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賈琏取出火折,将字紙燒了,見邊角都燃盡了,才起身出來朝小書房走去。剛出自己的院子,就見賈代善屋裏的傳話婆子來了:“二爺,老太爺讓您換了衣裳跟他去刑部。”
賈琏一頭霧水,不過還是急忙換了衣裳。
到了車上之後,賈琏問:“祖父,我去刑部做什麽?”
賈代善道:“皇上口谕,也讓你去旁聽。”說完,賈代善又撫摸了一下賈琏的頭道:“琏兒別怕,一切有祖父。”
賈琏搖頭道:“琏兒不怕。”頓了一下,賈琏又道:“祖父,千金裘皮貨鋪在京城多少年啦?”
賈代善聽賈琏問起千金裘皮貨鋪的事,就知道賈琏也在揣摩案子,于是道:“沒有百年,也有好幾十年了吧,據我父親說,當初他們領兵打到京城的時候,這鋪子就在了。”
賈琏嗯了一下,擡頭問:“祖父的意思,這鋪子是前朝的時候就在的?”
賈代善沉吟了一下,點頭道:“應當是前朝就在了,不過具體多少年,還要戶部查過才知道。琏兒怎麽問起這個?百年老字號也多的是,即使鋪子開得久些,也做不得證據的。”
賈琏點頭道:“琏兒明白,我只是随口一問罷了。”頓了一下,賈琏又問:“祖父,等會兒公堂上,我能說話嗎?”
賈代善神色肅然的道:“能的,否則皇上口谕傳你去做什麽?”
賈琏側頭看了一眼賈代善,見賈代善滿臉的擔心,開口道:“祖父不用擔心我。”
賈代善笑了一下。從他不打算隐瞞賈琏的本事開始,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因為最近要查昌和玉器鋪滅門的案子,景和帝讓江大虎暫時聽命于賈代善,但是江大虎怎麽說都是景和帝的人,賈代善沒有在江大虎面前隐瞞賈琏的本事,也就相當于沒在景和帝面前隐瞞。加之那日在皇宮捉拿戴權,賈琏出力不少,賈琏展露頭角,也在情理之中了。
可是他擔心賈琏嗎?賈代善自問是擔心的。賈琏今日出頭,表面自然是風光無限,背地裏,卻也要承受更大的壓力,承受他這個年紀原本不該承擔的壓力。
為了謹慎起見,祖孫兩個沒在車上談案子的事情。賈琏只是拉過賈代善的手,寫了‘外族’兩個字。
賈代善感知到賈琏寫的兩個字,身子一僵,側頭看着賈琏。賈琏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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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初時只是将此事往幾位皇子身上想。常安王之亂事,幾個鄰國确實犯邊生過事端,但是都被本朝平息了。經歷常安王之亂之後,景和帝休養生息,本朝國力越發昌盛,當初幾個戰敗的鄰國,也相繼和本朝訂了謀約,自那之後,本朝再未起戰事,算來,也小三十年了。
承平日久,人們往往會忘了危險其實就在身邊。如果挑起皇上對諸位皇子的猜忌,如果諸位皇子為求自保當真起兵,如果本朝再次內亂,毗鄰番邦真的會繼續甘心納貢嗎?
自己尚且敲打了兒孫,叫他們不可廢了長幼有序的規矩,不可讓別人趁虛而入。而本朝呢?偌大一國,富饒繁盛,觊觎的人豈非更多,等着趁虛而入的人豈非更多?
