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賈琏還記得當年自己被擄劫,祖父帶人從菩提寺碧峰塔救人的時候,京營節度使就是石光珠。

石光珠之前的京營節度使是賈代化,賈代化過世之後,賈敬從科第入仕,進了兵部,石光珠執掌京營後,将賈代化的舊部換了不少。

賈代善當年倒沒對石光珠的立場做過判斷,但是在營救賈琏的時候,賈代善選擇了繞過石光珠。

如果春分那日,太子妃堅持将太子留下是得了石家的主意,那麽石光珠是有意為之,還是受了奸人誤導呢?賈琏倒沒輕易下結論。

略推測了一下前因後果,賈琏走出小書房,對一個小厮道:“你去将林管家叫來。”

小厮應是去了,約莫兩刻鐘後,林之孝到了小書房,行禮後問:“二爺叫奴才來有何事?”

賈琏道:“前些時日因着祖父的事,各處的下人們都辛苦了,難免有所懈怠。只是,咱們懈怠了,心懷不軌之人便有了可乘之機。還請林管家吩咐各處門房的人和上夜的人,都打起精神來,将差事當好了,遇到什麽事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回太太或者來回我。有些鬼鬼祟祟之人來了,別輕易放入府。”

窦氏掌家之後,內院管得比原著裏嚴,也沒有什麽伏侍過長輩的奴才比主子有體面;也沒有什麽姑娘房裏的大丫頭是副小姐這樣的事。賈琏這話自然說得林之孝一頭霧水:在林之孝看來,賈府上下已經管得夠嚴格清楚了,為何二公子今日還要專門招呼一遍?不過林之孝還是點頭應是去了。

賈琏這次南下辦事,因為太子和國公爺相繼過世,景和帝将賞賜壓後了,但是該給的其他體面一點兒不少,不但掌宮太監徐元對琏二爺客客氣氣的,就是皇長孫也來過榮國府和二爺說話,二爺的吩咐,林之孝自然是放在心上的,親自去各處上夜的婆子處、各個門房都交代了一遍。

此時剛出了賈代善的熱孝,因賈政還在孝期,沒有搬出去,賈琏不得不防着些。

果然七日之後就險些出了事:這日夜裏,榮國府各處正落了鎖,東腳門那邊就有幾個婆子便鬼鬼祟祟的來了,說要找二太太。

賈府自從分府之後,雖然都住在榮國府裏,但是大房、二房的日子是分開過的。也是因此,許多時候,門房的人都不幹涉別人找二房。若非賈琏特地囑咐過林之孝,只怕這幾個婆子就被放進府了。

門房見這幾個婆子眼生,氣色又不大好,便多問了幾句是哪家的,找二太太有何事。那兩個婆子支支吾吾的,言語間頗掩飾,說是自己得了二太□□惠,特來感謝的。

門房聽了,越發不敢大意,其中一人道:“您二位在這裏等着,我這就去回話。”說完,又對同伴使了個眼色。另一人會意,點了點頭。那門房出來,轉身就朝梨香院方向走去。

而此刻,秦顯家的路過,恰在外頭聽到一耳朵。插口道:“周嫂子,今日怎麽有空來了?”

秦顯家的倒識得這兩個婆子,其中一個夫家姓周,一個夫家姓胡,是京營節度使石光珠家的管事婆子。那兩個婆子能在夜裏被派出來辦事,自然是有些伶俐的,姓周的婦人瞧見秦顯家的,忙起身打招呼,突然腳底一個踉跄,撞在秦顯家的身上,另一個姓胡的婆子趁機将剩下門房的視線一檔,卻沒瞧見姓周的婆子已經将一個信封塞在了秦顯家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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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周的婆子道:“哎喲,對不住,沒将秦嫂子撞疼吧。今日我們來瞧二太太的,煩勞秦嫂子告訴二太太一聲。”說完,沖秦顯家的眨眨眼睛。秦顯家的會意,也沒繼續寒暄,找個由頭走了。

