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為被拔擢為帝國的新副帝後,尤裏揚斯将成為繼他的親哥哥加盧斯後的又一個犧牲品。

尤裏揚斯自小體弱多病,沒人認為他是個能勝任這權位的材料,都斷定他免不了像加盧斯一樣被他們的堂兄———當今羅馬帝國的至尊皇帝借機處死,像當年屠殺他的家族将近所有的旁系後裔那樣,将這最後一個弗拉維茲皇室的末代子嗣也除掉。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尤裏揚斯在短短兩年間年間就在高盧證明了他卓絕的軍事才能,他不但迅速收複了阿格麗匹娜殖民地,打敗了強大了阿拉曼人,更與野蠻的西哥特王國結盟,率領那些蠻人士兵平定了日耳曼亂事,讓整個羅馬朝野為之震驚。

凱旋的榮耀為他紫袍鍍上了一層神性的光輝,使他搖身一變從一個可憐的權位鬥争的幸存者成了一位英雄,名正言順的做穩了帝國的攝政王位置,擁有了分治西部的資格。

如今無人能對尤裏揚斯的地位提出疑議,連至尊皇帝也拿不出理由讓他下臺。在羅馬,軍事勝利足以壓倒一切反對的聲音。

即使他自己是至尊皇帝的養子,又是戰功顯赫的高級将領,是最可能被指定為皇位繼承人的,但與尤裏揚斯這個出身弗拉維茲皇室的副帝相比,他在血統這一點上略遜一籌。如今朝野之上,支持尤裏揚斯的聲音已不在少數了。

提利昂的腦門突突直跳。他的手不自覺握在腰間的短劍之上,只想立即把他的眼中釘削成兩半。

“當然是因為奧古斯都3的召見,難道你不也是因為這個遠道而來嗎,提利昂?”尤裏揚斯的語氣譏嘲而慵懶,拽緊了馬缰,緩緩朝他逼近。

他的眼睛漫不經心的半眯着,目光卻并未看他,而是望着仰視他的平民們,取下黑鬥篷上的帽子,露出額上一道象征地位的鑲金抹額。

深銅色的長發流瀉在他鬥篷裏露出的紫袍上,絲絲如燃,身影如在火光中灼燒。而與之對比鮮明的是他的面具,冷如寒霜,讓人心生畏懼,卻又情不自禁的被他散發出的烈焰似的魅力所惑,只想朝他跪下頂禮膜拜,無論他是魔是神。

這些想要膜拜尤裏揚斯的人裏絕沒有提利昂。他昂起頭顱,目光如毒辣的酸液澆遍對方的周身。

假如不是那張面具,他恐怕都要認不出這是尤裏揚斯了。幾年前離開羅馬的時候,尤裏揚斯仍是瘦削孱弱的少年模樣,可如今———

他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肩膀寬闊,身形高挑卻不顯單薄,可以想象黑鬥篷下掩蓋的必是一具精健有力的身體。

難道天火燒毀了他的容貌,卻燒出了一副健康的體魄嗎,多麽荒謬。

說不定那流言是真的———尤裏揚斯把自己獻祭給了邪魔,從天火裏重生。他根本是披着聖徒外衣的一個異教祭司。

“自然是的。我從戰場上凱旋,正要從這兒前往凱旋門,越過帕拉丁山迎接奧斯古都,你不一起前往嗎?”提利昂不懷好意地眯起眼,“對了,您招安的哥特蠻人軍隊呢?怎麽沒随您一起進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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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舉止野蠻,恐怕會擾亂城內治安,我将他們留在了萊茵河對岸。”對方淡漠的答道,似乎根本沒察覺他意味深長的揣度。

提利昂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據傳尤裏揚斯之所以能夠降服那些野蠻的西哥特人,帶領他們在高盧所向披靡,也是由于向哥特國的古老魔神獻了祭。有從高盧返回的士兵說曾親眼看見尤裏揚斯親手剝下戰俘的皮用以祭祀,還參加哥特人的食人宴,殘忍冷血得駭人聽聞。

他的腦子裏盤亘着那些真假難辨的傳言時,對方已慢悠悠的從他身邊驅馬走來。

尤裏揚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連看都懶都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一只不足挂齒的蝼蟻。

