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洛奈何足足昏迷了十天十夜,醒來時,蘇樂不知去向,只在床頭找到了三顆猴兒果和一把玉雪可愛的梅子,散發着清清甜甜的香。
他憋了一肚的氣和疑惑,無處發洩,坐在床上愣了好半天,将猴兒果和梅子往儲物袋裏一揣,習慣性地往小石峰跑。
遠遠地,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凸出的山崖之上,執劍而舞,劍起風拂,不是景陽又是誰?可是……好像又比之前恍恍惚惚中看到的劍舞差了許多,少了那驚天動地的氣魄,少了那驚豔絕倫的身姿,只有那舉手投足間的姿态,依舊是那麽地熟悉。
「景陽師兄,你的傷好了?」
他在崖下呼喊,風吹了聲音,飄飄蕩蕩盤旋而上,落在執劍人的耳中,那劍舞就頓了一頓,然後一個脆生生的女音便傳了來:「又是你這無賴,快快離開小石峰。」
萬秀兒?
小姑娘的聲音透着嬌嫩,再好認不過。洛奈何往上躍了幾十丈,落在崖上,便看清在景陽的身邊,還立着那個新入門的小師妹,嬌俏可愛,便逗弄道:「萬師妹,妳能代表景陽師兄?」
他眨巴着眼睛,語氣中的暧昧就是聾子也能感受得到。
小姑娘的臉色一下子紅透了半邊,氣嘟嘟地叫道:「景陽師兄,這無賴欺負我,快趕他走啦。」
景陽面無表情,拄劍而立,身形似乎消瘦了些,臉上也透着一抹蒼白,顯然識海受創太重,沒有痊愈,連劍意也不能動用,只能修煉清風劍訣活動一下筋骨。
小姑娘見自家師兄根本就沒有出頭的意思,頓時氣得跺腳,從儲物袋中抽出長劍,怒沖沖向洛奈何刺來。
「無賴,不許靠近景陽師兄,快走,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師兄是很厲害沒錯,可是現在受了重傷,萬一這個無賴要動手動腳,師兄也無力反抗。懷抱着這樣的心思,萬秀兒簡直就像一雙護崽的小母雞,唯恐自家師兄被這個昭告天下懷有不軌心思的無賴給輕薄了去。
「哇哇哇……謀殺啊……同門相殘啊……景陽師兄救命啊……」
洛奈何抱頭鼠竄,故意往景陽的身後躲,哪裏料到小姑娘見他靠近景陽,心下一急,口中輕叱一聲,長劍劃空而過,直往他背心要害處刺去。
「媽呀,開個玩笑而已,萬師妹妳真想同門相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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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奈何的臉色變了,自己可沒修煉過劍體,經不起這利刃輕輕一劃,反射性地屈指一彈,長劍在半空中掉轉劍身,竟直直地向萬秀兒回刺而去。
「糟糕!」
自己的真元什麽時候深厚到能反彈長劍了?洛奈何臉色一變,他的原意只想把劍尖彈偏一點而已,這時才突然想起自己經歷過冰火九重天的洗禮,丹田內的靈力積蓄了何其多,轉化而成真元。自然是遠遠比往日深厚。
「引劍術!」
他手忙腳亂地捏起生疏的劍訣,試圖把反彈出去的長劍招回來,可是那把劍畢竟不是自己常用的,哪裏能心意相通,更何況他往日疏于練習,這引劍術只學了個半吊子,平時招回自己的劍還時靈時不靈的,這緊急之下,哪裏有半點用處。
「引劍術!」
又一聲輕喝,卻是景陽出手了,沒有去招那反彈出去的劍,卻是擲出自己手中的長劍,以劍訣引導,飛速地向萬秀兒的那把劍撞去。
「铿!」
半空一聲撞響,兩劍一偏一斷,斷的那把落在了地上,偏的那把依舊向萬秀兒刺去,擦着小姑娘的鬓角疾馳而過,斬落了幾縷烏絲。
「哇!」
萬秀兒只吓得面色雪白,手腳冰涼,蹲在地上就大哭起來。