賈代善想了一路,不自覺的出了一身的汗,車子已經到了刑部。賈琏跳下車,扶賈代善下來。
祖孫兩個到了刑部,見刑部尚書袁章、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禦史都到了。賈琏首次見幾位大人,一一行禮之後,在賈代善下首坐了。
又等了一陣,有內侍高宣“皇上駕到!”刑部大堂上衆人忙起身相迎。
景和帝道了免禮,走到珠簾後座了,刑部尚書袁章宣布升堂,又有衙役将人犯戴權、胡博達、段達、羅堪并千金裘皮貨鋪的一幹人等全都押上大堂;另有二皇子司徒礡,五皇子司徒碧因為卷入此案,也到了堂;還有昌和玉器鋪僅餘的少東家鄭盛因是苦主,也到了堂。但因司徒礡和司徒碧是親王之尊,免于押解,已在一旁安排了椅子讓二人就座。
升堂之後,袁章驚堂木一拍,衙役杵着殺威棒高呼威武之後,袁章才開始問話。
剛開始,衆人依舊是那一番說辭:二皇子司徒礡對家中混入細作的事全然不知,當場便喊對段達要打要殺。
段達又辯稱自己只因當初得了胡善人的救助,入了王府之後并不曾做壞事。
賈代善早就将當年自己查到的事和袁章通了氣,于是袁章問:“五年多前,你曾有過一連數日日日同一個時間去隆盛銀樓,是所為何事?”
段達道:“回老爺的話,那時候我入王府已經有了些時日,也得大管家器重,給了個管事的體面差事。那時候我得了胡善人的信,說讓我去隆盛銀樓找掌櫃的取東西,我一連去了七日,每日隆盛銀樓的掌櫃都給了我一包金銀锞子,其他什麽也沒說。後來沒過多久,隆盛銀樓就人去樓空,不但換了掌櫃,連做的生意都換了。”略頓一下,段達又補充到:“青天大老爺明察,我将那年在隆盛銀樓取的金銀锞子都帶來了。”
說着,段達捧出七個小包袱,果然每一包都是富貴人家打發人用的金銀锞子,絲毫瞧不出奇特之處。
袁章又問胡博達,段達之言是否屬實,胡博達眼皮一耷拉,他沒想到朝廷連這麽多年前的舊事都翻出來了。“官老爺,我胡家莊生意做得大,和這個銀樓那個銀樓有往來,也不是什麽特異事,我哪裏記得那樣清楚。”
賈代善和賈琏看了段達捧出來的那七包金銀锞子,才知道當年忠順王為引賈代善懷疑二皇子,用段達做魚餌釣了七日的魚,幸而覃越不曾上當。段達不過是一枚低等棋子,甚至被利用了都不知道,若是讓他釣出了覃越,于賈代善而言,損失就太大了。
袁章又問了段達幾句,大理寺卿等人都料定段達不曾說謊,便暫且将二皇子府的事放在一邊,又問吳貴緣何勾結胡家莊,又假死潛逃。吳貴依舊是那番因為以前替五皇子辦了許多機密事,怕被滅口,所以潛逃的話。
賈代善突然道:“袁大人,本官是否可以問人犯吳貴一句話。”
袁章道:“榮國公請問。”
賈代善才轉身對吳貴道:“人犯吳貴,官府從胡家莊起來的證物中,有不少五皇子和胡博達來往的信件,你既說你你替五皇子做了甚多機密事,這些信可是你去送的?”
吳貴答道:“回老爺話,是草民送的。”
賈代善點了點頭,繼續問:“當初五皇子與胡家莊來往,除你之外,可還有其他送信之人?”
吳貴心道:若是我答還有其他人,這榮國公必是要追問為何別人不逃,單我逃了;五皇子也要出來指證我說謊,實則并無其他人。于是吳貴道:“回老爺,此事機密,草民未曾見其他人替五皇子去胡家莊辦事。”
賈代善一點頭,聲色俱厲的道:“大膽吳貴,公堂之上,膽敢胡言亂語隐瞞朝廷命官。你既說你是擔心五皇子殺人滅口才逃的。但本官看起來的證據,五皇子府已經五年不曾和胡家莊聯絡,為何你五年來一直不逃,偏偏于三月前逃了!”
