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躲避追殺

當天下午懷王就下了山,連句話都沒留下。阿碧也不指望他會良心發現道歉,只要他別再來惹自家主子,主子一醒,他們就走。可他天真了,落竹昏迷到晚上,就開始發熱。阿碧一塊一塊的濕手巾帕子換着,落竹的額頭還是越來越燙。他急得沒了辦法,沖出去叫人幫忙。可下午,懷王跟落竹的事情幾乎片刻整個宅子就都知道了。下人們說是宅子裏的人,實際上都是懷王從王府撥過來的,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落竹跟懷王這麽一鬧,下人們自然也冷淡起來。态度好的,勸一聲這麽晚了,又是山上,從哪裏找大夫,态度不好的,直接甩手走人只當沒見過你。

阿碧求了一圈,到最後,給人跪下了,才好不容易有一個,答應到山下村裏看看有沒有大夫。阿碧千恩萬謝,只差沒磕頭。剛站起身,那人卻攤開手掌。阿碧立馬明白過來,沖到屋子裏取了兩錠銀子,交到那人手上,那人才滿意走了。

屋裏,落竹已經燒得意識模糊,嘴唇幹裂起皮,開始說胡話了。

阿碧把他衣服解了,用涼手巾帕子給他擦身。身後那處略微有些開裂,卻不嚴重,阿碧随身帶了藥膏,給他抹上了。他不住叫着落竹的名字,生怕他就像故事裏那些人,一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他這般一刻不歇地照看了落竹一夜,到天大亮,去山下找大夫那人才把大夫領來。

大夫長須胡子,藥箱被蟲蛀了,千瘡百孔。一進門,脈都沒號,先要紮針。阿碧攔住了,叫他先號號脈,那人好似反應不過來一般,半晌,才拉過落竹的手,三指按在他手腕上。診了半天,大夫反問阿碧,落竹以前可有什麽舊疾。阿碧實在懷疑他會不會看病,但還是答了。那大夫斟酌半天,開了方子,卻不給阿碧,偏叫他先給錢。

阿碧沒辦法,掏了錢,大夫就完成使命,擡腳出門。幫忙找大夫的人早就沒了,阿碧自己拿着方子跑到廚房煎藥,廚娘看他實在可憐,偷偷塞了兩個包子給他,暗示他,是劉貴給她們主仆使絆子。阿碧顧不上誰使絆子了,他出去碰了一圈壁,如今草木皆兵,哪怕來煎藥,都要把屋子的門鎖上,免得有人趁自己不在進去鬧事。

昨兒晚上就有人說過,要他們幫忙找大夫,他得答應,落竹病好了陪他們睡一宿。

阿碧不能多想,不足一個晝夜的時間,他就好像把世界冷暖都體會了一遍。他煎好了藥,端着回房,落竹竟然坐了起來。

“主子!”阿碧端着藥一溜小跑,“您醒了?趕緊,趁熱把藥喝了。”

“阿碧,”落竹神志不清,只是搖頭,“我好疼啊……”

“哪兒疼?”阿碧把碗放到一邊,湊過去。

“後頭,後頭疼……”落竹試圖用手去碰自己的背,卻夠不着。

阿碧扶他趴下,果然,昨天桌子打到的地方今天淤血發青了。阿碧給他輕輕揉了幾下,問:“好些了麽?”

沒人回答,落竹又睡過去了。

阿碧把他扶起來,一勺一勺喂進藥去。又去熬了米粥,叫他喝下。這麽沒日沒夜地折騰了兩天兩夜,落竹醒着的時間才稍微長了些。而阿碧不過短短兩日,臉頰深深凹陷下去,不知道掉了多少肉。

落竹心裏感激又愧疚,便不叫他忙東忙西。他往床裏頭挪了挪,叫阿碧坐過來。阿碧也沒推脫,坐在床上剛笑了一下,眼淚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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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麽?”落竹笑。

“你下回別再這麽吓唬我了。”阿碧抹抹淚。

“不吓唬你了。”落竹拿袖子給他揩淚,“我就是氣不過。”

“用不着生他的氣,他對咱們不好,咱們就走。”阿碧咬牙切齒。

落竹歪着頭笑:“好,我們走。”

“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落竹說,“我猜,懷王不會讓我走,不過咱們必須得走。”

阿碧隐約明白落竹的話,其實不明白也沒關系,他只要能走就覺得很夠了。他往枕頭上挨了挨,道:“咱們出來這回,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收獲……我可從來沒吃過那麽好的糖球子,這裏的賭坊也很大,大家都很敢下注……不過還是家裏好……回去了以後咱們閉門謝客,好好補補……你也補……我也……”

