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鄉村婚禮
這一日晨,被鞭炮響聲吵醒。也不知是誰家遇見喜事,放了幾響的鞭炮,竟然震得整個山谷都是回音。落竹掀開被子,叫進阿碧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山下的村子裏有人辦喜事。他回頭,笑意盈盈看着懷王。懷王用腳趾頭都猜得到他打什麽主意,揚聲吩咐道:“王小生,我們去看看熱鬧,你們不用跟着了。”
他們到了的時候,恰巧女婿出門接媳婦。兩人一身便裝,看着也不過比村民稍顯富貴,可氣質卻藏不住。落竹跟人打聽是誰家娶媳婦,好幾個争着來掃盲。總結下來,才知道是村長的兒子要娶族長的孫女,這可真是大事了,全村出動,村長在自家院子連開三十桌酒席,笑迎八方。
落竹幾大興趣之一就是湊熱鬧,聽見人這麽說,忙拽懷王的袖子:“咱們也去。”
懷王自然什麽都由他。族長的女婿騎着一頭戴着紅花的青驢,從自家門口繞村子一圈,到那頭去迎自己的新娘。一路上,兩人在前面敲鑼開路,新郎官騎着驢志得意滿行在中間。後頭兩人用長竹竿吊着鞭炮噼裏啪啦,最後,兩個年紀稍長的婦女用簸籮裝着糖,一路走一路撒。小孩子跳跳鬧鬧跟在後頭,一路撿糖一路吃。
落竹也撿了幾顆,這糖用紅紙包着,雖然土氣,可是好吃。他自己吃了一顆,又塞了一顆進懷王嘴裏,懷王邊嚼邊道:“粘牙。”
落竹就瞪他,懷王一臉無辜。倆人在人來人往的鄉間小路上對視半晌,繃不住相視一笑。懷王抓住落竹的手,寬大的袖子遮着,也不怕人看見:“咱們快走,去看看新娘子漂不漂亮。”
二人小跑幾步,一路跟到族長家門口。新娘的嬸嬸嫂嫂堵在門口,偏要新郎官給賞錢打包票,才肯放他進去。
賞錢好說,只是這個包票難倒了新郎官。他這邊說一個,嬸嬸嫂嫂道一句沒誠意,說到最後,告饒道:“我是實在想不出了,不如嬸嬸嫂嫂們說一句,我跟着說一句吧。”
人群裏發出一陣哄笑,有人叫道:“早該這樣喽!”
嬸嬸嫂嫂們也掌不住笑,還真就走出一個年輕少婦,叉着腰道:“你跟我說!”
條條狀狀,基本确立了新娘子在家裏的統治地位。落竹笑得打跌,拽着懷王才沒笑倒在地上。新郎官念完了,嬸嬸嫂嫂們背後那道門才打開。一打開,衆人又是哄笑。
新娘的叔叔哥哥們抱着拳等在裏頭呢。
新郎官大概早就知道會這樣,拉出摔跤的架勢,對帶頭的那個道:“二叔,你放心,我身強體壯,肯定能保護好小英,不信,咱倆練練。”
當然不是真練。二叔也就招呼了新郎官兩下,便住手了。那邊新郎官的親戚早把紅包發到每人手裏,叔叔哥哥們這關,竟然比嬸嬸嫂嫂的好過多了。新郎官往前走了幾步,一臉期待和緊張,連落竹都提着一顆心。
沒過一會兒,喜娘伴着新娘子走出來。落竹使勁晃着懷王的手道:“你看你看,那小腳,那腰身,看不見臉都知道,肯定是個美人。新郎官可真有豔福啊!”
懷王但笑不語,旁邊有人搭話:“新娘子可是方圓十裏有名的美人,村裏頭多少人想娶都娶不到。咱這新郎官跟新娘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親着呢!”
Advertisement
“青梅竹馬?”落竹一臉興奮,仰頭對懷王道,“你看看,人家是青梅竹馬,這往後,日子肯定紅火!”
懷王有點走神,半晌,強笑道:“青梅竹馬就一定能和和美美過日子?”
“模樣脾氣都熟悉,自然天生一對。”落竹答道。
懷王笑了笑,下意識攥緊了落竹的手。
他跟雲柯就算得上青梅竹馬。
算了,何必呢,自己到這山上來,不就是想離這紛繁俗世遠一些,何必自尋煩惱。
不想他了。
新郎官一路接着新娘子去了祠堂,村裏頭的年輕人成親,從來都是在這裏。這裏供奉着祖宗菩薩,告慰了先人,大家夥日子過得更好。落竹和懷王随着人群進了祠堂,族長和村長已然上座。二人先拜了天地,又祭了祖先,再叩拜了雙方長輩。夫妻對拜時候大家起哄,新娘子羞羞答答,新郎官也有點喜悅緊張,兩人頭都碰在一起。
上座的村長族長笑作一團,撒了棗,花生,桂圓,蓮子,說了吉祥話遞過紅包,兩人便正式是夫妻了。落竹看得一陣激動,拉着懷王一起去村長家蹭飯。他本來想坐在前頭,被懷王拽着,坐到了角落裏。角落也很好,桌上擺着八寶喜糖,自家做的各色小點心。落竹捏起一個,往懷王嘴邊送。那人伸出舌頭,吞了不說,還在他手指尖輕輕舔了一下。
落竹收回手指,被舔過的地方微微發熱。
他隐約覺得,今天自己,還有懷王,都有些不對勁。
村長請來戲班子助興,衆人揮舞着筷子,一道又一道菜送上桌,一個又一個空盤子被換下去,村長幾次起身祝酒,喝得滿臉通紅,連老邁的族長都很給面子,一飲而盡。落竹給自己倒酒,也給懷王倒。坐在他斜對面的一個村民見他豪爽,舉着酒杯敬他,問他是哪裏人。落竹剛要回答,懷王搶先道:“我們是過路人,聽說這裏有喜事,過來湊湊熱鬧。”
那人恍然大悟,道:“你們是上山采藥的吧。咱們這山,山好水好,更出好些個難得的藥材。你們兩個……是兄弟?”
