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求簽算命
落竹跟雲柯出了門,天還沒黑。倆人也不叫馬夫跟着,溜溜達達一路聊一路去。剛到,落竹就從腰上解下一個錢袋,扔給阿碧,阿碧接過來二話沒說就進旁邊鋪子裏去。雲柯大驚,落竹便指指鋪子招牌。
“賭”
雲柯便明白了,也給了自家小仆一點碎銀子,吩咐道:“去玩吧。”
雲柯的跟班很是腼腆,接過銀子,也還是跟在他們後頭。落竹邊走邊回頭笑着看他,他被看得臉紅,索性轉過身,一溜煙跑開了。雲柯無奈,道:“我家這個,前些日子剛滿十八,連姑娘的手都沒摸過,你可別拐斷袖了。”
落竹道:“老天爺要叫他斷袖,我可攔不住。”
雲柯搖搖頭,無奈地笑。
倆人邊走邊逛,這中元節的集市上倒有許多賣花的,落竹看着喜歡,便叫住一個賣花姑娘。雲柯有點意外,道:“你這是……自己買花送自己?”
“對啊。”落竹挑着姑娘懷裏的大朵栀子花,只覺得香氣沁人,“你看這花多漂亮,我也送你一朵。”
他付了兩朵花的錢,硬把其中一朵塞給雲柯。他們兩個身材相仿,眉眼間都有種灑脫風流,懷裏再抱着栀子花,引來無數女子青睐。落竹對所有媚眼照單全收,真遇上特別漂亮的姑娘,也不介意挑着眉毛做多情狀還回去。雲柯被他逗得沒法,指着不遠處的馄饨攤子道:“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落竹無可無不可,跟着過去了。攤子老板似乎與雲柯很是熟識,大勺翻飛間,還扯着嗓子與雲柯閑話:“雲公子今兒個沒跟南公子一起來啊?”
雲柯尴尬地瞟了瞟落竹的表情,笑道:“他今兒個忙……”
老板笑道:“雲公子今兒個帶新客來,小老兒我啊,請你朋友吃碗馄饨。”
雲柯連忙擺手:“不必不必,老板也不容易。”
老板笑笑,不接話了。過了一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上了桌,老板在碗頂多卧了兩片青菜。落竹對小二笑笑,用勺子舀起一顆馄饨,吹涼了咬一口,皮薄餡大,可真是鮮美好吃。
他狼吞虎咽吃了半碗,肚子便不餓了,擡起頭,對同樣奮戰的雲柯道:“你經常跟懷王來這裏吃?”
“年少時候就常常來這裏,老板人好,馄饨做得比禦廚還香。”雲柯道,“我們倆來的時候,南準就坐你的位置。”
Advertisement
落竹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簡陋的長凳,端着碗到桌子另一頭吃去了。
雲柯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吃飽了肚子,天已經黑下來。夜市這時候更加熱鬧,叫賣的,打把勢的,還有各式小吃鋪子。落竹抱着花,實在行走不便,不知道哪一下就會把花擠了碰了。他舍不得扔,見前面有一嬌俏女子,疾走兩步追上去,對姑娘虛行一禮道:“這位姐姐。”
那姑娘冷不丁被人攔住,本有些微怒,可借着旁邊店家的燈光看清楚落竹的臉,惱怒立即化為嬌羞,略低了頭道:“公子……何事?”
落竹拿出看家的親切笑容:“俗話說,寶劍贈英雄,香花送美人。我這裏有一朵花,雖不及姑娘容貌萬分,但還望姑娘不棄笑納。”
“你……”姑娘看着那花,笑得更加羞澀,“你為什麽要送我花?”
