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雲柯到訪
“他來做什麽?”落竹不解。
“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懷王說話有些小心翼翼,打量着落竹的臉色,“要不,我叫他回去?”
“算了,這麽大的雨,來了又讓人家回去,多不好。”落竹把手搭在懷王肩上,“借把勁,我好出去。”
懷王就知道,以退為進這招絕對好用。他把落竹抱出浴桶,叫阿碧拿大浴巾子給他擦幹淨水,穿好衣服,才走出去。雲柯等在偏廳,見懷王出來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若是不方便就罷了……”
“沒什麽不方便的,落竹很感激你能來看他。”懷王說,“不過他腿疼得沒法走路,還得你親自去了。”
雲柯忙表示這是應該的,跟他進了門。落竹的藥浴泡了一半,那股勁被硬生生中斷,半躺在床上,只覺得關節處的疼變本加厲。可看見懷王陪着雲柯進來,只能強行忍了,扯着嘴角笑道:“多謝你來看我。”
雲柯坐到床邊,昨日看到還活蹦亂跳的人,今日竟然蒼白如斯。他心裏一陣惋惜,輕聲道:“南準今日沒上朝,我打聽原因,才知道你病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竟然病了,不放心,就擅自來了。”
落竹笑道:“叫你笑話了。昨兒個大概走路多了,再加上今天下雨,濕氣犯了。”
雲柯點頭道:“家母也有濕氣的毛病,陰天下雨,最是難熬。偏巧那年有個赤腳和尚到府上,替家母診治後,開了個方子。家母照着方子吃藥,吃了一個夏天便痊愈了。”
“這麽神奇?”落竹話音剛落,就聽旁邊阿碧道:“求公子救救我家主子!”
雲柯看向阿碧,阿碧目光懇切:“我家主子被此疾折磨經年,每到陰雨天氣,痛不可當。求求公子了,要是能救我家主子,阿碧給您做牛做馬!”
雲柯見他這樣,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忠心。”他轉過頭,看着落竹道,“我一聽說你是這個症狀,方子便帶上了。方才已經交給南準,你好了些,便叫他抓藥給你吃,最晚不過明年春天,應該就無礙了。”
落竹把目光移到懷王臉上,懷王點點頭。他心裏這才真正感激起雲柯,嘆道:“咱們兩個,總共見了兩面。”
“這又如何呢?”雲柯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值得交的人,不過若要跟你交朋友,不先付出些什麽,怎能有收獲呢?”
落竹笑道:“說的是,雲柯公子,我必定好好報答你。”
說話間,太醫身邊的醫童送來了外敷的藥物。這種藥藥味極大,離得老遠都被刺得眼睛疼。醫童送到床邊,剛想交給阿碧,一旁的雲柯卻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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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吧。”他把藥放在床邊,說話間就撸袖子。
落竹哪敢勞駕他,就是懷王,都趕緊撲過來把他的手從藥上拉開。
“這種事,交給下人做就好……”懷王道。
“無妨。”雲柯笑着望向落竹,“家母病中皆是我照料左右,巧了,看病的也是這位太醫。這味道我都習慣了,确實很是管用。只是敷上之後過一會兒便會開始灼痛,落竹你得忍住。”
說着,他就拿起一塊棉布,把搗成糊的藥攤在布上。落竹眼睜睜看着那雙手離自己的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手竟然比腦袋更快,猛地一推,把雲柯掌上的藥都一并打落于地。
“落竹!”懷王伸手去撈,沒有撈着,眼睜睜看着搗好的藥掉在地上。雲柯卻更關心落竹,剛剛那一下他使足了力氣,如今渾身刺痛,豆大的汗珠順着鬓角流下,卻叫都不叫一聲。
連呼吸都是平緩而故作鎮定的。
“落竹,”雲柯問,“為什麽不叫我給你敷藥?”
落竹吸了幾口氣,緩緩擡起手,指着門,對懷王道:“你出去。”
懷王不解,冷道:“你要做什麽?”
