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建成同他對視着,不發一言,神情卻徐徐地轉為平靜,末了竟是浮現出一個似有若無的笑來。

“大哥,建成既許諾以此身為質,六月之前,便絕不會離開。”他收回目光,轉眼望向遠處道,“此事……大哥不必憂心。”

咄苾微有訝異,道:“那此事……建成當真要袖手旁觀了?”

“他若無此擔當,又怎配得上大唐秦王之謂?”李建成仍是笑,仿佛當真事不關己。

咄苾定睛看了他許久,終是徐徐笑道:“如此看來,倒當真是我多慮了。”

李建成輕輕提了提馬缰,往前走去,不再作答。

——若無此擔當,世民你又怎配做我的對手?

——即便……當真葬身于此,到或許替我省去了一番功夫。

念及此,卻是慢慢攥緊手中的,搖首無聲地笑了出來。

————

李世民在疾風中策馬驅馳,他跟随着三千五百員精騎。

而此行的目的地是虎牢關,他将要面對的是,是夏王窦建德號稱三十萬人馬的夏軍。

窦建德大軍來援的消息傳至軍中時,實則于李世民而言,可謂在意料之外,卻有是情理之中。

所謂意料之外,是不想窦建德終是放棄了明哲保身,坐山觀虎之舉,公然豎起了同李唐作對的大旗;而所謂情理之中,便在于窦建德選擇了同王世充聯手,除去自己,卻也不失為一條可選之路。

聞知消息之初,帳中嘩然。且不論窦建德號稱的這三十萬大軍實際有多少,無論如何,唐軍區區五萬人馬,背井離鄉已近半載。經過一冬的對峙,數月的攻城,軍中上下已是疲敝不堪,又如何是那窦建德的對手?

當即便有人提出撤軍,畢竟再于此久留,只能落得腹背受敵的下場。李世民沉吟許久,将此提議否決,卻進而做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決斷——兵分兩路,李元吉繼續圍攻洛陽,而自己則帶精騎三千五百人,于虎牢關攔截窦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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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出所料底下解釋人人大驚。畢竟以三千五百人對陣三十萬大軍,無論怎麽看,都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之舉。衆人還欲再勸,卻被李世民果斷地止住。此時他在軍中絕對的威信發揮了效用,衆人皆知秦王一旦決定的事,便不容更改,于是心中雖憂慮不止,卻也只能緘默不語。

次日,李世民便這般帶着人馬火速出發。實則他心下如何不知自己此舉,可謂是在搏命。可是無論如何,他無法坐視自己等待了半載才到手的良機,就這般付諸東流。

彼時攻打劉武周時,他亦曾率軍急行,大破宋金剛主力,此番……應亦是能逢兇化吉罷。

再者,若此番撤軍,窦建德和王世充必将結為同盟。自己想要再取洛陽,只怕不知何年何月了。

更何況,朝中還有太多人,在矚目着自己,等着自己凱旋。

那人,亦在其中。

所以便是拼卻了自己這條性命,他也要一賭!

大軍行至虎牢關東側暫時駐紮下來,李世民未及休息,便徑自帶了些護衛,來到一處高地勘探地形。片刻之後,前方探查的小校歸返,告知敵軍實際人數,大抵十萬有餘。

李世民聞言慢慢颔首,心裏略略放下了幾分。只是,三千五對十萬,亦是三十倍的差距。

由是此戰決不可硬打,只能智取。

念及此,李世民記下地形地勢,當即召集秦叔寶、程咬金等大将于帳中商議軍情。

次日一早天際露白,帳中衆人方才散去。李世民傳下軍令,回到自己帳中坐下,才覺出些疲憊。然而心系戰情,卻如何也不能睡去,便拿出沙盤細細端詳,思量連夜定下的計策是否有所差池。

确信無誤之後,才疲憊地笑了笑,長舒一口氣。

————

窦建德大軍綿延二十裏,于汜水對岸安營紮寨,與唐軍所在不過一河之遙。當日正午,一列唐軍突然殺入營中,窦建德大驚,當即吩咐應戰。然而當夏軍聚集起來反攻之時,對方卻又飛速地逃之夭夭。唯恐對方有詐,窦建德下令不得追擊。

然而一連數月,前來騷擾的人馬源源不絕,皆是驚擾一番,便打馬回撤。窦建德按捺不住下令追擊,卻終是無功而返。時日長了,營中一片風聲鶴唳,不得安寝,生怕一時不慎,唐軍再度來擾。

窦建德自恃大軍在握,本就不将李世民幾千人馬放在眼中,此時見對方用此等小計騷擾,心中更是惱火非常,只盼着尋個時機,将對方殺得片甲不留。

而與此同時,李世民負手裏在營中,面前是整裝待發的一千人馬。這些士兵整容整齊肅穆,皆是玄衣玄甲,一眼望去,便如同黑雲壓城般氣勢淩人。

這是由他一手招募并栽培,是專屬自己且絕對親信的一支人馬,謂之玄甲軍。圍洛陽戰王世充時,他們跟随自己第一次出戰,戰果頗豐。如今逢此危急存亡關頭,也将是他們雖自己出生入死。

沉吟許久,他終于開了口,卻并未說任何鼓舞的話語。

“今日之戰,敗,則馬革裹屍,勝,則名垂千古。所欲何者,諸位應是不許本王多說。”頓了頓,他翻身上了馬,道,“如此……便随本王出發罷!”