景陽撿起地上的斷劍,看着光滑的斷口,面色黑沉,冷冷地向洛奈何瞪去。
「這個……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啊……」無意中闖了禍的某個家夥被瞪得心頭發毛,連連擺手試圖擺脫責任,又肉疼的掏出一把梅子送到小姑娘面前。
「萬師妹,是師兄的錯,喏,九心玉蕊梅的梅子,很好吃的啦,師兄給妳陪罪還不成嘛,妳就別哭了……」
補救措施很無力,瞪的還是在瞪,哭的還是在哭,倒了大楣的家夥只好暗罵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将梅子往小姑娘手中一塞,然後抱頭鼠竄而去。
望着那個狼狽逃竄的背影,景陽的眼神,漸漸變得無比深沉。只十餘天未見,這個廢物的修為竟然……精進至此,即使沒有進階築基期,至少也已經踏入了半只腳。
十指緊緊握成了拳,景陽的心在這一刻,沸騰了,咆哮了,自己難道會輸給一個廢物?不能,絕不可能。
「對了,還沒有把補天酒給景陽師兄!」
一路逃竄回明月峰,洛奈何才一拍腦袋,想起自己去小石峰的原意。算了,明天再去吧,想想剛才景陽那陰沉無比的臉色,再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回頭了。不過……自己什麽時候怕看景陽師兄的臉色了?
突如其來的膽怯,讓洛奈何怎麽也摸不着頭腦,以前偷看的時候,景陽就是把臉色沉得跟鍋底似的,自己也沒有怕過啊,難道冰火九重天還能讓人變得膽子小,心裏怦怦直跳?
一想到昏迷前品嘗到的那股子痛到極致的滋味,這個家夥頓時打了個寒顫,倒抽着冷氣地把那種回憶扔到九霄雲外去,打死他也絕不再回想了。
從儲物袋裏摸出一顆猴兒果,洛奈何一邊啃一邊查看起自己體內的狀況,先前那種失手的情形可不能再出現了,要不是景陽師兄擋了一下,剛才他就要背上殘害同門的罪名了,被罰面壁還是輕的,趕出羅浮劍門也不為過。
丹田被靈氣撐得暴脹了幾乎三倍,裏面擠滿了,還沒來得及轉化成真元的靈氣,甚至連全身的經脈裏也全都塞滿了靈氣,幾乎都快形成了擁堵,直到洛奈何吓了好大一跳,媽呀,看這濃度,要是再多一丁點,自己整個身體非被撐爆了不可。
調息,修煉,趕緊把靈氣全部轉化成真元,他可不想仿效坐忘峰的弟子,拿自爆當有趣的玩兒。
才剛剛盤膝入定,屋裏人影一閃,蘇樂回來了。
如果洛奈何現在睜開眼睛,肯定要被蘇樂的裝扮給吓一跳。披頭散發,一襲白衣,赤着雙足,做飄浮狀,乍一看去,像極了鬼魅,就連臉色,也白得不見一絲血色。
看到這個家夥在乖乖的修煉,疲憊的蘇樂竟是欣慰一笑,到底不枉他一番心血。他的掌中心,托着一團血色玉狀物,玉身裏金絲環繞,晶光熒閃。
「累死了,先歇一會兒。」
收起那血色玉狀物,蘇樂就這麽往洛奈何的腳下一坐,倚着床沿沉沉睡去。
「人啊……」
在窗外探頭探腦地小紅鳥煞有介事的感嘆了一聲,拍着翅膀飛上高空。一只雲雀追上來,繞着牠轉圈兒,小紅鳥不屑一顧。爺是似鳳,不要看爺血脈不純,爺眼力高着呢,不是鳳凰爺看不上,爺才不像那個怪物蘇樂,什麽眼力勁兒,偏要看上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吃苦受罪也是活該。
雲雀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小紅鳥高高昂起頭,發出一聲嘹亮的鳳鳴,震動九霄。
「那不是洛師弟的靈寵?」
竹葉青輕輕笑着,眼裏有着豔羨。能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飛,是一種什麽樣的逍遙?
