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月有點聽不下去了。但他們依舊不停地說着,仿佛這樣會讓心裏更好受些。
“外圍是饑餓的兇獸,我們只有兩條路,死在這裏,或者死在外面。”
——你的力量是天賜的禮物,我希望你能用它做有意義的事。
雲姨的話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只是這裏有被改變的必要嗎?
山月看着那片雪融而成的汪洋,渾濁的水下有多少不甘的魂。陽光照射下,這些水逐漸被蒸發,血淚、屍解後的液體混着被蒸發的水重新散布在空氣中,這座城一次又一次蒙上了災厄。
她給饑餓中的人食物,猶如馴獸一般對待他們,這種方法很有效,失去理智的人們總算清醒了一些。但他們終歸不是獸,她的食物也沒那麽多,這不是長久之計,人們對她的忌憚也不會持續太久。
她需要解決目前的困境,洪水斷絕了他們去往外界的路,也隔開了外圍的獸。人們只能往高處躲避洪水,但冰雪在不斷的消融,水位不斷上漲,高地遲早也會被淹沒。
那個男人給山月找來的木頭派上了用場,她可以制作簡陋的木筏,去尋找洩洪的可能性。人們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不再那麽抵觸山月,甚至還想幫她做些什麽。但面黃肌瘦、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沒法幫上什麽忙,她只能挑幾個還算有些力氣的。
山月本就在野外待了将近一年,狩獵的本事學了不少。一聽她要去獵捕外圍的兇獸,跟來的幾個人面露恐懼之色,無論如何都不再往前,她本來也沒想着讓他們幫上什麽,便打發他們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其實山月自己也沒把握能獵殺成功,但它們是最近的食物源了。
她等待着食物的出現,手裏緊緊握着削尖的木棍,外圍的動物早已被洪水趕到一處,它們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座城裏的人,一直等待着某個時刻,一個所有人都無法抵抗它們的時刻。這些是有靈智的獸,受天元力的影響,它們不再是數千年前只依靠本能生存的禽獸,它們學會了人類的策略,知道什麽時候才是最合适的時機。
它們看到了突然到來的山月,一直觀察着她,這個人類格外不同,它們能嗅出危險的味道。
若非她的到來,今天本該是飽餐一頓的日子。
山月感覺到這群獸在觀察她。怪不得這群人不敢去狩獵,這些動物和雪谷裏的完全不同,雪谷裏的能純粹力量壓制,但這裏的卻需要策略,雖然它們不怎麽聰明。
這是一場博弈,只要有一方示弱,面對的可能是死亡。
若不是生存所迫,她還真不想對這些已經逐漸開發出靈智的動物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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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看到樹林裏蠢蠢欲動的動物,它們之所以沒有動手,一定是在等她的破綻。
她出手了,以極快地速度沖向一只看起來比較弱的獸。削尖的木頭正要紮,那只小獸直接撞上來,将她掀翻在地,它的頭上是堅硬的角,這一角撞過來,十有八九會開膛破肚。小獸果然俯下頭,那根尖銳的角朝她沖來,她猛地一跳,攀上了一棵樹。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只正在努力爬樹的獸,她的武器直直對着小獸的頭。
“且慢!”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她并不打算分神,說不定這是某種詭計。
“停下!你要的食物我們會給你,不要傷害它!”這句話精準地傳到了山月的耳朵裏,她一看,這句話竟然是從一只熊口中說出來的。
山月冷笑着:“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我完全可以把你也一起解決了。一如你們想把這裏的人一起解決掉一樣。”
那只熊将嘴裏已經奄奄一息的兔子放到樹下,擡頭望着她:“你是可以這樣做,但城裏的人絕對活不過今天。”
“那麽你想保護的這只小獸,就一起和他們消失在世上吧!”山月手中的木叉精準無比地對準小獸,它龇牙咧嘴的,一直扒拉那棵樹,看起來有一種想把她弄死卻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明明生死交迫,它竟然不選擇逃?
“事情不必發展成這樣,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你要的食物,給你。”那只熊慢慢地靠近那只小獸,看起來像是想把它帶走。
山月的木叉又靠近了一寸,黑熊被吓了回去,山月說道:“你的話我一句都不會信,讓這只小獸跟着我,我就答應你。”
熊逐漸沒有原來的耐心,甚至能感覺到它的怒氣:“人類,不要太過分,我們比你們強大。”
她嘲諷道:“強大的你把它從我手裏救走啊!你究竟在怕什麽?”
黑熊沉默了,它也不知道怕什麽,這是一種天生的畏懼,良久它才開口道:“我答應你,但是你不可以傷害它,不然城裏的人你絕對沒有辦法護住他們。雖然你們一向不講什麽道義,但是我覺得你會信守承諾。”
山月冷笑道:“道義?看看這只兔子吧,你們獸能好到哪裏去?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只會對弱者下手。”
最終,山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妥協,盡管回來的時候手臂上有幾道抓痕。小獸被山月綁在木棍上挑着回去,她的手裏還拎着只咽氣的兔子。随行的人離她遠遠的,果然活得久,還能看到兇獸親自送食物上門的一天,不僅如此,還綁了一只活的回來。
那群獸并不好過,食物本來就緊缺,那只兔子是它們僅剩不多的存糧。
這座城的人第一次喝上了一口真正的肉湯,雖然肉少汁寡,但他們還是覺得這是世上最鮮美的食物。山月特意留了些兔子肉給那只小獸,那只小獸不肯吃,山月說:“你別跟我耍脾氣,我看你這毛皮挺不錯的,要不拿來做圍脖?”
