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月醒來時,發現自己衣衫完整地躺在石床上,身上還蓋着一件玄色外衫,她披着外衫,坐了起來,發現溫泉裏只剩下不斷升騰的熱氣,該在池子裏待着的人不見了蹤影。她起身尋找息吾的身影,走遍了整個溫泉,終于在後山的一棵松樹上見到了他。她微微皺眉,大病還未痊愈,方才急火攻心不說,如今還直接蹦到了樹上。她只冷冷說了兩個字:“下來。”

息吾卻倚着樹幹向下望,玄色的衣衫在風中微微拂動,她能看見幾捋發絲垂在他的臉側,悠然自若,宛如世外的神尊。若不是他臉上的病氣,她真以為此人已經無礙了。他卻将那兩個字忽略了,只說道:“上面風景甚好,能看見遠處的雲煙,月兒也上來看看?”

她彎起自已的笑顏,笑靥如花,柔聲說道:“陛下,請下來。”

山月如果還記得當初她第一次來垣城,面對一城的難民,那群男人極力驅逐她,她也是回以這樣的笑容,人們見之生寒,從此她就當上了垣城的老大。盡管現在她已經不是垣城的老大,團團也成了別人的坐騎,但她在這裏還是很有威嚴的,她的氣勢雖不及天子威武,但也是唯一能讓樹上的男人乖乖聽話的女人。如此溫聲細語的聲音,差點把樹上的人吓得摔下來,息吾覺得不能再挑戰第三次她的勸導,便說道:“那月兒要接住我喲……生病的人是沒有力氣下去的。”

她笑得更燦爛了,比天邊的紅霞還要燦爛,她張開手臂,朝着樹上甜甜地說:“陛下,我會牢牢接住你的。”

息吾從未聽她用如此嬌媚地聲音與他說話,不由得背脊發涼,他悻悻道:“我突然覺得自己又有力氣了,我這就下來。”

“臣習武多年,力能扛鼎,請陛下放心,定能接住陛下。”

息吾覺得她生氣了,假笑道:“怎能勞煩月兒呢?我自己下來。”

她依舊笑得比花還美,聲音柔美得不像話,但嘴裏說出來的卻與這甜美相距甚遠:“不必勞煩陛下,臣這就把這棵樹劈了。”

他緊緊抱着樹幹,朝着下方大喊:“錯了,我跳!”

山月在樹下張開自己的雙臂,像一個情郎準備迎接自己的心上人。息吾做好自己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準備,閉着眼往下一跳,瞬間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他的女人牢牢接住了他,他看着山月,這個角度很奇妙,能感受她曾經的視角,只不過她沒有像他那樣溫柔地看着他,而是直接往肩上一扛,朝着溫泉走去,嘴裏冷冷地說着:“泡不夠時辰,接着泡!”她連衣服都沒給他解,直接将他往水裏送,只是下水前倒是動作輕得很,怕他嗆水,盡管他覺得她一定想把他直接扔水裏去。

息吾趴在池邊擡頭望着她,滿眼愛慕,毫不掩飾:“月兒真飒,越來越喜歡你了。”聽者臉紅,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池子裏的水被她換了,藥要重新加進去,她打開藥包,卷起衣袖,伸出手去測水溫,然後将藥倒進水中,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炙熱,山月覺得接下來可能又要一發不可收拾,連忙掐滅這點小火苗,用那甜甜的聲音說:“陛下再不聽話,臣就要用非常手段了哦~”

息吾充滿期待地看着她,語氣裏的興奮掩蓋不住:“月兒有何手段請盡管用!”

山月終于将自己的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看似懲罰的動作卻更像是調.情,重新激起了他的欲.望,她捂住他的眼,将藥盡數倒進池子裏,随後轉身離開,離開時還不忘說一句:“不泡夠三個時辰,不許出來。”

他竟聽話地将自己沉進池子,什麽都沒說,按照她的套路,他下一步應該反抗或是說“朕要月兒一起泡”,可此刻竟如此配合她的要求,将自己完全沒入水中,只露出個頭,冒着熱氣的水面上只有一個人頭,無論這顆頭有多麽俊俏,都顯得有些瘆人,他在盯着她,看起來還有些孤單。山月覺得自己被反套路了,這般苦肉計,如此糾纏下去便沒完沒了,倒不如讓他一個人好好泡完那三個時辰。她離開了池子,走到後山的屋子裏收拾,她将趙将軍送進來的物什安置好,這些東西足夠他們在後山裏待個兩三天。

