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賈代善搬出七出之條中的盜竊,別說賈母吓着了,連賈王氏都吓着了,嚴格算起來,賈王氏不光貪墨夫家財産,還貪墨族中財産,比賈母的情節還要嚴重。
當然,賈赦、賈政、賈敏也被吓得不輕,如果有了一個因為盜竊之名被休棄的母親,對于三個孩子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父親,這不行啊,大庫的鑰匙就讓母親拿着吧,沒有兒媳婦越過婆婆的道理。”賈赦勸道。也許是賈赦打小沒有賈政受寵,反而讓他越發讨好賈母,都到了愚孝的程度。賈代善如此安排,受益最大的就是長房,但是第一個站出來替賈母求情的還是賈赦。
賈代善看到自己這個擰不清的兒子,恨不得再将他丢回族學去開蒙。
賈赦都開口了,賈政自然也跟着附和,只有賈敏不知道是因為相信賈代善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還是別的原因,站在一旁沒說話。
“你們給我閉嘴,等會兒去跪祠堂!”賈代善聲調倒是不高,就是這話說出來有一種令人生畏的氣勢,賈赦和賈政頓時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了。
賈母和賈代善夫妻幾十年,幾乎從來沒見過殺氣如此之重的賈代善,以至于她險些都忘了,賈代善是殺伐決斷的一代名将。
“我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都是當祖母的人了,老太爺定要當着兒女的面将我的臉面揭下來在地上踩。我活了這大半輩子,竟是活得一點顏面都沒有了,不如一頭碰死了幹淨。”賈母出身侯府,嫁入公府,賈代善又是簡在帝心的一代将領,賈母風光了一輩子,走哪裏都有面兒,今日被賈代善這樣羞辱,賈母是真的悲從心來,悲悲戚戚的哭了起來。
賈敏心下不忍,撇過臉去。賈赦兄弟剛才被賈代善說要罰他們跪祠堂,吓得也不敢出聲了。
賈母雖然哭得悲切,賈代善卻見慣生死,即便賈母并非作勢假哭,賈代善也不會輕易動容:“若是你真舍得一頭碰死,我便準你入賈家祖墳,省得你被休後入不了史家的祖墳,變成孤魂野鬼。”
“你!”賈母眼淚都來不及擦,就惡狠狠的瞪着賈代善,這他媽是人嗎?血冷成這樣,難道真的被賈琏那妖孽蠱惑了,得了失心瘋。
“我給你一刻鐘時間,要麽交出鑰匙,要麽回史家。”賈代善不緊不慢的說完,同時從袖中掏出一封休書。
剛開始,房裏所有人都以為賈代善只是為了逼迫賈母交鑰匙,故意拿休妻這樣的話吓賈母的。直到賈代善拿出早就寫好的休書,賈母才吓得六神無主,渾身顫抖的摔在榻上,仿佛摔掉了她這些年積累的所有尊嚴,也被人抽走了原有的精氣神。
“賈代善,你……”賈母顫抖着手指指着賈代善道:“你當真不顧夫妻多年情分麽?你執意要休我,是不是……”
“慎言!”賈代善大喝一聲,打斷了賈母的話。賈母本來想問賈代善是不是出去這幾個月看上了哪個狐媚子,要休妻再娶。但是賈母不管怎麽說都是國公夫人,賈代善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得像個市井潑婦。
賈母原本打定主意要不管不顧罵個痛快的,但是賈代善統帥三軍之威豈是一個深宅婦人能夠比拟的,賈代善一句慎言,足以讓賈母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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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說得夠明白了,要怎麽做就看你了。”賈代善沒有再重複之前的話,賈母卻聽得明白。
早就寫好的休書是從精神上壓垮賈母的最後一根稻草,賈母緩緩的站起身來,有些蹒跚的進入內堂,不到半盞差功夫,就提着一串鑰匙出來,遞給賈代善。
賈代善并沒有接鑰匙,而是開口道:“老大家的,你将鑰匙拿着,明日叫上林之孝清點庫房,務必将一草一紙都清點清楚,賬務盤查明白。”
窦氏起身應是,走到賈母跟前,先行了禮,才雙手接過鑰匙。
聽說賈代善要徹底清理庫房,盤查賬務,不光賈母,連賈王氏都吓得臉色煞白。
賈王氏的神色自然落在賈代善眼裏,只是賈代善現下懶得理會賈王氏,掃視了衆人一眼道:“最近,府中的下人嘴巴不大幹淨,嚼主子的舌根。各房的主子管好各房的下人,若是讓我知道一點兒哪個房裏的人嚼舌根,誰就自己去祠堂請家法。
以後,這後宅的大小事務,幾百個下人都由老大家的和敏兒一起管,你們若是聽見什麽不好的傳言,該打該罰該賣,一律從重處罰。”
窦氏和賈敏都起身應是。
賈母惡狠狠的瞪了賈代善一眼,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賈琏。自然,房裏衆人除了賈赦而外,其他人也都明白賈代善為何會來這麽一出。
