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賈代善重病的消息傳到宮中,景和帝還派徐元來賞過補品,也派了禦醫上門問過診。
賈代善祖孫得了重賞,入宮謝恩的時候,賈代善正在卧床靜養,是賈赦替父入的宮。景和帝在上書房見了賈赦父子,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當年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最得意兩人,司徒燃被人挑撥走上謀逆之路,賈代善積勞成疾,卧病在床。當年那些金戈鐵馬還恍如昨日,轉瞬間當年的三人都已垂垂老矣。
別看賈赦是榮國公世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到上書房,言行舉止還不如賈琏坦然。父子兩個行禮之後,景和帝賜坐,問了賈代善的情況,景和帝道:“破軍這些年當真辛苦了,你們回去告訴破軍,讓他好生養病,朕等他病愈回朝。”
賈赦父子起身謝恩。回榮國府後,賈琏先去了賈代善房中,将景和帝的話轉達了,才去了演武場。
現在賈家族學的孩子們都越發大了,賈琏本就聰明,自從之前教訓過賈瑞等人之後,孩子們越發服他。且熬過了頭幾個月之後,每天訓練也沒那麽難熬了,留下上騎射課的孩子都漸漸習慣了每日訓練,哪一日不練,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但如此,現在賈家族學每日下午上騎射課的孩子跟那些不肯吃苦,只讀書的孩子已經全然不同,不但個個挺拔結實,比起同齡孩子,長得也更高一些。也是因此,其他賈氏子弟,到了入學年齡送入族學的,也都再不怕孩子吃苦的,做父母的都願意讓孩子也上騎射課。當然,于賈琏而言,也希望更多心素正的賈氏族人多學些武藝、軍事技能,他總覺得朝廷避免不了一場戰争。
好在西海國細作一案了結之後,朝廷也沒有什麽軍機大事。就是有關民生的防汛、秋收等,也有其他部院料理,賈代善倒是真的得空調理身子了。
賈琏除了去族學上學外,每日早中晚三趟都去賈代善房裏,陪賈代善說話、用膳。賈代善一來有名醫調理膳食;二來賈琏出息又孝順,不枉他疼愛十多年。因着心情不錯,賈代善倒也恢複得不錯,沒過多久,又可以下床走動了。賈代善恢複一些後,賈琏也會每日陪賈代善到演武場散步,打打太極拳,如此過了大半月,太醫都說國公爺身子有些起色。
賈代善榮養期間,景和帝已經下了口谕,榮國公不用上朝。賈代善這才靜下心來,決定将自己的一生戎馬的經驗撰寫成書。
因賈琏不忍賈代善過于勞累,和賈代善約法三章,讓賈代善每日用在這上面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但是賈代善一代名将,寫到忘我處如癡如醉,哪裏肯中途停下。賈琏無法,剛開始每日替賈代善謄抄整理書稿,這樣過了兩日,賈琏依舊覺得賈代善過于勞累,便和賈代善約定,由賈代善口述,賈琏幫其撰寫。
賈代善不忍拂孫子好意,便點頭允了。賈琏可是現代社會的高材生,寫過各類論文,将賈代善口述內容融會貫通之後,再述諸筆端,分出章回,添上句段,賈代善過目之後笑道:“琏兒此番斷句之後,果然意顯自明。”
自從賈琏開始幫賈代善撰書,便到族學告了假,演武場訓練的事也交給了賈芸。賈芸比賈琏略小兩歲,因其父早亡,入族學之後,十分上進,讀書習武都頗為突出,在族學一衆子弟中,也頗有威信。加之騎射課本就有師父,又是賈琏吩咐他告假這些時日,一切聽賈芸的,演武場離梨香院又近,即使賈琏不去族學,賈家子弟的騎射課也沒落下。
如此展眼兩月,賈瑚和賈珠便回了京。古時交通不便,從京城到金陵送信,日夜兼程還足足走了一月;從金陵回京城,因為賈珠身子文弱,經不得趕路,耽擱了時日,倒走了一月半。
聽說愛子風塵仆仆的回來,賈赦和賈政都早早的在榮禧堂等着了。
賈代善養病之後,素來愛清淨,平日是極少來榮禧堂的,除了賈琏外,也極少讓兒孫到梨香院請安。但是今日兩房的長孫都回來了,賈代善精神也養得不錯,便到了榮禧堂。