玄甲軍未有多言,只是整齊劃一地翻身上了馬,緊緊地跟随在他身後,浩蕩出發。

一路行至預定地點,李世民示意所有人按兵不動,自己下了馬,走出幾步,撥開遮掩的灌木,望向遠處的平地。

平地上,唐軍數百人馬正在水岸邊喂馬,姿态悠閑,時時更有嬉笑打鬧之舉。李世民靜靜地看着,面上神色肅穆異常。

他同此時埋伏在別處的人馬一樣,都在等待着什麽。成敗的關鍵,興許便在于此。

時間一時一刻地流過,李世民一言不發,甚至連俯身的動作都不曾變過分毫。

忽然,他眸光亮了亮。因為他分明地感到遠處的大地,正在微微的震顫。在确定這種震顫已變得明顯之後,他迅速回頭,示意所有人做好準備。

果然,片刻之後,夏軍已然出現在地平線之中。眼見對方殺過水岸,将牧馬的唐軍湮沒在其中,李世民屏住呼吸,卻只覺得心跳得厲害,仿佛藏着一頭猛虎,已然按捺不住,幾乎呼之欲出。

這一刻,他仿佛便看到了自己的勝利。

終于,他一把抽出腰間長劍,高舉在空中,道:“殺!”

只一個字,便拉開了一切的序幕。

玄甲軍猶如黑色的潮水,鋪天蓋地地沖下平地,極快地化作一把利刃,直插入夏軍陣中。李世民長劍在握,沖在最前,自己便是那最鋒利的刀鋒。刀鋒過去,屍橫遍野,片甲不留。

便與此同時,夏軍大營中,秦叔寶并程咬金二人,得到信號,也已各帥一只騎兵,殺入營中。窦建德始料未及,尚在帳中同諸将商議軍情。忽聞驚變,匆忙組織人馬,又怎是唐軍虎狼之師的對手。

一時間,喊殺震天,有如雷動;刀槍轟鳴,地動山搖。

三路大軍自三面沖殺,将夏軍人馬沖得落花流水,布陣不暇。半晌之後,只得匆忙集結,全軍撤退。李世民哪裏肯放他離去?當即三路人馬合二為一,一氣追出三十多裏,斬殺三千多人,生俘五萬多人,直至末了,将負傷的窦建德生擒于帳下。

這一仗幹淨利落,毫不凝滞,竟當真以區區三千五百人,大敗了十萬餘人。

而與此同時,洛陽亦傳來捷報,李元吉設伏擊敗王世充,斬首八百餘人,并生擒數員大将。

李世民聞言心中振奮,全然忘了自己已數日未曾安眠之事。心知沒了窦建德相援,彈盡糧絕的洛陽,便知是孤城一座,唾手可得。他當即整軍返還洛陽,只欲趁着這大勝之際,一鼓作氣取下洛陽。

————

咄苾掀帳而入,見了屋內的人,不覺微微一怔。

李建成斜斜地靠在桌邊,正舉着個酒壺,給自己慢慢地倒着酒。

留于營中已然将近五個月,咄苾眼見他每日或閱書或下棋,或跑馬或閑步,縱然心內放不開各處的戰事,然而卻從未如今日一般獨自飲酒。

他稍稍一頓,終是舉步走了進去,在他面前坐下。

“大哥來了。”李建成頭也不擡,舉起面前的酒杯仰頭飲了進去。酒液順着唇邊徐徐滑落,也不管不顧。

咄苾收回目光,雖然心知對方大抵已然知曉,卻仍是徐徐道:“建成,王世充已然獻城投降了。”頓了頓,笑得苦澀,“你所料不錯,李世民親戰虎牢關,大破窦建德,果然擔得起這秦王的名諱。”

李建成仍是徑自斟着酒,聞言唇角微微上勾,似是在笑,但神情裏卻沒有半分愉悅。

雖不明所以,但對方的異樣讓咄苾心內隐約有些抽痛。他走到李建成身邊蹲下身子,按住他肩頭道:“建成,你這是……”

興許是感到了肩頭的力道,李建成徐徐轉頭看了看咄苾的手,又極慢地擡起眼同他對視。他看似平靜的眼光裏,不知何時,已然閃動着朦胧的醉意。

極慢地笑了笑,他收回目光,複又開始給自己斟酒。

咄苾一把按住,道:“建成,究竟為了何事?”

李建成仍是握着酒壺,垂眼低聲道:“大哥……今夜便由着我罷……”

咄苾一怔,手不覺松了開來,頓了頓,道:“李世民此戰勝得如此漂亮,建成,你卻為何這般……郁郁寡歡之态?”

