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HANDWRITING -

三月底的紫貝鎮春暖花開,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端木了。

一個月前我載着端木兄妹回到南部後,端木文敬因為即将開學,馬不停蹄返回了臨近的大城市,沒想到他居然是大學裏的助教,端木則被她的家人送到了鎮上的醫院繼續治療右手。

“雖然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要試一試。”端木的媽媽愁眉苦臉地說。

于是我拿着醫院的證明,到單位替她請了一個月的病假。

二月底的某次,我與單位裏管人事的同事一起吃飯,閑聊中聽說端木已經申請從我們單位辭職了,原因是喪失工作能力。

這麽說來,她的右手大概再也不能動了。

端木離職的通知到了三月中旬才下達到我們的辦公室。某天小助理突然找到我說,單位還有些東西需要交給端木,讓我轉帶給她。

“她在電話裏指明,讓你給她帶過去哦!”小助理朝我眨眨眼說道。

其實就是些需要個人留底的卷宗和她放在辦公室的一些生活用品。

很久沒見,我有些好奇端木的現狀。正好借此機會,便和她約好這天下班後去找她。

之前的電話裏,她讓我去一個叫“墨林齋”的地方找她。這個有着與當下時代不相稱名字的地方就在貓蹤小區附近,相隔兩條街的距離。

“墨林齋”在商業街無數繁華的店面中顯得格格不入,匾額上的三個大字剛勁有力,頗具古風的裝飾讓整個店鋪顯得有些陳舊,門口還豎着一塊小板子,“書法教學,出售/收購字畫,歡迎進店咨詢”。

這是個書法班?失去右手的端木居然在這裏練字?

我帶着滿腦子疑惑,裏屋的簾子突然被掀開,一個年輕的高個女人朝我風風火火走來。

“您好!您是想學書法還是要買字畫呀?我可以幫您介紹……”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職業套裝,留着幹練的短發,伶牙俐齒地說着。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得體的精煉,只是與這間“墨林齋”的氣質有些違和。

我告訴她我是來找人的。

于是她帶着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迅速說,“跟我來!”

女人掀開簾子帶着我走進了屋內,還沒踏進屋,強烈的墨汁味撲面而來。

這是一間寬大的書法教室,正值放學後的時間,不少小學生站在長條形的桌前一臉緊張地握着毛筆,一旁的窗戶邊還有幾個練字的老頭。

端木站和兩個小學生并排站着,以同樣的姿勢在紙上慢慢地寫着什麽——只是小學生們都是右手拿筆,端木則是用左手。

她的右手依舊被白色的繃帶包裹着,還用紗布纏繞着脖子挂在胸前。

她握着毛筆的左手有些顫抖,于是皺起眉頭似乎有些費力地在紙上寫着,慢慢描繪着橫、豎、撇、捺,寫完後她擡起左手,一臉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一臉認真地欣賞起自己的作品。

小學生們神色詭異地悄悄湊過去看了看她的字,瞬間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姐姐你的字好醜啊!”

“看我的!看我的!我的比你的好看!”

“端木姐姐真笨!”

端木板着臉撇撇嘴,最後勉強跟着那些孩子一起笑了起來。擡起頭時正好遇上我的視線,于是放下筆朝我揮了揮手,就算好久不見,她依舊面無表情。

“沒想到你在練書法,看來精神恢複得不錯。”

我們在一間小飯館裏坐下,因為十分鐘前我多嘴說了一句“要不請你吃飯吧”,便覆水難收。上回我們來這間飯館時,端木剛從斬首行動兇手的公寓被救出。

她搖搖頭一臉沉悶,“總不能天天待在家裏……如果左手能像右手一樣進行日常操作,我還不算是廢掉。”

說着“廢掉”的端木一臉平靜,還帶着些無所謂,就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墨林齋的老板是我爸爸的熟人,我每天在這裏練習三小時的毛筆字,白天剩下的時間就在店裏幫忙,以此來抵做學書法的費用。”

“其實也就是擦桌子和倒垃圾,忙的時候幫着招呼一下客人,很簡單。”她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右手,又補充了一句。

“那你……”,我頓了一下,本想問,那你以後是怎麽打算的,可想到這個問題對一個剛遭受右手殘廢的人來說過于殘酷,于是改口問道,

“那你還習慣嗎?”

