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酒家相遇
第二日難得起個大早,一睜眼窗前喜鵲叫。懷王照例早起上朝,落竹一個鯉魚打挺起床,喊道:“阿碧過來!”
阿碧推開門,懶洋洋道:“啥個事?”
“今兒個心情好,咱們吃水晶粟米粥。”
“憑什麽沒回你心情好我就跟着遭罪啊!”
“因為你活該!”落竹扔個枕頭過去,“還不麻利的!”
王小生站在門外,見阿碧抱着個枕頭出來,一臉怨毒,實在嘆為觀止。他本本分分,實在沒想到主仆間還能如此。忽然想到落竹還未更衣,忙走進去……
捂着眼出來的。
接下來的一整天,腦海中總不由自主蹦出落竹在晨光下仿佛閃着光的裸/體。
幹幹淨淨換了身新衣服走出來,對着牆角發呆的王小生抛兩個媚眼過去,落竹坐到桌旁。水晶粟米粥雖然是粥,可對火候用料極其考究。落竹好這口,把阿碧弄到某大廚那裏一個月,專門學這個。阿碧回來了,不僅學會一道粥,連帶着大廚半輩子的拿手菜都一并學到手。
落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阿碧低頭,小聲說:“那小哥不對勁哦。”
落竹斜了他一眼,小聲回:“我換衣服叫他看見了。”
“……造孽啊。”
“誰叫他自己往裏闖,我叫他三天找不着北,長長記性。”落竹啊嗚一口,差點咬斷勺子把。
吃着呢,門房上道有人遞拜帖,找落竹公子。落竹接過拜帖,也不說話,把粥喝完,轉頭,道:“阿碧,咱們出門。”
王小生湊上來:“公子去哪裏?可要人跟着?”
“你跟着?”落竹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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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王小生垂首,耳朵垂都紅了,“公子想叫誰跟着都行。”
“阿碧,走吧。”
出了王府大門,落竹這才喜上眉梢,對阿碧道:“你猜誰來了?”
阿碧搖頭。
“就知道你猜不着。”落竹也不多解釋,只是一路快走。上回走過一回的路,這次反倒不覺得累,一鼓作氣走到東市大街,按照拜帖上的地址挨個看過去,不遠處雲來酒家的招牌在風中晃蕩。
他帶着阿碧就走了進去。
二樓靠窗的包間,推開門,落虞一張大笑臉。
“是不是很意外?”落虞起身,道。
“落虞公子!”還未等落竹動作,阿碧撲将過去,“你可算來了!”
落虞吓了一跳,摟着阿碧問落竹:“這是怎麽回事?”
“我和我家公子來到京城半個月,這裏竟然一滴雨也沒有下,我可再也受不了了!”阿碧控訴。
落竹咬牙,把他拽過來,道:“這麽大意見,怎麽不跟我抱怨?丢人現眼!”他狠狠瞪過阿碧,自己撲到落虞身上,“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落虞道。
落竹松開手,譏笑:“是被人發現了吧?”
落虞苦笑,叫他坐下,指指旁邊的座位,也叫阿碧坐。三人落座,落虞道:“他離開逐雲城了,看樣子就是奔江南去的。我就趕緊躲出來了,想來想去,不若到太原走一遭,順路,來看看你。”
“太原?”落竹一想,便明白了,“你那位世家小少爺有膽子對上逐雲城主?”
“我又不是為了這個,就是有點想他。”落虞端過茶,喝了一口。
“萬一那位城主尋不着你,到胭脂榭大鬧呢?”
“你當無欺和桃夭是吃素的?”落虞轉頭看向阿碧,“那位懷王對你家主子好麽?”
阿碧低頭喝茶,聞言想了想,說:“比一般的客人好點。”
落竹知道,落虞不問自己,反倒問阿碧,就是怕自己不說實話。他心裏一暖,道:“那個人跟我說,三個月的時間,試試能不能愛上彼此。”
落虞一怔:“對誰動情未必是壞事,只是懷王……不合适。”
落竹笑道:“你放心。”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便見遠處傳來三長兩短的布谷鳥兒叫聲,落虞長出一口氣,道:“京城這位分舵舵主不是站在我這一邊,等會兒得了消息把我抓了去就不妙了。落竹,記得我告訴你的幾家店鋪,那都是我的人,有事盡可找他們。”
落竹點頭,道:“此去太原,你盤纏夠不夠?”
落虞笑道:“守財奴,胭脂榭并不只有你家財萬貫,留着你的錢買處山莊養老吧。”一拍肩膀,“莫擔心我。”
落竹咬牙,抓着他的手使勁捏:“你……京城危險,你別再來了。可是,你告訴桃夭,落梅,榭主……落絮也好,誰往京郊走,來看看我!”
落虞一陣心疼,說:“你放心。”
轉身,開門而去。
落虞一走,落竹好像丢了魂魄,他們總共也沒說幾句話,人就急匆匆走了。坐在椅子上,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麽。阿碧見他這樣,心裏一層層發酸,輕聲說:“主子,要不,那錢咱不要了……咱們回去。”
落竹瞥他一眼,從身上解下來一個錢袋,抛過去:“怎麽今天不鬧着去賭了?錢在這,不輸光了不準回來!”