落竹低下頭,這人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還是伴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一起,睡了。

接下來幾日,也不知懷王是真的對他寒了心不在意了,還是量他也折騰不出什麽,落竹主仆雖然還在主屋住着,卻好像隐形人一般。府中上下各行其是,完全不管他們。阿碧去廚房取飯煎藥,也見不着人。廚娘好心,倒也沒克扣他們飯食,只是躲起來,不跟阿碧碰面。

沒人給阿碧委屈受,阿碧就很知足。落竹的身體又養了三天,覺得自己完全好了,這才打算走。阿碧早就把包袱打好了,懷王給的東西一件沒帶,都扔下了。落竹覺得惡心,阿碧更加反胃。兩人商量着從後門走,見有人問,就說出去散心。結果事情出奇順利,走到門口才碰見個人,看到是他們主仆,頭一低,過去了。

落竹深感意外驚喜,頭一次覺得不受人待見是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倆人重獲自由,在山路上蹦蹦噠噠像兩只撒歡的野……咳,總之,腳下不急,甚至有心情蹲地上看一朵小野花。落竹是如此計劃的,下了山,雇輛馬車,直奔京城。先找桃夭的店鋪藏起來,免得直接奔江南而去被懷王的人攆上。聯系上桃夭,這人肯定給自己都安排好了,自己就按他安排的,一路順順當當回胭脂榭。

京城這鬼地方,啊呸,一輩子也不來了。

又走了一段,卻忽聞嘈雜之聲。落竹沒往心裏去,畢竟附近有個村落,有人上山也不奇怪。只是這聲音越來越近,且越聚越多,落竹停下腳步,不安道:“該不會懷王那邊已經知道,追過來了吧。”

阿碧心裏也沒底,拽着落竹的袖子說:“那咱們快走。”

兩人加快腳程,沒走出多遠,繞過兩棵高樹,竟然險些與人撞在一起。

“雲柯?”

看清是誰撞了自己,落竹不由叫出聲來。如此情景下再見雲柯,心情實在複雜,明知道不關這個人的事,可還是忍不住煩他。落竹還能繃着臉,卻不能要求阿碧态度友好。

“雲柯公子這麽急匆匆,是要去哪兒?”

雲柯單手撐地,勉強站起,慘然一笑道:“拜托了,待會兒有人問起,就說沒見過我。”

他站起來,便能看得清楚,右邊袖子被血浸透,小臂處一條刀痕。落竹吓了一跳,脫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雲柯搖搖頭,說:“一言難盡,總之,有人想要殺我。”

後來落竹才知道,傅家婆媳的案子在懷王幹涉下,正往預定的方向進行着。魏明德本來還要保住黃維和,可懷王鋒芒太盛,非要與之相對,只怕利少弊多。魏明德再不舍不忍,也只能甩手不管。黃維和眼見靠山袖手旁觀,走投無路之際,興起了殺害雲柯的念頭。他本來派了兩幫人,一幫殺害雲柯,一幫殺害傅家婆媳。殺雲柯的失了手,卻沒想到,這日雲柯進山裏探望傅家婆媳并問詢案情,正看到傅家婆媳被殺。兇手把刀從傅家婆媳身體裏抽出來,轉過頭,砍向了雲柯。情急之下,雲銘替主子擋了致命一刀,雲柯逃走。

聽得嘈雜聲越來越近,落竹這回知道不是抓自己的了,可他心裏非但不輕松,反倒為雲柯擔心起來。雲柯血流得多,一張臉煞白,對落竹點點頭,轉過身想繼續跑。可他跑得完全不對,他應該盡快跑出山去,到山下村子雇一輛車往京城跑,或者幹脆上山……不,不能上山,只怕還沒逃進懷王的宅子,他就已經跟追兵碰個正着。

阿碧顯然也發現了,下意識去拉落竹袖子。落竹本來的一點猶豫被他一拉之下,全部消弭。恩怨情仇都是小事,要是不告訴雲柯,就是把他往閻王爺那裏推了一把。

落竹信因果報應,他今兒個不救雲柯,難保明日不會有業果将在自己身上。

“雲柯!”落竹快跑兩步上前,抓着雲柯的胳膊道,“山裏路你不熟,跟我走!”

阿碧夾緊包袱,跟着主子快步行進。沒跑出多遠,落竹就覺出不妥了,雲柯這麽養尊處優,胳膊上挨了一刀,把他疼得半死,速度本來就受影響。再加上失血過多,落竹只覺得拽都拽不快。

老這麽跑,只怕很快就會被人攆上!

