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李建成背抵着牆面,眉間緊緊地斂起,低垂的長睫在撞擊下微微抖動着,其下神情有些迷離,有些失神。
感到對方緊扣在自己肩頭的手,李世民知道他在忍。長夜已半,他卻仍是在忍。
大哥,你到底能忍多久呢?你的極限到底在哪裏呢?
定定地看着他,李世民忽而一挺身,今夜不知第幾次亦不知地幾種姿勢地,再一次将自己用力埋入對方身體裏。随後又就着這般姿态,俯身上前,穩住了對方的眼。
重擊之下,李建成身子又是一抖,不可自制地低喘起來,扣住對方的力道不覺霎然加大了幾分。
李世民将親吻下滑,堵住他的喘息,狠狠地咬,狠狠地吻。
而長吻之中,李建成指尖的力道卻又慢慢地松了開去,末了只是無力地搭在肩頭。
李世民微微擡起臉,幾乎是氣息相連地盯着他,輕輕喚道:“大哥?”
李建成仍不看他,許久之後,才極慢地道:“夠了……”聲音低啞,甚至已然帶了些顫抖。
李世民知道,大哥既已開了口,便是快到極限了。然而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心頭反而起了一陣快意。
“不,不夠。”他低聲地笑了笑,按着對方,慢慢地将自己抽離大半,微微一頓,再次全然沒入,“大哥,我對你,如何能夠……”
李建成悶哼一聲,低低地垂着頭,一滴液體自亂發間落了下來,分明可見,卻究竟不知是汗水,還是……
右肩的傷被對方抓得如灼燒般生疼,卻反而将周身的欲望撩撥的愈發炙熱,李世民笑了一聲,撻伐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撞擊過來。恨不能将這人貫穿撕裂,融為一體,如此,他便再不能對自己如此漠視,再不能,輕易說出“一切到此為止”這樣的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外已然透出幽暗的晨光時,李世民最後一次發洩在對方身體裏,終于精疲力竭。
而李建成低着頭,前額抵在自己的胸口,無聲無息,早已沒了動靜。
将自己退離出來,李世民無聲地苦笑,随即改換了姿勢,将人攬在懷裏,自己慢慢靠上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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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肩的傷口血流成河,灑在地面上的血跡幾乎凝固。一夜瘋狂讓傷口的只覺已近麻木,此時此刻清醒過來,那疼痛才逐漸淩厲起來。
李世民仰起臉,在刀割一般的疼痛之中,恍然想起了他和大哥的第一次。
那時自己帶着少年懵懂的渴望,不知死活地将這人據為己有。彼時夜色之下,大哥冰冷的目光,隐忍的神情,到如今仍是記憶猶新。
實則那次之後的每一次,每一分細節,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也能分明地感到,大哥是在漸漸變得不同。
他的眼神也會帶着情欲,親吻也會變得纏綿,身體也會灼熱非常,甚至有時也并非全無迎合……
然而這一次,一切卻仿佛回到了原點。
莫非……自己又錯了麽……
那第一次之後,大哥假作一切不曾發生,對自己避而不見數日。
而這一次,又是多久?
木然地望向前方,李世民自嘲地笑了一聲,卻感到懷中的人隐約的掙紮,他知道大哥大概是要走了。只是此時,他重傷脫力之下,甚至無力去阻止。
唯有定定地看着對方。
看着他吃力地站起身子,看着他撿起散落在地的裏衣外袍,看着他緩慢而顫抖地穿上,看着他轉身一步一步地離去。
肢體交錯間,他大半個身子,甚至面上已然粘帶了血跡,消瘦的背影望上去,是一種凄豔的脆弱。
房內落針可聞,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壓抑。
行至門邊時,李建成微微一顫,身形分明有些不穩。李世民本能地忍痛坐起身來,而對方卻已然扶住門框,踉跄而去,不再有半分停留。
自始至終,李建成不曾再說一句話,甚至不曾看他一眼,仿佛房間裏,并無他這一個人。
“大哥……”
李世民頹然地靠回牆面,許久之後,對着空蕩蕩地房間喚出聲來。
仰起臉,伸出手用掌心覆住了眼,長久的默然。
唯有右臂的傷口,由于方才的坐起再度撕裂開來。血順着已然幹涸的痕跡徐徐下滑,無聲地,極緩地滴落在地。
————
天徹明之後,李世民才捂着傷臂徐徐地走出了房間。傷口已被他用衣料胡亂地包紮了一番,卻依稀滲着殷紅的痕跡。他行至院中驀然頓住腳步,回頭而望,末了卻又自嘲地笑了笑,蕭索而去。
許久之後,李建成從回廊之後慢慢地走出。将自己倚靠在廊柱旁,他亦是笑得無聲而自嘲。
他明白,李世民怨他将心思埋得太深,怨他拒絕任何可能的倚靠。可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無論陷入何種絕境,單憑自己亦能找到救贖的方式。這……算是李家血液裏所共有的東西麽?
