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宵苦短

四大公子皆出了場,臺下客便免不得騷動起來。跑堂們穿梭其中,抓緊時間倒茶補酒,間或被客人抓住問問這落虞公子所喜所惡,也繼續一臉高深莫測。不醉不歸兄弟倆從臺後走出,相視一眼,清清嗓子,齊聲道:“今日高朋滿座,胭脂榭不勝榮幸。”

二人是兄弟,齊聲說來也無絲毫不合。臺下靜下來,知道今日的重頭戲這才開始。果然,不醉不歸閃身,分別站立臺子兩邊,對臺下道:“胭脂榭規矩,四大公子所接之客,必為公子所喜。望各位貴賓見諒。”

胭脂榭裏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有了地位的公子皆可以自己選客人。世間無數達官顯貴富商大賈平時都是萬人奉承的主,卻偏偏骨子裏犯賤,願意到胭脂榭一擲千金被美人呼來喝去。

不醉不歸又頓了頓,接着道:“如此,便從落絮公子開始。”不醉看了落絮一眼,道,“公子,臺下執蘭花的,皆是要一親公子芳澤的客人。”

落絮眨巴眨巴眼睛,往臺下望去。手執蘭花的客人雖多,與其他三位相比,卻還是最少的。好在他不計較多少,反而覺得,少些才更好。從第一排望過去,那位身着藍衫的少年公子翩翩好風度,只是眉宇間一股傲氣。太過輕狂,不好。他撇撇嘴,把人棄了。

他這樣挑挑揀揀過了許久都未能決定,落梅低笑一聲,落絮轉過頭,瞪圓了眼睛問:“笑什麽?”

落梅清冷的眉梢微微挑起,與落竹對視一眼,道:“你再不決定,我們三個今晚可都沒生意做了。”

落絮嘟起嘴,從腰間解下自己的玉佩,朗聲道:“這玉佩所到之處,便是我今夜的恩客。”說着,便用力擲了出去。只見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越飛越偏,竟是直往角落裏去了。

落絮選好恩客,便走下臺去。不醉望着落梅笑道:“老規矩,執梅花的,便是了。”

落梅對不醉點頭致謝,落竹轉頭低聲對落虞道:“難得他願意抛頭露面,你面子可真大。”

落虞也笑:“躬逢盛事,本就是樂趣一樁。”

落竹斜他一眼,促狹道:“那個人,你猜他會不會來?”

落虞擺出一副苦瓜臉:“最好不要。”

落梅的恩客沒有選多久,倒是恩客扭扭捏捏,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肯随落梅回水榭。這便輪到了落竹。落竹在四大公子裏排名第二,卻常常被人第三個提起,皆是因為他并非靠美色才華,僅是靠着一身銷-魂的床上功夫。此刻他右手托腮,鳳眼眯起,說不出的撩人心緒。臺下立刻微微騷動起來,說到底,落竹公子的姿色可稱清秀,說他顏色平凡,不過因為胭脂榭美人太多,他被生生比下去而已。

那薄情的嘴唇曲起,做一個半是嘲弄半是勾引的笑,落竹對臺下口水都快滴出來的衆人說:“無論手裏拿的是什麽,開價最高的,我便跟他春風一度。”

落竹公子的入幕之賓要求最低也最高,任你風流少年耄耋老年,只要出得起錢,落竹都不介意與你共度春宵。也便是因此,他坐上了四大公子之二的寶座,落竹的水榭,也富麗堂皇可稱皇宮。他話音落處,衆人沉默了一陣,此起彼伏的競價聲便比賽樣響起。落竹身子後仰,對笑得打跌的落虞道問:“我厲不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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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虞抱拳:“見識了。”

很快,場中便只剩江南天織錦的少東與塞北萬家堡的堡主,二人一個正值青年,一個剛過不惑,落竹含笑看兩人把自己的價碼加到千斛珍珠十箱白銀,心裏小算盤打得都要飛了出來。

就在這時,聽到二樓包廂有個有力的聲音道:“一座城。”

落竹愣了一下,循着聲音望去,那人沒有露面,卻能看到守在外面的侍衛皆是佩劍而立,很是英武。這倒是位生客,他心裏想着,看了一眼不歸。不歸朗聲道:“這位客人可否再說一遍。”

“我說,今夜落竹公子是我的人。”那人仍舊不露面,聲音卻透露着讓人不得不聽從的威嚴,“我出,一座城。”

落竹挑着眼角笑,道:“客人可真闊氣,不過,你若用沙子壘一座城送我,我倒不如選這兩位還劃算些。”

“這天下,任一座城,你喜歡,便送你。”那人的聲音中三分誠三分笑,還有四分,落竹如何也琢磨不明白。

琢磨不明白,索性不琢磨。他站起身,揚着頭,有些尖刻地問:“好大的口氣,難道你是皇帝老子親臨?任一座城,難道京城也送我?”