秦顯家的袖子裏的手上捏着個信封,心道:這不知是什麽要緊東西,又被大房使人攔下來,我須得快些交到太太手中。心中想着,腳下越發加快了腳步。

自從賈家分府之後,二房要個主事的主母,便解了賈王氏的禁足,雖然不許出門應酬,但是賈王氏在榮國府內是自由的。

二房占着榮國府除宗祧祭田外的半數家産,已是不少。賈王氏是王家女兒,自小錦衣玉食,講究排場,一朝翻身做主,難免自己又提拔、采買了不少下人。其中,秦顯家的就是賈王氏提拔的新心腹。

秦顯家的到了東小院,快步到了賈王氏跟前道:“太太,我有幾句要緊話要回太太。”秦顯家的說完,賈王氏會意,手一揮,其他人等便都下去了。

秦顯家的才上前道:“太太,方才我去外頭買了料子回來,見門房有兩個婆子,瞧樣子像京營節度使石家的,二人原是來尋太太的,卻叫門房擋回去了。這也就罷了,門房不來回太太,卻去了梨香院,琏二爺好好一個爺們,倒管起內宅的事了,您說好笑不好笑?”說完,秦顯家的又将信封遞上說:“這是方才我回來時,石家的周婆子塞給我的,也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麽要緊事。”

賈王氏接過信封,拆開了看。賈王氏原本也是不讀書的,分府之後自己做了主,查看賬本都仔細了,也學了幾個字,倒能将一封短信看明白:信上說石家有些東西托自己保管,後面附了賬單,皆是些金銀細軟,賈王氏粗略算了,當真是一筆不少的錢財。

将來老太爺的孝期滿了,兩府會正式分開,自己拿着這筆錢,置宅子,給珠兒娶媳婦,給元春做嫁妝,哪一樣不好?難道賈琏想吞這筆錢財,故意不讓石家的人見自己?

賈王氏想到賈琏,就難免想起通靈寶玉的事,後來因為此事抓了多少僧道,證明自己确實被诓騙了。可是當年,賈琏将一袋子通靈寶玉倒在桌子上的時候,自己丢了多大的臉?後來自己被禁足,被公公打掉牙齒,受了多少的苦?如今都分府了,賈琏一個晚輩還想管到自己頭上,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了。

于是賈王氏道:“沒得做侄兒的管道嬸子頭上的,我雖然久不外出走動,石太太和我也算有幾分交情,怎麽,石太太打發個人來見我,還要分府出去的侄兒管我不成?走,你去将人給我領進來!”

說着,賈王氏将石家捎來的信往枕頭底下的暗格一塞,便起身朝榮禧堂去了,無非又是在賈母跟前兒訴苦一番。以前有賈代善壓着,現在賈代善沒了,二房又覺有賈母撐腰,比之之前張狂了不少。

又說那門房聽了林之孝吩咐,将石家的兩個婆子攔下來,自己到梨香院回話。途中又遇到了範嬷嬷,将事情原委跟範嬷嬷說了,只聽那門房說完,還感嘆道:“啧啧,嬷嬷沒瞧見,來的那兩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樣子不成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緊事。”

範嬷嬷聽了,點頭道:“做得很好,記得莫将人放進來,我這就去回二爺。”

那門房聽了,應是轉身去了。

賈琏聽範嬷嬷說完,道:“嬷嬷去門房瞧瞧,千萬別将人放進來。我先去榮禧堂瞧瞧。若是覃先生回來,速來告訴我一聲。”

正說着,就見覃越快步走來了:“二公子。”覃越叫了一聲,轉身瞧了瞧其他人都離得遠,放低聲音道:“二公子當真料事如神,聽說今日朝會上已經有人參了京營節度使石光珠一本,只怕石家要壞事了。”

賈琏聽了,點頭道:“覃先生辛苦了。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還請覃先生再跑一趟。方才石家來了兩個婆子,我估摸着不止兩人,只怕還有人帶着金銀細軟躲在僻靜處,有勞覃先生替我看着他們,莫叫他們将東西送入榮國府。另外天,也請覃先生着信得過的人通知關先生一聲,讓關先生去二嬸房裏瞧瞧,看看有沒有石家捎來的什麽信物、信件。”

覃越跟着賈代善的時間不算短,聽了這話,立刻汗水就下來了,罪臣之家的東西,誰敢接手?這石家這個時候将東西運來,不是害人麽?忙應是去了。

覃越走後,賈琏快步走到了榮禧堂。賈王氏正對賈母道:“媳婦之前雖然犯過錯,但是懲也懲了,罰也罰了,如今兩房也早分了,總不能現在還叫長房的侄兒管着我和誰來往走動吧?怎麽咱們家世交打發個人來瞧我,竟讓長房的侄兒攔下不讓見?”說着,又取出帕子拭淚。

