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聞接過一塊,剝了皮喂給高銘,又含進一塊在嘴裏,眼睛一直往高銘腳上瞟,想看,他擔心。

陸連海想活躍氣氛,吓唬陸家聞:“糖吃多了,小心牙掉光變成老公公。”

“才不怕!”陸家聞哼了一聲,“變成老公公了銘銘會養我,對不對?”

高銘笑着點了點頭,屋子裏的陰霾散去不少,清晨的陽光幹淨明亮,如同小孩臉上的笑容。

陸家聞瞧見他爸神色疲憊,估計為他操碎了心,振作起精神,笑嘻嘻地說:“爸!你是不是擔心我擔心得一晚上沒睡好!”

陸連海難得沒噴陸家聞,白了死孩子一眼,嘆了口氣,陸家聞心裏咯噔了一聲,聲音也低了幾分:“爸,我沒事,真的,活蹦亂跳的!”

陸連海沉重地說:“這次的事情我有責任。”

高銘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問道:“陸叔叔,你昨晚為什麽沒來接我跟聞聞?”

陸連海把托了李進他爸的事情跟倆小孩說了,嘆了口氣,說:“我也沒想到李大膽會不接你們啊,他那人雖然有些心術不正,但不至于折騰到小孩身上啊。要不然說我也有責任,事太急了,王大媽又不在家,就不該把事情托給他!唉!”

高銘:“……”

“陸連海陸先生。”護士推門而入,“跟我出去辦一下出院手續。”

陸連海走後,高銘就從床上下來,一瘸一拐地又坐回了陸家聞身邊。

陸家聞心疼地說:“銘銘別亂動,小心水泡。”

“我想陪你說說話。”高銘說。

“那你來我床上躺着!”陸家聞掀開被子,想讓高銘上來,高銘搖了搖頭,幫陸家聞掖了掖被角,“我坐在這裏就好了。”

他拉過陸家聞挂着點滴的手,輕輕得蓋在上面,捂着陸家聞的手。小孩血管細,點滴挂了沒多久紮針眼的地方就烏青烏青的,手還冰冰涼。高銘說:“以前我打點滴的時候,家裏的宋阿姨都會給我一個熱水袋暖手,我沒找到熱水袋,我來做聞聞的熱水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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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聞抽了抽鼻子,差點沒出息得哭出來,他笑了笑,讓高銘進來他被窩裏:“銘銘來我懷裏躺着,我抱着你也一樣。”

高銘脫了鞋翻身上床,躺在陸家聞的懷裏,腦袋枕着陸家聞的胳膊,但是他不敢太用力,微微擡着身體,伸出手小心翼翼得捂着陸家聞的手背。

陸家聞摟着高銘,輕聲哼起了歌。

***

高銘受傷的事情不可能瞞着高健那邊,陸連海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把這個事情如實相告。一個電話打過去,聯系人李林舟聽了前因後果之後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嚴肅下來:“這個事情我要問過老板。”

“哎哎,李先生您去問。”

挂了電話,陸連海忐忑地趴在欄杆上抽煙,高銘腳上的水泡是小事,過幾天就好了,可臉上的傷是大事,再加上這次不知道有沒有被吓得落下了心理陰影,要是真出了什麽問題,他可擔待不起。

半個小時後,李林舟的電話來了,那邊帶着點幸災樂禍的語氣,說:“老板說今天就把小少爺接回來,晚點會有人給你打電話,手機保持暢通。”

“好。”陸連海咽了口口水,還沒等詳細問問,那邊就把電話挂上了。

個狐假虎威的東西……咒罵了一聲李林舟,陸連海把電話攥在手裏,遙遙望了一眼病房裏的陸家聞跟高銘,倆小孩窩在一個被窩,不知道在說什麽,笑得十分開心。他嘆了口氣,心裏頭難過,不知道要怎麽把這個分別的消息告訴他們,更不知道等着他們老陸家的是什麽。

陸家聞沒什麽大事,點滴挂完之後就能出院了。那點滴藥效很好,陸家聞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生龍活虎的,蹦跶在最前頭,也不嫌天上太陽大,滿地亂跑。

陸連海罵他:“別瞎得瑟,好了傷疤忘了疼不是?”

