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賈琏一行一路快馬加鞭的朝南趕路,而皇長孫一行在出城後的第三日,放出了一群信鴿,分別是飛往江南揚州和兩湖的。

林如海在揚州任鹽課二載,頗有建樹;覃越更是在兩湖耕耘五年,識得不少富商,自然也留得有人。其實皇長孫放出的信鴿也沒寫什麽機密事,無非是讓兩地着手收購還沒被舂成米的稻谷和沒磨粉的大麥、苞米等物。

糧食保存不易,稻谷雖然比大米占地方些,但是比之大米更好保存,所以現在農家自留的谷子或許不多了,但是各大米商和富戶家裏應當有不少。古代的糧種都是自留顆粒飽滿的糧食,但只要沒被舂成大米,麥子、玉米沒有磨粉,都可以發芽、生根,留作糧種。只要精耕細種,這樣的種子比之自留種并不會減産太多。

先将這幾樣東西采購到手,就是有人做手腳,發現之後補種也來得及。

賈琏早就料到甄函關或許會用獵鷹獵殺鴿子,故而并未從京城放出信鴿。鐵網山在京城以西,往鐵網山方向行了三日,信鴿理應出了甄函關部署的鷹隼捕獵範圍。這些鴿子只要各有一只到了林如海和覃越留的線人手上,便有可能搶在甄函關偷梁換柱之前搶購糧種備用。

放出信鴿之後,皇長孫并未繼續西進,而是快馬加鞭的轉道南下,在通州、天津等地放出獵鷹。飛鳥行進也有自己的路線,京城南下的信鴿,多和運河南下路線重疊,若是甄函關還在京城,必然放飛鴿傳訊各地動手。甄函關可以用獵鷹捕殺榮國府的信鴿,皇長孫自然也能用獵鷹捕殺甄函關的信鴿。

不過甄函關只在皇長孫出城後兩日就反應過來,皇長孫第三日上在京城以西三百裏放出信鴿之後趕回放鷹隼,還是晚了一步。

又說那日甄函關得知賈琏極有可能改道南下之後,立刻着人收了獵鷹,放飛信鴿。

可是即便皇長孫帶着一批鷹隼往鐵網山方向去了,破曉還有不少人在京城各處,皇長孫出城的次日,破曉帶着鷹隼在城南獵殺信鴿,果然沒兩日,就捕獲了甄函關放出去的信鴿。

甄函關的人放飛信鴿的當日下午,樓銳回話說:“函關先生,據飛羽堂回報,如今城南除了咱們的鷹隼外,還有不少來歷不明的獵鷹。”

甄函關聽了,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突然臉上就沁出了汗珠,擡起頭來道:“咱們快撤!”

樓銳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面色凝重的道了一聲“是!”,忙去吩咐準備。

城南有一批來歷不明的鷹隼,這些鷹隼極有可能是朝廷的。若是朝廷的人截下甄函關放出的信鴿,便能确定甄函關在京城及附近範圍內。也就相當于甄函關在京城的暗樁有暴露的風險。

甄函關是個謹慎之人,在京城活動之前,便準備好了撤退線路。為保皇長孫安全,江大虎一直帶人與皇長孫同行,留在京城的破曉雖然也十分敏銳,到底因為甄函關早有準備,去晚了一步,只抓到一些爪牙。

饒是如此,甄函關也吓出一身冷汗,賈代善雖然命不久矣,但在極短時日內不但破了自己的局,還找出反制方式,當真令人生敬。即便甄函關和賈代善雖是對頭,也不禁對賈代善起了一絲佩服之意。

賈琏一行快馬加鞭,一路南下,次日就入了保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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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五人在保定尋了宿頭,用過晚膳之後,賈琏道:“四位先生,我受祖父之命南下辦事,這原是頭一回自己做主拿主意。原本我年輕識淺,一路仰仗四位先生,但是小子在這裏托大拿一回主意,還請四位先生勿怪。

衛先生、關先生、二位程先生,明日咱們就分道揚镳,二位程先生取道邯鄲,南下經南陽、襄樊入兩湖,不管有沒有人出來或是低價販賣或是分發糧種,二位先生務必想辦法購齊可做種子的糧食。衛先生和關先生,咱們繼續南下去揚州。”

五人臨行前,賈代善早就交代了四名得力手下,路上聽賈琏吩咐。但是賈琏向持重,沒有居高臨下的發號施令,而是對四人禮敬有嘉。

程進道:“二公子,這才入保定城,咱們人手本就不多,若是賊人追來,以多取勝,分開行進豈不危險?”