她在屋子裏無事做,便拿出了那個裝着玄冰的盒子,後山是一個封閉的區域,但不知一旦打開盒子寒氣會不會四溢,把這裏變成第二個雪谷,她必須學會控制它,否則即使拿到了玄冰也是個燙手山芋,毫無用處。息吾不在,她不敢貿然打開,光是這麽看着,極具誘惑力的盒子無聲地吸引着她,當時情況危急,她根本來不及觀察這個讓七大古國瘋狂的東西,但她是個久經沙場的女軍,這點誘惑還是能抵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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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本就用于高層閉關,裏面生活所需一應俱全,山月開始準備晚餐,但一直以來都覺得吃飯浪費時間的她廚藝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她覺着這個食材應該這樣處理,可結果就是熬出了一鍋黑不溜秋的東西,她覺得此物可能與砒.霜無異,連忙将鍋裏的東西倒掉,拿刷子把鍋重新刷幹淨。

她在廚房裏搗鼓了三個時辰,很好地控制了局面,其中她把食材都洗淨,把肉切好,佐料都一一嘗試了,能分辨出哪樣是鹽,哪樣是糖,完全沒有出現火燒後廚的情況,只不過案板上的那條魚被她用呈臨刀法切成了薄如蟬翼的一片片,堪比大廚刀功,但實際上并沒什麽用,她一下鍋,由于魚肉太薄,她沒控制火候,直接熬成了碎魚一鍋炖,破碎的魚肉飄在湯汁上,這是唯一一道能入口的菜,她小心翼翼地往鍋裏放鹽,精準地控制到以粒為單位。

息吾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一幕,山月彎着腰,盯着一口鍋,在一點一點地不知朝裏放些什麽,他覺得這是她在溫泉裏說的“非常手段”,特制料理,吃與不吃都是一道送命題。他看着踏進一只腳的腿猶豫着,想着自己還要不要踏進第二只腳。山月餘光一瞥,看到了藥浴歸來的息吾,他正将自己踏進門檻的腳縮回去,便揚聲道:“陛下,臣已備好晚膳,請入座。”

他瞥見了後廚的潲水桶裏裝着滿滿黑色如藥汁般的東西,這女人只會拿火烤肉,但病人不得吃如此上火的食物,她在後廚折騰了三個時辰,就弄出了手裏端着的一鍋湯,她一定覺得自己控制不好飯會不會夾生,所以連飯粥都沒有弄,她從來不會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眼前這鍋像湯不像湯的東西,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鄭重地将湯端到他面前,歉聲說道:“請原諒臣技不如人,只能做出這個……”

息吾看着那鍋湯,這是她極盡所能的作品。她本就對飯食不感興趣,如今卻學作人婦給他熬湯,盡管色相和菜相與他的廚技相去甚遠,但他依舊覺得內心酸甜交替,她期待地看着他,像在擔心他覺得難以下咽,自己便先喝了一口,解釋道:“陛下,此湯雖看起來差強人意,但味道還是不錯的,您嘗嘗?”

他大口喝湯,那湯味道濃郁,細碎的魚肉把所有的精華都釋放了出來,又因為她放鹽十分嚴苛,所以味道也剛剛好,這是一鍋普通的魚湯,可他覺得是世間難得的美味。山月看着他把整鍋湯都解決了,半點都沒給她剩下,此時她的肚皮在叫喚,息吾笑道:“月兒,光是喝湯可不能填飽肚子,還是我來吧,可會生火?”

山月看着他喝完了湯,內心極大得到了滿足。生火?這可比做菜簡單多了,以前在呈臨女營的夥房裏幹得最多的就是生火。息吾娴熟地将她切好的菜放進鍋裏炒,她配合控火,作為一個天子,廚藝如此了得,山月覺得他的身上有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陛下,臣以前嘗過您的手藝,可您九五至尊,君子遠庖廚,怎會這些?”她終歸還是問了,這個不是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他應該會答的。

“幼時獨居久了,便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可臣小時候也是一個人過呀……怎麽沒學會這個?”

“你?你不是沒學會,你是覺得沒必要學會。”他一針見血指出她的原因,山月蹲在火爐旁,竟覺得十分在理,從小到大,一路流浪,怎會有條件去學廚藝?只要見到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就往嘴裏送,現成的食物能極大減小時間消耗,她能更好地逃亡。息吾見她不說話,便說道:“月兒即使不會廚藝,也将自己平安養活到二十歲,做菜對你來說并不重要。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你可不是普通女子,如果單做個廚子,那可屈才了。”

“陛下好像很了解臣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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