“李世民連克勁敵,至此河南一帶再無憂患,此于國于家俱是幸事,我又怎會郁郁寡歡?”頓了頓,低頭看着杯中的酒輕輕地笑了一聲,“自然是……歡喜非常的。”

咄苾目不轉睛地同他對視,只能搖搖頭,嘆息一聲。

李建成不再看他,只是一言不發地一杯一杯地斟酒,仰頭,飲盡,直到酒壺已然一空。

咄苾便只是在一旁看着,只覺得他喝得越多,整個人反而越是平靜。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卻足以在旁人心底,掀起萬丈波瀾。

把空蕩蕩的酒壺放在一旁,李建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舉手投足間這才露出了幾分醉态。

咄苾本能地站起身,扶住他的肩頭,李建成垂着頭,表情模糊。他慢慢地伸出一手扣住咄苾的臂膀,起初只是輕輕搭上,漸而愈發用力,末了,近似使出全身氣力一般,連帶着整個人都簌簌地顫抖着。

然而比起這來,咄苾只感到心上隐隐作痛。在他眼中,李建成從來冷靜自持,卻是從未有過今日這般失态。他遲疑着開了口,想要問什麽,卻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便正在此時,他卻聽聞李建成低聲地開了口。

“大哥你可知,是他逼我至此。我……已然沒有退路了……”

咄苾聞言,忽然用力将人擁入懷中。

“果然,還是因為李世民麽?”把臉埋進對方的脖頸之中,他笑了笑,喃喃自語道,“建成,他在你心中……究竟占了怎樣的位置呢?”

而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沉默。

————

李建成一夜大醉之後,接着便病了一場。咄苾時時去他帳中探望,他舉止已與平常無異,那夜之事,也無人再提及。

看着對方略嫌蒼白,卻平靜自若的面色,咄苾心下微有不安。只覺這種平靜之下,似是隐藏着暗湧的波瀾,教人心生不安。然而幾番猶豫之下,卻也無法開口去問。

而便在這小病其間,李淵傳他回長安的聖旨已然一連下了三道。看罷魏征自蒲州傳來的書信,李建成卻只是将其放在一旁,笑笑道:“以我現在這般情狀,只怕也難以動身,倒不如用着餘下一月,好好休養一番罷。”

自己也确實需要養精蓄銳了,回宮之後,只怕連這等機會也不會再有了罷。

而與此同時,苦戰數月凱旋之後,李世民班師回朝,接受百官朝賀,卻發現獨獨少了一人。

私下求見李淵問及,李淵只道,李建成鎮守蒲州抵禦突厥已半載有餘,下了數道旨意命他歸返,他卻道蒲州邊防重鎮,不可掉以輕心。如是三番,仍不回京。

李世民聞言訝異道:“大哥竟已然這麽久不曾回京了?”

“正因建成太子之身,關乎國本,朕才不願驚動百官。”李淵嘆息道,“說來以建成之性,本不當如此,卻不知其中有何蹊跷。”

李世民腦中浮現出咄苾的樣子,心中一陣躁動,當即抱拳道:“父皇,兒臣願親往蒲州一探。”

李淵聞言微微一驚,随即搖首道:“世民,你同太子兄友弟恭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你戰功顯赫,朝中已無人能敵,行事作風卻決不可如過去那般輕率了。太子之事,朕定會派人查出,你大戰凱旋,便且在朝中修養一段時日罷。”

李世民還欲再言,卻被他揮手止住,道:“朕意已決。”

暗自握了握拳,李世民滿心不甘。然而他同李淵對視了片刻,忽然拱手道:“父皇說的極是,兒臣便告退了。”

素知李世民性子執拗一如李建成,此番見他不再執拗,李淵略有些意外,卻也笑道:“如此甚好。”

李世民一禮告辭,匆匆而去,卻又被李淵從身後叫住。

回身拱手,“父皇還有何吩咐?”

李淵略一遲疑,道:“世民,你集秦王、太尉、尚書令于一身,舉國之內,僅次于太子而已。此番你雖再建戰功,然而于朕而言,對你已賞無可賞,封無可封。卻不知你還有何所欲,父皇定當盡力滿足。”

李世民聞言,擡起頭同李淵對視。許久之後,他眸光亮了亮,弓身一拱手,道:“那兒臣鬥膽,便請父皇許兒臣一個‘舉國之內,僅次于太子’的頭銜。”

“論功行賞,你當得起這位置。”李淵看着他微微一挑眉,慢慢道,“好,朕許你此銜。”

“兒臣多謝父皇。”李世民拱手謝恩,随即匆匆離去。

然而次日上朝,卻不見秦王人影,一問方知,秦王竟已連夜帶着少許護衛,奔蒲州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一句話提示很內涵吧挖哈哈哈!( ‵▽′)ψ李淵:你如還有何所欲,父皇定當盡力滿足。

二呆:兒臣鬥膽,便請父皇讓兒臣……八擡大轎,明媒正娶,把大哥迎回家吧~!●ω●這兩天整理大綱去了,所以更得少了點,下周應該恢複隔日更。

大哥要爆發了……後面可能要血雨腥風了……

以及,忽然想問問,如果鳳皇(苻堅×慕容沖)何處問多情(康熙×納蘭)這倆文開定制,會不會有姑娘想要捏?o(. · ~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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