陸家聞停下來,回去拉住高銘的手,歡喜地說:“疼都被銘銘吹跑啦!”

高銘笑了起來,跟在陸家聞身後,倆小孩不好好走路,踩在馬路牙子上,順着那一塊塊青石磚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回到小北村的家裏,王奶奶守在門口等着,見陸家聞回來了,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忙問道:“聞聞啊,哪兒受傷了嗎?還疼嗎?快讓王奶奶好好看看。”

陸家聞搖搖頭,抱住王奶奶的腰,撒嬌道:“沒事啦!王奶奶我可好了!”

王奶奶愛憐地摸着陸家聞的頭發,抹了把眼淚,再看向高銘的時候叫了一聲:“呀,銘銘這臉怎麽回事?這老大一道紅痕!”

這話牽扯得陸家聞揪心的疼,他看着高銘臉上的傷痕惆悵得很,陸連海也忐忑,反倒是事件中心的高銘完全不受這道傷的影響,他笑了笑,說:“沒事,我不疼的。”

☆、分別

徑直走進小院裏,高銘蹲在雞籠子旁,哪怕遇到這麽大的事情回到家他都沒忘了去看看小雞。

過了兩個月,他們買的那只小雞已經長大了不少,羽毛舒展開,肉肉的雞冠子都長了出來,長得越來越醜了……可高銘不嫌棄,還日日夜夜都在盼着這只小雞能給他生出一群小雞來……

高銘問:“陸叔叔,小雞什麽時候可以生小小雞?”

陸連海嘴角抽了抽,發愁,要怎麽跟高銘解釋這是只公雞才會不傷害孩子純真的期盼,陸家聞趕緊趕在陸連海開口之前說:“很快就可以了!再過幾個月就能生啦!”

“是嗎?”高銘有些失落,再過幾個月才能生……那時候他就回家去了吧,就要跟聞聞他們分開了,不過聞聞能看到也挺好的,跟他看到的沒什麽區別。

王奶奶下廚做了一桌好菜給陸家聞補身體,為防高銘臉上的傷痕落下疤,王奶奶特地炒了幾個顏色淺的素菜,叮囑道:“銘銘這幾天少吃醬油哈,這麽漂亮的小臉蛋要是落疤了得多難看!”

高銘乖巧地點點頭,望着噴香的醬排骨,默默地舔了舔嘴唇。陸家聞在一旁竊笑,過了會兒趁着兩個大人不注意,陸家聞把一塊排骨肉遞給高銘,眨了眨眼,高銘就着陸家聞的筷子把那一小塊肉吃了,一邊嚼一邊笑得不見眼睛。

這頓飯還沒吃完,敲門聲就響了起來,陸連海把碗放下,出去開門,大門一開整個人都驚呆了。

門口站着個極為漂亮的女性,短發幹脆利落,一身枚紅色的套裙,襯得白嫩的小腿又細又長,标準的瓜子臉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妝容精致,五官輪廓清晰,看起來跟高銘有六分相似。

女人沖陸連海點了點頭,不太耐煩地問道:“你是陸連海陸先生吧?我是高銘的小姑姑,我來接他回家。”

言辭幹練,清晰地講述了自己的來歷跟目的。

陸連海連忙讓出位置來,膽顫心驚地請高薔進屋,高薔全程皺着描畫精致的眉毛,在看到陸連海家裏的壞境時,沉下呼吸,心裏想:“比李林舟描述得還要差。”

她是開車過來的,小北村村內的道還沒修好,汽車開不進來,她從村路口就下車,蹬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深一步淺一步地走過來,一路上受得磨難就不提了,咬咬牙也過去了,一想到寶貝高銘在這種環境下生活了兩個多月她就心疼。

那是被他們整個高家捧在掌心裏的寶貝啊,怎麽就在這種破地方受了那麽多的苦頭。

一進屋,高薔就看到了坐在炕上吃飯的高銘,跟陸家聞兩個盤腿坐在炕上,沒什麽規矩,也完全沒了之前的禮儀,整個人跟野小子差不了多少了,心裏一把火燒起來,這都把他們家高銘帶成什麽樣子了?

