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趙将軍依照山月的吩咐派軍醫照顧凍傷嚴重的将士,而後照着山月的方子将藥材送去後山。第一次出遠門的皇城禁衛軍對遠在北地的呈臨女軍很好奇,垣城是呈臨女軍的另一軍事基地,她們的所有标準都是按着呈臨複刻的,但常年生活在京城的禁衛軍沒想到令敵人膽寒的呈臨女軍的基地竟如此簡陋,此處還是戰亂時期的編制,明明有充足的軍備,明明是最強力的軍隊,為何還是一切從簡?
女軍如是答道:“不是在戰場是戰死,就是在安逸中死亡。”這裏承襲了呈臨苦行的軍風,她們在清苦的環境中時刻記着曾經的自己是怎樣的,她們不如其他軍隊,靠着地利、人和發展自己,呈臨環境惡劣,山高水枯,一年中只有一個月的春,更多是極夏和嚴冬,這裏的陽光比任何地方還要猛,本是女嬌娥,卻承受了男兒郎的責任,她們遇上的外敵、內亂比任何一支軍隊都要多,但困苦磨練意志,如她們所說的:不是在逆境中重生,就是在逆境中滅亡。
垣城整座軍營裏無論客人還是主人都不敢靠近後山,那是垣城的重地,如今住進了當今聖上,只有禁衛軍統領在裏面照顧昏迷中的國君,雖有違禮法,但此時事關皇家秘辛,她們更是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後山溫泉,有極其豐富的地熱,這是一眼寶泉,受重傷的人配合着藥草在此浸泡一段時間能加速痊愈,呈臨女營每有受重傷的将士,但凡是還能喘氣的,若是能救活,有這寶泉一半功勞。
周圍寂靜,只有溫泉的流水和樹葉的聲音,以及衣服摩擦、落地的聲音。山月将息吾的衣物盡數褪去,将他送入溫泉中,她很熟悉他的身體,曾經溫暖的軀體變得很涼,微弱的鼻息證明他還活着。溫熱的泉水包裹着他的肌膚,身上的透明鱗片在陽光下閃着光澤,烏黑的發絲雜亂地黏在他的肩上,幾滴水珠黏在他的鎖骨上、脖頸上,水在撫慰他凍傷的身體,熱量回歸,但月輪的寒氣侵入太深,怕是要在溫泉泡上一段時間了。
山月靠在旁邊的石頭上小憩,她幾天幾夜沒怎麽休息,幾乎靠上就睡。息吾的狀态太差,她擔心路上發生什麽難以控制的事,所以時時刻刻都在盯着,此時終于能好好歇息。溫泉的熱氣蒸騰,地下不斷冒出的氣泡,發出咕隆的響聲,她在這響聲中逐漸習慣了聲音的規律,她喜歡在有律的聲音中入睡。
她靠在石頭上,逐漸入夢,夢裏看見了一片紅葉林,以及一個看不見面容的人。又是那個夢,那個五年前被救時做的夢,她泡在水裏,用盡所有的力氣都沒能游上岸,她呼救,可那個人轉身就走了。她在水中掙紮,如同想掙脫蛛網的獵物,妄圖離開險境。與上次的夢不同,這是那個夢的延續,周圍的水開始結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她馬上往水的深處游去,只有那裏沒有結冰,只有那裏才可能有生路。
可她越游越深,結冰的速度快過她下潛的速度,她奮力蹬腿,直到周圍再也沒有光亮,只有一望無際的黑寂,她還聽見了詭異的風聲,水聲和風聲交錯混雜,繼而是人的慘叫聲,人的慘叫鑽進大腦,她在戰場上經常聽到這種聲音,已經麻木了,但依舊被此折磨不已,這種聲音能直擊人的心髒,山月凜住心神,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
她繼續往下游,眼前逐漸光亮,慘叫和哭聲也越來越清晰。她來到一座山,這座山她既熟悉又陌生,這是五歲時,阿娘與她待過的最後一個地方,阿娘的生命在此終止,她的噩夢從這裏開始。她有些抗拒繼續走下去,便往回撤,越退越遠,直到眼前的光變成了一個小點,哭喊聲、慘叫聲卻依舊不絕于耳,其中有一道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那是一個孩子的哭聲,只有孩子才能哭得如此肆無忌憚,只有孩子才難以注意到危險在接近,孩子當時只顧着哭,全然不知道日後會遇到什麽,嘴裏哭喊着:“阿娘,月兒好怕……”
那是她的聲音,久得快認不出了。她還記得自己孤單地前行,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那首童謠:天上的星星呀~是我的影子……我會一直保護你~”
這首歌伴随着她走過漫長的歲月,她流連于世間各個角落,每每發病,疼痛難忍,寒冷刺骨,她就唱着這首歌安慰自己,學着阿娘哄她入睡。後來這首歌成了每每遇到險境時用來安慰自己的武器,它能強迫自己安靜下來。