「絕雲氣,入青天,扶搖直上九萬裏,輕煙渺無蹤跡……」
這是他最初的理想,為理想,一步踏入修仙途,而後方知步步荊棘,修仙途上萬萬人,幾人能邁入逍遙大道?蒼松百歲老,寒山萬載青,蜉蝣一生争朝夕,滄海桑田億萬年,誰可得長生?
也許,莫如一只鳥。
「師侄……」
人影一閃,那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的新晉師叔女兒紅,出現在他的面前。白衣飄飄,神情冷傲,似一朵雪山寒蓮。
「師叔午安。」竹葉青長身而起。
「因我失職,猴兒果被盜去不少,首座震怒,命我前往思過崖面壁,從現在開始,由你看守猴兒果。」女兒紅的聲音冷冷的,似乎并不在意受罰的事。
「是,師叔。」
竹葉青應了一聲,正要說話,一擡眼,已是鴻影渺然。他笑了笑,卻難掩失望。自從進階築基期後,女兒紅對他的态度,就再也不像往日那麽親密了,整個人也來去無蹤,無跡可尋。
修士的修為更精進一階,離通天之途便更進一步,絕雲氣,入青天,扶搖直上九萬裏,輕煙渺無蹤跡,到那時候,不戀凡情,不憫萬物,是否就真的能夠求長生、得逍遙呢?
猴兒果長在葫蘆峰的深處猴兒谷中,那裏天生一道霧障,阻絕了飛禽走獸的騷擾,又有一線天為關礙,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所以對猴兒果的看守,一向不太緊密,平日只派遣二名凝氣期弟子看守住一線天就夠了,偶爾擅離職守一下也出不了亂子,女兒紅只能說是碰上他倒黴了,事實上羅浮劍門派人看守,主要是防止羅浮劍門的弟子誤闖,倒并非是防人偷盜,蓋因猴兒果只對修煉出劍意的劍修有用,一般弟子便是吃了猴兒果,也沒有什麽用處。
竹葉青到了猴兒谷,一看樹上成熟的果子已經被偷吃一空,地上還落了不少果核,頓時便猜出了偷盜者為誰。除了那只擁有一絲鳳凰血脈的似鳳大爺,也沒有別的走獸能瞞過看守弟子直接穿過霧障進入猴兒谷,鳳涎啊,生死入,肉白骨,還能解障毒,沒辦法,他捏了捏鼻子,認了。至少那只似鳳還挺仗義,沒把那些未成熟的果子一起偷吃了,當然,這也可能是那只饞嘴鳥嫌不成熟的果子味道不好。
「奇怪,劍南春師兄怎麽不在?難道也被罰去面壁了?」
竹葉青臉上頓時沒了笑容,一個人看守猴兒果,那不是連偷懶去喝酒的機會都沒有了?苦哉!
「師兄,我要除魔衛道。」
将靈氣全部轉化成真元,洛奈何一腳踏入了築基期,連個瓶頸都沒有遇到,可算是幸運至極。這家夥一睜眼的第一句話,就是正義凜然地表示要去剿殺血魔。
話音未落,他又神情怪異地撓着後腦勺:「咦?我為什麽這麽想?」
按洛奈何一貫的性情,如果有落水狗可打,他一定奔得飛快,不過已經在水鏡中見識過血魔的厲害,他沒借口做任務飛快地逃離羅浮劍門就算不錯了,怎麽可能去除魔衛道。
于是,這個家夥迷惑了,撓着後腦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麽經歷了冰火九重天的洗禮後,居然性情也發生了變化,難道自己其實已經是個瘋子了?
這個念頭讓洛奈何有些驚恐,除魔衛道這種想法,在他來說确實是再瘋狂不過。
啪!
蘇樂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翻着白眼兒沒好氣道:「瞎想什麽,我看你是進階以後,自信心膨脹,是不是覺得一劍在手,天下我有了?」
洛奈何被打得眼冒金星,于是什麽雜念都沒有了,只摀着後腦勺委屈道:「師兄,下手太重我會變笨的。」
啪啪!