強忍着怒氣,高薔叫到:“銘銘。”

高銘聽見熟悉的聲音,擡起頭來看過去,高薔的出現讓他有一瞬間的喜悅可很快就沉澱下去——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預想中的離別更早得到來了。

“小姑姑。”高銘細細地喚了一聲,高薔見到高銘臉上的傷痕更是來火,“跟小姑姑回家了。”

高銘沒動彈,高薔愣了,又叫了一聲:“銘銘?”

高銘看向高薔,問道:“小姑姑,我可以再在這裏住幾天嗎?”

陸家聞沒吭聲,他不認得高薔,上輩子他跟高銘認識的時候高薔已經死了,怎麽死的,高家諱莫如深,似乎對這個女人很是忌諱。陸家聞不知道高薔的底細,不敢亂說話。

“銘銘。”高薔以為高銘是在跟他們賭氣,嘆了口氣,冰冷精致的面容上露出點笑容,“乖,爸爸跟小姑姑都很想銘銘,銘銘就不想我們嗎?”

“想。”高銘又重複了一遍,“我可以在這裏再住幾天嗎?就幾天,好不好?”

高薔:“……”

她看了一眼陸家聞,進屋的時候就覺出來不對勁,高銘對這個孩子依賴性很強,甚至願意跟他共用一副餐具,這在高家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目光在陸家聞身上掃了一圈,高薔收回目光,道:“銘銘,聽話,跟姑姑回家,過幾天就要到那個日子了,銘銘不想去了嗎?”

高銘:“……”他沉默下來,糾結得猶豫了,回頭看了一眼陸家聞,心裏頭難過,眼眶發澀,高銘點了點頭,說:“我跟小姑姑一塊兒回去。”

陸家聞忍不住叫了一聲:“銘銘……”

銘銘這個親昵的叫法讓高薔渾身都不舒服,憑你這身份敢這麽叫高銘,也配?

高銘拉了拉陸家聞的手:“聞聞,我要回家了,以後有空就來看你,你不要忘了我,多幫我照顧照顧小雞,如果他生了小小雞,你要替我多看兩眼。”說着說着,聲音都抽噎起來,高銘抿着唇,眼眶泛紅得看着陸家聞。

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陸家聞雖然早有準備卻沒想到這樣突然,他拉着高銘的手死活不肯放開。一旦放開,未來就會變得缥缈不定,他還會再見到高銘嗎?等到以後再見面的時候,童年的記憶被時間風化凝固,高銘會記得他嗎?

高薔拉開倆小孩的手,催促道:“銘銘快點,待會兒趕不上飛機了。”

高銘點點頭,不舍地從炕上爬下來,穿鞋。高薔守在一旁等着,陸連海給她送水,高薔也不喝,冷淡地說了聲謝謝。

高銘示意高薔彎下腰來,有悄悄話要對她說,高薔聽了後臉色一變,問道:“他們欺負你了?”

高銘猶豫了下,點了點頭。

陸連海把水放在桌子上,局促地去給高銘收拾東西,還沒收拾到一半,高薔就帶着高銘走,陸連海忙喊道:“銘……高銘的東西還在這兒!”