賈瑚和賈珠衣裳都沒換,将行李交給小厮,便入了榮禧堂,雙雙跪下給賈代善磕頭。起身之後,賈代善讓兄弟兩個坐了。賈瑚見賈代善瘦了不少,想起以前賈代善在演武場教自己兄弟習武的時候還健步如飛,心中略微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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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又問了兩個孫兒一路辛苦,學業如何。這一問,賈珠臉色變黯淡了下來。原來,賈家的信送到金陵的時候,賈瑚和賈珠已經考完童生試的最後一門院試,賈瑚中了秀才,可以入學。賈珠縣試、府試都過了,獨院試沒有通過,算作童生。
雖然小比被稱作童生試,也并不容易通過,通常考試者,須發皆銀者也不是沒有,賈珠比賈瑚還小一歲半歲,今年剛剛十四歲,能中童生,已是十分傑出了,但誰叫賈瑚中了秀才呢?不但賈珠覺得此時當着許多人問他們考得如何是被削了面子,就是賈政也當場板了臉。
“珠兒,你雖比你瑚大哥小了一歲,但是你瑚大哥一日只讀三個時辰的書,另外三個時辰練習騎射,你每日讀書六個時辰不止,算來你讀書的時候可比你瑚大哥還多,怎麽你瑚大哥中了,你倒沒有?”賈政語氣頗為不悅的問。
賈珠今年十四歲,少年人正是好強要面子的時候,本就覺得自己花在學問上的時間比賈瑚多,學得比賈瑚刻苦,這次小比輸給賈瑚滿心的委屈,正是要父母安慰的時候,哪裏經得住賈政這樣當衆教訓。賈瑚立刻就黑了臉面。
賈代善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打斷賈政的話道:“珠兒剛回來,舟車勞頓,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來給長輩請安,你做父親的不知道問問珠兒路上可還順泰,倒一開口就是教訓。你也不打聽打聽,十四歲自己考上童生的能有幾人。這次沒有考上,下次再考不遲。”
賈代善倒也不一味的護孫子,省得孫子仗着有人撐腰,恃寵而驕也不好。于是賈代善教訓完賈政,又轉頭對賈珠道:“珠兒,你南下一年,只怕是吃了不少苦,修整些時日再去族學。記得,讀書要趁早,也不能仗着自己年輕就懈怠下來。”
賈珠聽了,起身刀:“孫兒謝祖父教誨,孫兒記下了”。
因賈母向來偏疼賈政,打小花在賈珠身上的心血就多,如今見賈珠人也累瘦了,一路風塵趕路,也不如在京城的時候白淨了,早心疼得什麽似的。只是這些年賈代善過于強勢,賈代善說話的時候賈母也不好插話,如今見賈代善訓過話了,賈母道:“孩子們剛回來,也該好生歇息兩日,瑚兒、珠兒,你們先去吧,換了衣裳,用晚膳的時候再來。”
賈瑚和賈珠應是。賈瑚又道:“祖父,這次我和珠兄弟回來的時候,路過揚州,姑父使人送了一封信,叫我們帶回來。”說着,上前兩步,雙手将信捧上。
賈代善接過,展信看了,笑道:“不錯不錯,敏兒也有喜了。”賈敏除了和賈王氏不睦,和賈府其他人都沒什麽沖突,況且古人重子嗣,聽了這話,自然是都替賈敏歡喜的。
信上說賈敏懷約于五月底、六月初坐胎,因不足三月,便沒寫信告知父母,請父親、母親見諒雲雲。又說聽說父親身體抱恙,沒有回京探病,不孝之至,惟願父親好生将養身體等。
賈琏一聽賈敏是五月底、六月初坐的胎,算算時日,這胎懷的應該就是林黛玉了。就是不知道賈敏有沒有聽賈代善的囑咐,少吃什麽求子藥,無事多鍛煉一下身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賈代善今日氣色倒是不錯。賈瑚和賈珠請安之後,各自回房沐浴更衣。
自從那些假僧假道的身份被揭穿,賈琅銜玉而誕的事自然也成了笑話,賈代善祖孫親自破的案,賈家杜撰祥瑞,生了異心的事也不攻自破。因為賈王氏生的三個子女,賈珠和賈元春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又有賈母求親,賈代善便允了賈王氏的子女每月可以看她兩次。只是賈王氏身邊伏侍的下人全都換了新采買的。
但是賈政夫妻卻也因為賈王氏做的這事傷了情分,賈政如今在夾道小院兒住着,寵着趙、周兩房姨娘,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惬意。其中,趙姨娘就在七月裏懷了孕,賈琏估摸着這一胎便是原著裏的賈探春。