他的心裏竄起一股火來。在腦中搜刮着尤裏揚斯曾經的落魄模樣,惡聲惡氣的低聲道,“喂,您的臉……該不會真在毀了吧?啧,真是可惜了……曾經貌冠帝國的美少年呢,沒人不被您的長相傾倒……”

話音未落,提利昂就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緊。

尤裏揚斯從黑鬥篷下伸出的手牢牢卡住他的腕骨,修長的手指骨節起凸,虎口猶如某種刑具猛地收緊。

即刻他感到那只手掌裏蘊藏的力道大得可怕,他中指的戒指內環裏鑲着一根凸起的尖錐,正往他的肌肉裏刺進來。

他震駭地擡起頭,見尤裏揚斯斜睨着他,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

這笑容讓他毛骨悚然。提利昂疼得整個面部都扭曲了,手臂卻被對方抓着高高擡起。尤裏揚斯揚高了聲線,面朝着民衆:“為羅馬的勝利!為耶稣基督!”

四周掀起一陣歡呼的浪潮。沒有人察覺到尤裏揚斯在折磨他。他竭盡全力将手縮回來,發抖的腕部上赫然是一個深可及骨的小洞。但詭異的是,一點血跡也沒有。

他立刻聯想到過去那幾個曾為難加盧斯與尤裏揚斯的高官顯宦的遭遇。他們都死了,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的暴斃,七竅流血,身體腐爛———在加盧斯被斬首後不久,尤裏揚斯受到牽連而下獄的同期。有傳言說那是尤裏揚斯指使巫師幹的,雖然沒有證據能證明,但這些話絕不是空穴來風。

假如這是真的呢?

提利昂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去。尤裏揚斯與他擦肩而過,他的黑鬥篷下什麽東西動了動,一顆頭顱露了出來。他冷不丁與一雙深邃的碧色眼睛撞了個正着。半張極美的面孔從陰影裏一掠而過,恍若一場亦真亦幻的夢。

這短暫一瞥是如此驚豔,他的神經撥弦似的猛地一跳,目光緊追着尤裏揚斯懷裏的人而去,而對方亦撇頭打量着他。

東方人特有的濃黑發色,皮膚白皙,即使是掩着半面,仍可看出那是個罕見的美人,只是眼神過于鋒銳,明顯是個男孩。并非普通的奴隸,脖子上套着頸環墜了象征戰俘的銅牌———為了防止他們脫逃而弄得如此醒目。

可沒有容他多看幾眼,對方就被尤裏揚斯的袖擺掩住了頭面,活像一只被鷹鹫捉住的夜莺。提利昂有點失神的望着尤裏揚斯遠去的方向。他在羅馬所見過的所有美人,除了曾經的尤裏揚斯,恐怕無人能與那戰俘媲美。

他能夠辨識出,那樣具有特點的長相,一定是薩珊波斯人。波斯奴隸在羅馬本就是罕有的,越是漂亮的便越珍貴。

要知道薩珊波斯是當今唯一一個有實力能與羅馬匹敵的強國,在一百年前它就曾試圖勢力擴張到一直處在羅馬控制下的美索不達米亞,并在多年間屢次與他們交鋒,遏制了羅馬在東方的擴張。

最不容忽視的恥辱是,早前的薩珊帝王沙普爾一世甚至還曾俘虜并殺死了羅馬皇帝瓦勒良,如今,他們當朝的皇帝君士坦提烏斯,又再次在東方戰場上吃了波斯人的大虧。

在這種情況,在高盧獲勝的尤裏揚斯,卻擁着一個波斯奴隸大搖大擺的進城,難道不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嗎?

又或者……那是一個尤裏揚斯要進獻給皇帝陛下的貢品?

提利昂若有所思地攥緊了身側的刀柄,忽然心生一計,附耳向身旁自己的親信低聲吩咐了什麽,遠遠的望了一眼那座金光閃閃的神聖宮殿的方向。

還有兩日,他們的至尊皇帝君士坦提烏斯便要從他落敗的東方戰場上回城,接見前來投靠羅馬的亞美尼亞王子,在宮廷裏舉行一場盛宴。亞美尼亞本就居心難測,而尤裏揚斯的歸來,将會讓本來複雜的局勢變得更複雜———