賈琏搖頭道:“此是大事關乎百姓生死,咱們必須得搶到賊人前面。早一日辦妥此事,說不定就能救多少人命。再說了,若是甄函關沒猜到皇長孫送咱們出城便罷,若是猜着了,定能打聽到咱們是五人。賊子得知消息後,必然多留意五人同行的隊伍,咱們化整為零,分開行事,反而不容易引起賊子注意。”

程氏兄弟辦事沉穩,程取猶豫道:“這……”

衛九卻擡頭道:“極好。”

程進、程取知道衛九的功夫了得,既然他不反對,想必對護着二公子安危十分有信心,便不再反對。

次日,五人還沒出城,就見不少人朝一家糧鋪湧去。

只聽那糧鋪的小二賣力的吆喝着:“過來看,過來瞧啊。咱們掌櫃的到江南販回的優質糧種啊。大家看看,這顆粒大小,這粒粒飽滿,種到地裏,到了秋日便是大豐收。

我們掌櫃說了,做生意要做長久生意,今年這頭一回引進這南方糧種,為了讓老鄉們種得放心,種得安心,咱們賠本賺吆喝。老鄉們用自家的糧種一斤換咱們一斤二兩的種子回去。若是收成好了,今年下半年大家收了糧食,除了留足自家口糧,須得将剩下的都餘糧都賣給咱們豐收糧行,尤其不許賣給咱們豐收糧行的對頭。若是大家同意,便取了自家的糧種來換。”

賈琏聽到這裏,眉頭一皺:他原以為甄函關會通過大善人、大善堂或是低價或是免費向村民發放糧種,誰知這甄函關更狠。通過糧行換了糧種,等村民發現糧種有問題的時候,只怕村民的糧種早就被這些亂臣賊子偷運到別的地方藏起來。不但村民到時候無法補種,本朝會鬧饑荒,待得賊兵長驅直入,還可直接用他們這次換去的糧種充軍糧,一舉兩得。

賈琏遠比一般半大小子穩重,想到此處也不禁氣得漲紅了了臉,這些人為了所謂的問鼎中原,太過喪心病狂了。

接着又是一村民道:“你們這些做生意的,總來诓騙我們百姓。有哪個生意人是做賠本生意的,你這種子,怕不是有什麽問題吧?”

這一問,其他村民也附和起來。

那小二又道:“這位老鄉,話可不能這麽說。咱們豐收糧行也在保定城開了這許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向來童叟無欺。這裏城內城外的老鄉無數,到咱們糧行買米、買面的,有誰遇到過短斤少兩沒?都怪我這個嘴胡說八道慣了,十二分真的事情,倒被我說得只有九分真了。”

說着,那小二往自己臉上輕輕一打,唾了一口,才繼續道:“老鄉們先看看咱們這江南販來的糧種,我只問大家這顆粒大不大,飽滿不飽滿?今日老鄉們一斤糧種換咱們一斤二兩,雖然明面兒上咱們吃虧一些,但是咱們糧行可是要和老鄉們簽契的,等老鄉們種出這來穗大粒滿的糧食,可不能再賣給別的糧行,只能賣給咱們豐收糧行。到時候咱們生意做大了,利錢自然從這裏面來。

所以咱們豐收糧行不是沒得賺,是先墊二分的糧種錢,卻預訂了将來的大生意。這位老鄉說得是,我們不做虧本生意,但是也一定會讓老鄉們得實惠。”

賈琏站在人群中瞥了一眼那賣力吆喝的店小二,心中卻想起了後世各種傳|銷窩點的授課老師。着小二的話得入情入理,極富煽動性。加之古時候百姓普遍不如後世富裕,越發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打動。小二這一番話喊完,已經有村民臉上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色。

之前那個質疑的村民又出來道:“你們這些生意人,哪個不是将我們這些大字不識的老百姓當棒槌哄。你今日說我們一斤糧種換了你們一斤二兩,就要和你們簽契,秋收之後将糧食賣與你們。到時候你們再下狠勁兒壓價,若是我們不賣了,你們還拿着契書上官府告我們去,我們不得不低價将糧食賣給你們。若是你們官商勾結,我們百姓豈不是沒了活路?不換,不換!我是不換!”