「那就笨點好了。」蘇樂又是一巴掌拍過去,看似笑意盈然的面容下,隐隐閃過一抹憂慮。
七情七竅已開,這個家夥原本被壓抑的真正性情,正一點一點地回歸,那個善良正義、多情敏感的人啊,驀然回首,恍然如夢。
「師兄你一定是嫉妒我比你聰明!」洛奈何氣得跳腳。
好吧,至少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性情占據了大半。蘇樂擰過頭去,沉默了片刻,然後回首笑顏如春:「笨的人容易快樂。」
洛奈何咬牙切齒:「是欺負笨的人比較容易得到快樂吧。」
蘇樂臉上的笑意一收,神色深沉道:「師弟,你真聰明,我很嫉妒。」
洛奈何張牙舞爪地撲了過去,蘇樂哈哈大笑着拔腿就走,兩人一前一後,就在明月峰上追逐打鬧,驚飛了林間的鳥,驚跑了草間的獸,驚得幾個正在修煉善水劍訣的弟子一時分神,個個成了落湯雞。
因為蘇樂的打擊,洛奈何除魔衛道的想法就這樣無疾而終,玩鬧了一陣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要給景陽送補天酒。
「說起來,景陽師兄也很可憐啊,他對修煉太執着,這才一時冒進,傷了識海。」洛奈何燦然一笑,「幸好我從竹葉青師兄那裏多敲詐了一壺補天酒,一會兒就給景陽師兄送去,你去不去?」
他側着腦袋問蘇樂,一臉的期望。其實蘇樂師兄很寂寞吧,在明月峰,除了自己,他就再也沒有見蘇樂跟別的師兄弟親近,景陽師兄是個高傲的人,但是其實是外冷內熱,呃……現在是景陽師侄了,他偷笑起來,能壓景陽一頭的感覺還真不壞。說起來,蘇樂師兄和景陽師侄,骨子裏其實很相像啊,對別人來說,蘇樂師兄也是一個不能輕易接近的人。
蘇樂只能嘆氣,如果七情七竅沒有被沖開,這家夥絕對沒有這樣的好心腸,到了手的補天酒不拿去賣靈石就算是不錯了,怎麽可能白送出去。一時間他糾結萬分,這到底是好呢還是不好?
「師兄……」
某個家夥拖長了嗓音,嗲得讓蘇樂全身寒毛倒豎。
「知道了……我去,我去……」他咬牙切齒,準備去看一看情敵的衰樣兒。
「那師兄準備了什麽禮物?」某個家夥的胳膊肘開始往外拐。
「至少不會比你的補天酒差。」
蘇樂冷笑,繼續冷笑,牙根兒磨得沙沙響。
景陽已經離開了首座殿,自從他從昏迷中清醒以後,就搬回了自己的住處養傷。洛奈何和蘇樂來的時候,他正在修煉,雖然識海受了重創,但身體上并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不能修煉劍體,不代表他不能吸納天地間的靈氣轉化成真元。
築基期,這三個字幾乎深深地印刻在景陽的心裏,他無法接受自己在修煉上居然輸給了一個廢物的事實。
「景陽師侄在嗎?」
就在景陽的修煉漸入佳境的時候,屋外一句問候差點讓他走火入魔,滿腦子只回蕩着兩個字:師侄,師侄,師侄……
這真是……奇恥大辱。總有一天,他要這個廢物叫他一聲師祖宗,景陽幾乎将舌尖咬出了血,才終于把在經脈內激蕩亂竄的靈氣給平複下來,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景陽師侄,怎麽又在修煉?你的傷還沒好,要多休息……呃,這是補天酒,對你的傷……有好處……」
洛奈何關心地上前,他很有長輩的自覺,連神态和語氣都有了長輩的感覺,可是被景陽那雙又黑又亮又深幽的眼睛一瞪,那股子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長輩的自覺頓時就弱了下去,表情迅速轉變為崇拜敬仰之色。