高高坐于金交椅上的王者,比他更希望除去如今已威脅到他的統治的尤裏揚斯。

一場蓄積已久的暴雨,将要在那座神聖宮殿的穹頂之上,在精彩絕倫的宮廷舞臺之上,轟轟烈烈的喧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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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攻好過分好過分的欺負了受君哦~

【亞美尼亞是一個目前夾在波斯羅馬争鬥間的國家,亞美尼亞王子小小的劇透一下就是一個被進獻的男寵,是受君以後不得不冒充假扮的人~看到別人的視角估計大家應該看的出來開頭那個說要保護受的白衣少年就是重生前的攻了吧~~具體發生了什麽,請期待後文緩緩揭曉xddd】

注釋1:阿裏斯托芬:古希臘戲劇家

注釋2恺撒:2凱撒:副帝稱號,與皇帝分治國家。

注釋3奧古斯都:當政皇帝擁有的名號,意為至高無上。

11章 【X】惡犬驚魂

從剛才那場對峙中,我終于得悉了這買下我的黑袍男人的身份,不免為之驚異。他竟然就是當今統治羅馬帝國西部的副帝尤裏揚斯。

傳聞他十分精于戰術,即位短短時間就在高盧所向披靡,雖然他還沒有與我們波斯軍隊正面交過峰,但威名遠播,我受俘前就聽過他的名諱。軍方因忌憚他将來會協助君士坦提烏斯來東方戰場對波斯作戰,還曾派出一個軍團刺殺他,但并沒有成功。

也不知是由于什麽原因。整整一個軍團,就這樣在前往刺殺他的路上銷聲匿跡了,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而這樣一個危險人物,此刻就在我的身後,不知要把我帶往何處。他将我買下,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呢?其中緣由絕不簡單。

我不安的琢磨着,不知不覺已被他帶着穿過城中心,進入了人煙稀疏的城郊密林。透過斑駁的樹影,我看見林子深處起伏的山巒宛如野獸的脊背,山腰上矗立着一座巍峨的神殿似的建築,山脊後則是一堵黑壓壓的高不可攀的城牆。

無論城牆有多高,都攔不住我———連泰西封最高的象牙塔,我也曾攀到過頂峰,這點高度對我來說是小意思。

我隐約窺見了重獲自由的希望的一隅,但且不提此刻我受制于人,我實在精疲力竭,絕沒有多餘的爬上那堵城牆的力氣。

穿過密林時,周圍靜悄悄的,馬蹄踏過枯葉的聲音格外的響,在進入最樹影最濃的區域時,墨水般濃稠的黑暗披覆到我的身上,讓我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

除了腳步聲以外,還有另一種不尋常的悉悉簌簌的碎響尾随在後。我警惕的扭頭向身後看,就望見幾只巨大的黑犬從四面的樹影之中逼近,不遠不近地保持着一段距離,似乎

是在迎接尤裏揚斯的到來。其中有一兩只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呲牙咧嘴的露着森森獠牙,喉頭裏咽着低低咆哮,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

我厭惡地皺起了眉———我非常、非常讨厭狗。

我的武士導師有一只異常兇猛的獒犬,它比獅子還要強壯,與它搏鬥是被所有受訓的武士公認最難通過的考驗,連如今已成為我所在的幽靈軍團團長的伊什卡德也曾敗在它爪下。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武士,我一次又一次的去挑戰這只狗,于是一回接一回的被它撲倒在爪牙下,以至于我清晰的記得那只狗腥臭的血盆大口與它粘稠惡心的唾液。

如果那是真正的戰鬥,我大概已經死了數十次不止。

就在我回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可怕經歷時,其中一只狗竟然朝我的左側方逼近過來。它看上去體型是這些狼犬中最大的,比馬小不了多少,足以咬到騎馬的人。我本能地縮起腿腳,唯恐給它咬到,不料它竟得寸進尺地把腦袋湊過來,似乎打算襲擊我。

我立刻在馬背上竄起來,頸子卻被尤裏揚斯一把按住,頭被向後壓在他肩上,他側過臉,狹長的眼睛斜睨着我:“你不是膽子挺大的嗎,居然怕狗?”

腳邊響起一串低低的嘶吼,足踝沾上一片濕熱,我條件反射的向後一縮,整個人幾乎都陷入尤裏揚斯的懷裏,腰間一緊,被他順勢攬住了。我顧不上這姿勢有多麽令人尴尬,只警惕地盯着邊上那只兇神惡煞的狼犬:“這些狗是你養的吧!叫它離我遠點!”

