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阿曼聽了賈琏一番話,眼睛瞪得像銅鈴,頭搖得像撥浪鼓:“你胡說!”略頓一下,阿曼也想起之前賈琏說他去北門外是守株待兔的。于是冷笑道:“你詐我?”

賈琏見阿曼反應過來,也沒往心裏去。而是轉身對袁章說:“袁大人,能否請昨日督院街的侍衛和雲上樓的掌櫃上堂作證。”

這些證人本就已經到了刑部,很快就被傳喚上堂。通過衆人供訴,阿曼一行人離開督院街之後,阿曼留下的人根本就沒和護龍衛們激戰多久,就且戰且退的逃了。

聽到這裏,阿曼如招雷擊,頹然的跪在那裏,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函關先生說你們漢人皇帝和他有血海深仇,他恨你們入骨。”不過接下來的話都不用賈琏說了,阿曼有喃喃自語的道:“是啊,你們漢人素來狡詐,函關先生就算恨你們漢人皇帝,也有可能出賣本王。”

袁章怕他說下去沖撞了景和帝,一拍驚堂木道:“堂下人犯,你是何身份,為何到我朝盜取堪輿圖,同黨是誰,從實招來!”

阿曼依舊什麽都不肯說,袁章直接命人将戴權提來。

戴權這些時日吃夠了苦,但想着自己無子無嗣,又是細作身份落入大理寺天牢,招與不招,皆是死路一條,不如咬緊了牙關,為西海國多出一份力,故而十分嘴硬,無論遭遇什麽樣的酷刑,不是一言不發,就是破口大罵。

這日官差押他上堂,他依舊一路罵罵咧咧,什麽‘要命有一條,其他全然不知。’什麽‘你們這些走狗,當如也不知道是誰跪下來讨好你戴爺爺,連爺爺的腳都舔,現在倒這樣對你戴爺爺吆三喝四了’。

戴權剛進刑部衙門的大院,堂上衆人就聽見了他的罵聲,他走一路,罵一路,到了堂上,猛然看見跪在地上的阿曼,就跟一個瘋子突然清醒了似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阿曼:“小,小王爺,您不是出城去了嗎?”

阿曼擡頭看了一眼戴權,道:“戴公公,您吃苦了。”

戴權又擡眼向賈代善瞪去,瞪了賈代善,又轉向賈琏,最終咬牙切齒的道:“又是你們呢!”然後又轉向阿曼哭道:“小王爺,我留給你的人呢,函關先生沒送你出城嗎?”戴權這真是哭得老淚縱橫。他卧薪藏膽幾十載,雖然成為一代權宦,到底是個閹人,能一步一步上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不但功虧一篑,連阿曼王子都成了階下囚。戴權越哭越傷心,也不知道是哭大計成空,還是哭這幾十年回不去的歲月。

公堂之上,自然是容不得他繼續哭哭啼啼,袁章一拍驚堂木,道:“人犯不得喧嘩。”

戴權實在是情緒十分激動,到了這步田地還管什麽公堂不公堂,只是一味痛哭。直到袁章道繼續喧嘩,便先打阿曼的板子,戴權才安靜下來。

等阿曼和戴權主仆平複一陣,才繼續審案。

當戴權聽說函關先生已經逃走的消息,瞪大了眼睛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明明讓人看着他的,他若敢異動,立刻就會有人取他性命在!”

賈琏聽到這裏,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對珠簾處一禮,才對袁章道:“袁大人,小人是否可以問戴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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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章道:“二公子請。”

賈琏又轉身對戴權道:“戴公公,這個函關先生什麽姓名來歷,你是否可以告訴我?若是你說得詳細些,說不定還有希望報了這賣主之仇。”

戴權知道賈琏狡猾,冷笑道:“誰知道你有耍什麽花招,說不定函關先生也被你們拿下了,卻在這裏诓騙我!”

賈琏道:“若是函關先生已經被捉拿歸案,誰還稀罕來問你?不過你不肯說也就罷了。這人是你們西海國的王子?”賈琏一指阿曼,接着道:“便是你戴權用人失策,才導致他落入我朝手中,那些堪輿圖也追回來了。你不願面對自己的失策,不願說也是正常。”

戴權知道賈琏這是激将法,但他實在好奇函關先生怎麽逃脫的,心道:賈琏雖然詭計多端,但他說得也對,左右阿曼王子已經落入朝廷手中,若是不知道函關怎麽逃的,自己死不瞑目。

于是戴權瞪着賈琏道:“我将函關的底細告訴你,你真能将其捉回正法?”