眼前的光消失了,她能看到結冰的水面,她想離開這裏,用力向上游想打破冰面出去。突然眼前的冰面化了,周圍刺骨的水變得溫暖,她感覺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水裏,身上褪得一幹二淨,周圍是彌漫的水汽,不知是溫泉還是別的緣故,她感覺有些熱。一只手從身後伸了過來,環着她的脖子,低笑道:“想不到月兒竟如此急不可耐,想要坦誠相見。”
山月一個用力,掙脫了他的懷抱,遠離這個嘴裏說着葷話的男人。他卻如魚般追上來,握住她的腰肢,手還不安分往上挪,山月一把抓住那只手,回頭一瞪,息吾熾烈地望着她,經過溫泉浸泡,他的臉色好了許多,恢複了他豐神俊秀的模樣,但依舊帶着幾絲病氣,他被盯久了,臉有些熱,便說:“知道爺好看,可你也矜持一點。”
她眉一翹,突然玩味的心情大起,她先對視了一眼,然後目光下移,挑釁道:“現在究竟是誰不矜持?”
說完便轉身走了,她趴在岸邊,伸出手去拿放在岸上的草藥,正打算把藥草都倒進池子裏,可一轉身,就接收到一束熱烈的注視,似乎從頭到尾都把她看了一遍,息吾緊抿着嘴唇,整個人都站了起來,這回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的全部,知道自己剛才的挑釁是十分愚蠢的魯莽行為。但她還是故作鎮定,擡起頭直視他的眼,像在維持自己方才的挑釁。
他黑沉的眸子裏似無波動,但她知道平靜如水的眸子下面有欲海湧動,他光是望着,就能讓她渾身發熱,他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可周圍已經升起他那股只有情動時才會散出的異香,她吞了口唾沫,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陛下,聖體要緊,臣給您調藥,請坐下接受藥浴。”
“你一開始怎麽不覺得聖體要緊?一開始只是想抱你進來驅散寒氣,可你偏要動。如今不做點什麽倒是對不起愛卿那句‘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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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抓過她的手臂,她從軍多年的手臂入手處皆是結實的肌肉,她的手臂很有份量,完全不如酸詩裏形容的膚如凝脂,這只手在用力,想掙脫束縛,他不由得加大力度,以防她如泥鳅一般脫離。他拉近與她的距離,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上,□□的,着實有些難為情,即使他們早已親密無間,但她還是害怕他這個危險的眼神,尤其是現在剛從昏迷中醒來,更不應該急火攻心。
她往後退,邊退邊說:“陛下聖體初愈,請節制!”
他向前逼近,逼得她靠在了溫泉的岸壁,他整個人都靠了上來,雙手控在兩邊,使她整個人都罩在了他的懷裏,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節制不了,你點了火就要負責把它撲滅。”
“總歸,先把病養好……”她開始改變戰術,軟硬兼施,手抵在他的胸前,說了一堆道理,可息吾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直接低頭覆上她唇,決定用行動堵住這張嘴,他勾引着她,溫泉的熱氣彌漫,掩住了兩人的身形……
霧氣散了,女人安靜地躺在男人的懷裏,溫泉中淌着褐黑的藥水,殘存的異香随着風消散,入夢的兩人接受着泉與藥的撫慰,如抽絲剝繭般一點點祛除體內的疲累與寒氣,垣城的溫泉是永遠不會冷的,他們沉浸在這溫柔鄉裏,享受着難得的寧靜。寧靜之外,暗流湧動,剛從月輪出來的山月不知道還有另一場風雨等着她。
息吾抱着山月,他無數次在她的身上留下屬于他的痕跡,與其說像在宣誓所有權,不如說更像在掩蓋什麽事實。每次的勾引,都想在她的心裏鑽得更深,女人越是冷漠,越是風平浪靜,他就越變本加厲,以至于有時候無法自控,他竭盡所能讓她上瘾,逼她表現出平常極力掩飾的一面,逼她釋放本能。可每次結束,他只會更不踏實,仿佛做了一件永遠無法回頭的事情,她知道他有所隐瞞,但她從來不問。山月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本來是一場屬于她的陷阱,如今他卻淪陷在這場陷阱裏,成為了她的獵物,他再也離不開她,只要離開半刻,腦子裏都是她,他想把她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