耳邊輕笑一聲:“你放心……它們不會像你一樣,亂咬人。除非你不馴服,膽敢忤逆你的主人。”

這當口那狼犬探頭嗅了一口我的小腿,獠牙外呲。

“滾開!”我蜷起雙腿,渾身緊繃。

一只手撓了撓我的下巴,語氣漫不經心的好似誘哄:“乖,叫我一聲主人,它就會離開了。”

我心泛惡火,冷冷地回絕:“休想!我只臣服于我們波斯人的國王,你算什麽東西!”

身體一空,整個人被從馬背上推了下去。

我猝不及防地滾落在地,尤裏揚斯兀自驅馬牽着鎖鏈朝前走去。四面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咆哮,周圍腥風卷浪,幾道黑影閃電似的朝我撲來。

霎時間我肝膽欲裂———曾經對付一只巨犬我都十分吃力,現在我的手還被綁在身後,面對着十幾只與那獒犬差不多大的狼犬!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一道黑影已逼至身前。我就地打了個滾,身體卻還是被撞到,失去平衡的摔倒在地。數十道黑影猶如烏雲壓境,将我團團包圍。我感到尖銳的獠牙與濕潤的腥舌肆虐在身體上,似乎即刻要我撕咬得四分五裂。

一種瀕死的恐懼感剎那間淹沒了我整個人。

我緊閉雙眼,下意識地想要護住頭顱,被縛的雙手卻動彈不得,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絕望。我知道開口示弱也許阻止這一切,但我無法這樣做,比起死亡,更讓我難以面對的是折辱。

然而預料中身體被撕裂的疼痛并沒有到來,一聲口哨穿透滾滾雷鳴般的咆哮聲,狼犬們立刻如烏雲四散。

我睜開眼,看見尤裏揚斯不急不慢地緩緩走到我身前,低下頭,打量着我狼狽不堪的模樣。我還處在死裏脫身的驚惶之中,只覺得他仿佛是希臘神話裏的死神達拉特斯來向我索命,只覺得呼吸困難,如命門被扼。

“寧可死也不願開口求饒,你倒是很有骨氣……”他譏诮地翹起唇角,甩了一甩手中的鎖鏈,将我從地上拖拽起來。

我踉踉跄跄地站穩,卻又被他落井下石地絆了一下,雙膝不由得一軟,再次跪倒在他身前。他朝我俯下身來,暗赤色的頭發流瀉在我的臉上。黑暗中他的那雙狹長的眼瞳半眯着,幽幽泛着噬骨奪魂的妖光。

驚惶地張大嘴喘了好幾口氣,我才緩過神來。

胸腹裏驟然竄起一股熊熊怒焰,我掙紮着爬起來襲擊他,頸環上的鎖鏈卻被他一把攥緊,令我重心不穩地一下子栽撞在他身上。

馥郁的幽香湧入鼻腔,立刻讓我有些眩暈。我忙閉住氣,勉強站直身體,光線被他的鬥篷與發絲遮蔽,使我的視線局限在他露出的一截頸項上。他的喉結在蒼白的皮下微微滾動,似乎是感到幹渴。我磨了磨牙齒,像要運用我唯一能自如活動的部位充當致命武器,但背後響起的嘶吼令我及時壓抑了這種沖動。

假如他被我咬死,這些惡犬一定會一擁而上把我撕成碎片。

好像是看穿了我的意圖似的,他微微仰起下颌,“咬啊,怎麽不咬呢?我還想見識一下,一口能咬掉人命根子的嘴,有多厲害呢……”

“閉嘴!你這個變态!”我奮力掙開了他的胳膊。

才退後一步,臀部便忽地一緊,我驚得向前躍了一個箭步。只聽嘶拉一聲,我的兜裆布被撕咬下了半截,屁股一下子涼飕飕的,裆前餘下的半截也搖搖欲墜,而我卻無法用手将它抓住,眼睜睜地看它滑落下來,不由大窘。

