是成功的,又有多少是失敗的?
她看過多少人死在眼前,空有最好的醫術卻又救不回來?
聞千書十指交疊,閉了閉眼。
她想到當年病床前,那個人淺色的瞳;想起她的白大褂,它們被風吹過,微微搖動。
就算是這樣,還要費盡心思地去救我麽?
去救一個屢屢自殺的我?
我都放棄了,你卻覺得我還有很長的路會走,很精彩的世界要看麽?
“嗯。”聞千書開口,回答姜謠,“我信。”
我信人是善良的。
“也許有些人不是——”
姜謠側過頭看她,看她看着樓酒。
聞千書根本不知道,此刻自己眼底盛滿多少柔情與笑意,像陳年的、滿滿當當的酒,眼神一動,就要溢出來,淌下去,“但還有些人是。”
“有時候,光這麽一些人,就足夠讓人寬容整個世界的不好了。”
正在這時,樓酒突然擡頭,正對上聞千書的視線。
聞千書偷看也看得理直氣壯,根本不怕被發現,直接笑問:“要走了麽?”
樓酒:“嗯。”
她視線一掃,掃過看着聞千書的姜謠。
2333覺得這氛圍怪奇怪的。
聞千書拍拍褲腿上的灰,道:“走吧,姜隊,他們都整理好了。”
姜謠:“對不起。”
聞千書轉身,不動聲色地看她,姜謠卻徑自低下頭,到底岔開話題說:“我不該拿針威脅你。”
聞千書這回沒有笑,只是道:“大家都不容易,沒什麽對不起的。”
聞千書越過她,從樓上下去,卻剛好見尚辭從駕駛座跳下來,對着樓酒安排:“高崽和小瘋子歸你,姜隊跟我,行吧?”
樓酒:“嗯。”
聞千書笑了,挑挑眉,很不服氣問:“尚隊,我給你好好看了一路的煙,你怎麽還叫我這個?”
尚辭靠在車門,支着長腿胡說八道:“這叫尊稱,以示我們隊對你的看重。”
聞千書:“……”
高柏被昨晚一遭搞得有點魂不守舍,此刻瞪大眼,似乎在迷惑“高崽”是個什麽東西。
尚隊長冷笑一聲:“這叫愛稱,以示阿爸對你的欣賞。”
樓酒沒有理這一對“父慈子孝”,“隊友情深”,從一旁拎了個鼓鼓囊囊的包,“哐當”丢進車裏。
她又擡頭看了眼姜謠,對方卻似在發呆,視線空着,停在秦書身上。
樓酒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恰逢聞千書走到她面前,樓酒便向外移了兩步,擋住姜謠視線:“先上車。”
聞千書應了聲,坐進車裏,手裏給塞了個小袋子。她一低頭,發現袋子裏是幾顆太妃糖,巧克力什麽的,還有一把能量棒。
樓酒:“醫院醫生給的,吃點墊着肚子。”
聞千書笑了:“謝謝。”
樓酒:“嗯。”
安置好聞千書,樓酒轉身,去和尚辭商量怎麽處理那個小喪屍。
高柏帶着幸存者一個個上車。姜謠也下了樓,她臉色還是很白,幾乎要沒氣一樣。尚辭看了她幾眼,也詫異她的狀态,忍不住問:“姜隊有什麽看法?”
姜謠沉默,她沒有看尚辭,而是去看樓酒——五隊的隊醫,她也聽說過,甚至當年差點下手和尚辭搶——醫學院與訓練營雙第一名畢業,除了力量略微不足,再挑不出別的毛病了。
基地研究出了反喪屍劑,但是還不完善,需要随行醫生根據感染者的年齡、體溫、狀态做出一定的判斷,調整劑量和不同成分的比例,注射過少會導致反喪屍化失敗,注射過多又容易導致細胞分裂失衡,對身體造成損傷,甚至造成感染者送命。
這意味着搜查隊的醫生必須研讀大量案例,花全部精力照看病患,簡稱“三高”——高風險,高難度,高死亡率。
所以搜查隊向來缺醫生。樓酒醫術好,長得又太出挑,搜查隊裏單身的人都愛讨論她,姜謠的一隊也不例外。
姜謠看着她,心裏想——
這個人,能信任麽?
