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的真心

也不過一兩天,懷王早晨早早喚醒落竹,道:“今日帶你去山上。”

落竹睡得正香,懶得理會他,翻個身繼續。懷王俯身,一口咬在他那圓潤的肩上,把人疼得一個激靈,轉頭剛要開罵,嘴巴卻被堵住。

于是本來準備好的行程,足足耽擱了半個時辰還多。

馬車裏,落竹靠在懷王身上,拈起一顆葡萄,在懷王嘴邊晃了一圈,送入自己口中:“怎麽忽然要帶我去山上玩?”

懷王也拈起一顆葡萄,低頭喂進落竹口中:“前日爽約,今日補償,不好?”

落竹笑得開心,抓着他的手坐直身子,整個人撲在懷王身上:“那為什麽還瞞着我?”

懷王點點他的鼻子:“意外才驚喜。”

“這時節,山上有什麽?”落竹躲開他即将奉上的吻,掀開車簾,探頭往外頭望去。荀沃在隊伍最前頭,正跟阿碧說着什麽,看阿碧臉上的得意表情,想來必定把人氣得跳腳。

懷王把他拉回來,道:“西山有座寶柘寺,歷經多個朝代長盛不衰,我就是帶你去那裏……”

“拜佛?”落竹驚道。

“你不信佛?”懷王問。

落竹咽了口口水,強笑道:“我娘信佛,非常信。我小時候家裏窮,爹爹卧病在床,娘親一個人操持裏外,節省一點口糧全捐了廟裏做了供奉。我還記得那年娘親帶我去佛寺,叫我跪在菩薩面前,好好磕頭……”

他的笑容越來越苦澀,懷王也知道,淪落青樓的人,只怕都身世堪憐,便圈着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莫再想那些,今天咱們高高興興的。”

落竹點點頭,身上的顫抖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今日不年不節,也不是什麽良辰吉日,來拜佛的人并不多。懷王與落竹在山腳下了馬車,相攜沿着山路一路走上去。落竹走了幾步,身上便出了一層汗,有些吃不消了。懷王暗自羞慚,昨晚明知今日有山路要走,可看着他輕輕一笑,還是什麽都沒忍住。今早更是好好研磨了他一番,也難怪他走不動。

懷王便是這樣的人,整人的時候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對人好,又叫人如置身蜜罐。當下,他便蹲下身子,對落竹道:“上來吧,我背你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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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竹還沒反應,跟在後頭的荀沃先吓了一跳:“王爺不可……”

“沒事,”懷王回頭道,“落竹,來不來?”

落竹對荀沃揚揚眉,跳到懷王背上:“傻子才不來!”

懷王就這麽一路把落竹背上了山。

直到山頂,落竹從懷王背上跳下來,荀沃都還長籲短嘆。阿碧唯恐天下不亂,輕飄飄走過來,狠狠拍了一下荀大人的肩膀:“你家王爺也沒什麽了不起嘛。”

荀沃咬了一天牙。

懷王跟落竹進了廟,卻沒有先去正殿。寶柘寺事先得了消息,門前自有小沙彌候着,帶他們到了住持的禪房內。寶柘寺的住持年屆八十,看上去卻像五六十的人一般,落竹這是第一眼見他,整個人卻呆了一呆。 懷王抓着他的手,忽然發現他不動了,回過頭疑惑地看去,落竹低頭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态。

住持是佛門中人,長得漂亮點又怎麽了,大驚小怪!

住持法號卻塵,與懷王稱得上熟人,見他帶了落竹來,也絲毫不見怪,叫他們坐下,喊了聲佛號,道:“二位施主請坐。”

二人還禮,坐下。

卻塵大師座下的小沙彌奉上茶,落竹低頭一看,不過是尋常人家都買得起的茶葉。寶柘寺算是天朝第一寺院,光達官貴人捐來的功德錢就不知有多少,還用這樣的茶招待人,落竹不知該說他們簡樸,還是裝節儉。

卻塵大師似乎看出落竹心中所想,念了聲佛號道:“心向我佛,無處不是茶,無處不為水。施主身在這紅塵中,喝遍萬鐘甘苦,何妨于老衲處,品一口淨水呢?”