她冷冷地說:“不用,送你們。”

帶着高銘,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高銘被高薔拉着往外走,回頭看着他們,陸家聞從炕上跳下來追到門口,一直往前跑,趕到一半的時候停下步子,遠遠地看着高銘。

高銘要回去屬于他的世界了,在那個世界他才會長成那樣風華灼目的高銘,以後的高銘會呼風喚雨,會無所不能,會成為轟動全世界的偉大人物。

他永遠都不會成為限制高銘飛翔的枷鎖。

陸家聞忍着淚水,沖高銘揮手告別,他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一聲聲地叫着高銘的名字:“高銘——高銘——!高銘——!!!”

高銘嗚咽地抽泣着,眼淚跟鼻涕混做一團,高薔幹脆一把抱起高銘,拿紙巾給高銘擦着眼淚。那小孩有點本事,居然能把高銘影響到這個地步,不知道是好還是壞。高薔想着,腳步走得飛快,覺着在這種地方多待一秒都是摧殘生命。

雞籠裏的公雞忽然叫了一嗓子,陸家聞身體一顫,掉轉頭往屋裏跑,從廚房的籃子裏撿了枚雞蛋開始往外跑。

陸連海叫到:“陸家聞你去哪兒!”

陸家聞不吭聲,拼了命地追過去,這時候高薔已經到了村口,兩人剛坐上車,看着高銘的身影快要從眼前消失,陸家聞大喊到:“銘銘!!——”

高銘扒在窗邊看着,高薔理也不理,吩咐司機:“開車。”

卡宴發動起來,車身輕微嗡鳴,高銘哀求着高薔:“小姑姑,等等他吧。”

高薔還想當沒聽見,可高銘哭得太可憐了,只好吩咐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陸家聞跑得氣喘呼呼,将手裏頭的雞蛋從車窗外托給高銘:“銘銘!下蛋了!小雞下蛋了!蛋孵出來就有小小雞啦!”

高銘眼睛亮了起來,抱着小小的雞蛋,含淚笑了起來。

陸家聞站在路邊,一個勁兒地沖他們揮手,貪婪地追逐着高銘的背影,要将他的一點一滴全都印刻在眼睛裏,傳遞到腦海,一直到黑色的卡宴消失在了視線中,他仍未停下注目的視線。

坐在車裏的高銘抱着那枚小小的蛋,雞蛋表殼光滑,一點也不像是剛生下來的樣子,更別說他有在懷疑家裏養的那只雞其實是只公雞。可他信任陸家聞,所有的懷疑都在這份信任面前不堪一擊。

陸家聞說這枚蛋會孵化出小雞,他就會安靜得等待着孵出小雞的那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人家的生日,所以不要怪人家這章有一點點小虐啦好不好~~~~~~~~~~~~~~~~【扭動扭動

☆、高家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陸家聞一聲不吭地爬到炕上,把被子往頭上一悶,開始咬着嘴唇痛哭起來。陸連海手足無措地站在炕邊,也不知道怎麽辦,左右手互相緊緊地揉搓着,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說:“乖小子,高銘到底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要回去他的世界,我們也攔不住啊。”

這些話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說不合适,可陸連海莫名覺着陸家聞會懂這個道理,因為得知高銘要回去的時候陸家聞沒有過分哭鬧,而是一直保持沉默着讓高銘做出他的選擇。

兒子的懂事出乎陸連海的意外,但也正因為這份懂事讓他格外心疼,陸連海沒再打攪傷心中的陸家聞,出了門去。

陸家聞哭到睡着,小孩子的淚腺真是特別發達,要他是個成年人絕對哭不出這種效果來,從被子裏解放出來,陸家聞嗅了嗅村裏溫熱的空氣,側過頭看着窗外一片明亮的夜空。

他跟高銘分享着同一片夜色,不知道高銘現在在做什麽,他回去之後會不會想他,等他長大了,還會不會記得在小北村裏這短短的不到三個月的光陰,高銘還會記得他陸家聞嗎?