賈母聽了,也皺眉道:“琏兒越發大了,出了孝都到了說親的年紀,怎麽做事越發沒老沒少的?金彩家的,你去将人大太太請來。”說完,又另吩咐了一個婆子去将石家的兩個婆子請來回話。

金彩是賈母身邊的得意丫頭金鴛鴦的父親,在原著裏,金彩夫妻是在南邊兒看房子的。後來賈代善将掌家權指給了窦氏,南京看房子的人也換了,賴家被扭送官府之後,賈母就将金彩一家提拔起來做了心腹。如今金鴛鴦剛剛留頭,已經到賈母房裏做了二等丫頭。金彩夫妻更是賈母身邊的第一等得意人。

賈琏前腳到了榮禧堂,就見金彩家的出來了,賈琏攔住金彩家的道:“既是在這裏碰到金嫂子,便請金嫂子回個話,就說我要見老太太。”

賈母在屋內已經聽到賈琏來了,便道:“叫琏兒進來。”

金彩家的回身打起簾子,賈琏入內後才轉身去請窦氏。賈琏見賈王氏果然在,向賈母行禮之後,冷笑這對賈王氏微微一禮。

賈王氏道:“今日不是昏定過了嗎?琏兒倒是孝順,又來向老祖宗請安了。我聽說外面有兩個來和我說話的婆子,是琏兒叫人攔下來了,卻不知琏兒此舉是什麽道理?”

賈琏看見賈王氏這樣的蠢女人,已經不想多和她言語,而是轉身對賈母道:“老太太既然已經打發人去請母親了,待母親來了琏兒一并說清楚。”

賈母也正想借着接連不知禮數敲打敲打窦氏,便點了點頭。

正說着,金彩家的也将賈赦和窦氏請來了。本來賈母是只叫請窦氏的,但是賈赦這人這麽多年,其他長進不大,卻越發護着家人了。聽說賈母夜裏着人請窦氏,也跟着來了。

賈赦一進榮禧堂,向賈母行了禮後,轉身問賈琏道:“琏兒此刻怎麽也在這裏?”

賈琏起身向賈赦夫妻行禮,道:“回父親的話,琏兒前兒吩咐林總管,将府內大小儀門、角門看緊一些,不巧今日門外就來了賊,琏兒正要來回老太太,賊人琏兒會派人打發,叫老太太別擔心,別受了驚擾。”

賈王氏聽賈琏直接将石家的婆子稱之為賊,不禁怒從心起,道:“琏兒,繕國公府石家和咱們家同列八公,向來聯絡有親,好端端的你就将人稱之為賊,這話不叫人聽見還好,叫人聽見,人家只會說咱們家老太爺剛走,便不認親友了。”

賈琏不置可否。窦氏出來道:“弟妹,琏兒這孩子向來明白,無緣無故不會做這樣得罪世交的事。你說琏兒将繕國公府的人稱之為賊,這裏頭是否有什麽誤會?”

賈王氏道:“能有什麽誤會?繕國公府石太太打發兩個婆子來和我說話,門都沒進,就叫琏兒使人攔在了門房外。這難道是咱們家的待客之道?以前嫂子掌家,我也不說什麽,如今是老太爺做的主,兩房實則已經分開過日子,難道二房的人情往來,還輪得到琏兒做晚輩的管不成?”

窦氏聽了這話,也覺荒唐,轉身問賈琏道:“琏兒,确有此事?”

賈琏道:“我說了,被攔住的不是什麽世交,是賊。我已經派人追去了,只怕那賊人偷了不少細軟東西。二嬸,你應當感謝我才是,我阻了你和賊人往來,可是救了珠大哥和元春姐姐的名聲。”

賈王氏聽到細軟兩個字,不由得臉上一變,心道:他又怎麽知道了?轉念一想,又心道:只怕是這小子胡說,不過渾賴栽贓,叫他恰巧咬準了罷了,我倒險些自亂陣腳。于是賈王氏道:“琏兒,繕國公府可不是什麽随意叫人拿扁捏圓的人家,你豈能如此壞人名聲?”