「哎呀呀呀,我就說,景陽師、師……師那個……是最勤奮努力的,怪不得掌教真人允許你在凝氣期就去劍池修煉……」
看看景陽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很幹脆地一摀嘴巴,躲到了蘇樂的身後,心裏面暗自納悶:我為什麽要怕他呀,明明是個晚輩兒……
自作孽,不同情。蘇樂白了他一眼,但還是一挺身,擋住了景陽那不善的目光。
景陽這時才注意到蘇樂也來了,頓時有些悻悻,自己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勁敵,看來識海受創的程度比他想象的更嚴重。
「見過蘇師叔。」
他挺起了胸,不拜也不見禮,雙眼緊緊盯着蘇樂,挑釁,不服,他不知道自己對蘇樂的敵意是從何而來,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對敵人,不需要敬畏,他要正視這個人,然後堅定的相信,總有一日自己可以打敗他。
蘇樂對他也沒什麽好氣,可臉上卻笑瞇瞇道:「景陽師侄有傷在身,就不必多禮了。這次來,我也沒準備什麽禮物,就是有個治療識海受創的小偏方想送給師侄,可以在七天之內讓識海複原如初,甚至還能擴大識海範圍,只是不知道師侄吃不吃得苦呢?」
景陽眉尖挑起,蘇樂的笑容,讓他一下子想起某種帶着難聞的臭味、令人讨厭的動物──黃鼠狼。
「啊,師兄,有這樣的偏方,你怎麽不早說?」洛奈何從後面探出半個腦袋,不敢看景陽,只扯着蘇樂的胳膊搖來晃去。
「吃裏扒外……」蘇樂含糊地嘟囔着,有種想把洛奈何拖出去打屁股的沖動。
「什麽?」洛奈何眨巴着眼睛,沒聽清,耳朵湊近過去,幾乎貼到了蘇樂的嘴唇上。
誘惑,這是赤裸裸的誘惑。
蘇樂的目光有些迷離,洛奈何耳朵的形狀很優美,耳垂飽滿,有種誘人的肉感,強忍着想一口啃上去的沖動,他勉強移開了目光,正對景陽黑幽幽的眼睛,促狹之心頓起,他對着景陽挑釁地笑了笑,然後舌尖迅速在那誘人的耳垂上一舔而過。
「啊!」
洛奈何跳了起來,摀着耳朵,一轉身正好看到景陽眼中閃過的一抹愕然與震驚。
「師兄!」
他面紅耳赤,氣急敗壞,掄着拳頭卻沒打出去。衡量一下實力,自己打不過師兄呢,可、可是,在景陽面前做這種事,真是丢臉丢到家了,萬一景陽生氣怎麽辦?也不對,他生氣關我什麽事?
一時間,洛奈何混亂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怕景陽生氣。
「抱歉,抱歉,突然想到豬耳朵很好吃,忍不住就……」蘇樂雙手抱着胸,若無其事的解釋着,只是臉上的笑容十分可惡,像一只因為偷了腥而得意的貓。
「我才不是豬!」洛奈何怒吼。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豬……」蘇樂攤了攤手,「我道歉,行了吧。」
面對蘇樂這副無賴到底的模樣,洛奈何無力地耷拉着肩膀,心裏更納悶了,師兄什麽時候把自己的無賴絕招也給學過去了?
「是什麽法子?」景陽突然說話了。
「啊?」
「我是問,能讓識海在七天內複原的法子。」