落竹便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道:“大師果然高人,從今往後,待我甘苦品得多了,不變滋味時,便到大師這裏,讨一杯淨水。”

卻塵大師也笑起來,眉目和煦,真似人間佛陀。

懷王見他二人相視而笑,稍稍放心,道:“今日驚擾大師,深感不安。”

卻塵大師道:“老衲算算日子,王爺自從回京到如今,也該到我這陋處坐上一坐了。”

難道這懷王還經常來拜佛?

落竹坐在懷王身邊,本想聽到更多內幕,可二人卻忽然說起了佛法。你來我往,句句都是禪機。落竹肚子裏墨水不多,開始幾句還勉強能聽懂,聽到後來,可徹底昏頭。越聽越覺得,出家人的思考方式真是與常人不同,實在不是他這樣的俗人所能理解的。

懷王小時候就認得卻塵大師了。那時卻塵大師還未當上住持,皇兄帶他來這座寺院,卻首先見了卻塵大師。二人對坐,說了些懷王不懂的話,便匆匆離去。回去的路上,皇兄告訴自己,先皇留下遺言,只要南氏不絕,子孫後代要永保卻塵大師安樂。

那之後他偷着來見過大師一回。大師生得漂亮,見他站在禪房外窺自己,便叫他進來。那時候他還不是如今這樣,假惺惺跟人開口閉口都是禪機佛意。他叫進懷王,給了他幾塊黏牙的牛皮糖,見他吃得高興,自己也笑得開懷:“你長得真像你祖父。”

懷王一張嘴說話就黏牙:“你認識……我祖父?”

卻塵大師點點頭,眨着眼睛說:“我還認識你曾祖父。”

“哇,那你活了多久!”

“很久很久,活得我真不耐煩了。他們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卻塵大師長嘆一聲,撫着一串佛珠。懷王注意到,卻塵大師雙手手腕處都有灼傷的傷疤,一直蜿蜒向上,被衣服遮住,不知道還有多大多長。

後來卻塵大師當了住持,架子就好像端起來了,尋常人不肯見,偶爾見個人還張嘴閉嘴都被佛經似的。懷王跟他說了幾次話,被煩的不行,索性跟他對着說,看誰能說過誰。他同卻塵大師辯過,不經意一轉頭,見落竹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也知道自己是冷落他了,笑道:“是不是很沒意思?”

落竹點頭,小聲道:“你們就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話?”

懷王一哂,說:“正殿裏有求簽的,你若覺得無聊,便去拜拜佛,求求簽吧。那位解簽的師傅很有意思,你編什麽謊話,他都能給你圓過來。”

“真的?”落竹驚喜道,“那我便去了。”

見落竹歡歡喜喜出了門,卻塵大師輕笑一聲,道:“王爺這是收心了?”

懷王不置可否,過了半晌,問道:“雲柯他……最近可曾來過?”

“雲公子每月十五都會陪同母親來上香,這個月剛來過。”卻塵大師嘆道,“雲公子對世事太過執着,俗話說過剛易折,老衲勸過多次,得過且過,無奈雲公子不肯。”

懷王也是嘆息:“他就這樣的脾氣,仿佛天下之大,都擔在他肩上。我勸他放下些,他還罵我不以黎民蒼生為重,是國之蠹。”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懷王開口,道:“大師,雲柯他每次來,必定與您聊聊,我在邊關這麽久,他總共說起過我幾回?”

卻塵大師搖搖頭,道:“老衲還是要勸王爺,雲公子心在天下,只怕容不得王爺的情愛。王爺多年苦戀,至今仍不與雲公子言明,只怕也是深谙此事。何必糾纏若此,王爺眼見便到而立之年,即便王爺對女子沒有心思,也該放下此段,尋個別的情投意合之人。”

“大師,我做不到,我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他……我躲到邊關這些年,誰叫也不回來,都是因為他要成親。你叫我怎麽看着他夫妻恩愛,他每次給我寫信,寫到妻子都是滿滿愛意,我……我幾乎恨不得提着把刀,把那個女人的頭斬下來!”懷王把臉埋進掌中,“我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這麽多年,我為他發的瘋出的洋相夠多了,再這樣下去,只怕總有一天要鬧出大事。可是我沒辦法,我停不下來,聽見那個名字,我就覺得,整個人像是被火烤着,暖洋洋地舒服。”