秦書是秦家的孩子,是秦夫人的女兒,她都覺得善良的人——應當是真的很好吧。
樓酒擡起眼簾,淺色的瞳轉過來,也看向她。她們互相注視了片刻,姜謠開口:“高級喪屍并不是每個喪屍都能控制。被它們直接咬到傳染的,會受他們精準控制;但是非它們直接傳染的,需要近距離視覺接觸,或者口令指示才有用。”
“封住那個小喪屍的嘴和眼睛,把它跟它母親分開來關就行。它年齡小,神光劑量不會太高,精準控制一個喪屍還可以,再多就吃力了。”
這話信息量大得很,尚辭站直了身:“什麽?”
樓酒:“你怎麽知道的?”
姜謠手指緊握:“因為我調查過——基地實驗室裏,有人發明了一種藥物,叫‘神光’。”
“它的原理類似于反喪屍藥劑,但是不同于反喪屍藥劑,神光含有病毒,能在人體內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使得人類擁有喪屍的狀态,不老不死。”
“當然,這不死只是對比人類而言,如果重擊它頭部,還是會死亡的。”
尚辭皺眉,樓酒神色不動。他們觀察着姜謠,姜謠卻也在觀察着他們。
姜謠之前只告訴過他們,出現了會服從命令的喪屍,卻沒有告訴他們,還有更高級的喪屍。
姜謠:“我本以為,他們不會這麽早暴露的。”
尚辭:“為什麽?”
姜謠:“因為他們對‘神光’并不滿意。”
姜謠揉着太陽穴,感覺頭疼得厲害:“一來,是‘神光’不穩定,并不能确保成功率;二來,‘神光’成功後,造出來的是高階‘信徒’——就和那個小姑娘一樣,會說話,會思考,能控制別的喪屍。”
“但是他們不需要這麽多高階信徒,他們更想要不會思考,只懂得服從,但又不會沉溺于血肉口欲的中階信徒。”
“這種中階信徒,需要高階信徒的身體融合‘神光’與病毒,産生的全新病毒,再傳染給正常人類,才能變成。他們把這個階段稱作‘擁吻’。”
姜謠:“他們現在還不确定幾代擁吻才能真正獲取他們想要的喪屍,所以他們還在試驗,是不可能把信徒這麽早放出來,感染太多正常人類的。”
“所以我不明白,他們讓這個小喪屍暴露,是為了什麽——”
尚辭擰眉,神情肅穆,卻擡擡下巴,示意樓酒。
樓酒擡臂,伸出手,手握成拳。姜謠一怔,意識到她有東西要給自己,攤手接下。
那是一個小玻璃瓶,但是瓶裏的液體已然不見了。
姜謠瞳孔驟縮:“你們不會注射了這個液——”
樓酒打斷她:“看瓶子。”
“液體我給挪走了。”
姜謠定了定神,垂眼去看玻璃瓶。然而只一眼,她就僵在原地。
姜謠臉色煞白,雙腿明明穩穩地站着,卻覺得眼前的地面都在晃動,樓酒與尚辭更是身影重重,看得她目眩頭暈。
玻璃瓶邊上染着小字,是血一樣的顏色——“送你的禮物,我親愛的謠謠”。
姜謠定定地看着,有片刻,她幾乎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姜謠想咽口唾沫,卻覺得喉嚨又澀又疼,像被人掐住,連一口唾沫都咽不下。
“我——”
她忽然想到,這個玻璃瓶一早是拿在秦書手上的——她也看到了麽?
一瞬間,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隊友。他們血流了滿面,踉跄着問:“是你麽,隊長?”
“你是和他們一夥的麽?”
秦書是不是也會和她隊裏的隊員一樣,覺得她也是那些人之一;是不是也覺得,是她害死了這麽多人?
姜謠忽然不慌了,她竟然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好像一切都無所謂了。她答應了秦夫人,也找到了他們的女兒,對方過得很好,有五隊護着,根本不需要她幫忙。
只可惜秦夫人秦先生,為了她這麽個人死掉了。
尚辭:“你決定怎麽做?要将計就計麽?”
姜謠:“什麽?”
尚辭:“将計就計啊——他們既然想給你潑污水,你是準備就這麽應着,還是準備換了瓶子,假裝我們不知道?”
姜謠有些發愣,她擡起頭問:“你們相信我?”
“我隊友跟着我,都死絕了;我也一直在瞞着你們,你們還要相信我?”
尚辭笑了一聲,道:“姜隊長,我入搜查隊那天,是您給上的拘束器吧,您忘了?”