“我說過,只要你喜歡。”

“好!”落竹此時也被他激起不服輸的性子,對臺下的少東和堡主略施一禮,道,“恕落竹失禮,有緣下次必會再聚。”他仰着頭,薄情的唇邊漾起一抹輕蔑的笑:“這座城,暫且給我留着,待我看盡天下繁華,再來決定跟你讨哪一座。不過,我願意為客人破例,先交貨,再收錢。”

他對落虞點點頭,看了不歸一眼,轉身走下臺去。包廂裏,一個低沉的男聲笑了一下,站在他身後的侍衛靠前一步,面帶擔憂。他看見了,更加笑得開懷。

“走,去會會這位落竹公子。”

落竹回了房,沐浴更衣後,便見伺候自己的仆童阿碧在門外探頭探腦。他把衣帶子系上,對阿碧夠夠手指,阿碧乖乖進來,垂着頭說:“剛剛點了公子那位爺的手下不讓那位爺自己上島,偏要跟着一起上來。”

落竹給自己倒一壺茶,見阿碧要上來幫忙,擺擺手表示自己能行:“那位爺什麽意思?”

“那位爺沒事人一樣,咱們的人跟他的人都快動手了,他卻只是站在岸邊上,連個屁都不放。”阿碧憤憤。

落竹想了想,道:“你去湖邊,大聲吼一嗓子,就說客人開的價,只夠一個人的,若是想好些人一起,要加倍付錢。”

“公子,這……”

“去吧去吧。”落竹揮手趕他,“春宵苦短。”

果然,過了約莫一炷香之間,阿碧便把人帶到門外。落竹的茶喝了兩杯,聽見叩門聲不慌不忙答了句“有請”,語調客氣,屁股卻緊挨着凳子,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客人也不拘謹,揀落竹斜對面的椅子坐了,見沒有他使的茶杯,索性手指一勾,茶壺到了手中。低頭看書的落竹掌不住,撲哧一聲笑道:“爺要喝茶?”

他這一笑,眼角眉梢平白染上三分媚,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勾人。客人也笑,茶壺在手中端着,把玩一般:“我口渴,沒我的杯子,只好牛飲。”

落竹探過身,把茶壺從他手裏取出來。自己杯裏的茶還剩一半,随手潑了,重新倒上一杯,兩根手指捏起,嘴角挑出一個輕薄的弧度:“爺介不介意……用我的?”

“從善如流。”客人就着他的手,飲下一口,卻沒有立即咽下,反而欺身而來,攬着他的腰輕輕一帶,落竹順勢落進他懷裏。兩唇碾壓,水就從一邊渡到另一邊,又哀鳴着渡回來。

“何必……如此着急……”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拂落在地,落竹被整個壓在桌子上。

“你說的,”客人散開他的發,在他殷紅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春宵苦短。”

“啊……”血腥氣在口腔裏漫延開,落竹卻扭着腰肢,如一尾遇水的魚。

這一夜芙蓉帳暖,缱绻幾多,多年後落絮多嘴,問起落竹與這人的第一夜,哪怕身經百戰如落竹,思考良久,也輕輕笑着,吐出四個字。

“欲/仙/欲/死。”

懷王向來早起,即便前一天夜裏大劑量體力運動,第二天也按時按點。他掀開被子,這江南水鄉有些潮,早晨起來尤其厲害。空氣裏像蒙着一層水霧,透着那麽股粘膩。從地上撿起外衣,上面或濕或幹,不成樣子,也不知是誰縱情如此。

多半還是自己吧。

實在是好久,未曾如此放縱過了。想到此,便回頭,看了看仍睡在床上的那人。自己的肖想渴望,昨夜竟全部具象,揉着這柔軟的腰,吻着這紅腫的唇,怎麽也不夠一般。他伸出手,這個人長相頂多算是清秀,唯有這兩片嘴唇……

失神了不知多久,卻沒注意到那人已經醒了。非但醒了,眼神清明,好像已經醒了很久。懷王實在做不到對着與自己一夜溫存的人拉下臉,便笑了笑,道:“睡得可好?”

“不好。”那人嘟着嘴,嗓子卻是啞了,“惦記着爺沒錢付賬,天亮便要落跑……這一覺睡得,太累!”

懷王被他逗笑了,溫言道:“我不會跑。”

落竹龇牙咧嘴坐起身子,見懷王要上來幫手,忙躲開。這本是一個拒絕的動作,有些不禮貌,但他邊拒絕邊含嗔帶怒地瞪了懷王一眼,平白卸了人的火氣。昨夜那麽過火,到今天渾身酸痛也是難怪,他拽了個枕頭墊在後頭靠着,一只手在被子裏摸啊摸,沒多久,摸到了,高高舉出來炫耀。

“爺下回要微服私訪可記着,這種宮中禦賜之物別随身帶着,容易暴露身份。”落竹笑了笑,“不過,我如今信爺不會賒賬了。”

是了,天底下,只怕皇帝都攔不住懷王拿一座城哄美人一笑。

懷王目中卻是一凜。

有多少人,在合/歡之時,還能注意到對方的玉佩是不是宮制禦賜,甚至留心收好?