抽了抽鼻涕,陸家聞随手扯過一塊布擤了鼻涕,從炕上跳下來。

陸連海坐在小院裏抽煙,煙絲的味道特別濃郁,嗆得陸家聞咳嗽了一聲,陸連海連忙把煙掐了,擔心影響到陸家聞的身體,畢竟那迷狗藥的作用才剛過去不久,“死小子,哭夠了?”

陸家聞也知道自己哭得誇張了,紅着臉點點頭,他坐在陸連海懷裏,靠在他爸寬厚的胸膛上,輕聲問道:“爸,咱以後能去看高銘嗎?”

陸連海手上的動作頓住,思忖了一會兒,揚高了聲音篤定地說:“能!肯定能!你爹去不了,你也能去!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

坐了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回到南都,高銘一路上都怏怏不樂,雞蛋被他當寶貝似得捧在手心裏,高薔想碰一下都不讓。

下了飛機有高家的人來接,黑色的勞斯萊斯,車身流轉着低調奢華的光輝。高銘坐進車裏,柔軟的車墊與清香的香水味道讓他找回了在高家的感覺,可在這一刻他卻覺着還沒有陸叔叔的自行車後座來得舒服。

高薔從來都不知道怎麽跟高銘相處,這個孩子太孤僻了,以前就不愛說話,現在好像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了。她努力跟高銘找了幾個聊天的話題,高銘都會一一回答,可卻是公式化的敷衍,她問一句,高銘答一句,最後只能放棄,沉默。

高家的祖宅在半山腰上,一棟三層獨立花園別墅,複古建築,沉穩內斂,頗有些民國的風範,別墅前後每一處景色排布都十分講究風水,高銘爺爺幹的缺德事太多在這方面就格外講究。

高薔牽着高銘的手下了車,高銘另一只手還緊緊地攥着那枚雞蛋,倆人進屋後,高薔沖正坐在沙發上抽煙的男人笑了笑,“哥,我把銘銘接回家了。”

“嗯。”高健聲音渾厚,悶悶的讓人感覺很壓抑。

高銘叫了一聲:“爸爸。”

“嗯。”高健擡頭看了一眼高銘,冷淡地回應了高銘就低下頭繼續看着報紙。

這時,一個妝容豔麗的婦人從廚房趕了出來,見到高銘的時候興奮地叫了一聲:“銘銘,寶貝兒子回來啦!媽咪給你做了好多你喜歡的好吃的,快來,讓媽咪看一下,寶貝兒子瘦了沒呀?”

丁娅薇長得極好,一張标準的瓜子臉,皮膚嫩得像是剝開的雞蛋,丹鳳眼妩媚卻不顯得浪蕩,舉手投足間滿是上流闊太太的風雅。

她半蹲在高銘面前,仔仔細細地看着高銘,瞧見高銘的模樣,心疼地說:“我早就說不要銘銘去那麽個苦地方受罪看看這都瘦成什麽樣了,黑了一整圈了,還有臉上這傷……可心疼死個人。”她回頭對高薔說,“哎,小姨子,那家人你見過了吧?身上沒什麽病吧?聽說鄉下醫療環境差,都挺不講究衛生的。聽說那家裏還有個小孩是不是?咱們銘銘可別被鄉下的野小子帶出來什麽壞毛病……”

“別說了!!”高銘忽然閉着眼大吼了一聲,丁娅薇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高銘,她從來沒見過高銘有這樣激動的情緒,就連高健也移目過來看着憤怒的高銘。

情緒被壓抑着,高銘胃裏擰得疼,一雙漂亮的眼睛紅通通的,他替陸家聞委屈,替陸叔叔委屈,替王奶奶委屈。

高銘死死地瞪着丁娅薇,壓低了聲音卻一字一字能讓丁娅薇聽得清清楚楚:“你再說聞聞他們的壞話,我就說你的壞話,爸爸會聽我的。”

丁娅薇渾身一哆嗦,吓得半天說不來話。

高銘一聲不吭地上了樓,他對丁娅薇說的話,高健沒聽見,高薔卻聽見了,她尴尬地沖丁娅薇笑了笑,說:“沒事,路上颠簸了些,銘銘心情不太好,我去看看。”她踩着細高跟跟着上去。

敲門進屋的時候,高銘正坐在床邊發呆,高薔過去給高銘換衣服,正琢磨着要怎麽開口勸導,高銘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小姑姑,我還能回去嗎?”

