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因為早得了賈琏提醒,皇長孫收到戰報的時候倒沒有慌亂。先是發旨命人八百裏加急的傳訊,命江南總督、福建總督全力抗倭;兩地巡撫安撫百姓,一面派人去鐵網山打探消息。
江南、福建兩地鬧倭寇,皇太孫像提前預知一般,軍情還沒傳入京城,京城派的監軍就到了,單憑這一點,兩地總督也不敢掉以輕心。也是因此,倭寇倒沒讨着多大便宜。
景和帝去鐵網山圍獵,帶走了不少文臣武将,東宮內雖然留了不少屬官,但是朝中無事還好,這樣接連遇到大事,就會覺得捉襟見肘。
這日,皇太孫傳了賈琏入東宮,不等賈琏行禮,皇太孫就扶住賈琏道:“定遠伯,還好你留在了京城,不然孤都不知道該同誰商量了。這江南的局勢應當還好,朝廷這些年将各地軍政抓得緊,上半年剛斬了南安王滿門,武将們不敢不盡心。只是皇祖父年歲已高,又困在鐵網山,若是……”
皇長孫說到這裏打住了,自自己父親死了,景和帝一直不立儲,直到命自己去西海沿子平亂,待自己立起來了,才立自己為儲。皇太孫和景和帝的祖孫情分也是非常深的,景和帝有個三長兩短這樣的話,皇長孫實在說不下去。
“琏兒,你說皇祖父不會有事吧?”皇長孫擔憂的瞧着賈琏。
“殿下放心,皇上吉人天相。”賈琏說得十分篤定。
皇太孫依然十分擔心,在他看來,賈琏這話不過是安慰他罷了。但是賈琏十分篤定景和帝在這次雪災中不會有事。原著裏,景和帝被逼退位,但是平安回了京城。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雪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在賈琏的意料之外。難怪原著中景和帝做了太上皇。有這樣一場暴雪,加上江南的倭寇和極有可能已經叩邊,但是軍情還未傳入京城的粵海戰況,原著裏無論誰留在京城監國,都可以借機獨攬軍政大權。幸而現在局勢發展已經和原著大不相同,在京城監國的皇太孫,有賈代善和賈敬與先太子一脈的情分,寧榮二府都不會成為政治鬥争的犧牲品。
“希望如琏兒所言吧,琏兒說派誰去尋回皇祖父為好?”皇太孫實在心中焦急,定遠伯也不稱呼了,又改稱賈琏為琏兒。
“殿下,咱們先派人去欽天監!”皇太孫點了點頭,立刻帶着破曉的人去了欽天監。
欽天監原本只是觀察天象、制定歷法、占蔔、擇吉的官署,但是既然處在朝廷,自然不會那麽純粹。古人迷信,欽天監的話,可以引導輿論,進而左右朝堂局勢。
賈琏知道景和帝不在京中,如今又被困在鐵網山,京城這邊一個不好,就有可能引起動蕩,得了皇太孫允許,就算進東宮也帶着窄背刀。為防随時要用人,賈琏這次來東宮,也帶着衛九和關七手。皇太孫帶着江大虎、賈琏、衛九和關七手到欽天監的時候,三皇子司徒礡已經到了。
見皇太孫進來,欽天監監正曾煜奇忙起身行禮:“皇太孫殿下來了?”
皇太孫點了點頭,看到一旁坐着的三皇子司徒礡。司徒礡是皇太孫的叔父,但是論身份卻不如儲君高,司徒礡也站起身來,道了皇叔免禮,便轉身對曾煜奇道:“曾監正,這次皇祖父外出圍獵,是欽天監擇的吉日,雖然現下遇到些偶然狀況,但是皇祖父定然會平安回朝吧!”