吳貴心下一驚,面上卻哭喪着臉道:“國公爺,我們做下人的,都是看主子的臉色行事,又不敢過多過問主子的行事。剛開始主子不派我去了,我只當這些時日沒什麽要聯絡的,後來一年、兩年不派我,我就猜主子是不是和胡家莊撇清關系了,但心中又希望主子只是暫時用不着胡家莊。這一年年下去,就過了五年,時間越久,我心中越慌,總覺得主子既是和胡家莊撇清了關系,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主子以前起過什麽心思,我就是嘴巴再嚴實,也比不得死了對主子更有利,因我越想越怕,終于熬不住才逃了。”
賈代善恍然大悟狀的點頭道:“原來如此。”
吳貴見賈代善信了自己的說辭,略微放下心來。賈代善接着問道:“五年來你都沒再替五皇子去胡家莊送過信?”
吳貴忙道:“回國公爺,草民不敢扯謊,再不曾去過。”
賈代善冷哼一聲,道:“胡說!五皇子之母和暴王之母同出吳家,叔侄兩個格外親近,與他人不同。分明是五皇子見了暴王被圈禁後,行事越發警惕,你後來到胡家莊送信,想來是胡博達看過之後就燒了,故而這次胡家莊被查抄,你才被一起捉來。你為了忠心護主,編出什麽假死的謊言,是為了替五皇子遮掩他依舊暗中行謀逆之事的事實!”
吳貴聽了大聲喊冤,五皇子司徒碧也站起身來道:“賈代善,我敬你是父皇親封的榮國公,對你一再容忍,但本王親王之尊,也不容你空口白牙的污蔑。”
一時間,公堂上亂作一團。五皇子不忿賈代善污蔑自己,吳貴又堅稱自己和戴權并無聯系,其他官員見了剛才吳貴聽到戴權兩個字神色微變,也知道吳貴和戴權必有聯系,忍不住竊竊私語。
袁章将驚堂木一拍,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嘩!”
五皇子知道景和帝也在垂簾旁聽,才忍住心中怒氣,勉強坐下,依舊對賈代善怒目而視。賈代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景和帝微微皺眉,在胡家莊抓住吳貴之後,他曾在上書房召間過賈代善,當時他就覺得五皇子應當早就息了心思,賈代善也深以為然,怎麽此刻賈代善又将矛頭指向了五皇兒?
賈琏坐在賈代善下首沒動,心中不由得給祖父鼓了個掌。賈代善真是個傑出人才,算來他雖然是官二代,但也是爆發之家的二代。家族談不上什麽底蘊不說,當年賈源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想來也沒什麽心思用在賈代善身上,賈代善卻能根據形勢将各種計策信手拈來,運用爐火純青,說是天才不為過。這吳貴怕是中計了。
果然賈代善緊接着就問:“吳貴,這五年來,五皇子府和胡家莊來往信件,是否都被你燒了!”
吳貴自是矢口否認,賈代善突然道:“那你燒的是替戴權送的信件!”
吳貴微微一愣,急忙搖頭道:“國公爺這話怎麽越說越離譜,草民在五皇子府做事,和戴公公并不熟悉。”
可是他再怎麽矢口否認,那一愣神也落在了堂上衆人的眼裏。戴權雙膝已經被敲碎,故而沒有跪地,而是癱坐在堂上的,聽了賈代善這話,也愣了一下。緊接着,便恢複了常色。他就是行刺皇長孫那一條罪名,已經是死罪了,賈代善是否能審出其他人,與自己還有什麽關系。
賈代善問到這裏,才回到椅子上坐下,道:“袁大人,我的話問完了。”
堂上衆人除了二皇子司徒碣,哪個不是人精。接下來的事,袁章自己也知道了,于是接着問道:“人犯吳貴,你之所以假死從五皇子府逃脫,乃是因為受了逆賊戴權指使,前去胡家莊送信,讓胡博達派殺手前來滅昌和玉器鋪滿門,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