說到底,他們二人,都絕不會因了任何一人,而亂了陣腳。
如此也好。斬斷了牽連,自今日起,便……不需再有所顧慮了。
垂下眼,李建成輕聲地笑,笑得周身顫抖不止。
然而漸漸地,他感到窒息,感到那撕裂一般的疼痛。分明不是病發的時辰,卻竟這般突兀地襲來。
這疼痛仿若開啓了一道閘門,連帶着方才隐忍下來的種種痛楚,俱是翻湧而出。周身上下,自內到外,無一處不是刀割一般。伸手扣緊了胸口處的衣襟,李建成慢慢回身,吃力地朝房內走去。
然而此時,身後卻響起一個聲音:“殿下。”
李建成身子微微一震,沒有回頭,只是扶住身旁的紅柱,低聲道:“先生……在此多久了?”
“自秦王進門之時,臣便在院中。”
竟是昨夜……便在此了麽?李建成無聲笑了笑,道:“為何……偏是在院中?”
“不該聽,不該看的,臣不會逾矩。”魏征的聲音慢慢地變大,最後停在自己身後,聲音之中是少見的肅然。
“然而先生所知道的,只怕是一樣不少了。”李建成搖搖頭,極力平複着自己的聲音,自嘲地笑了笑,“此事于先生本不該有所隐瞞,只是此番情狀為先生所見,實是有些狼狽了……”
不需照鏡,也能想見自己面上脖頸上,那無處不在的青紫痕跡,更不必說,面上衣裳那斑斑的血跡。
魏征走上前來,垂眼看清了他的形容,微微頓了頓,道:“殿下,這血……”
李建成沒有迎上他投來的目光,只是低頭看向衣袖裏,自己血跡斑斑的左手,搖搖頭道:“不是我的,先生無需多慮……”
指尖掌心幾乎是被血浸染過,一片殷紅的痕跡,此刻已然幹涸了幾分,徒留下點點腥膻的氣息。如此,自己扣上對方傷口時那種痛楚,卻也不難想見。
當真……是慘烈非常啊……
李建成将左手用力地握成拳,長長地嘆息出聲。然而由于胸中的劇痛,便連那吐出的氣息,仿佛都帶了些顫抖。
魏征似是感到幾分異樣,偏頭喚了聲“殿下”,而下一刻,李建成忽然伸出那只血跡斑斑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扶我回房……”每一個字說得無比艱難,仿佛耗盡了全身的氣力。
間他額前已滲出汗珠,魏征略一猶豫,終是伸手環住了他的腰際。李建成如若無骨一般,全然地依附了上來,瑟瑟地顫抖間,卻是将他抓得愈發地緊。
魏征不敢耽擱,匆忙帶着他回到房中。房中殘餘的狼藉,他不敢多做留意,只是将人扶上了塌。
“殿下可是身體有恙?臣這便喚大夫來……”
“不必,藥……”李建成斜靠在榻上,輕聲打斷道,連聲音都在發抖。
魏征一怔,很快意識到什麽,順着對方的指示在櫃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小瓷瓶。
接過瓷瓶,李建成顫抖卻娴熟地倒出藥丸,就這魏征遞過來的茶一口吞了下去。
過了片刻,他聲音明顯平靜了下來,閉了眼,輕若嘆息。
“勞煩先生,替我請大夫罷……”
————
魏征站在門外,看着下人自內進進出出。片刻後,門從內打開,大夫徐徐走了出來。
魏征迎過去,剛欲說什麽,那大夫卻搶道:“方子已給了府中下人,太子并無外傷,只是身子有些虛,按時用藥調理十日,應當無礙。餘者……事關太子,大人便莫要問了,縱是問了,在下也只能三緘其口。”
微微一怔,魏征随即也明白他話中之意,便拱手道:“那麽有勞大夫了。”
實則縱是問了也不過如此,昨日種種,還有什麽是他所不知的?
唯有一事……
如此想着,魏征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房內彌漫着藥香的氣息,李建成正靠卧在床上,低頭輕啜着藥汁。聽聞聲響,擡頭看了一眼魏征,随即吩咐下人道:“你們先退下罷。”
下人應聲而去,房內只餘下他二人。
魏征走上前去,拱手一禮,正欲開口,卻被李建成打斷道:“先生不必多禮,且床邊來坐罷。”
魏征略一猶豫,終是依言而行。
李建成低頭徐徐地将碗中的藥汁飲盡,半晌之後,擡手将碗放在一旁,才對他道:“不瞞先生,建成宿有心痛的痼疾,病發之時,非藥物而不能止。”
魏征驀地擡起眼,但見半日的診治和梳洗之後,他已然恢複了往日的形容。除卻面色略嫌蒼白之外,神情自若,竟一如往常。
收回目光,他笑了笑道:“殿下果真連臣的來意也猜到了。只是,此事……卻為何不教人知曉?”擡眼對上李建成的目光,卻又笑了,“臣愚鈍了,不該有此問。”
親眼目睹了李建成昨日的情狀,自己已然明白,于他而言,這無疑是致命的弱點。
驀然片刻,魏征道:“秦王……可知此事?”