這村民的話一喊完,果然人群裏百姓們又竊竊私語起來,顯然又不少方才願意換糧種的人又動搖了。

只聽那店小二道:“老鄉們靜一靜,老鄉們靜一靜,各位老鄉聽我說。咱們掌櫃說了,我們和各位老鄉簽契,也要将糧價簽上。若是明年糧價不如今年,那麽咱們就按今年的價格收,都寫到契書上;若是明年糧價比今年高,那咱們就按明年的價格收,總之,不叫老鄉們吃虧。

各位老鄉且想想,咱們開糧行的,終究是要做長久生意,而做糧行的,糧食從老鄉們手上買,若是我們诓騙你們一次,将來你們不肯将餘糧賣給我們,我們不就關門大吉了嗎?所以老鄉們不用擔心,我們生意想做下去,就得看老鄉們的臉色。”

小二這番話一出,臉上露出動容神色的人更多了。賈琏聽到這裏,也心中冷笑,這甄函關為了騙人,都搞出保護價收購了。不過他這保護價只是一紙空文罷了。

正在此時,有人嚎了一嗓子:“大家快拿糧種來換啊,聽說城北豐收糧行的糧種已經被換光了,等會兒北門外的人要來咱們南邊兒豐收糧行搶種子了,換慢了的可就沒有了!”

這一嗓子喊出去,人群果然就騷動起來,衆人各自奔走,就在近郊的老鄉立刻回去取糧種,離城裏遠的村民還紛紛問那店小二糧種會不會這兩日就換光了,叫店小二給自己留着些。

豐收糧行開除的條件十分誘人,一時間,響應者衆。賈琏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出城。”

保定離京城不遠,想來也先得到甄函關的指示,所以這頭已經開始偷梁換柱了。賈琏固然可以先留在保定,将豐收糧行的騙局拆穿再說,但是終究江南和兩湖才是産糧大省,賈琏評估了一下得失,只得先以大局為重。

現在成群結隊的百姓争相出城,賈琏一行混在人群中,出城倒十分容易。到了保定府外,賈琏飛身上馬,道:“事不宜遲,咱們依計分頭行動。”說完,一揚馬鞭,那馬匹神駿非凡,飛奔了出去。

衛九拍馬趕上,道:“老關,你護着二公子先走,留下标記,我會來尋你們。”

關七手道了一聲好,依舊馬不停蹄的跟在賈琏後面。

賈琏知道衛九要去做什麽,也沒阻攔衛九,也沒再回保定的意思,一刻不停的朝前趕路。一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若是叫甄函關得逞,保定城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若是江南和兩湖能夠搶到足夠的糧種,到時候就是朝廷有些地方沒顧過來,也可以将江南和兩湖的糧種分發到各地補種赈災。江南和兩湖,才是重中之重。

衛九反身又入了保定城,當夜,保定府南北兩家豐收糧行的掌櫃都被人割了人頭,其人頭高高挂在正門的招牌上方,又用鮮血在糧行大門上寫着:“無糧奸商,诓騙百姓,種不發芽,顆粒無收”十六個大字。

昨日在人群裏跟糧行小二一唱一和的村民實則是糧行的托。那人倒實實在在是附近村子裏的人,就是平日頗有些游手好閑,油腔滑調,後被豐收糧行的掌櫃瞧上了,許以銀錢,教他說辭,先讓他在村子裏說江南的糧種如何如何好,又讓他某月某日到保定府豐收糧行前如何如何說。

那村民全都照做了,因掌櫃許的報酬豐厚,那村民俨然将自己當做有錢人了,當日并未出城回村,而是去保定府一家有名的青樓鬼混。老鸨子何等眼力,一眼瞧出那村民的窮酸相,命人将他趕了出來,偏城門又關了。

那村民越想越氣,半夜三更的就來了豐收糧行外面,只待掌櫃一開門,便要取自己的報酬,去青樓包最美的花魁,出一口鳥氣。誰知那村民還沒走到豐收糧行大門前,就遠遠瞧見一個黑影如鬼如魅的飄進了糧行。很快,糧行裏傳來凄厲的慘呼聲。

那村民只當見了鬼,吓得遠遠的躲在一棵大樹後面不敢動。沒多久,就看見一個黑影手上提着什麽東西飄了出來,只足下一點,便高高飄了起來,仿佛身上毫無重量一般。

因是夜深人靜,那村民也看不清衛九在做什麽,只見那鬼影行蹤飄忽,飄上躍下,不似人力所及,又見那黑影飄上糧行牌匾之後,又在大門前略作停頓。然後一晃眼,便消失了。

那村民吓得魂飛魄散,又覺十分好奇,仗着膽子朝糧行大門走去,越是靠近,越覺濃濃一股血腥味。待得再走近一些,那村民便晃眼看見糧行牌匾上似乎挂着一個人頭樣的東西,村民頓時驚叫一聲,漫說取什麽報酬銀子,只覺身下一熱,濡濕濡濕的,被夜裏的涼風一吹,又覺裆下凉津津的難受。再一聞,一股尿騷味。原來,那村民已經被吓得失了禁。