賈琏看着戴權半日,突然嗤笑一聲:“戴公公難道還有籌碼和朝廷讨價還價嗎?說了,或許能替你主子出一口被出賣的惡氣,不說,我相信朝廷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反賊!”

戴權自然知道現在自己手上沒有任何籌碼,有關西海國的事不能說,但是若這個函關先生當真對西海國有異心,借朝廷的力量出口惡氣也是好的。

于是戴權道:“琏二公子若能說服我函關先生不可信,我将其底細告訴你也無妨。”

賈琏聽了,揣度一下,等戴權知道真相,只怕會忍不住說的。于是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其實很簡單,胡博達被捕,胡家莊被連根拔起,雖然你早作了栽贓五皇子的準備,但是朝廷徹查下來,未必不能查到你的頭上。你當時就該早作打算,但你卻按兵不動了一段時間。仔細揣摩揣摩就不難猜出,你暫時按兵不動,必有所圖。

而你圖的是什麽呢?你在皇上身邊幾十年,是從小內侍做起,後來做秉筆太監,再一步步升到掌宮太監的。接觸到的機密奏折、消息不知凡幾。你拿到這些情報,定然要送回西海國。你之所以沒有在胡博達一落網的時候就出逃或者行刺皇上,是因為你還有重要線報沒有送出去。你留在宮中繼續潛伏,是為了拖延時間。”

聽見賈琏揣摩自己的心思一絲不差,戴權忍不住問道:“那又如何?”

賈琏接着道:“胡博達落網之後,你行事只會越發謹慎,和外間聯系必然少了,故而,外面的人要送密報去西海國,必要有人主事。而那個主事人,名為你們這位王子,實為函關先生。”賈琏向阿曼一指道:“方才我聽他說,函關先生是漢人,就算他年輕歷淺,不知道防範函關先生,你戴公公必然會防範。

你對函關先生做了什麽?你留在京城的殺手是你的心腹,也是你這些年豢養殺手的精銳。只要囑咐其中幾人緊盯函關先生的動向,函關先生不生異心便罷,若是生了異心,必是死路一條。但是函關先生與你合作多年,從侍女翠鳥毒殺我祖父開始,就是這個函關先生布的局吧?”

賈琏說到這裏,不但戴權瞪大了眼睛看着賈琏,連景和帝都低呼了一聲。因為翠鳥毒殺賈代善并未成功,賈代善便沒張揚此事,連景和帝都不知道。

戴權突然苦笑起來,盯着賈代善道:“難怪十多年來,我們無論計劃多周詳,都總是棋差一招。原來從翠鳥失手開始,你們就有了防範。”

賈代善不置可否。

戴權又轉向賈琏:“琏二公子請繼續說。”

賈琏道:“既然戴公公不否認,我就只當我猜對了。從翠鳥入榮國府開始,就是這個函關先生在布局。既然他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才智,自然能猜到戴公公你對他并不放心。也能猜到你留在京城的殺手中,有監視他的人。他既然猜到了,自然有擺脫的法子。

其實也不用什麽了不得的法子,函關先生雖然不知道戴公公留下的殺手中誰是監視他的人,卻知道這些人必然更忠誠于他。”說着,賈琏又往阿曼一指道:“只要函關先生定下計策之後,說他去引開朝廷的人,而留一部分人護送你們這位小王爺出城,最忠誠的人自然都到了你們這位小王爺身邊,到時候函關先生脫身,再容易不過了。”

戴權聽了,覺得賈琏之言句句在理,半日才嘆道:“我自幼生長在中原,自認心智比你們中原人不差什麽,誰知還是栽在了他手裏。多謝琏二公子替我解惑,但函關先生見我大勢已去,借故遁走雖然有些小人行徑,也是人之常情。琏二公子為何覺得我會對你細說函關先生底細,讓你趕盡殺絕?”

說完,戴權定定的看着賈琏的眼睛,賈琏也瞧着他。戴權只覺越看越是心驚,賈琏如此年少,但其眼神中卻盡是堅毅,看不到一絲慌亂,如此人才,就是戴權做了多年權宦,也是生平僅見。

“事到如今,戴公公還要自欺欺人嗎?憑你在皇上身邊潛伏多年的心智,當真覺得函關先生只是為求自保而遁走,僅是小人行徑?怕是戴公公不願承認被人利用,自欺欺人罷了。”賈琏盯着戴權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果然剛開始戴權眼神堅毅,聽到‘被人利用’四字卻顯得猶豫了。

賈琏乘勝追擊道:“戴公公為何甘為閹人,潛伏皇宮數十載,自然是有大抱負的。雖然先賢有雲‘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但總有蠻夷不自量力,除了戴公公的故國西海國外,焉知沒有其他異族觊觎中原?