景陽一字一頓地重複着,黑幽幽的眼底深處,閃動一抹小小的火苗。他不知道蘇樂為什麽要用輕薄那個廢物的方式來挑釁自己,他只知道,蘇樂成功了。至于那個廢物,看到他那副被輕薄後居然連還手都不敢的沒用模樣,景陽就覺得自己心底的那抹火苗,又被狠狠添了一捆幹柴,燃燒得更旺盛了。有膽子輕薄自己,可是被人輕薄了,卻沒有膽子打回去,這個廢物……他火起無名,七竅生煙,卻不知自己最氣的究竟是來自蘇樂的挑釁,還是這個廢物的無能,又或者他真正氣的是眼看着這個廢物被人輕薄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你做好吃苦的準備了嗎?」蘇樂側着臉,細細長長的眼,看上去更像一只黃鼠狼。
「這、這樣行嗎?」
對蘇樂的小偏方,洛奈何抱以最大的懷疑态度,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師兄,實在是蘇樂提出的治療方案,太過危險。
此時,三個人正站在劍池那塊石碑前,距離劍池只差一步之遙。解鈴還須系鈴人,哪裏受傷哪裏治好,這就是蘇樂的小偏方。
「行不行,就得看景陽師侄自己的意志力了。」蘇樂似笑非笑,「什麽是識海?神識所化之海。何謂神識?意也。劍池所聚者為何?劍意也。二者雖各不相同,但本質上是一樣的,它們都是「意」。景陽師侄的識海是被劍意反噬以致受到重創,自然可以吸收劍意來填補。簡單些說,識海就好像是咱們腳下踩着的大地,大地如果出現裂痕,要如何消除?自然是從別處挖土填埋。只不過……」
他賣起了關子,斜着眼角瞥向景陽,似笑非笑的表情越發地明顯,甚至多了一絲絲的幸災樂禍。
「要怎麽做?」景陽沒接他的茬兒,直奔主題。
「方法很簡單,我傳你一段吞噬劍意的小法訣就行了,這是我自創的法訣,我叫它吞天訣,怎麽樣,很有氣勢吧。可是……」關子沒賣成,蘇樂有些不甘心,露出一臉凝重之色,「劍意之所以被稱為劍意而不是別的什麽意,是因為這種『意』鋒銳如劍,你以識海吞噬劍意,便要受剮割之苦,吞噬一道劍意,便要受一次剮割,吞噬得越多,對你的好處越大,吞噬千道劍意,足以讓你的識海痊愈,若是吞噬萬道劍意,你的識海至少能擴大一倍,可惜,這個世上,受得住千刀萬剮之苦的人,沒幾個啊。你行不行?」
景陽冷冷地哼了一聲,對于蘇樂的恐吓,不屑一顧,記下了法訣後,一擡腳便走入了劍池,毫無猶豫之色。千刀萬剮之苦,他在劍池中煉體的時候,早已經受過不知多少次,想用這個來吓退他,沒門兒。
洛奈何在一邊鄙視地瞪着蘇樂,道:「吓唬師侄很好玩嗎?」景陽一走,他長輩的自覺又回來了,口氣還很維護,「景陽早就在劍池裏修煉過一段時間,身體上早已經習慣被劍意千刀萬剮過不知多少次了。」
蘇樂笑了起來,眼底幸災樂禍的神色越發地濃烈,喃喃道:「我說的可不是身體上的千刀萬剮,而是識海中的千刀萬剮。」
識海是神識六感的彙聚地,那個地方別說千刀萬剮了,就是一刀,也足以讓人死去活來,景陽識海之所以受創,不就是被反噬過來的劍意給輕輕地劃上了一刀嘛。
跟我鬥,玩不死你。蘇樂得意地笑。
洛奈何沒聽清楚蘇樂的喃喃自語,但是蘇樂臉上的笑容他卻瞧了個一清二楚,莫名的,打了個寒顫,突然間就開始為景陽擔心起來。
事實上,景陽一運起吞天訣,就知道自己上當了。在吞噬了一道劍意後,神識傳遞過來的非人痛苦暫且不去說它,更重要的是本就已經受到重創的識海,被這一道劍意攪得一團亂,根本就是傷上加傷。想要停止吞天訣的運行,但他卻驚恐的發現,吞天訣的運行,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自行在體內運轉,不停地吞噬一道又一道劍意。
「蘇樂……」
從牙縫裏擠出勁敵的名字,此時此刻,景陽恨不能吞其肉,喝其血,将那個混蛋挫骨揚灰。這是個教訓,敵人永遠是不能相信的,哪怕,他跟自己是同門。
轟轟!