“瑚兒、珠兒都是老太爺嫡親的孫子,為何老太爺眼裏心裏只有一個琏兒?就是有個把奴才嘴巴不幹淨,打罰都要得,老太爺這興師動衆的,也不怕寒了其他孫子的心?”賈母自以為自己問得理直氣壯,方才被打壓下去的氣焰又稍微恢複了一些,這句話竟然将舌頭捋直了說的,都沒打結。
“正是因為我心裏有所有兒子,所有孫子,有整個宗族,才會這麽做。在你們為了小小一個榮國府的內宅鬥成烏眼雞的時候,也許別的家族就趁勢崛起,越過榮國府去了。為着你們眼裏那點子蠅頭小利,難道要舍了整個宗族的大利嗎?琏兒名聲不好,傳出去人家只會說榮國府的子孫不肖,甚至是金陵賈家的子孫不肖,我維護琏兒,瑚兒、珠兒、元春甚至你賈赦、賈政,哪一個沒有好處?”賈代善說完,眼光掃了一眼賈母和賈王氏。
二人只覺賈代善的目光像怒目金剛的眼睛一般,能看穿人心。
不過賈代善到底給二人留着顏面,沒有直接揭二人造謠生事的短,而是揭過這一茬繼續道:“老大家的,你是瑚兒、琏兒的母親,若是你立不起來,便是我彈壓這府裏的下人,他們當你的面兒不敢說什麽,背地裏,依然不服你,依然會胡亂嚼舌。只有你立起來了,他們要在你手下讨生活,才能管住他們的嘴。若是當真還有胡亂嚼舌不知死的,捉住一個攆一個,捉住兩個發賣一雙,若是你有半分心軟而影響了瑚兒、琏兒的名聲,就是你不配為長媳!”
這話說得極重,卻極有道理,窦氏肅然起身,慎重應是。這一刻,‘為母則剛’四字在窦氏心中仿佛有了更重的分量。
賈王氏恨不得将一口牙咬碎了。賈代善這個話是說給窦氏聽的,同時也是敲打她的,如果她還面上一套,背裏一套,放任親信傳播謠言,賈代善便會借着窦氏剪除她所有的親信。
賈王氏不敢擡頭,卻用餘光看了賈代善的袍腳一眼:原來公公什麽都料到了。如果榮國府的後院還是自己說了算,下人們還在自己手上拿月錢,不管主子們怎麽彈壓,都有巴結自己的奴才去傳長房的謠言來讨好自己;只有窦氏徹底掌權,奴才們都要看窦氏的臉色過日子,才知道什麽話不該說。好厲害的公公,好一招釜底抽薪!
而賈母自然也聽得明白賈代善這話的畫外音,但她除了一臉驚恐的看着賈代善,卻什麽都不敢說。
是她以前小瞧了賈代善,以為賈代善是個在外領兵打仗的人,不知道後宅争鬥的門道,殊不知賈代善第一次出手,就是這樣的雷厲風行。但是賈母一點沒有和賈代善争鬥的意思,經歷了險些被休棄的恐懼,現在賈代善只要她交出鑰匙,還讓她做國公夫人,賈母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麽了。
人總是這樣,你若每日都給他一千兩,某天只給一百兩,他便不高興,覺得你欠他的;若是你拿走他的所有東西,再給他留一條命,他反而會感激你的不殺之恩。
賈母此刻正是如此,以前賈代善什麽都由着她,讓她把持榮國府後院,剛開始只是讓他交出鑰匙她就反應激烈;反而當她意識到她将失去榮國府主母的位置,失去榮國公夫人的诰命,變成棄婦的時候,她才認清現實,只求不被休,什麽掌家權全抛了。
賈代善是從來沒有經歷過內宅鬥争,但是他經歷過朝堂鬥争,也經歷過戰火洗禮,能從殘酷的戰場站着回來,并一路成為景和帝的心腹,賈代善經歷了無數鬥争,所以他并不懼怕鬥争。內宅鬥争也好,朝堂鬥争也罷,鬥的終究是人心。賈代善洞察人心的能力顯然比賈母、賈王氏之流高出百倍。
當然,賈代善并不是真的想休了賈母,讓別人看榮國府的笑話。相反,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榮國府,即便他更偏心賈琏一些。那封休書雖然是賈代善提前寫好的,但是賈代善至始至終的目的都是只讓賈母交出大庫鑰匙。
只是榮禧堂中,除了賈敏似乎猜到些什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賈代善。其他人都頂着一張或憤慨或迷茫的臉,看不出賈代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賈代善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感,對賈赦和賈政道:“赦兒、政兒在為父說話的時候胡亂插嘴,沒大沒小,去跪大書房。”
賈代善倒不是忘了自己原本說的讓賈赦兄弟去跪祠堂,只是賈府的祠堂在寧國府,賈代善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兒子留面子的。所以賈赦兄弟受罰都是在大書房。
大書房在東大院的後面,東小院的前面,兩兄弟受罰之後回自己的院子都方便,而且路上不會碰到本家兄弟被下面子。賈代善覺得自己想到這個家法場所選得簡直是體貼親兒子,自己真是個好爹。
賈代善把後院的事料理停當,就大踏步的出了榮禧堂。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看我的新封面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