阿碧看出主子的擔憂,把手裏包袱緊緊摟了摟,道:“主子,你們快走吧,我不走了,留下給你們擋一擋!”

“你瘋了,刀劍無眼!”落竹焦頭爛額,既然已經決定幫雲柯一把,現在反悔就晚了。拖着個累贅雲柯就夠上火了,自己人還跟自己玩這套。

“我說真的,這樣根本跑不快,不如我留下來幫你擋擋。”阿碧道。

“擋個屁!拿命擋啊!”落竹吼,“別耽誤時間,快走!”

“主子你信我,我有本事擋下他們的,上回在湖州城,不就是我幫你擋掉追兵的?”阿碧一笑,“咱倆毫發無損!”

落竹想起湖州城一事,也知道阿碧在忽悠人這方面很有天賦,三言兩語把追兵騙到反方向是手到擒來。但他不敢冒險,私心裏,他寧可扔下雲柯不管,卻不能扔下阿碧。

阿碧卻态度堅決,從落竹身上解下錢袋,讨了一錠銀子裝懷裏,道:“我把人弄開,然後就雇輛車,咱們在桃夭老板的店裏會合。包袱都在我這裏,我不怕你不管我!”

落竹還是猶豫,時間卻不容許他遲疑了。遠處嘈雜聲又一次靠近,阿碧一跺腳:“趕緊走啊!”

“阿碧。”落竹鄭重道,“你傷了一處,我賠你兩處,你要是死了……”

“啊呸!”阿碧大怒。

“我就是這麽一說,你福大命大……”落竹一縮,道,“我安頓了雲柯,就去找你!”

此地距離山下的村子已經不遠,好在追兵還沒有進村子裏。此時是農忙時節,村民大多不在家中,是而落竹帶着整條袖子都染血的雲柯進村時候,并沒人看到。可這也給他提出了個難題——

跟誰雇車?

他不知道這些農戶誰家有車,甚至都不知這些農戶哪家留人。剛剛草草給雲柯包紮了一下傷口,眼看着血又透出來,這人臉色蒼白,整個人虛弱不堪。落竹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聽雲柯笑道:“其實你不必管我了。”

落竹不解。

“這案子已經鐵板釘釘,即便沒有我,黃維和也必定垮臺。黃維和一垮,魏明德覆滅也是旦夕之事。自古大廈功成,底下無不累累白骨,只要能為民伸冤,保天下太平,性命何妨。”

落竹被他氣得沒好氣,道:“你死不要緊,我現在跟你栓在一條線上,我家阿碧還為了你挺身而出了。這種獻身的話,下回記得早點說,你試試我會不會救你。”

雲柯被他噎得不知說什麽好,卻見前面走來個孩子,手裏抓着不知什麽,邊吃邊唱邊走。落竹趕緊扶着他快走幾步,叫道:“小孩!”

那孩子下意識應了一聲,見雲柯袖子血紅一片,身上打了個突,轉身就要跑。落竹生怕他跑了,一疊聲叫道:“小孩,你站住!你想不想賺錢!”

小孩開始沒理,跑了幾步,仿佛反應過來,回過頭,奇怪地看着落竹。落竹趕緊道:“小孩,你幫我個忙,我給你錢。”

“你是山上住的那個有錢人?”小孩問。

落竹聽他這麽說,就知道他多半是院子裏小學堂念過書的孩子。自己給他們弄了個地方讀書,他們無不對自己感恩戴德。落竹心裏有了底,态度越發和善:“對,是我。你過來,幫我個忙,我給你錢,能買好多好多書!”

小孩乖乖地走過來,落竹道:“這個哥哥受了傷,我們要個隐蔽的地方躲着,還需要一輛馬車……牛車驢車也成,總之,快些把我們送到京城去。”

小孩看着雲柯的傷口點點頭,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大約是吓傻了。落竹從錢袋裏掏出一錠銀子,道:“你幫我找來車之後,我再給你這麽多。”

小孩應了聲,收下銀子,道:“我娘下地幹活去了,我帶你們去我家躲躲,我家裏沒人。”

小孩家裏不富裕,在村子裏也只屬于中下。落竹扶雲柯進了門,便叫小孩趕緊去找車馬。他們緊繃的神經到此時稍微松了松,落竹去打水給雲柯清洗傷口。這人意志真強,流了這麽多血,還能維持一分神智,靜靜看着他給自己清洗包紮。

落竹只覺得這情景真是奇怪極了。

他們……嚴格算起來,是情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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