“你出去。”落竹沒力氣擡手,目光停在阿碧身上,“你也出去,都出去,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
懷王還要說什麽,見他疼得開始打戰,也順從了一回。片刻間,鬥室只剩落竹與雲柯兩人。
如此情形,再傻的人,都能感受到落竹對自己的敵意了。
雲柯把藥擱到一邊,再擡頭,落竹已經強忍住腿上的輕顫。
“雲柯。”落竹額上滲出大顆汗珠,他有多疼,毋庸置疑,“我想不通,你為什麽給我敷藥。”
雲柯無奈,嘆道:“落竹,我給你講個故事。”
落竹滿眼戒備地看着他,緩緩點頭。
“有一年,京郊大旱,災民流離失所。我陪母親從沂水外祖家回京,一路盡是災民慘狀。回京之後,我拿出自家的存米,又從京城糧商那裏采購了一些,在城門外二裏,支了個施粥的鋪子。”說起當日,雲柯神色複雜,“開始的時候,災民一擁而至,對我感恩戴德,說我是菩薩在世。可是後來,不知從何而起的謠言,說我施舍給大家的,都是黴米毒米,我無處傾倒,所以給了災民。”
“那時我可真是,有苦無處說。”雲柯苦笑,“母親曾經勸我,叫我把鋪子撤了,莫要再擔罵名。可是父親不許,他說,大丈夫做事,不求天下人體諒,但求無愧于心。後來我一日三餐皆在鋪子中用,喝得是跟大家一樣的米湯,慢慢,謠言止息。”
落竹深吸一口氣:“你給我講這個故事是何用意?”
“那件事之後,我常常想,若是當日撤了鋪子,确實能避一時罵名,但若有災民因此餓死,我心裏,只怕一輩子也不會平靜。”雲柯笑着搖搖頭,“人雖然不同,道理卻是一樣的。落竹,我幫你敷藥,不過是因為我坐得近,以前敷過,比較熟悉。我給你方子,只是因為我母親有這個,不過舉手之勞。我也不是故意打聽你才知道你病在床上,不瞞你說,昨日陛下偷跑出宮的事情已經鬧起來了,言官的折子幾乎淹沒了內閣。這個節骨眼上,南準反倒不去上朝。我怕他繼續挨罵,才探聽他的消息,這才知道你的事。咱們畢竟相識一場,若是不來看看你,反倒說不過去。”
“這世界上,誰對誰好,不是都有個為什麽。”雲柯攤手,“又或者說,我就是這麽個脾氣,巴不得天下人都過得開心。有人過得不好,我心裏頭難過,忍不住要拉他一把。”
“我不懂……”落竹牙關打顫,眼神漸漸迷離,“我不懂……”
“落竹,你怎麽了?”雲柯伸手去扶他,這人的身體卻軟下來,細細碎碎念着,暈堕于他懷中。
“南準!”雲柯吓得大叫,“太醫!”
落竹昏迷中,敷上了藥。太醫聽說他藥浴泡到一半就從水裏出來,很是吹胡子瞪眼不樂意一番。懷王事後想想,也是這個道理。藥浴就是為了把濕氣都蒸出來,如今濕氣到了表皮,就剩最後一層,被人生生攔住了去路,可不是更加變本加厲了麽。也怪他記挂着雲柯,卻沒注意落竹。
他坐在落竹床頭,給那蒼白的人掖掖被角,轉頭對雲柯道:“我知道,言官的折子上把我罵了個遍。”
雲柯無奈笑道:“這次的事,看你怎麽收場。”
“還能如何收場?”懷王道,“我好歹與魏明德一同輔政,這種事總壓得下去。”
“一次壓下去,兩次壓下去,第三次呢?自古,栽在言官手上的人還少麽?”
“雲柯,這正是我想與你說的。”懷王嚴肅道,“都察院,六科給事中,不能都在別人手上。”
“你是說……”雲柯忽而一笑,“你可算是有大動作了”
“我以前覺得日子得過且過,能把皇上養育成才,叫他自己對付魏明德也未嘗不好。反正有我在此,魏明德總不會做大。可如今我有了別的念想,要趕緊料理了那老頭子,好功成名就退居鄉野。”懷王撫摸着落竹的眉眼,“想來想去,要下手,不如從言官身上下手。荀沃駐紮邊塞,一長活動江南,都鞭長莫及。我這邊,雖然不乏人才,可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任務,剩下的人裏,唯一讓我肯将生命交付的,只有你。”
雲柯心下一驚,脫口問道:“你終于想起還有一個我願意為你鞍前馬後鏟除奸臣了?”
懷王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如此。哪怕我不安排你做什麽,可你出去問問,哪個不知道你是我懷王麾下?況且,就算我不給你任務,你也天天搞集會跟魏明德公開對抗,目标這麽大,索性就更大些吧。言官欺負我息事寧人,這回我就反将他們一軍。雲柯,你就等着進都察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