若是函關先生實則是他國細作,戴公公幾代過人籌謀百年,搜羅了多少亡命徒,豢養了多少殺手,戴公公又以不全之身在皇宮立足,才盜來的堪輿圖,如今被函關先生席卷而空,戴公公居然只覺得是小人行徑?真是可笑,你如此過失,于西海國而言,跟丢城失池有何區別?!你就是死了,魂魄都回不了西海國!”

戴權被賈琏說得滿臉通紅,卻無法反駁。是啊,他當初不就是殺了司徒玳離間了景和帝兄弟嗎?各國細作為了刺探情報向來不擇手段,難道自己做了幾十年的太監,真的給人做了嫁衣裳?

“琏二公子當真好辯才,可惜堪輿圖不都被追回來了麽,可見函關先生不過是貪生怕死,卻也非什麽別國細作。”戴權辯道。

賈琏嘴角微揚:“欺人先得自欺,戴公公當真連自己都騙過去了。這些堪輿圖都是拓本,既是戴公公可以從宮中拓來,難道函關先生就不能再拓一遍?就算戴公公安排的心腹恪盡職守,日夜監視函關先生,但戴公公須得知道,中原之地,能人異士無數,有過目不忘之能者亦是有之。函關先生既有大才能,将這些拓本記入胸中,待得甩開戴公公安排的爪牙,再尋地方默出來,又有何難?蠢貨,蠢貨!百年籌謀,被人一朝竊取,戴公公不如一頭碰死了幹淨!”

“不!”戴權終于嘶吼起來。因他是打小入的宮,音調早就變得比一般男子更尖細高亢,這一聲尖叫仿若優伶吊嗓子時候喊出來的,又尖銳又瘆人。

珠簾後頭,也有瓷器相碰的聲音,顯是景和帝聽到這些堪輿圖傳了出去,心中震怒。

戴權以前得景和帝信任,權勢極大不說,還時常能接觸軍機大事。景和帝還算是個謹慎人,各處太監各司其職,戴權升做掌宮太監之後,便不再做秉筆太監相關的事。機密折子、文書、堪輿圖等皆有專人管,其他人一律不準插手,這樣出了問題,才好追根溯源;若是經手的人多了,便了洩了密都無從查起。

當然,因為戴權得景和帝信任的身份,還是叫他尋空子搜羅到一些堪輿圖,雖然本朝地域寬廣,戴權一時間沒搜羅齊,依舊叫他尋到不少軍事要塞的的圖紙。這些堪輿圖若當真被函關先生記在腦內帶走,對朝廷而言,是極大損失。

一時間,公堂之上氛圍壓抑。三司衆人哪個不知道這許多重鎮關卡的堪輿圖意味着什麽?只是現在函關先生已逃,若是能追回來便罷,若是追不回來,只得一面傳令讓各個關卡哨所嚴家防範,一面抓緊将洩露堪輿圖的重鎮一一重新布防。

戴權慘叫之後,依舊喘着粗氣,最終他一咬牙道:“函關先生姓甄,自稱縱橫家王诩嫡派傳人。”王诩,便是後人說的鬼谷子,縱橫家鼻祖,謀略大家,具經天緯地之才,自古便備受軍政各家推崇。

原著中,甄姓人家出現過兩家,一家是蘇州阊門外的鄉紳甄費;一家是金陵甄家甄應嘉,也是宮中甄貴妃的母族。可是甄函關是何方神聖,賈琏并未在原著上看過。

“我初時懷疑甄函關乃是化名,也派人查過。甄函關是晉中人士,自幼聰敏好學,在晉中時候,上的都是學堂,向來是同窗中的佼佼者。後來學堂先生薦他參加科舉,他也沒去,再後來,便被我使人招攬過來,那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多歲。初時,我見他滿腹智計,想到他年輕歷淺,總疑心他是受人指使故意安插到我身邊的。但幾經試探,他也沒有露出破綻,可說十幾年來,都無可疑之處,我便沒再疑心。

想來,天生聰慧之人古來有之,琏二公子才這點年紀就這番智計本事,那甄函關和琏二公子比起來,也不過是普通心智罷了。至于甄函關為我驅策十幾年,不曾發現其有異心,那也是我有眼無珠,故而有此下場。”戴權感嘆道。

戴權是景和帝身邊的掌宮太監,入宮時不過十多歲的小內侍,那時候被分到東宮,就一直在景和帝身邊服侍,也是因為打小就用的人,才瞞天過海幾十年。戴權自己能隐藏那麽久,自然有一番本事,有本事的人,往往過于自信而将別人都不瞧在眼裏。戴權善潛伏,不想被他人在身邊潛伏十幾年。自古以來,淹死的都是會水人。