即便如今可以去探望賈王氏了,賈元春和賈琅依舊養在賈母跟前兒。賈珠出了榮禧堂,頗有些尴尬,不知道該去東小院還是夾道小院。賈珠站在榮禧堂外猶豫了一下啊,又轉身回了榮禧堂元春住的西廂房。
賈代善養病期間,輕易不來榮禧堂,卻經常着人過來問賈母,元春的親事定好了沒,賈元春滿心的苦楚不知道跟誰說去。見嫡親哥哥回來,賈元春早就有滿心的苦要訴了。
“妹妹,怎麽我南下一年,咱們家變成這樣了,父親和母親都分了兩個院子住下?”賈珠忙開口問道。
賈元春嘆息一聲,道:“這裏面的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了。哥哥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潤潤喉嚨,再聽我細說。”抱琴見賈珠來了,不用賈元春吩咐,便已經倒了茶來。
賈元春又将其他下人都打發了,只留抱琴和賈珠的奶娘金嬷嬷在屋內,才将這一年發生的事細細道來。
賈珠不像賈元春,賈元春是賈王氏和賈母兩個眼界不寬的內宅婦人教養的,為了讓她入宮應選,賈母又尋了兩個宮裏出來的教養嬷嬷放在賈元春房裏。可是這些教養嬷嬷本就是宮中不得志的人,若是教賈元春一些宮裏的禮儀規矩還罷了,偏偏賈母授意她們教賈元春如何在宮裏上進。
說句不好聽的,教養嬷嬷若是真那麽本事,早就封妃封嫔了,哪裏淪落到臨到老了,在官宦人家府上教養女兒混口飯吃?所以好好一個賈元春,就這樣把性子養左了,說話九句真,一句假的。将通靈寶玉的事掐頭去尾的說了。
賈珠以前的先生官建華是有真才實學的,後來,賈家重修了族學,請的先生也都是飽學之士。賈珠雖然不算十分傑出的人才,但是受到的教養和賈元春不同,眼界自然不同。
賈珠聽到通靈寶玉的事,也嘆道:“糊塗,若是勞什子通靈寶玉真的是那些假僧假道撺掇母親做的,妹妹怎麽不勸着母親些?幸好如今案子破了,皇上也知道琅哥兒不是什麽銜玉而誕的人,否則不獨琅哥兒性命堪憂,就是為兄也只能平庸一生了。”
賈元春以前不懂這些,後來被賈代善狠狠說過一次,也知道利害了。委屈道:“我當時哪裏知道這些。就是因為這件事,咱們二房日子過得越發艱難了,母親也因此被禁足。”
賈珠連連嘆息道:“哎,早知如此,我晚二年再南下,說不定還能阻止母親做這樣的事。”
這話也就是沒叫賈琏聽見,如果聽見了,只怕賈琏只當聽了個大笑話,一天的心情都會很好。這一世因為賈代善活着,給賈珠挑的先生都是不錯的,也才将賈珠教得明事理了些,眼界寬了些。原著裏,賈珠十四進學,用的是賈赦名下的蔭生名額,沒有南下考試,也沒見他阻止賈王氏做什麽通靈寶玉。
賈元春聽了賈珠這話,卻冷笑道:“哥哥這話就錯了,就算哥哥沒有南下考試,攔着母親聽那一僧一道的撺掇,難道咱們的處境就能好了。說到底,根子還在祖父偏心大伯父一房上,沒有通靈寶玉的事,也有其他事來打壓咱們一房。
祖母尚且健在,身子康健,人也明白,祖父就一意孤行,将掌家權交給大伯母,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難道跟那勞什子通靈寶玉也有關?就算通靈寶玉的事母親做錯了,罰幾個月月錢也就是了,犯的着将母親禁足?況且,母親也是受了那一僧一道的诓騙,也知錯了。現在那些假僧假道都問了斬,祖父依舊不肯解母親的禁足,可見祖父的心。
再則,哥哥你不知道如今琏兒的名聲,滿京城的誰不傳他聰慧過人,是将相之才?可是琏兒才多大,就算伶俐些,能傑出到三司會審也讓他旁聽,還在三司會審上揭發逆賊種種?連皇長孫都和他交好?
這裏頭,多少是琏兒自己的本事,多少是祖父偏疼琏兒給他鋪的路,也只有祖父和琏兒自己知道罷了。只怕琏兒在三司會審上說的那些令皇上、刑部尚書等幾位大人大加贊賞的話,也是祖父教他的,琏兒早就記在了心裏。
若非哥哥被送到南邊兒小比,若是得祖父偏疼的是哥哥,那麽祖父日日帶在身邊的就是哥哥,在三司會審上出頭的也是哥哥!祖父口中說什麽咱們家長幼有序的規矩不能亂,實際上呢,祖父早就将琏兒的錦繡前程鋪好了。”
賈珠雖然比賈元春明白,但也不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被賈元春這番話說得一愣,也是深覺有理,立刻臉上神色就變了。道:“妹妹疑心不無道理,只是想不到祖父竟然會偏心至此!”