身後偷襲了我的狼犬竄到尤裏揚斯身側,嘴裏叼着從我身上咬下來的戰利品,仰着一顆碩大的狗頭獻給他,尾巴擺得呼呼作響。

我渾身僵硬。尤裏揚斯拎起那截破布,沖我晃了一晃,目光梭巡過我的下半身,唇角意味深長的翹起來。

臉頰火辣辣地如被滾水澆過。盡管面對的是一個同性,我仍感到異常羞恥———全身上下寸縷不挂,被鐐铐鎖着手腳,脖子上套着頸環,我的模樣比這群狗還要不堪。

“把衣服……還給我!”我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卻夾着雙腿不敢動彈。我怕再輕舉妄動,下一回被咬掉的就不是我的裆布,而是我的命根子。

尤裏揚斯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誘哄般的低聲沉吟:“想要就過來呀……”

他的語氣實在太陰險了,而我卻無法設防,也沒法退避。我僵立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邁出第一步,只覺得呼吸發緊。鐵鏈随着我的腳步哐铛作響,好像那頭獒犬脖子上的銅鈴的響聲,危機步步逼近,令我心中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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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 【XI】噬骨之豔

短短幾步的距離,挪到他面前卻好像用了一個世紀,舉步維艱。

鐵鏈被寸寸收短,我無可避免地被牽得貼近了他的身體。他擡起手來,沒有将裆布還給我,而是捏住了我的肩膀。之前被匕首刺傷的傷處立即襲來一陣刺痛,我瞥了一眼,才發現肩上已鮮血淋漓———剛才在狗群撲襲我的時候就撕裂了,只是我沒意識到。

我向來對這種小傷不以為意,但卻被尤裏揚斯的神态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傷口,呼吸紊亂,仿佛餓狼嗅見了腥味,下一刻面具上的龍蛇就能驟然竄起,一口咬上來。

我心中駭然,忙喝了一聲:“喂,你看什麽!”

這一聲好像讓他如夢初醒。一雙藍紫的妖瞳在黑洞洞的面具眼孔內轉動起來,目光緩緩挪到我身上。同時一只手從我肩頭滑至腰椎,我的臀溝猝不及防地一涼。

做什麽?

我條件反射地屈膝頂了一下他的小腹,向後退了一大步,冷不防被一只撲來的黑影撞倒在地,轉瞬一口獠牙已含住了我的脖子,将我扼制在地上。

我拗着脖子,緊張與憤怒在心中交戰,汗液止不住地從額頭上淌下來。就在這時,周圍的密林忽然無風自動,傳來一陣悉悉簌簌的碎響。一道似鷹的飛影從我的頭頂竄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尤裏揚斯襲去,卻被他側身閃過。

狼犬們霎時間争先恐後地朝突襲者撲竄而去,卻一只也未得手,被它輕而易舉地突破重圍,展翅轉了個彎,便又消逝在了夜色之中。

那只鷹……

我的心裏咯噔一響,生出了一絲強烈的異樣感,隐隐感到了不尋常。在不死軍中,上下級與軍隊成員之間常使用信鷹傳遞情況,每個軍團都配有一只随團軍用鷹,所以我對鷹這種生物極其熟悉,以至于能通過它們各自獨有的飛行軌跡與飛行方式來判別他們來自于哪個軍團。

剛出那鷹飛下來時我看得分明———它飛行時朝下身斜,展翅滑翔時一只翅膀未能完全舒展,是左翼曾受過傷的跡象。

那極有可能是我的阿泰爾,來自于我隸屬的幽靈軍團。

我震驚地呼吸凝固。難道有我們軍團的人在這兒?他們是接到什麽命令前來羅馬?還是聽聞了我從監牢裏被放出來,特地過來營救我的?

稍一思慮我立刻否定了後者。

即使情誼深厚,他們擅自行動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那麽唯一可能的答案是,他們接到了來自上級的命令,并且那命令牽涉到我,需要我來執行。

我感到異常激動。好似此刻已經脫去一身鐐铐,又回歸到了軍團裏,重新穿上了我的一身黑鱗戎裝。

“看來你還真不是尋常的戰俘啊……”

這聲音将我瞬間拖回了現實。狼犬的利嘴沒有從我脖子上挪開,我仍然受制于人。

我舉目望了望四周,知道軍團裏的其他人可能就潛伏在附近,繼而又聯想到,這有可能就是尤裏揚斯把我買下的目的———出于某種原因,他想利用我把他們引出來。

強烈的恥意與緊張感同時湧上我的心頭。希望我的下屬們別看見他們軍長的這幅模樣,否則我真是顏面無存!