高銘問完了就咬着嘴唇不說話,小手緊緊地攥在床邊,床單被他抓在手裏,擰變了形。

高薔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才明白高銘說的回去是回去哪裏,她給高銘把小外套脫了,折好,柔聲說:“在家裏多好呀,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銘銘要是想要小夥伴的話,過幾天就送銘銘去幼兒園,那裏有好多好多的小夥伴,好不好呀?”

高銘搖了搖頭,沒說話,腦袋一直低垂着,高薔感覺手背一涼,看着在手背上暈開的一朵淚花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裏,高銘從來不哭不鬧,哪怕小時候因為意外腦袋上縫了三針也沒哭過,可現在高銘哭了,為了一個鄉下的小夥伴哭了。

高銘拼命忍着淚水,哽咽着說:“小姑姑,如果我很乖,能不能讓我回去看看他們?”

高薔沒有回答高銘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完全可以撒個謊騙過高銘,哄他開心,可他不忍心欺騙高銘。

高銘跟陸家聞的生活太遙遠了,如果硬要牽扯進彼此的生活中,總得有一個人要做出犧牲,而他們的身份就注定犧牲的人會是陸家聞,到時候,高銘會願意要這樣一個犧牲過的小夥伴嗎?

高薔看不透,也就不敢亂說話。

高銘走後,陸家聞每天郁悶得生無可戀,幹啥啥沒勁,上課的時候老走神發呆,林柔都找他談心談了好幾次了,陸家聞誠心認錯,死不悔改,在林柔面前乖巧地點頭答應,回頭還是繼續過着飄飄忽忽的日子。

思念一個人真是太難熬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偏偏他的思念還沒有盡頭。以前不覺着相思苦,等真的落入了相思局才覺出來其中的辛酸苦辣真的是一言難盡。

陸連海瞧陸家聞的樣子,哭笑不得,一邊喝酒一邊數落他:“七歲的小娃娃愁啥愁成這副樣子?少年老成不是!”

陸家聞懶得跟他爹搭腔,扒拉了一口米飯,吃着沒勁,嘆了口氣把碗放下,望着小院裏的一輪明月,幽幽地嘆了口氣。

陸連海看他還來勁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王鳳霞的聲音在小院外響起,陸連海忙去開門,只見王鳳霞慌裏慌張地進了屋,白着一張臉說:“海子,出事了!”

“怎麽了?大娘你有話慢慢說。”

“哎!”王鳳霞正要說,看見陸家聞瞪着一雙眼睛看着他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從口袋裏掏出兩粒玉米糖塞進陸家聞手裏,“聞聞乖,去屋裏玩,奶奶有事兒跟你爸爸說。”

“噢。”陸家聞拿了糖進屋,守在門口偷聽倆大人講話。

王鳳霞說:“李大膽他們家出事了!李進被人打斷了一條腿!聽說以後即便好了也是個瘸子!老李家惹上了一筆債,明天就得從小北村裏面搬出去了。”

“什麽?”陸連海愣了一下,等把這一連串消息消化掉之後就明白過來了,是高家做的。

王鳳霞還一臉惋惜,老臉皺巴着說:“你說怎麽就這麽倒黴,攤上這事兒了呢!”