賈元春冷笑一下道:“有什麽法子,咱們若想有出頭之日,到底只能靠自己!”
兄妹兩個又說了一陣的話,賈珠才從榮禧堂西廂房出來,去了東小院。
賈代善如今準了賈王氏的幾個孩子每月初一,十五去請安,但是依舊不許賈王氏出東小院,今日也不是請安的日子。但賈珠剛剛回京,賈代善倒不會攔着他們母子相見。
賈珠去了東小院,賈王氏自是抱着賈珠大哭一場,道:“我的兒,我就等着你将來金榜題名,救我脫離這牢籠了。”
賈珠聽了賈王氏這話,也不禁紅了眼圈,發狠道:“母親放心,我必不會叫賈瑚、賈琏給比下去!”
次日,窦氏安排了家宴給賈瑚、賈珠接風,席間,賈珠一直神色不太好。其他人只當賈珠累了,賈代善因教養過賈珠一陣,深知賈珠脾性,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賈珠受了賈元春和賈王氏母女的雙重刺激,旅途勞頓也沒休息,第二日便去了族學,立志要奮發向上,将賈瑚兄弟給比下去。
因為賈琏還在替賈代善代筆撰寫兵書,這些時日都告了假。賈珠見賈琏沒有上學,問了幾個同窗。賈瑞接口道:“珠兄弟回來了?你不知道如今琏兄弟可風光了,宮裏的公公親自到榮國府點名兒給琏兄弟頒發了賞賜,琏兄弟現在是名滿京城,還上什麽族學?已經好些時日沒來了。”
賈珠昨日本來就受了兩次刺激,現在又受第三次,心道:看來妹妹說得不錯,賈琏小小年紀能立什麽功?只怕這賞賜也是祖父入宮給他求來故意做臉的。
賈珠越想越是不忿,轉身悄悄的去了梨香院。
古時候是用毛筆寫字,寫完的字都要攤開或是曬幹,或是陰幹。這日湊巧,賈琏替賈代善謄抄完一卷的兵書,正命人在院子裏曬。
賈珠入到院內,傳話婆子見賈珠進來,笑道:“珠大爺來看老太爺了,還請珠大爺稍等,奴婢這就去跟老太爺說。”
賈珠點頭嗯了一聲,卻探頭去看那些曬着的字紙。這一看,賈珠只覺新奇無比。他讀書以經世治學的學問為要,兵書戰策也偶有涉獵。但是這些曬着的字紙和自己熟悉的幾部兵法都全然不同。不但所述內容鞭辟入裏,令人觀之有茅塞頓開之感,還分了句段,越發意顯自明,容易領會,但觀其字跡,又不像賈代善的字跡。
負責曬書稿的是範嬷嬷。因着朝廷許多堪輿圖外洩,賈代善一生戎馬的兵法精要再不能流出去,院子裏除了範嬷嬷,就只有兩個不識字的婆子,一個負責灑掃,一個負責傳話。
範嬷嬷見賈珠偷瞧那些字紙,心中大驚。忙眼疾手快的将墨跡已幹的手稿都收了起來,但依舊讓賈珠瞧了幾眼去。
很快,傳話婆子出來道:“老太爺請珠大爺進來說話。”
賈珠走到小書房門口,只聽賈代善道:“好了,今日就到這裏吧,如今瑚兒和珠兒回來,你們兄弟也該多親近,別整日悶在這裏。”
賈琏笑道:“謝過祖父關心,琏兒不累。”
這原是幾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在賈珠聽來,卻又不同了,配上方才範嬷嬷不讓自己瞧書稿的動作,賈珠只覺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賈珠入了小書房道:“珠兒給祖父請安。”卻用餘光瞥了一眼書案,上面硯臺、湖筆都還沒收拾。賈珠心道:妹妹說賈琏在三司會審上大大出頭是祖父故意擡舉之故,雖然妹妹言之有理,但若非親見,誰能想到祖父竟然将這些聞所未聞的兵法傳給賈琏一人?
賈珠到底年輕,還不擅長掩飾情緒,賈代善一眼就瞧出賈珠神色不悅。但賈代善也只是以為他知道了賈王氏被禁足的事,心中為其母不忿。雖然是賈王氏是咎由自取,但是賈珠做子嗣的為其母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賈珠以前住東小院,如今東小院是賈王氏禁足處,賈母便讓人将夾道小院的屋子收拾了一間出來,給賈珠住。
賈珠自從那日在梨香院瞧到兩眼兵書手稿之後,恨不能日日都到梨香院走幾趟,或是去請安,或是故意路過。但是範嬷嬷現在小心多了,賈珠再沒看見那些手稿。也是因此,賈珠心中對賈代善的誤會越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