“主子,我不賭了,你別難受,其實……我也想家。”阿碧說着說着,抽噎起來。
“快滾!”落竹把手上的玉扳指都取下來,扔過去,“哭哭啼啼,我死了麽?!”
阿碧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阿碧一走,落竹就趴在桌子上哭。也不敢大聲哭,怕把店家引進來,就一邊看着對面店家的屋頂,一邊用袖子抹淚,尤其當想起這身衣服是前日懷王府的裁縫剛送來的,更是哭得傷心。他有個好處,哭過了過個盞茶,就跟沒哭過一樣,眼睛不紅鼻子不腫。
他哭了一會兒,把眼淚擦擦,打算緩一緩就走人。可剛端起茶杯,水還沒咽下去,就聽見隔壁包房有個聲音,帶着驚訝和讓他熟悉的音色:“你叫我去給你兒子過生日?!”
哎呦,這酒家隔音可真差。
落竹豎起耳朵。
接下來卻沒了聲音。
大約剛剛那人太驚訝,拔高聲調,才叫隔壁也朦朦胧胧聽見了。落竹扔下茶杯,很有八卦精神地把耳朵貼到那扇薄薄的牆上。坐在懷王對面的人很是儒雅,連說話都慢聲細氣,可惜,話只剩了下一半:“……他母親去得早,我又每日忙于公務,所以便想趁着他兩歲生日,讓他高興。”
“一個兩歲的孩子,他懂什麽生日不生日高興不高興!我看,你把平時他喜歡的糖每樣買個給他,他最高興。”懷王沒好氣。
“乳母說了,糖吃多,孩子的牙就壞了。”那人嘆了口氣,道,“我也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叫父親母親高興。”
“你少出來惹事,你父母就高興了!”
落竹一笑:難得懷王還有如此孩子氣的時候。
那人無奈:“奸臣當道,為人臣子,難得不該以黎民蒼生為己任?”他頓了頓,“上次的事,我謝你。”
對面沉默半晌,懷王忽然道:“你每次都說謝我,你拿什麽謝?”
這語氣……莫非要上演活春/宮?
“你要什麽?”
“我要……”浪到高處,戛然而止,“罷了,你什麽也給不了我。”
又沉默下來。
老是站着聽太累,落竹就去搬了凳子,坐着舒舒服服偷聽。回到牆邊,那邊又開始說話:“你的家宴,我去是不是不好?”
“怎會?我們是好友,你與我的父母又都熟識。”
“哼,我看你是拿我當擋箭牌。”懷王冷哼,“你父母又要給你說親,是不是?”
“你怎麽知道?”對方驚道。
“張家要跟你結親,張揚得半個京城都知道了,你卻不知道?”懷王譏諷,“妻子屍骨未寒,你就惦記着再娶了!”
“南準!”對方大怒,“你……你太過分!”
對面就這樣沉默下來。
落竹仔細想想,也未聽說京城有這樣的流言,怎麽偏偏懷王就這麽耳目靈通?
過了好一會兒,懷王輕咳一聲,道:“是我說得過火,你莫生氣。”
對方不說話。
“都是我的錯,你就當我沒說過,行不?”
還是沒動靜。
懷王又低聲下氣說了好幾句,那邊都毫無動靜,正當落竹覺得,哪怕對面傳來磕頭聲都不奇怪的時候,懷王道:“那我去給你兒子過生日,還不成麽?”
“只是如此?”
“我……我就跟你父母說,你如今不适宜再娶!”
“為何?”
“因為我喜歡你,還不成?”
對方冷哼一聲。
“是是是,你忙于公事,無暇分心兒女私情,于公于私,這續弦的事不成!”
“南準,你若勸動我父母親,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接着,那邊又說了些政事。落竹聽不懂分不清,就把凳子搬回去喝茶。無奈腦中總想着懷王低聲下氣道歉時,會是怎樣的動作神态。
他對自己道歉,會如此卑微麽?
不,落竹搖搖頭,別胡思亂想了,他怎麽會給自己道歉?自己一個男/妓,對方不消多說,必定是官家公子,兩個人根本不能比。人家把自己當花錢買來的玩物,可對方,卻是真心相待多年的老友。
這麽想,果然就好受許多。
過了一會兒,聽着旁邊包間有門聲,落竹便知是他們走了。他想了想,還是站起身,走到窗前。等了許久,未見懷王,卻見一人,銀白衣衫朗朗而出。落竹有心看看他長得什麽樣子,可怎麽看,都只能看見一個背影。
光是背影,就已經芝蘭玉樹,比得落竹無處遁形。
他低頭喪氣回屋中來,坐下喝了杯茶,緩和過心頭悶氣,忽然又聽到隔壁門聲。
這回是懷王走了。
落竹忽地站起,往門前走了幾步,只想沖出去質問懷王。可手放在門上,卻遲疑了。
質問他什麽?自己有什麽資格?
他吸了口悶氣,抄起茶壺走到窗邊,取下蓋子,手腕一扣。
只聽“嘩”的一聲。
落竹覺得,這可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