問清了甄函關的來龍去脈,袁章又傳來畫師,按戴權和阿曼之言,畫了甄函關的畫像,分發到各處通緝。

自此,這樁橫亘數十年的大案才全部水落石出。即使戴權不肯吐露阿曼的身份,景和帝也很快查清了。不獨西海國在本朝有細作,朝廷也派了細作去西海國。西海國王有幾子,幾子留在西海國,第幾子久不露面,很快就能核實。

最終,戴權、胡博達判剮刑,被捉拿的殺手盡數問斬。暴王當初謀反雖然是被戴權所蒙蔽,但到底走上了不歸路,依舊圈禁。但是景和帝特赦了暴王獨子司徒瑁,将其貶為庶人。

這樁案子定下之後,次日景和帝就頒了聖旨,賞賜本次辦案中有功衆人。其中,賈琏的賞賜自然不會少。若非賈琏實在年幼,景和帝都想給賈琏封爵了。

新任掌宮太監徐元帶着人前來頒布賞賜的時候,賈赦夫妻聽說之後,自是喜不自勝。而賈母想起前日擔心賈琏在公堂上說錯話那番話,不禁有些臉紅。好在賈琏說什麽是賈母的嫡親孫子,自家孫子出息了,賈母也是高興的。高興之餘,又有些遺憾這等風光的不是珠兒。

賈琏的聰慧很快傳得滿京城皆知,外家窦充府上很快就派人送了禮物來,另有其他交好世家也送了禮,甚至有打聽賈瑚、賈珠什麽時候說親的。

賈瑚和賈珠在江南應試,如今尚未回京。這些人家名為打聽賈瑚、賈珠,實則打聽賈琏,不過賈琏頭上兩個兄長一個長姐都未定,賈琏現下說親又有些早,這些人家不好直接問賈琏親事罷了。

這些小事賈琏全都未放在心上,真讓他十幾歲的時候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成親,賈琏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他想着再過幾年,賈瑚成親之後,自己便去從軍,省得莫名其妙的就和一個初中生姑娘成了夫妻。

因是有人來打聽,賈琏才略想一想親事罷了,賈琏還因此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現在對賈琏而言,最重要的是賈代善的身體狀況。也是因此,賈琏還親自去問了駱太醫兩回。

駱太醫和賈代善交好,自然知道賈代善寵賈琏,賈琏也孝順祖父。見賈琏問起,駱太醫嘆了一口氣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國公爺早年征戰沙場,一來飲食就寝都無規律,勞累過度,年輕時候不覺什麽,到上了年紀才顯出來了。二來,國公爺身上有些積年老傷和舊疾,上了年紀,亦是越發拖累身子。若是國公爺能安心靜養,配合飲食調理,許還無大概。只是國公爺這些時日總是勞碌不止,對身子有損無益。”

賈琏聽了,沉默不語。自從他穿越來之後,已經習武數載,越發肯定了所謂武術,其實就是最大限度的激發人體潛能。确實古代武術有些後世已經失傳的格鬥技巧能大大提高單兵作戰能力,但是內力越深厚人越年輕,內功練到出神入化甚至可以返老還童這些,卻是小說家的浪漫說法。賈代善除了以前受過外傷之外,用現代的話說,身上還有不少運動勞損。

駱太醫沒注意到賈琏在發呆。繼續道:“前些年,國公爺雖然繁忙些,身子保養尚可,怎麽到了六月裏就急轉直下了?雖然這些時日,我已經盡力給國公爺調理,但是,許是我醫術不精,收效甚微。”

賈琏聽了,苦笑一聲道:“謝謝駱太醫。以後我會盡量不讓祖父勞累的。”果然賈代善是在賈琅銜玉而誕後,從進宮到帶護龍衛到昌和玉器鋪救人,然後複又進宮向景和帝彙報案情,整整忙碌兩日一夜開始急轉直下的。

接下來的日子,朝廷依舊十分繁忙,因為有可能被甄函關帶走了堪輿圖,景和帝忙着調度各重要關卡、重鎮的守關人,凡是被戴權盜過堪輿圖的地方都要重新布防。

沒隔多久,賈琏托覃越尋的名醫也進了京。經其診斷,和駱太醫說的也差不多,依舊是讓賈代善靜養。許是緊繃的弦松了下來,賈代善的身子反而垮了。這下,榮國府上下都慌了,急忙寫信催南下趕考的賈瑚和賈珠回京。

作者有話要說:  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韓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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