她這話的意思,是街上那麽多漂亮女子,你為什麽單單送花給我。
落竹湊近,聞了聞栀子花的馥郁香氣,道:“只因世間萬千衆生,可只有姑娘剛剛的一回眸,讓我仿佛看到花開。”
“你這登徒子。”姑娘笑罵了一句,卻把花收下,從腰間解下一枚荷包,鄭重交到他手中,“這是我親手繡的,并蒂蓮。”
她說完這句,已經緋紅了臉,再也不好意思說。落竹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雙手接過荷包,道:“姑娘深情,在下無以為報……”
雲柯看不下去,再這樣說幾句,簡直就要跟人家定終身了。他趕緊走過來,一拉落竹的袖子,阻斷他深情款款的表情道:“出來這麽久,家人要急了,趕緊回去吧。”
落竹依依不舍,只得揮別他的栀子花美人。走出一段,雲柯見他還是不言語,嘆道:“你該不會真的對人家一見鐘情了吧。”
“怎會。”落竹道,“你信不信,她這樣的姿色,這條街上走一遭,要碰上許多像我這樣搭讪的。比她漂亮點的,還要更多。”
“那你幹嘛一臉深沉?”雲柯不解。
“我在想,你的這朵花該怎麽解決。”
“得了!”雲柯叫道,“我自己抱着就得。”
落竹瞥了他一眼,也就這麽算了。
二人真的逛起來,就看出志趣不同,一個喜歡市井俗物,一個則對之不屑一顧。所以當發現彼此竟然失散的時候,倒也不着急互相尋找。都是成年人,總不能丢了。落竹到底還是對路邊美食更感興趣,一路走一路吃,手裏頭抓着串糖葫蘆,還對着粘豆包流口水,仿佛吞進肚裏的那碗馄饨不作數。
從麻球鋪子前擡起頭,不期然撞進一雙無神的眼睛裏。
是個瞎子,還是個算命的瞎子。
他咬了口麻球,剛打算走,那瞎子卻開口了。
“這位小哥是有福之人啊。”
落竹瞪他一眼,想起他看不見,也沒說話,轉身還是要走。那瞎子摸着簽筒,自己晃了起來:“,只是小哥的福祉若不好好經營,只怕會如過眼雲煙,轉瞬消失啊。”
“我沒錢。”落竹道,“你要給我算卦,我也沒意見,可你要錢,我是一分沒有。”
算命的瞎子笑道:“此話差矣,需知世上的真話,用錢是買不來的。”
“哦?”落竹坐到他面前,“難不成你還上趕着免費給我算卦?”
“難得有緣人啊。”算命的把簽筒往落竹面前一推,“請小哥抽上一簽。”
落竹心道,反正他沒說錢,若等會兒還是跟我要,我就一走了之。若是不跟我要,我免費聽了個天機,也未嘗不好。他把簽筒抓在手裏,使勁搖了兩搖,抽出一根,遞到瞎子手中。瞎子摸摸上頭的刻文,又問過落竹生辰八字,道:“這位小哥是個富貴人。”
落竹的确很有錢,但他搖頭,道:“怎麽個富貴法?”
“小哥的財,皆為橫財,雖然多,卻來路不正。”瞎子雙手虛按,道,“小哥莫急,待我慢慢道來。小哥的命格硬朗,該是個無父無母無兄長無姐妹的人。小哥在五六歲上,遇見第一個貴人,幫了小哥一把,小哥學了門本事,日子好了。這中間無病不災,順風順水。可惜,十三歲上,小哥遭難,且是血光之災……”
“夠了,說說現在吧,說對了再說別的。”落竹道。
“如今小哥可說是吃穿不愁,只是,小哥要錦上添花,還需有貴人相助。”算命的拿出簽,道,“鏡花水月終需散,直上青雲借力難。小哥如今有的,不過是幻影,小老兒鬥膽猜上一猜,如今小哥的富貴,并非小哥所求,可對?”