李建成神情微微一滞,旋即笑道:“除卻先生之外,他是唯一一個。”
魏征擡眼看着他,沉吟許久,不再問下去,只道:“殿下此番……可是下定了決心?”
李建成同他對視着,神情慢慢地變得肅然。随後,他挪開目光,望了望窗外,道:“自然……是不會回頭了。”
魏征聞言,忽然起身,深深一拜道:“臣定當追随殿下左右,誓死不離。”
李建成回頭,看着他笑了笑,只是颔首,不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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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再度上朝,已是三日之後了。
縱他再如何身經百戰,也敵不過那穿肩的一刀。托病在府中休養了幾日,聽聞河南戰事再起,縱然右臂仍不能随意活動,卻不得不帶傷上朝。
入了朝堂,衆臣立刻聚攏而來,噓寒問暖,拍馬逢迎。李世民突然感到,多了“天策上将”這個頭銜,有太多難以言表的東西,也已然尾随而來。而與此同時,似有什麽,也在慢慢遠離……
正此時,他餘光瞥見了姍姍來遲一人,便一直望着,再挪不開視線。
李建成身着華美而略顯寬大的朝服,幾日不見,不知為何竟似蒼白消瘦了幾分。他徐徐走入大殿,經過李世民處時,目光淺淡地朝這邊瞥過來。
周圍的臣子紛紛拱手問安。他露出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意,微微颔首,随即腳步不停地離去。
目光自始至終,不曾投向自己這邊。
方才同衆人的閑話之中,他已聞知李建成今日無論是上朝還是理政,均一如往常,未有一日空缺。
那日自己無度的撻伐,對方脆弱的隐忍還清晰地殘留在腦中……
——大哥,在你心中,這些果真什麽也不算麽?
——你果真能把什麽都抹去,果真能當做什麽……也不曾發生麽?
李世民心頭忽然隐隐作痛,幾欲撥開衆人朝他沖過去。然而猶豫半晌,終是握緊了拳,壓下心頭的沖動。
不久之後,李淵升朝。李世民随着衆人匆匆歸位,然而目光卻始終鎖在李建成的背影上,挪不開去。
朝堂之上,他一面将手中的戰報交予衆臣傳閱,一面道:“區區窦建德殘部,今豎起反旗,竟連敗我大唐天兵,依爾等看,卻要如何是好?”
他話中所指乃是漢東王劉黑闼。劉黑闼本是窦建德部下,窦建德為李世民擊潰後,劉黑闼及部分殘部因不滿李世民将窦建德、王世充麾下諸多部下斬首殆盡,故揭竿而起。劉黑闼自封漢東王,同李唐對抗。
李淵曾派遣淮安王李神通、幽州總管李藝,以及徐世績、薛萬鈞兄弟等将軍前去迎敵,竟無一得勝。數敗之下,河北大部已為其所占,情勢危急。
衆人聞言,紛紛出列表态,各抒己見。然而話中之言,竟無一不是舉薦今日集秦王、天策上将于一身的李世民領兵平叛。
在諸多的勝利和功勳之下,在堆積而起的恩眷和尊榮之後,李世民這三個字,仿佛已成了一張不敗的王牌,同樣,也是朝臣有意無意逢迎的對象。
李淵聞言望了李世民一眼,然而對方微微低着頭,卻似并不動聲色。
聽着堂下臣子還在繼續的言語,李淵暗暗斂眉,不動神色。此番召集朝臣商議此事,實則心中并不乏自己的計議。只是這一次,他心中拟定的人選卻不是李世民。
作為父親,對于自己的這兩個嫡子,他是再清楚不過。縱然李世民天縱英才,光耀非凡,然而功高蓋主的道理,沒人比身為帝王的他更懂。他知道,心中這杆天平若再度傾瀉下去,後果,定将是他不願看到的。
天策上将,已然是他在偏愛的範圍內,給予的最大程度的縱容。
默然片刻,他轉向李建成,道:“有關此事,不知太子以為如何?”
他自視話中之意已分外明顯,以李建成之聰慧,不會不懂。
然而李建成聞言走出列來,卻拱手道:“父皇,方才各位大人所言,兒臣并無異議。兒臣以為,滅劉黑闼之任,非秦王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