吞足了上千道劍意後,景陽絕望地發現,自己的識海在這一刀又一刀的淩遲下,終于承受不住,一下子垮塌了。他的神識失去了存身之地,一下子飄散到空氣中。裸露的神識,以一種微弱的頻率在震動,産生的波紋擴散開去,就像一道美味至極的食物,落在了饑餓的乞丐群中。而同樣失去了存身之地的飓風劍意,卻像一個誓死捍衛手中食物的孩子,張牙舞爪地圍着神識團團轉。
劍池,暴動了,如同餓鬼看見食物,從四面八方飛撲而來,因為急切,劍意穿空而過刮起了陣陣狂風。
以景陽所在之地為中,無數的劍意争先恐後地往這個方向湧動,甚至形成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一些正在修煉的築基期弟子愕然發現,他們身邊的劍意在急劇減少,有些離得遠一些的,甚至連一道劍意也捕捉不到了。
「怎麽回事?」
築基期弟子們大驚失色。
死定了。透過神識捕捉到劍池中的情況,景陽絕望地閉上眼,他不知道,在識海所存在的地方——眉心,緩緩滲出了一滴血,渾圓如珠,鮮豔欲滴,不動也不落,就那麽緊緊貼着他的眉心,蕩漾出一道又一道詭豔的血色波紋,與裸露在體外的神識所震動産生的波紋融合在一起。
景陽突然發覺,劇痛消失了,準确的說,是他的五感和六識都消失了,他感覺不到識海中傳來的痛楚,感覺不到風刮在身上産生的刺痛,感覺不到呼吸,感覺不到陽光,感覺不到劍意穿空而産生的刺耳聲響,甚至連青草散發的清香也感覺不到。他只能感覺到一樣東西——一滴血。
在識海垮塌的地方,莫名地出現了一滴血。
吞天訣還在自動運轉,一道又一道劍意被吞噬進來,融入到血珠中,那血珠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膨脹,一邊膨脹一邊還在吞噬識海垮塌以後留下的殘片。
不知過了多久,景陽驚愕地發現,這滴血竟然已經膨脹到和原來的識海一樣大小,形成了一個圓形的、飄蕩着無數淡淡血霧的空間。
新的識海?
外界的劍意依舊不停地被吞噬到識海之內,但是景陽已經感受不到千刀萬剮的痛楚,新識海的邊壁看上去像一層輕薄透明的血紗,甚至只要用一根手指輕輕一捅就會破掉,但事實上卻出乎意料地堅固結實,而且……它竟然在緩慢擴大。
蘇樂所說的,竟然都是真的?這吞天訣如此神妙,不但能重建識海,而且還可以擴大識海。景陽震驚了,身體甚至因為過度震驚而微微顫抖。即使自己的修為還很低,修真界很多隐密的東西尚且接觸不到,可是他也知道,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擴大識海的法訣,是多麽的稀少和珍貴,這樣的法訣,不管放在哪個門派之中,都是非入室弟子不可輕傳的不傳之秘,蘇樂竟然這麽輕易就給了自己,為什麽?
彼此之間,明明是敵非友,盡管沒有宣諸于口,但是景陽知道,從蘇樂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甚至一個笑容,他都知道,蘇樂是承認這一點的。
識海對任何一個修士,都是極其重要,甚至可以說,不管是術修、劍修、獸修、丹修、器修、陣修,還是鬼修、魔修、妖修,識海都是修煉的根本所在,識海的穩定和容量,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決定一個修士一生所能達到的高度。識海擴大一倍,所代表的含義,絕不僅僅只是容量的上升,那意味着,景陽可以擁有更多的神識,同時作為飓風劍意的存身之地,也意味着,景陽的飓風劍意将會擁有更強大的威力,甚至可以……遠超前人。更不論新識海的堅固穩定,他甚至可以确信,如果自己再在劍池裏修煉劍體,憑新識海的堅固程度,就算劍意再反噬一百次,也不可能傷得到識海,甚至還有可能使識海繼續擴大。劍池将變成他一個人的修煉寶地,這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為什麽要幫助敵人變得更強大?
景陽百思不得其解。
蘇樂,到底是敵是友?對于自己的直覺,景陽突然開始懷疑起來。難道自己一直都弄錯了,蘇樂不但不是敵人,還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就在景陽一肚子疑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微微一滞,一直在自動運行的吞天訣停下了。突然而來的變化,将景陽的心神重新吸引回識海之中去,這時他才發現,飄散到體外的神識和飓風劍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到了識海中,安靜地飄浮着。新識海的空間,果然擴大了足足一倍,這使得識海裏顯得有些空蕩。試着調動神識,然後他又震驚地發現,自己的神識似乎被什麽東西凝練過一般,比以前堅韌得多。倒是飓風劍意沒什麽變化,不過這也只是表面上而已,事實上随着神識的凝練,景陽對飓風劍意的操控力,也已經大幅度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