曾煜奇一聽到這話,一看到皇太孫身後高大威猛的江大虎和手握窄背刀的定遠伯,險些沒吓得腿肚子打顫。皇長孫這話不是詢問,而是命令,這是告訴他欽天監必須占蔔出景和帝吉人天相,會平安回京的結果。否則,他極有可能立刻就突然消失了,欽天監監副會變成監正,一樣會占蔔出皇太孫滿意的結果。
“皇太孫殿下,皇上定然吉人天相。”曾煜奇賠笑道:“皇上出發前,下官就占蔔過了,皇上此行,雖有波折,終會平安。”
皇太孫聽了,沉着臉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你帶人盡快折日占蔔一遍,孤要派人迎皇祖父回宮。”
曾煜奇諾諾應是。
皇太孫吩咐完,三皇子司徒礡才對皇太孫道:“珏兒也這麽關心父皇的安危?我剛才來也是問曾監正此事的,珏兒不必過分擔心。”
皇太孫道:“皇祖父吉人天相,孤自然不必擔心;孤看到三皇叔氣色不錯,想來已經大好了,孤在這裏給三皇叔道喜。只是鐵網山突降暴雪,京城也比往年早落了雪,今年大約是個寒冬,三皇叔身子不好,需要靜養才是。”
司徒礡擡眼瞧了皇太孫,讪笑道:“多謝珏兒關心,既是有珏兒張羅迎父皇回宮的事,三叔就躲懶了。”說完,行禮告辭。
皇太孫嘴角微揚道:“三叔慢走,孤不遠送了。”說完,又囑咐了司徒礡身邊的宮人,叫他們仔細些伏侍司徒礡。
司徒礡親王之尊,帶到欽天監的宮人自然是親信,那宮人也是有眼力有幾分精明的,聽了這話,吓得心都跳漏了一拍,強撐着應是,扶着司徒礡走了。皇太孫這話,明面兒上是關系司徒礡身子,實則是警告司徒礡別把手伸到朝堂上來。司徒礡聽得明白,他身邊的宮人也聽得明白。
司徒礡走了之後,皇太孫又問了幾句曾煜奇三皇子來做什麽。司徒礡借病不去鐵網山就罷了,這個時候出現在欽天監,過分巧了些,皇太孫并不相信他僅僅是來關心景和帝安危的。不過是不是的,曾煜奇都只得咬牙說事。
皇太孫聽了,也沒說什麽,只吩咐曾煜奇道:“曾監正,迎皇祖父回宮的事宜早不宜遲,我想欽天監忠君愛國,出了這樣的事,必然心急如焚,會連夜占蔔的,明日就能擇出出發迎駕的吉時了。”
曾煜奇聽了,連連應是。
皇太孫見欽天監的事辦妥了,轉身對賈琏道:“定遠伯,我們走吧。”賈琏點頭,讓皇太孫先行。
瞧着皇太孫一行的背影,曾煜奇懸着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親自送了皇太孫上了車,才擡袖子擦了額角的汗珠。
而于賈琏同行而來的衛九和關七手,則留在了欽天監外。如果曾煜奇真的聽了某些不懷好意的人吩咐,暗中做了什麽勾當,關七手定然會取來證據。
回東宮之後,皇太孫問賈琏:“琏兒,你覺得曾煜奇有可疑之處嗎?”
賈琏道:“自然是有的。”欽天監監正雖然是五品官,在權貴遍地的京城算不得什麽,但是欽天監卻主導這朝廷的輿論導向,甚至有點類似後世黨報的作用,欽天監的話,極有可能和原著裏景和帝的退位有關。
“既是如此,咱們為何不當場拿下曾煜奇?”皇太孫滿臉怒容。
賈琏勸道:“殿下息怒。曾煜奇是多年的監正,這個時候敵國叩邊,皇上被困,他若突然被換掉,難免引人起疑。即便将監副升為監正,新的監正說出的話,在文武百官中的可信度也會打折扣。此刻先用曾煜奇穩住局面,其他事,日後再說。”
皇太孫點了點頭。
而欽天監裏,曾煜奇送走皇太孫之後,回到衙門裏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書桌的暗格,取出一份他剛準備好的觀測天象的呈文。
他正欲将呈文放燈上燒了,只見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呈文就被人取走了。曾煜奇吓得魂飛魄散,忙追出來,哪裏還有什麽人影。
方才皇太孫的态度既是警告,又是威脅,連江大虎和賈琏都來了欽天監,證明皇太孫不但腦子明白,手上還有軍權,曾煜奇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只得倒向皇太孫,誰知這個時候卻讓人奪了那份萬萬見不得人的呈文?
曾煜奇正在着急,只見兩個侍衛模樣的人過來問道:“曾大人可曾有什麽事?”
這批人是皇太孫留下的,都是經江大虎訓練過的破曉的人,神出鬼沒,身手不凡。兩人出現将曾煜奇越發吓了一跳,曾煜奇暗中疑心道:難道方才奪呈文的就是皇太孫留下的人?但他又抱着希翼安慰自己道:是三皇子的人也不一定。既然皇太孫來了,三皇子許是怕這東西落到皇太孫手裏,親自拿去燒毀吧。
于是曾煜奇讪讪道:“二位大人,本關無事,本官今夜就夜觀星象,推算迎皇上回宮的時機。”兩個破曉的人點了點頭。又人影一閃,退到了角落裏,不注意看,都叫人發現不了。
曾煜奇見了這陣仗,叫苦不疊。皇太孫顯然是疑心于他,看似他依舊是欽天監監正,卻已經被這些神出鬼沒的破曉成員軟禁起來了。
當夜,皇太孫就點好了前去鐵網山的人手,次日一早,曾煜奇也送來了新的夜觀星象的呈文。呈文上果然寫着景和帝此行雖又波折,但柳暗花明雲雲,說得雲山霧罩,頗有高人風範。
皇太孫接過呈文看了,又遞給賈琏。賈琏受了十幾年的古典教育,雖然因為這些年他多數時候在琢磨朝堂大事,在讀書上用心不多,修文一道也不如賈瑚,但是這呈文裏有沒有貓膩卻也瞞不過他了,這呈文确然是後世算命的留下的那些說辭,但是總的來說是個吉祥的結論,頗合景和帝現下的處境。
皇長孫瞧過呈文之後,次日便命京營派出五千士兵前往鐵網山尋景和帝。景和帝前往圍獵,本就帶有侍衛,鐵網山能傳回消息,也證明并非所有人被困。只是暴雪那日,景和帝恰巧進了山,現在尚未尋着人,五千士兵前去搜山尋人,足夠了。現在景和帝下落不明,皇太孫最重要的是穩住京城局勢,平定外患,倒不宜派太多人手去鐵網山。
至于曾煜奇手上被奪那份呈文,自然是關七手的手筆。那份呈文上的內容堪稱精彩:卦象上說皇太孫命格不祥,與國運相沖,上克國君,下主戰事。
皇太孫看了這份呈文,險些氣得跳起來。殺人誅心!這是将這些時日發生的壞事全算在他頭上了,直指儲君之位。
皇太孫手在書案上重重一拍道:“好他個曾煜奇,待得孤迎回皇祖父,趕走倭寇,再和他算賬!”