落竹低下頭,不回答。
他如今的确是有錢,有名氣,落竹兩個字拿出來,尋常人當然要看在胭脂榭面子上讓自己三分。可他想要的,确實不是這些。
他撈錢,不過是給自己留份保障;他讓自己名滿天下,不過為了自己不再是渺小蝼蟻,即便死了也沒人在乎;就連當初跟懷王回京,也不過惦記着把這人當自己的靠山,好安安心心尋一處田園歸隐。
他要什麽呢?
他要一份在乎。
他要人在乎自己,把自己當心尖上那個人。餓了,有人親自下廚給自己烹煮飯菜;冷了,解開衣帶把自己摟在懷裏;怒了,放低身段做小伏低哄自己高興;病了,夤夜不眠給自己斷藥擦汗。他要一個人,能不停地做出一切,來填他這顆空虛的心。錢財名利給不了他一份溫暖,這份在乎,給得了。
“四海之客漂泊盡,花開不過在檻邊。”瞎子道,“小哥所求,自己遍尋天下,也是尋不到的,因為那樣東西,如今正在自己身邊。”
“身邊?”落竹冷笑,“我所求的東西,身邊可沒有。”
“小哥莫急,仔細想想。”瞎子道,“小老兒不要錢的買賣,犯不着說假話。”
落竹不願意去想。
他對懷王的感情,說起來是筆糊塗賬。
他知道這人對自己的心,也不過那麽點,比自己尋常接的客人多,可離他所說的喜歡,又有點距離。他本以為自己也如這般,可忍不住。
他對自己一丁點不好,自己就無限放大,揪着他,不依不饒,拿話戳他心窩子,事後不過證明,是自己心裏不好受,也要拽着他一起難受。看見他跟雲柯走得近,更加吃醋,明明自己對雲柯是一點意見沒有的,偏偏容不得他們兩個在一起。這人送那麽大個宅子給自己,又跟自己拜堂,自己的确是高興得要命,認認真真想過,不如把胭脂榭裏頭的家當都搬來,好好過日子。可每次面對懷王,卻不由得退卻。一遍遍地想,他值不值,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讓他更喜歡自己一點。
落竹有多喜歡懷王,他自己鬧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為了這個人,做了許多以前絕不會做的事,連念頭都來得瘋狂,可僅此而已了。
再多也不成了,他不信任懷王,他怕自己付出得再多,這人會傷了自己。
他現在,畢竟也沒有很傷心,要抽身而出,是易如反掌的。
所以他搖搖頭,道:“先生,我身邊的确沒有這個人。大約這簽我抽錯了,你前頭算得很準。”他站起身,算命的趕緊道:“你不想聽聽以後?”
落竹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不必了,知道了我也還是這麽過。您說我是富貴之人,我自然不能吝啬錢財,身上帶的只有這些了,您別嫌少。”
算命的應着,把銀子收了,耳邊聽得落竹走遠,身後仿佛有人活動。他摸摸桌子上那枚簽,剛要收起來,卻被人攔住。
“先生,這枚簽我要帶回去給我家主人複命,還請原諒。”
算命的松開手指,這人剛剛給了他一大錠銀子,叫他給一個年輕公子算命,該怎麽說,也大概告訴他。他不知道對方是誰,可算命麽,嘴皮子的事兒,況且叫他說的話也無關大雅,他就答應了。
對方衣袂輕動,好像要走,算命的一念之差,出口道:“您請留步!”
那人果然站住了腳。
“小老兒剛剛沒對那位小哥說假話。他所抽的簽上的确寫着,他的貴人就在身邊,只不過小老兒算出點別的東西,甚是兇險,這位小哥不肯聽,小老兒卻也想對人說明白了。”算命的道,“那小哥命裏頭,二十一歲上有性命之憂,他今年正好二十一歲,您若是與這位小哥相熟,可千萬告訴他。”
“李瞎子,你一個人說什麽呢!人家早走了!”隔壁擺攤賣麻球的六子喊了一聲。
“走了?”瞎子摸着落竹給他的那錠銀子,摸索着桌上的物什,嘆道,“得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啊,收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