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承君一諾
天還未亮。
這卻是懷王慣常醒來的時間。
他掀開被子,看看側卧于身側的人。裸露的肩膀在昏暗燈光裏星星點點,盡是昨夜他留下的痕跡。懷王幫落竹蓋好被子,披衣坐起,剛要走開,撐在床上的手卻被人拉住了。
一轉頭,那人眯着眼,一副不願醒來的樣子。
“接着睡吧。”懷王柔聲道。
落竹反倒抓得更緊,臉在枕頭上蹭了幾下,還是迷糊着道:“你要去哪?”
“我要上朝。”
“哦。”半晌,還是抓着他,人倒是清醒點了,眯着眼笑,“你昨晚上太過火了,我渾身疼。”
“我叫一長找人給你揉揉。”懷王拍着他的手安慰。
“你弄得我疼,為什麽要別人給我揉?”落竹挪過來,這回是完全清醒了,裸着身子攀上來,“你給我揉。”
懷王哭笑不得,摟着他親親額頭:“我先去上朝,回來了就給你揉,好不好?你再睡會兒,昨兒晚上累着了,好好休息。”
落竹點點頭,捧着他的臉,一個吻印在唇邊:“我等着你回來,你可千萬別食言。”
懷王反複摸着落竹光滑的脊背:“我不會。”
上朝對于懷王來說,既是件苦差事,又是件歡喜事。
朝廷內部黨派林立,親首輔的,親懷王的,牆頭草的,中立的,還在觀望的,每回有個提議,都熱鬧得仿佛唱戲般。懷王無奈地擡頭看看端坐于龍椅上想笑不敢笑的小皇帝,深深地嘆了口氣——只怕咱們的陛下,是真的把這一切當做了一場戲。
今年川陝大旱,官員赈災不力,險些釀成暴動。朝廷下旨,撤了川陝總督,要派人去接替。這個活,幹不好是掉腦袋的大事,幹得好,卻可由此平步青雲。在那裏歷練個幾年,回到朝中至少官升三品。懷王派與首輔派暗地裏都在争這個機會,中立的清流黨也坐不住,要跳出來摻一手。三方争得不可開交,本來還在擺事實講道理,後來直接上升到人身攻擊,有兩位大人格外激憤,袖子都挽上去了,嘿,當場打起來才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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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也不知誰提高了嗓子喊道:“既然各位堅持己見,不如問問皇上的意思!”
胡鬧!
懷王跟首輔頭一次達成了一致——回頭,尋找到目标人物,瞪!
皇上還是個孩子,能說出什麽意見。可偏偏,懷王跟首輔在瞪完之後都不說話了,仿佛兩人帶頭,真就打算聽聽皇上的意見。
于是咱們的小皇帝挺身而出,思索片刻,看着懷王道:“皇叔,聽說你去江南了,江南好玩麽?”
整個朝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王道:“回禀吾皇,江南……很好玩。”
“朕在書上看到,江南有山有水,風景美不勝收……對了,還有很多美人,是不是?”小皇帝已經徹底陷入對江南的向往中。
懷王剛點了一下頭,就聽到身後一聲嗤笑。首輔門下一位從三品官員譏諷道:“懷王這次江南行可是太值了。不僅僅領略了江南的如畫風景,更帶回了胭脂榭裏的落竹公子。各位可知道這落竹公子,見過的人都稱贊其為名妓,只可惜,是個男人!”
“男人?”小皇帝歪着腦袋,想不明白了。
懷王危險地眯起眼,冷笑道:“只怕本王的私事,還輪不到這位大人來過問!敢問大人官居幾品,居于這明華寶殿,天子面前,竟口無遮攔,難道我朝官員已然如此不識規矩?!”
亂說話的大人立時為自己的快嘴付出了代價,幾個侍衛進來,當庭就架着他的胳膊把他“請”了出去,連首輔大人都裝看不見。
早朝就如此不歡而散,人選問題,下回再說。
下了朝,懷王的氣還未消,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回頭便道:“放肆!本王的名諱……雲柯!”
來人正是戶部左侍郎,京城三大世家雲家的公子,雲柯。
懷王此時幾乎喜出望外,見雲柯笑着向自己走來,一顆心簡直要跳出身體。他這次回來,雲柯的面匆匆見了幾次,卻總也沒有機會詳談。如今下了早朝便被攔住,是他終于忍不住了?
“南準,別來無恙。”雲柯與懷王并肩而行,道。
懷王心裏咯噔一下,忙解釋道:“我這次去江南,并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
雲柯含笑,吊着眉梢道:“你帶了那位名妓回來,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不過,你不必在意別人的話。男人成家之前,誰沒有一兩件荒唐事,只不過你比他們荒唐,一擲千金而已。”
他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懷王卻沒法跟着笑,停下腳步,很嚴肅地問:“雲柯,若我,真的是個斷袖怎麽辦?”