落竹一頓,歪頭見懷王唇角浮起一抹壞笑,真怕他說出什麽“這是我內人”一類的話,趕緊道:“這是我表哥!”
懷王在桌下的手狠狠捏了落竹一下。
身份都明白了,那村民也不多問,與落竹一杯接一杯對飲。落竹酒量好,號稱千杯不醉,一直把那人喝到桌子底下,他尚且有三分神智。懷王開始時候由着他,後來也幫他擋酒,可惜他酒量也不咋樣,沒幾杯,便覺得身上微微燥熱起來。
待那村民被人扶走,懷王好不容易松了口氣,看看身邊的落竹,唇邊一抹笑意,虛弱無力地靠着他。
天知道他這樣有多撩人。
為免被人看到起什麽心思,懷王趕緊帶自己的人走。
落竹哪肯這麽輕易回去,拽着懷王的手在村子裏踱步。懷王也想走走,好散了酒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順着村子裏的黃泥路一直走,竟然走到了祠堂門口。
剛剛這裏還放着數不清的鞭炮,一對新人在這裏拜了天地神明列為祖宗,要成為夫妻,攜手一生。
落竹情不自禁走進去,那手捏蓮花的菩薩慈愛看着衆生,仿佛會滿足你的一切心願。
懷王走到菩薩面前,撩起衣擺,朗然跪下。落竹雙眼迷蒙,低頭望着他。那人輕柔聲音,微笑道:“落竹,跪下。”
落竹也不知道怎麽了,待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跪在懷王身邊。
“我名為南準,準字,是父皇要我處分随時,莫失準則。”懷王道,“我是宣寧二十二年生人,到如今,已經三十歲整。”
落竹點頭,默默記住這些,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我早年便得恩準,自己的婚事,自己全權決定。我是個斷袖,我這輩子,碰不得女人。”懷王執起落竹的左手,“落竹,在菩薩面前,我要與你結為夫妻,你願不願意?”
落竹的沉默,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得懷王沒了底氣,幾乎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他卻淡淡道:“我做夫,你為妻。”
懷王大笑,朗聲道:“菩薩在上,我南準,今日嫁落竹為妻。死生契闊,白首不棄!”
“死生契闊,白首不棄!”
兩人用力叩頭,仿佛這誓言的重量,需要他們用力來證明。待三拜之後,落竹已經哭成個淚人。
“我小時候命不好,除了我娘,誰都不願見我,說我是沒爹的小雜種。後來我娘病了沒錢治,早早撒手走了,我被戲班子買去,好不容易唱出點名氣,又遭了難。要不是拼死逃出來,遇上桃夭,早就死了。”落竹邊哭邊說,“我都放棄了,我都以為不會有人這麽在意我了。可是為什麽呢,你圖什麽呢,懷王,你為什麽帶我來京城?你帶我來,什麽事都依我。我病了,你照顧我,我要吃什麽喜歡什麽,你都給我弄來。你還送我這麽大一間宅子,我跟別人眉來眼去,你還吃醋。為什麽呢,我這麽個賤貨,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你還說要喜歡我,跟我在一塊兒,你難道不知道,全天下沒一個人是真惦記我的,他們用完了我,就扔了麽?”
“落竹。”懷王把他抱進懷裏,卻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沒有你想得那麽不堪……”
“你還跟我拜天地……兩個男人,拜什麽天地,誰會保佑你!他們要保佑,也是保佑你,沒有人會理我的……”
“不不,他們要保佑我,就一定得保佑你。他們就算不保佑你,有我保佑你呢。”
“我這麽過也挺好的,我有錢,想要什麽都能買來,你為什麽來招惹我呢!”落竹用力捶打着懷王,“你要是耍我的怎麽辦?你不能耍我啊……你說了的,你跟菩薩保證了的,白首不棄,是你說的啊……”
“是我說的。”懷王任他捶打自己,“我不會放開你,落竹,絕對不會。”
落竹這樣邊哭邊說,不一會兒,自己累了,便借着酒勁沉沉睡去。懷王跪在祠堂堅硬的地面上,一直跪到雙腿發麻。他想,自己其實是喜歡落竹的,這個人牙尖嘴利生性刻薄,但是,他也有很多可愛之處。
自己是喜歡他的。
只要這樣下去,每天都在一起,就會越來越喜歡,總有一天,會超過那個人。
所以,自己沒有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