她板着臉盯着我,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心裏的那些虛虛實實。

“不習慣。”她撇撇嘴生硬地回答。

“無論做什麽的不習慣,”她的眼睛盯着窗外,小聲碎碎念着,“那些理所當然的事情,等到要做的時候才發現,哦,原來我的右手已經不能動了,只有換左手吧,可是這左手用起來為什麽如此別扭,以前都沒發覺……早晨起床,穿衣服要花十多分鐘甚至更久,用左手刷牙時總是戳到牙龈……在書法館幫來訪客人倒水,開水灑在客人的手上,于是他們只允許我擦桌子和倒垃圾。就連寫幾個簡單的字,都要被一群小孩子嘲笑。”

這是我認識端木以來,她說的話最多的一次。

她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完這些生活裏的瑣碎,擡起左手有些別扭地握住湯匙喝光了最後一口湯,單手拿起我捎帶給她的資料,起身準備離開。

就算是用亘古不變的平靜來掩飾,我依舊感到對于斷手這件事,端木非常的不開心。

這一點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

一周之後的一日傍晚,在我結束了和幾個熟人在美食街的聚餐後,正巧溜達到不遠處的商業街,想到端木可能還在,便準備順道過去看看她。

這一日商業街依舊熱鬧如昔,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也開始悉數亮起,從街道兩旁的店面裏也傳出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還沒到墨林齋,溫暖的夜風卻将陣陣唢吶與銅鑼的不詳樂聲帶到了耳邊。

居然有人在商業街辦白事。

墨林齋的匾額上挂着白花,店內隐隐約約燭火搖曳,身着黑色的人們面無表情地進進出出。

“林師傅死了。”

穿着黑色圓領襯衫一臉陰郁的端木單手提着兩大袋垃圾一邊走出後門一邊說。

林師傅是墨林齋的老板,名叫林文,就是之前端木提到過的她爸爸的熟人。兩天前的午後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書房裏。端木早些時候曾偷聽林姝和墨林齋的人說,法醫鑒定死因是心髒麻痹。

“林姝是誰?”

我從她的左手裏接過垃圾袋,幫她扔到了後院的大桶裏。

看了一眼因為案件兩眼發光開始興奮不已的我,端木撇撇嘴回答道,“負責接待客人的那個女人。”

我的腦海裏立即浮現出第一次來墨林齋那天見到的那個一身職業套裝伶牙俐齒的女人。

“端木暗!進來幫忙收一下禮錢,我要去招呼客人了!”

“你只管收錢,小黃負責記錄,你們好好配合一下。”

穿着一身黑色套裝的幹練女人突然掀起簾子出現在後門口,帶着公事公辦的口氣對後院裏的端木迅速下達着命令。

這就是林姝。

端木點點頭,迅速跑進了屋子。

“我記得您之前好像來過……之前好像見過您……”

一身職業套裝的林姝快速打量着我,自言自語道。

南方的春天總是很短暫,随着日照時間的拉長,傍晚的事件越來越多。四月的某天我來到墨林齋報名練習書法時,五點半的日光正斜斜透過門簾照進被裝飾得古色古香的會客廳。

“每節課是50元,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七點到八點十分,一個月是600元,這是申請表,麻煩您填一下。”

林姝利索地将一份表單和一支中性筆遞給我。

作為老板,無論行業,一定都會喜歡這樣的女人。辦事幹練不含糊,也不去向客人問東問西,而且還是個美女。

可端木卻說過,她曾和人私下八卦着老板林師傅的死因。

“您的字已經很好看了,只是……怎麽說呢,欠缺一點‘型’,相信以你的底子,在我們墨林齋練習不下半個月,就會有很大的進步!”

她雙手接過我填好的申請表熱情地說,雖是恭維的話,但是沒有一點“過”的感覺。

這是一個很會把握“度”的精明女人。

“林姐……有個姓張的先生打電話來說要買畫,讓你去接電話。”

端木掀開門簾,從裏面的走廊上伸出個腦袋,朝會客室裏說道。這才注意到林姝正在幫我辦理開課手續,便保持着伸長脖子的姿勢盯着我們又看了一會兒。

“好的。”林姝起身朝我客氣地一笑,“沈先生,我有點事要去忙,我讓端木小姐帶您先去教室和其他地方看看吧。”

端木沒有問我為什麽來這裏練書法,好像我心裏所想她已經了如指掌一般。

“帶我去你林師傅的書房看看,屍體就是在那裏發現的對吧。”

于是我也沒有拐彎抹角,直白地說明了來歷。

端木随意地擡起左手這裏指指那裏點點,好像真的在帶我參觀一樣,“還有,你要白跑一趟了,林師傅是自殺。”

她站在我面前聳聳肩,幹巴巴地說。

前兩天我通過警局的朋友接觸到了一些關于這起事件的調查資料,林文死于心髒麻痹,屍檢報告中還提及他的心髒周圍的肌肉已經壞死。案發時書房被林文從裏面上鎖,外面的人無法進來。

根據案發當時在墨林齋的其他人口述,當時正值午後,林文在書房裏鑒定幾幅字畫,還特意交代其他人不要打擾。直到下午四點左右,有客人來拜訪林文,負責墨林齋一切事務的林姝給書房裏的座機打了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随後找人破門而入才發現林文已經死了。

這是一起密室殺人案。

可是檢察方卻判定為自殺。

“你是想反駁說,林師傅是他殺?”

端木看了我一眼悶聲說道。

我點點頭,“我懷疑是這樣。”

因為普通的心髒麻痹不會導致心髒周圍的肌肉壞死。

“你查不出結果的。”她在會客室的辦公桌前坐下,翻看着林姝留在那的文件,“做法事那天林師傅回來了,說自己是遭到了黑暗神的詛咒。”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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