搜查隊的傳統,入隊第一天,會由某隊的隊長給新人上拘束器,意味着他們就算死在外面,也要控制住自己的嘴,絕不吞食同類的血肉。
戴完拘束器後,他們要宣誓:“我志願獻身搜查隊,為人類而戰,為希望而戰。我宣誓善良,宣誓責任,宣誓正義。如果光明不肯照耀大地,我願抵抗黑暗,直到最後一刻,直到最後一人。”
尚辭仰起頭,笑道:“我那時候問了您一個問題,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姜謠恍然,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了眼前這個笑容俊朗的,帶一點懶散的五隊隊長。曾經的他是訓練營進搜查隊實習的倒數幾名,可是眉眼飛揚,笑容桀骜。他微微彎腰,低下頭,方便她戴上拘束器,嘴裏輕輕問:“姜隊長,您真得認同,所謂的光明,所謂的人類的未來,值得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麽?您不覺得為這種空話喪命,很可笑麽?”
那時候的姜謠才立了大功,也才當上隊長,有着大好前程,心裏攥了股蓬勃熱氣。那時候的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說:“我确實不認同。”
“哦?”男生挑起長眉,似乎覺得很有趣,悶聲笑道,“您這話和學校講得不一樣吶。”
姜謠給他調整拘束器的系帶:“我從不認同群體的光明淩駕于個人的生命之上,畢竟那是太虛無,太遙遠的東西,誰都沒辦法保證,人類的未來一定是光明的。”
男生有些詫異,但還是噙着笑,懶洋洋地看着她。姜謠“啪嗒”一聲,扣上拘束器的扣子,眼神高傲而嘲諷,直視對方的眼睛:“但我還是願意為它付出生命。”
姜謠:“不值得,但是我願意。這就是搜查隊。”
“如果你覺得可笑,那就滾出去。”
當年的男孩現在長成了男人,重複了一遍當年姜謠的話:“不值得,但是我願意——不是麽?”
尚辭:“姜隊,您一句話把我騙進搜查隊的門,唬着我當了隊長,不至于自己做不到吧?”
姜謠直愣愣地看着他,又好像透過他的眼睛,在看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意氣風發的自己:“如果我真的已經變了,不值得信任了呢?”
尚辭道:“那我的高崽也不會活得好好的了。”
高柏似乎聽到自己名字,從遠處探頭看了一眼。
尚辭朝他笑了笑,頗為不懷好意。
高柏:“……”
高柏又把頭縮了回去。
樓酒:“她也信你。”
姜謠又愣住,卻見樓酒撇開視線,冷冰冰道:“不然也不會替你瞞着,把玻璃瓶給我了。”
姜謠茫然,她眼睛疼得厲害,便伸一只手捂住眼,忍不住發抖。
似乎地獄與天堂,只有幾句話的距離。
她想起那個人溫聲客氣的話語:“姜隊長,你看,沒有人會信你,也沒人值得你信任——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互相懷疑,相互折磨,只有成為信徒,才擁有永恒的平靜。”
不,不是的——還有人信我。
還有好多人信我。
“好了,振作起來。”尚辭笑了笑,故意用勁拍拍姜謠肩膀道,“去吃點東西,別的事情,之後再慢慢說。”
誰知道姜謠這個時候一點力氣沒用,尚辭玩笑般的一拍,她就向前踉跄一步,直接跪倒,手肘撐地,吓得尚辭立刻伸手,把她拉起來。
一張照片從她胸前的口袋滑出,輕飄飄地飛落,落在地上。
好死不死,還是正面向上。
姜謠:“……”
姜謠連忙伸手想去拿,卻看見另一只手已經碰到了照片。那只手五指修長,即使纏着防咬帶,也非常好看。
樓酒拿起了那張照片——照片有些皺,上面的秦書比現在還要年輕些,披着長發,穿着校服,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正對鏡頭,露出一個乖巧溫和的微笑。
秦書喜歡笑,也當然有這樣的笑,但這種表情,一向只對樓酒露。
樓酒盯着照片,冷着臉,面上沒帶什麽情緒,但莫名讓人覺得發慌。
她看了姜謠一眼:“你認得她?”
姜謠:“我認得她父母。”
她簡直想罵自己,她覺得自己最近一直在走神,一直在犯蠢,蠢透了。五隊雖然說信任她,但職責所在,肯定還是對她有一定的防範。
她這麽來一下,五隊豈不是要把秦書一起懷疑上了?
姜謠想要解釋,想解釋秦書并不認得自己,好把秦書撇出去,誰知樓酒不等她開口,面色更冷,語帶不善:“那你還拿利器威脅她?”
姜謠:“?”
尚辭:“?”
作者有話要說:
ooc劇場:
場面突然奇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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