因豐收糧行的掌櫃死得離奇,第二天很快就在保定府傳開了。府內發生命案,原是要封城拿兇的。誰知官差、捕快趕到後,不用刻意尋找,便見離糧行不願的街道上躺着一個瘋瘋癫癫之人,那人一口咬定殺了掌櫃的是鬼。

古人迷信,再見糧行大門上的十六個大字,知府心道:難道當真是這糧行掌櫃做了缺德事,遭了神鬼報應不曾?忙命博學之人來鑒定昨日豐收糧行換給村民的種子。

蒸熟的種子再曬幹,雖然看上去顆粒飽滿,且和生的糧種無異,但是磨粉、嘗味還是有所差別。很快,初步鑒別結果出來,這些種子色澤、外觀雖然和普通種子區別不大,但是嘗味時,卻和生種不同,許是當真被人動過手腳。

知府是一地父母官,若是糧種上出了問題,便會造成饑荒。若是天災還無話可說,若是查明人禍,父母官輕則丢烏沙,重則被問斬。保定知府吓得什麽似的,不但沒有封城抓人犯,反而将兩座糧行查封,等待進一步徹查。

糧種到底能不能發芽,靠人辨別或有疏漏,但是将其灑水發種,少則兩日,多則十日,定有結論。

于是保定知府又命人去昨日換了糧種的村民家中取了樣本來,一一試過。

不說保定知府如何料理此事,卻說因為有個目擊者咬定是鬼魂作案,知府不曾下令封城,衛九倒少費了些手腳。次日一早,衛九找到馬行買了兩匹駿馬,三馬換乘,直追賈琏和關七手二人而去。

至于保定府內,因為衛九這麽一鬧,這事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因豐收糧行換給村民的糧種不能發芽,兩家糧行的掌櫃都受了天譴的事一傳開,百姓們不等官府下定論,自己也抓了糧種開始發水。無一例外的,所有種子全都不曾發芽。

百姓全靠一年的收成過日子,自留的糧種已經換給糧行,糧行又被官府查封,村民們少不得又去保定府府衙前鬧,求官府将糧行中的種子歸還。

這鬧了沒兩日,戶部巡視春耕的官員也到了。這些官員不少都是戴罪之身,恨不得早些立了功勞,将功折罪,到了地方,問明緣由,便和知府衙門衆人配合,一一歸還糧種。

這豐收糧行為了将事情做得像正常買買,曾和村民簽契,每家村民領了稻谷幾斤、麥子幾斤、苞米幾斤都有數,因而退種工作雖然繁瑣,倒也不怕村民趁機瞞報,還算順遂。

靠一人送信,再快的腳程也不如一傳十、十傳百的由百姓擴散快。保定府的案子很快傳到周邊府縣。北直隸其他州府得到消息,也忙着查抄封鎖換糧種的糧行、善人家裏。只是百姓傳遞消息有一個壞處,消息傳得人盡皆知的時候,賊人也早就得知了。因此,有些州府動作快的挽回了部分損失,有些州府賊人早就換了糧種,帶着糧種逃之夭夭了。

自在保定府遇到糧行換糧種的事,賈琏和關七手也留了心。次日,兩人便到了衡水,入了宿頭之後,關七手便出門打聽城內哪裏有可以換糧種的糧行,這一打聽,倒還真有兩家叫滿倉糧行的也在和百姓換糧種。

關七手向那人道了謝,繞了好幾個彎子才回落腳的客棧。賊人豢養殺手幾十年,哪怕被端掉了菩提寺和胡家莊,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組織,關七手不得不小心些。

“二公子,都打聽清楚了,這衡水城內做那換糧種勾當的是滿倉糧行。”關七手回了客棧之後,将打聽到的事告訴賈琏。

賈琏點頭道:“辛苦關先生了,既是衛先生回了保定府,只怕已經得手,緊接着戶部巡視的官員也到了,咱們也不用多生事端,養足了精神,明日繼續趕路。”

關七手瞧了幾眼眼前的少年,滿臉肅色的點了點頭。當年,自己如賈琏這般年紀的時候,還在學油鍋取銅錢,往往燙得滿手的泡。當時自己的心情是什麽?只覺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天下沒比盜門更苦的行當。但是和眼前這個少年比起來呢?他錦衣玉食,卻早早的将家國大事抗在肩上,也不知道誰更苦了。

“這幫喪盡天良的玩意兒,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死活于不顧,總有一日将他們碎屍萬段!”關七手因着心中氣憤,罵聲稍微大了一些。

賈琏不知怎麽,突然有一種每根汗毛都豎起來的感覺,活像一只即将炸毛的貓。賈琏急忙轉身朝關七手打了個撤退的手勢。關七手見了賈琏的神色,只覺得脊背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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