懷王在朝中雖然呼風喚雨,死對頭倒也是有的。當下,便對落竹起疑,仔細想想,只覺得疑點越來越多。落竹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話,惹得這位爺一臉殺人滅口的表情。可他畢竟見識多了,宛然一笑道:“爺放心,落竹不是村婦,爺忙于政務之餘要放松一下,誰會這麽不通情理,說個不字呢?”

他這麽說,懷王忽而便有些釋然。風月場上打滾的,暗地裏摸一摸客人的底,看看有幾分油水可撈也是難怪。他剛剛的話,就是委婉告訴自己,既是寬慰他,也是委婉告訴自己,他不是多事的人。

懷王生平自負聰明,來胭脂榭看這一場盛事,不過是朋友相邀一時興起。待看到落竹斜着眼睛魅惑衆生,那薄情的唇偏偏能笑出如此多情的弧度,便對他有了些興趣。至如今,對落竹這人,已經是大大的感興趣,甚至生出了些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想法。

落竹斜靠在床頭,腰上一陣陣酸疼。他伸手,指着胡亂扔在地上的衣服,沙啞的嗓子平添幾分慵懶:“爺,你幫我把那個拿過來好不好?”

懷王依言幫他取過來,落竹披在身上,抱着肩膀笑了一下,問:“爺肚子餓不餓?我叫人給您備點吃的?”

懷王點點頭,他便對着門的方向喚阿碧。落竹公子的早餐平凡質樸,不像落虞公子講究食材,落梅公子講究手藝,落絮公子講究花樣,落竹這裏,吃的就是一個簡單平常。懷王龍子龍孫,何時吃過如此地道的小米粥酥油餅,只覺得越嚼越香,心裏念着,哪怕為了這餐飯,某一日也要再回這胭脂榭來。

荀沃在岸邊等了半日,才看見自家王爺從翠竹居悠然而出。他趕忙迎上去,把主子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卻只見餍足不見委屈。懷王被他看得發毛,敲了他頭頂一下,道:“好端端的,看什麽呢!”

荀沃欲哭無淚,求道:“王爺,這事咱下回不幹了,好不好?”

“為何?”懷王跳上小舟,船家目不斜視,篙子一點,小舟劃開湖水,離岸。

荀沃還在岸上,見小舟不過眨眼間已經離岸丈餘,疾跑幾步,輕功縱起,落地卻不太穩,連累小舟晃了三晃。船家甩過來一把眼刀,荀沃何曾被人這樣瞪視過,剛想瞪回去,餘光卻瞥見自家王爺,頓時大驚。

怪不得人家說一夜夫妻百夜恩,王爺不過跟人家睡了一宿,眼神都變了。這是何等一個依依不舍,簡直是盼着下回再來了。

“王爺啊,你好歹也要體諒屬下在外頭苦等一夜的辛苦吧。您在裏頭溫香軟玉,屬下在外頭抱着劍,連個鳥都見不着!”荀沃連聲抱怨。

“哦,如此,下回準你也去找個相好。”懷王笑着,一撂衣擺,灑然坐在船上,“這胭脂榭,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妙處。”

尤其是這位,友人叫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看一看的落竹公子。

懷王前腳剛離岸,後腳就有人報給落竹。落竹正端着一碗稀粥奮戰,阿碧站在一邊看他吃得毫無形象,心裏嘆了一聲,問:“公子,這回這位王爺,您約莫着他多久就回來?”

“我哪知道?”落竹那地方疼,半拉屁股沾着椅子半拉懸空,“到如今,接過的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上回禮部那位許大人。那幹巴老頭不是第二天就帶了一堆番邦貢品回來了麽,我猜這位王爺架子大,左不過五六天,就該回來了吧。”

阿碧眼睛放光,許大人上回随手打賞了一串瑪瑙墜子就價值連城,那這位王爺的賞賜,不是更要命?落竹喝完一碗,看着阿碧的花癡樣子頭疼,勺子敲敲桌子道:“你主子賣肉,你幫忙數錢,你可真是孝順!”

阿碧被說得不好意思,點頭哈腰又盛一碗奉上。落竹喝了兩口,想起什麽,擡起頭,嘟囔道:“昨兒個晚上,他爽到極點的時候,喊得好像不是我的名字。”

阿碧以為自己聽錯,想仔細聽聽,落竹卻好像沒說過一般,只是悶頭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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