卻塵大師呼了一聲法號,道:“王爺,世間之事,只有個為與不為,若為,便沒什麽不成。你眼中心中只有一個雲柯,所以放不下。何不睜開眼睛,看看這身邊之人,未必就不如雲公子。”卻塵大師道,“王爺,勸君憐取眼前人啊。”

懷王走出卻塵大師的禪房,一時間不知自己要往哪裏去。大太陽底下站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跟落竹一起來的。他的侍衛在寺門處就被攔下,也沒人作伴,懷王自己往正殿去。邁上幾級臺階,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的,正是落竹。

懷王是練武之人,走路很輕,更加沒有聲音。他經過解簽人身邊,解簽人的瞌睡都未曾被他驚醒。落竹端端正正跪在佛前,也同樣沒有注意到懷王,所以懷王能看到,他滿面的淚水。

靠在一起的大拇指挨着鼻尖,一滴一滴淚珠流過鼻尖,流到大拇指上,又順着拇指,流到手腕,寬大的袖子都被濕了一塊。

他為什麽哭?

他想到了什麽,這麽傷心?

為什麽自己見到他哭,就覺得鼻子酸疼,仿佛自己與他一樣,也欠一場大哭?

懷王一把抱住落竹,抱得這麽突然這麽緊,把落竹吓了一跳:“王爺……”

“落竹,你可曾愛過誰?”懷王問。

落竹的身子震了一下,半晌,回抱住懷王微微顫抖的身體:“不曾。”

“落竹,你可願愛我?”

耳邊嗤笑一聲:“王爺又在說落竹聽不懂的話了。”

“落竹,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我把我的真心給你,你也把你的真心給我,我們公平公正。往後我全心全意對你好,好不好?”

“王爺病了,就該吃藥。”

“我沒有說瘋話。”懷王捧起落竹的臉,“你信我,好不好?”

“睡了我幾天,就睡得難分難舍的,我見過許多。”落竹冷着一張臉,配上滿臉淚痕,甚是好笑,“王爺慎重,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我也知道你不會信……”懷王苦笑,道,“為何你不願試試愛上一個人,連我都願意試……”

為何你願意試,我就偏要陪你試。落竹本想這麽說,可懷王這樣一臉哀戚,百年難得,他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本來心裏就難受,忽然就看得更難受了。神使鬼差,脫口而出:“其實,試試也不是不行……”

懷王的目光一下子明亮起來。

落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可的确,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既然說了,就只能圓場:“反正三個月,三個月後,咱倆覺得還成,你就在包我三個月,不成,我就回去。”

這話有玄機,成了,接着給錢,不成,錢也不能少。可惜,懷王心裏那個感性的小角落被戳了一下又一下,沒反應過來,喜出望外就答應了。

二人這一番肉麻,驚醒了角落打瞌睡的解簽人。他搔搔頭,不小心碰掉了牆上一個木牌,撿起來,竟是個姻緣簽。

內裏有詩一首,解簽人向來如此概括這拗口的四句話:

“事在人為。”

晚上自然留宿寺中,懷王自有自己一間房,家具擺設,皆為上品。可落竹根本沒時間挨個看過來,用過晚飯,他就被性急的某人按在了床上。

被從上到下親了一遍,衣服脫得比什麽時候都快,落竹整個人熏熏然,下一輪風暴襲來之前,果斷側身:“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這可是佛門聖地。”

懷王輕笑:“忘了告訴你,我從不信佛。”

“不信佛你往寺廟跑什麽!”落竹被扳過來,壓着肩膀,吻。

窒息之前,兩人分開濕漉漉的嘴唇,懷王的手往下,捉住那有些顫動的小東西:“你信佛麽?”

“啊——我……也不信。”落竹弓起身子。

“那你……不是一樣在佛前哭得差點斷氣?”懷王整個壓住身下的人,“我不信佛,所以鬥膽,請佛祖做個見證。我南準,要落竹,你的身,你的心,我都要。”

荀沃半夜睡不着,出門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懷王小院外。那一絲絲甜膩的呻/吟仿佛炫耀,叫他肝兒疼。

“大半夜不睡覺,咒你們明天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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