雲柯愣了一下,笑得更開心了:“那我可就省了禮金錢了。除非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個男人,否則,我這回去把我給你準備的禮金錢都花了。”見懷王的臉色越來越沉,雲柯也不開玩笑,“喜歡男人喜歡女人有何不同,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又沒礙到我什麽,我為何要看輕你?只不過,你好歹要找個女人應付應付,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好了。”見他為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全,懷王頓時覺得無法忍受,幾個深呼吸才能壓下自己心裏的悶氣,勉強笑道,“雲柯,找我是為什麽事?”
雲柯道:“你随我來。”
懷王走後,落竹又睡了一會兒,醒來時還是比平時早。他披上外衣,草草洗漱後,坐到鏡子面前。
阿碧敲敲門,許久未聽到應聲,猜測主子大概還沒醒,便偷偷潛進來,把一盤子水果放在外間桌上。落竹被客人折騰得下不來床也是經常,阿碧想了想,便決定過去看看。沒想到剛湊過去,便發現落竹坐在鏡子前,獨自梳着自己的頭發。
阿碧松了口氣,走過去,接過梳子,道:“主子,梳完頭就去吃飯吧。”
“不急。”落竹道:“阿碧,你是個說實話的孩子,你告訴我,四大公子裏頭,誰最漂亮?”
阿碧想都沒想,道:“落梅公子啊,這個大家都公認的。”
落竹笑了笑,又問:“那你說,如果你家財萬貫,錢財地位都有了,我們四個,你嫖哪個?”
阿碧想了想,扁扁嘴,落竹點頭,鼓勵他說。他清清嗓子,說了:“嫖你。你那方面技術好,落虞公子不來嫖人家就很給面子了,落梅公子賣藝不賣身,落絮公子……他懂什麽是嫖?”
落竹撲哧笑了,自己接過梳子,“啪”一聲扔到桌角:“可是,那天晚上,咱們可沒說落梅不給嫖,落虞嫖別人,落絮嫖不成啊。你說,他怎麽就偏偏選了我呢?”
“有緣千裏來相會呗。”阿碧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想到這個。
落竹搖搖頭,道:“怪我,財迷心竅。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打算會有新客,本想從舊客中選一個榨一筆,沒想到他半路殺出來。你說,他做什麽出如此價錢,只為三個月呢?況且如果要嫖,也該是落梅。我一身風塵,落梅倒是出淤泥而不染。一定有原因!”
阿碧皺皺眉:“那主子打算怎麽辦?”
“涼拌!”落竹探身,取回那枚梳子,笑道:“我一個男/妓,他能有什麽目的?你也知道有緣千裏來相會,快給我把頭梳好,我餓死了。”
白日裏,阿碧與另一個随行而來的胭脂榭下人在院子裏給花圃拔草,落竹搬着把躺椅舒舒服服窩在其中。他晚上終歸睡得太少,渾身疼痛,在椅子上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午餐都沒吃。阿碧勸他回屋子睡的時候,他也拒絕了。
清醒時告訴自己,有個人下了朝就要回來給自己揉腿。夢中也總是夢到那人走到自己身後,拍打自己肩膀的情景。睡睡醒醒,待到下次睜眼,已經是日薄西山。
懷王急匆匆往漱玉軒走,踏進門,卻見院子中幹淨如初,只是院子正中多了一個人。
他走上去,落竹還睡着,不知道誰給他蓋得毯子。懷王有點內疚,想抱起落竹進房,可剛一碰他,他就醒了。
“落竹,我……”
“王爺怎麽這時候莅臨此處?”落竹掀開毯子,起身,道,“你餓不餓?”
懷王搖搖頭:“我下午……”
雲柯叫他走,是有個他看好的棟梁之才,要引薦給懷王,叫他做川陝總督。懷王看到這人有些不滿,但真聊起來,三個人就邁不動腳,好端端,愣是如今才趕回來。路上想起早晨自己如此答應過落竹,便格外用力趕路,卻沒想到落竹竟是這般态度。
落竹回頭,見懷王一會兒悵然一會兒惱怒,心裏好笑,道:“王爺,您不必為這種小事自責。我也不過随便一說,你也不過随便一聽。客人對我的承諾多了,若是都一一兌現,只怕我如今也不會在這裏。所以王爺,落竹都不在乎了,你也不必在乎。”
懷王愣住了。
落竹笑笑,不再說話,自己走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