高銘的背景他們這些普通的小村民都不知道,陸連海也不方便多說,就只好陪着王鳳霞扼腕嘆息,第二天親自出門去問了問,才知道事情遠比他想象中的嚴重。

李大膽這一家基本算是沒好日子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瘋狂

回家之後,陸連海陰雲罩頂,惶惶度日,成天擔心高銘在他那兒他沒照顧好,高家會不會懲罰他們什麽的,可幾天過去都沒啥事,陸連海心裏的陰雲逐漸散去,才敢又回到工程隊上班,就連陸家聞的生日都是草草一過。

陸家聞根本就顧不得什麽生日,完全坐不住了。

對高銘的想念日積月累,一天天地增加,最終在他心裏化作了一個小小的人影,每日都在叫嚣着要見高銘要見高銘,陸家聞一籌劃,決定去南都見一眼高銘。

可他現在才七歲啊,一個成年人從北跑到南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一個七歲的小孩。

可陸家聞腦袋一熱,就這麽幹了。

借着上輩子的經驗籌劃了一下,他一米二以下,可以免了火車票,到時候偷了他爸一點錢在手上攥着,就能去南都了。比較惆悵地是,這個時間點人販子特別多,他得想辦法混在人群裏安然無恙地去。

随便找了套土氣的衣服穿着,陸家聞跟着幾個大人進了火車站,裝作跟他們一起的樣子騙過了檢票的人。現在是淡季,火車上的人不多,陸家聞上車之後還找到了座位,他特地跟旁邊的人聊天,有說有笑的,別人瞧見陸家聞長得活潑可愛的,都樂意跟他搭話,陸家聞會說話,嘴甜,哄得大人們都挺開心,拿糖逗他。

“小朋友,你爸媽呢?”

“在前面呢!”陸家聞笑着說,從椅子上爬下來,揣了滿兜的糖果說,“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要挨揍啦!”

周圍幾人哄笑起來。

陸家聞就從這個車廂蹿到另一個車廂,裝作自己有大人陪着,大人還管得特別嚴的樣子。最後找到一個睡着的中年婦女,她手裏攥着火車票,陸家聞踮起腳尖瞄了一眼,票上到站的地方跟他一樣,都是南都。陸家聞前後看了看,躲進她裏面的車座裏,靠着窗也睡了過去,可他不敢睡熟怕發生什麽意外,低調地靠在窗邊上,淺眠,稍微有什麽動靜就會醒過來。

這恐怕是他活這兩輩子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

火車颠簸将近一天一夜才到南都,陸家聞坐得腰酸背痛,蓬頭垢面。下車的時候身上帶着濃郁的方便面味跟油污味兒,拉起上衣嗅了嗅,陸家聞撇撇嘴,自己都覺着嫌棄。

南都是全國經濟最為發達的城市,對外窗口的便利讓南都不僅有發達的經濟還有先進的文化環境,許多新的思想跟風潮都已經從南都開始蔓延出去。陸家聞很喜歡這座城市,喜歡它的兼容并包,喜歡它的刺激,喜歡它的先進,喜歡它開放的思潮,對同性戀的包容。

在十年以後,國家會頒布允許同性結婚的法律,南都在其中有着相當重要的推進作用,對外展示了他們這群人最真實的一面,喊出了他們所有人的心聲。

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個勇敢而又滿懷憧憬的革新者,每時每刻都在探索,都在進步,能讓人感受到一座城市充沛的奮鬥精神。

陸家聞深吸了一口氣,大早上,南都就已經滿是奔走來去上班的人,火車站路邊搭着個篷子,賣早點的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陸家聞曾被秦楠鍛煉着學會了南都的方言,熟練地跟老板搭話。

“師傅!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

“小娃娃來幫家裏大人買早點的啊?”