賈琏看了這份呈文,卻要淡定得多。這個結果,他早就料到了。原著裏,這個時候先太子早就應當被廢了,這份呈文應該直指留京監國之人。因為原著裏忠順王風光到了最後,他手上握着之前的啓明情報網;王子騰是京營節度使,史鼎在粵海做忠靖侯;還有山東是忠順王的勢力範圍;翠鳥毒殺賈代善之後,平安州也被他人所控。只要用天象的事扳倒監國之人,景和帝又讓天災困在鐵網山,回京之後什麽都被新帝控制了,景和帝若要活命,也只有退位一條路。
只是,新帝到底是誰?
昨日自己随皇太孫去欽天監,在欽天監是三皇子司徒礡。司徒礡自然是第一嫌疑人。但是賈琏知道司徒礡不是最後的勝利者,因為司徒礡是甄貴妃所生,甄貴妃是甄應嘉的嫡親姑姑。可是江南甄家,甚至先于榮國府被抄家。證明新帝不可能是司徒礡。司徒礡,頂多是投石問路那顆石子。
皇太孫見賈琏不回答自己,叫了賈琏兩聲。賈琏回過神來,皇太孫問:“琏兒,你在想什麽?”
賈琏嗯了一聲,道:“殿下,也許曾大人是被人逼迫。”
“你說什麽?!”賈琏只是就事論事,但是在皇太孫聽來,賈琏這話卻有替曾煜奇開脫之嫌。就是皇太孫涵養再好,見了這份诋毀自己的薦書,心中也難免憤怒,這個時候聽見自己最信任的人替污蔑自己的人說話,皇長孫不由得提高了音調。
賈琏語氣依舊很平靜:“殿下且想,現在京營節度使也好,破曉的江将軍也好,哪一個不聽命于殿下?曾煜奇就是腦子再不好,也知道這個時候诋毀殿下敗多勝少,他為何要那麽做?曾煜奇不過一條小魚罷了,殿下切不可放過真兇。”
皇太孫聽了賈琏言之有理,才點了點頭道:“琏兒此言甚是,依琏兒之見,又是誰逼迫了曾煜奇?”
賈琏道:“現下還不知道,但是很快就知道了。”
剛說完,就有內侍來回話說江将軍求見。皇太孫道了宣。
江大虎進來之後,向皇太孫行了禮,又細禀此去曾煜奇家中所獲。曾煜奇的幼子果然失蹤多日,江大虎已經命人将曾煜奇的家人都先帶回了大理寺。
原來,昨夜賈琏随皇太孫出了欽天監之後,便谏言皇太孫派江大虎去一趟曾煜奇家裏,看看曾家是否有什麽異常。而衛九和關七手,則去欽天監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盜到什麽線索。
這原是雙管齊下的法子,果然兩邊都有所獲。
前去鐵網山的隊伍出發之後,皇太孫傳了曾煜奇來相見。曾煜奇因丢了呈文的事,正吓得不知所措,聽皇太孫的內侍來傳自己,越發吓得魂不守舍。入了東宮之後,皇太孫開門見山,直說曾家家人已經被自己請到了大理寺,讓曾煜奇想想有什麽該說的。
事到如今,曾煜奇還有什麽好隐瞞的,直陳自己幼子失蹤,受三皇子脅迫,杜撰呈文的事。又磕頭求饒。
皇太孫道:“你只需這些時日盡心辦事,将功折罪,孤自會考慮你的苦處。”
曾煜奇聽了,忙磕頭道謝。
正如賈琏分析的那樣,現在整個京城主要勢力掌握在皇太孫手裏,照理說司徒礡毫無勝算,也不知道他怎麽腦子抽壞了要來這一出,皇太孫很快命人圍了三皇子府,将三皇子控制起來,一切等鐵網山有了消息,叫景和帝親自定奪。
朝堂局勢,君相相衡不說,還有其他各種相互制約和掣肘,即便皇太孫此舉已經算是十分溫和的處理方式,但是也必然會被人說他剛剛坐上儲君位,心就養大了,景和帝不過是暫無下落,他就開始鏟除異己,陷害親叔。
但是比起內憂,皇太孫更擔心外患,也顧不得這些小節和名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