小獸伸出自己的爪子,想要抓她一臉。她一把抓住它的爪子,陰恻恻地說道:“夠鋒利,明兒剪了。”
兩只前腿就這麽被她拎着,小獸以為山月說到做到,竟然“嘤嘤”地發出嗚咽。山月放下它,将兔子肉遞到它的面前:“你要是聽話,我不會傷害你,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還不至于去騙一只獸。”
小獸又“嗚嗚”了幾聲,想咬她一口,然而卻被拍了一下腦袋,它只好砸吧砸吧地吃着兔子肉。
山月帶着小獸去站崗。站在城樓上,整座城一覽無餘,她懷裏的小獸變得安分了些。動物的毛皮格外溫暖,她并不知道它是什麽物種,長得像貓,通身雪白,毛發柔軟,頭上的獨角剛冒出一寸,若是沒有意外,它一定能在森林裏無憂無慮地生活。
山月的手撫摸着它的頭,它舒服地窩在她的懷裏。
這座城一半是平原一半是山地,處于兩條河的交彙之處,高山冰雪融水給這座城市帶來了水源,卻也帶來了災難,地勢低窪地帶被河流沖刷,形成了湖泊,減少了很大一部分土地。戰争沒爆發之前,每年都會有朝廷赈災,也有人來修築水利,如今他們沒有能力動用一磚一瓦,水便一直積壓在那裏。
水本該往地處流,再怎麽多的水,也不可能一直積壓着,甚至水位一直上漲,除非它沒有出口。
山月決定去找洩水口。
但現在的條件不能走得太遠,第一,物資不夠,第二,怕引起注意。雖然這個地方被洗劫過,但保不準還有來二次掃蕩,她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城裏的普通人沒有。眼下的擇優的辦法,就是在邊沿挖水渠引流,說不定過多的水會順着地勢往外排出。
這座城被洗劫時,落下了一些農作工具,勉強能湊合。山月每天帶着人到城市的邊緣挖水渠,水位終于逐漸下降,能立足的地面也越來越多。
春天來臨,給了這座城更多的生機,水褪去後,土地裸露,沒有兇獸的困擾,人們開始耕種,但安定的城市實在是太耀眼,他們在城市外圍種了很多樹,想要把這座城隐藏起來。
時間成了最寶貴的資源,他們必須在被亂軍發現之前迅速地發展自己,幸存的人格外用心保護這座城市,他們有的是工匠,有的是農戶,唯一擔憂的問題是人力不足。
是的,活下來的人太少了,女人和孩子都消失在了這座城市,男人們不敢對山月有任何越軌之舉,他們甚至想從別的城市擄一些女人過來。
有人這麽想,但從未那麽做過。因為比起擄女人過來,不惹城裏那個小姑娘生氣才是最要緊的。
某次巡邏,城市裏出現了第二個女人。山月剛看到她的時候,她躲在城外的一個破屋裏,身上是細密的傷痕。山月一靠近這個女人,她就往裏縮。她看着她身上的傷痕,皺了皺眉。一條大大血痕橫亘在她的胸口上,衣服已是破爛不堪,沾滿了血跡。
山月耐心道:“你受了傷,介意我給你處理傷口嗎?”
那個女人搖了搖頭,驚恐地繼續往後縮。
她依舊耐心地說:“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我這裏有吃的,你要不要?”
山月拿出一顆果子,女人看着那個紅潤有光的果子眼都不眨,但她卻不付諸行動。
“你來到這裏,就是我們的一份子,你若是不處理一下傷口,在這個地方很可能會感染。我先給你松綁。”
女人被松綁的一瞬間,瘋狂地咬了山月一口,撒腿就跑,但因為筋疲力盡和劇烈的疼痛重新倒在了地上。山月拿衣服擦了擦見血的咬口,喊人過來把她帶到她的家裏。
山月的家是原來的城主府,裏面的東西全被洗劫一空,滿是斷壁殘垣,男人們自告奮勇幫她修葺了一番,用來當做居室是毫無問題的。
這群人很守規矩,若是以前他們肯定會因為争奪這個女人打得不可開交,但現在必須遵守山月定下的鐵律,不欺婦孺,不搶他人財物,不傷害外圍動物,違者一律拖去喂兇獸。
山月幫女人處理傷口,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她滿臉鐵青地走出來。走到一棵樹下,猛踹了一腳,樹葉顫巍巍的晃了晃,掉下來一地落葉。
周圍的人早已跑沒影,山月發現自己這幾個月來嘆氣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诶……”
那只小獸在一塊石頭上躺着,它扒拉開一只眼睛,看見蹲坐在樹下的山月,很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