賈母将拐杖一杵道:“先別吵了,石家的兩個婆子呢?到了沒有?有什麽事,她們來了便有了說法。”

兩房正在争執,賈母方才派出去請石家兩個婆子的傳話婆子回來道:“老太太,奴才按老太太吩咐去請人,确然有兩個石家的婆子在外頭。只是,琏二爺身邊的範嬷嬷攔着,無論如何不許石家的婆子進府。

奴才想着老太太的命,那範婆子還敢違抗不成?便要請石家的兩個嫂子進來,誰知那範婆子竟然用橫的,偏她又力大無窮,将奴才推得摔了一跤。奴才到底沒能請兩位石家的人進來,請老太太責罰。”說着,那婆子伸出手,只見手上擦破了一塊皮,應該是被範嬷嬷推到之後撐地的時候在地上蹭的。

“琏兒,這是怎麽回事?如今還在老太爺孝中,你就如此胡鬧不成?”賈母問道。

連賈赦夫妻都滿臉疑惑的看着賈琏。

賈代善走了,賈琏心情有些惡劣,并不想跟賈王氏這樣三番兩次拖後腿的人多費口舌,直接道:“那兩個婆子就是賊,偷了主家一車金銀細軟,要托二嬸收下,咱們榮國府是缺了吃,還是缺了穿,還是當初分府的時候苛待了二嬸子,二嬸子竟然要做這樣的窩主?”

這話不但将賈母和賈赦夫妻都震住了,也吓得賈王氏一顆心跳得仿佛要出腔子。賈琏懶得理會賈王氏,繼續道:“若是祖母不信,咱們這就派家丁去外面尋,只怕那兩個婆子帶來的細軟不少,還沒運走。若是尋着了,也好及時報官,省得咱們受連累。若真是石府的來咱們家走動,不是該先來見過老太太嗎,怎麽倒直接去見二嬸。”

賈母立刻道:“琏兒,這樣的話可不能胡說!”又轉身問賈王氏:“老二家的,琏兒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正在此時,外頭傳話婆子又道:“老太太,李青姑娘來了。說是有重要東西要交給琏二爺。”

賈王氏心中突了一下,賈母狐疑的看了賈琏一眼,命人請李青進來。

李青無父無母,孑然一身,後來查清滅門冤案之後,便留在了榮國府,當然,沒有賣身為奴,算是和範嬷嬷她們一樣,只是在賈代善手下做事。

關七手聽覃越派的人傳話,讓他去賈王氏房裏尋東西,關七手想着自己一個男人入內宅只怕引人起疑,便叫上李青打掩護。讓李青引開東小院賈王氏留下的心腹,自己入內尋東西。

賈王氏到榮禧堂讨說法,沒來得及将信燒了,自以為一會兒時間沒有什麽,便将信往拔步床下的暗格一藏,便來了。

關七手可是扒手的祖宗,入賈王氏房內之後,只掃一眼就能判斷出那些東西剛翻動過,很快就将信找出來了。自己回了寧榮街尾的宅子,讓李青将信送過來。

賈琏接過李青手上的信,直接将信上的話念了出來。

這一字一句的,不但聽得窦氏心驚肉跳,就是賈母也震驚不已。賈王氏再是強作鎮定,也變了臉色。

賈琏念完了信,将信遞給賈母道:“老太太,咱們清白之家,可不能和賊人有所勾結。”

賈母眼睛不大好,取過信,湊到燈前看了,見賈琏說的是真,也對賈王氏道:“糊塗,老太爺才走多久?你又做這樣的事,若是老太爺在世,小心再禁你的足!”

賈王氏滿臉漲得通紅,到底沒敢再相争。

賈母親自派人将石家的婆子攆了出去,這件事也就此作罷。

賈王氏自覺一筆到手的橫財飛了,心中大是氣惱。賈琏卻感嘆賈王氏當真是無知者無畏,原著裏,她就敢接江南甄家送來的錢財,今世她在榮國府的境地大不如前,竟然還敢打這些罪贓的主意,原著裏賈家落得抄家滅族的下場,當真不冤。

又過了幾日,京營節度使石光珠落罪抄家。從此,京城再無繕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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