“是啊是啊!”陸家聞嘿嘿嘿地笑了起來,攥着十塊錢的可愛模樣特別讨人喜歡,老板挑了兩根大油條裝好遞給陸家聞,陸家聞付了錢就找了塊清涼地方,蹲在馬路邊上吃起了早點。

這裏是廣城區的平南街,位于南都的最北面,高銘的家在南都最南面的康城區。南都的地鐵現在還只有兩條線,都不能直達,但是方便。

陸家聞個子矮,路過地鐵閘口的時候不用買票,直接跟在人後鑽了進去,看了看線路,跟他記憶中的相差不大,一號線坐了将近一個半小時,垮了整整一個南都,陸家聞才迷迷糊糊地從地鐵上下來,出了站後直接打了車去了高銘家的別墅區。

那片別墅區管制森嚴,從山腳下起就已經不許陌生的外來車輛通行,陸家聞就只能在觀音山山腳下下車,一路順着記憶找了上去。

他上輩子跟高銘結婚之後就生活在這裏,上山下山的路都熟悉得不行,甚至連路上設下的關卡都很熟。

陸家聞從小花園的欄杆裏鑽了進去,密密麻麻的植物排布在眼前,他上輩子沒少在後花園睡午覺,但是沒這麽深入過,一時鑽進去也有些轉向,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出路。

媽蛋,好好地,種那麽多植物幹嘛,非得被蚊子咬死!南方天氣本就潮濕,前兩天還下了雨,各式蚊蟲在耳邊嗡嗡叫着,陸家聞怕被別人發現,忍着一個個又癢又疼的大包在後花園裏穿梭着。

汪——

一聲清脆的叫聲響了起來,陸家聞脖子一僵,整個人都他媽快崩潰了!

扭頭一看,一只黑白相間的小狗蹲在他面前,沖他搖了搖尾巴,特別興奮地又叫了一嗓子:“汪!——”

汪你大爺啊啊啊啊!!!別叫了!!!!離老子遠一點啊!!!這麽不懂事!!還不如王奶奶家的大黃啊啊!!

陸家聞望着那只豆丁大小的哈士奇,拿手趕着,哈士奇本來就是人來瘋,見到陸家聞沖它擺手,興奮地撲了過去,尾巴搖得快抽過去。

養狗的傭人聞訊而來,見到小哈士奇藏進了後花園裏,擔心它被蚊蟲咬到,忙追過去,哄道:“皮皮,乖,回來,皮皮。”

陸家聞聽到人聲,心都吊起來了,整個人頭皮都炸了,傭人見到陸家聞眼睛都直了,半天沒反應過來這孩子是哪兒來的。

四下看了看,那傭人還沒說話,陸家聞就扯着嗓子大聲叫着:“高銘!!——高銘!!——我來看你了高銘!!!”

正在晨讀的高銘一個激靈,隐約聽見了陸家聞喊他的聲音,他眨了眨眼睛,不太敢相信,仔細聽了下,那殺豬般的喊聲真的是陸家聞的!

“聞聞!”高銘站了起來,跑到陽臺,将遮天庇地的窗簾拉開。

小院裏鬧得人仰馬翻,陸家聞被傭人拽着胳膊拎了起來,陸家聞抖擻着小胳膊小腿,黑漆漆的小臉上一雙靈動的大眼四處瞟着,尋找高銘的身影。

高銘瞪大了眼睛看着陸家聞。

兩人視線撞到一塊,陸家聞的眼裏亮出無限星河,興奮地大叫:“高銘!!——我在這兒!!高銘!!!”

“聞聞!”高銘站在陽臺上大喊,恨不得跳下去,“你等等我!”回頭就往小花園裏跑。

那傭人見這野小子居然真的認識小少爺,不太敢把陸家聞怎麽樣。陸家聞沖他哼了一聲,說:“還不快放開我!”他渾然不知到自己這幅狼狽樣子落在人家眼裏是多有趣。

傭人哭笑不得,這小孩實在是太好玩了。

高銘一路飛奔下來,見到陸家聞的時候還用力搓了搓眼睛,顫抖着聲音叫了一聲:“聞聞?”

“銘銘!”陸家聞跳了起來,飛撲過去一把抱住高銘,“我來看你!開不開心!驚不驚喜!”

“嗯。”高銘輕輕應了一聲,抱住陸家聞,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外掉。

倆小孩回了屋,偌大的別墅裏面現在就只有高銘跟傭人們在家。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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