想到這個,我蜷起雙腿,只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

“難怪那些密探要跟着你……”

我心中一凜,心想果然是這樣。難怪這身為羅馬副帝的妖男會在我演了那麽一出恐吓衆人的戲後,仍然花重金将我這樣一個危險品買下。

尤裏揚斯慢悠悠地走到我身旁來,解開了自己的鬥篷,手勢慢條斯理,好似在自己的寝居裏一樣從容自然。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打算幹點雪上加霜的事來侮辱我,以逼我的軍團成員現身。

我戒備地瞪視着他,渾身緊繃地如同蓄勢待發的弓弦。額頭上的汗液淌進了我的眼眶,我眨眼的功夫,一塊厚實的衣物已落在我的周身,那是他的鬥篷。随之狼犬松開了我的脖子。

我小心翼翼地頂着身上的鬥篷站起身來。出乎意料,我看見尤裏揚斯已兀自轉身朝前方白色神殿走去,沒有再為難我的意思。

我随他跌跌撞撞的走近神殿。它的周圍被一些東倒西歪的巨大神像的廢墟所環繞,積壓着厚厚黃綠色的橄榄葉,使這座蟄伏在密林間的建築像一只沉睡千年的古老巨獸。這裏顯然是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他來這兒做什麽?我轉頭四望,謹慎的觀察這這個地方。

透過神殿高大的拱門望去,穹頂高而空曠,支撐殿門的柱子上有一些明顯新鑄造的天使像,它們背後的羽翼所落下的陰影裏,是另一些截然不同的神像的模糊輪廓。數張面孔安靜的俯視着一切,仿佛越過數百年的歲月俯視着芸芸衆生,已落滿了遺忘的塵埃。

我大致對羅馬宗教的更疊有所了解,他們的新國教基督教是瑣羅亞斯教的敵對宗教,身處這個地方,讓我不由有些不自在。可仰視這些神像,令我回想起接受武士祭禮時也是這樣站在神殿裏,讓祭司為我舉行拜火儀式,那可是我活到現在最榮耀的時刻。

回想當時的情景,我就一陣難以自抑的熱血沸騰。想到信鷹已經到來,回歸軍團與波斯的希望不再遙不可及,我的心情頓時明朗不少。循着月光落下的方向,我擡頭朝神殿的穹頂望去,卻一眼瞥見了前方的身影。

尤裏揚斯同樣在仰頭望着那些神像,若有所思。我不可自抑的被他吸引了目光,腦中莫名又浮現出當年弗拉維茲仰視神像祈禱的姿态,一時有些怔忡。

光影描摹出他挺拔而瘦削的背影,鎖子甲上一層冷光潋滟,順着流水似的赤色長發淌到深紫色的內袍上,宛如冰火交織。他整個人像立于烈焰之中,卻通體散發出孤寂冰冷的寒意。

焚燒的冰雪。

這個詞從我的腦海裏跳躍出來的時候,尤裏揚斯忽然擡起手,将自己脖子上的什麽東西猛地拽了下來,棄之敝屣的甩了出去,一道銀光沒入了黑暗。

是那個十字架。

他不是個基督徒麽,扔掉這信徒的象征做什麽?我奇怪的眯起眼睛,見他摸了摸自己的頸側,稍側過身,探出手去。借着他胳膊間的空隙,我才看見他的身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壇,像是曾為信徒們淨手而存在的水池或者小型噴泉。它已經完全幹涸了,可令人驚訝的是,那已殘缺不全的噴水口上,竟然從生長着一株血色的花朵。

它就在這堆廢墟上妖異的開放着,像是白森森的骸骨上的一滴殘血,宛如命運女神摩依賴面對死亡時那凄豔的微笑1,而又因這種危險的氣息散發出致命的誘惑。

就像是我眼前的這個男人。

在我發怔的時候,一只蒼白的手忽然将那株花摘了下來,我凝視他的視線來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與那雙妖瞳撞在一處。

“你在看什麽?偷看我嗎?”他意味深長的盯着我,将花遞到唇邊,深嗅了一口,嘴角深深勾了起來,唇色被嘴邊的花瓣淬染得更紅。

————嗜血的豔麗。

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強烈的慌亂,心口像遭了錘擊似的震顫不已。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簡單的動作有這樣強的效力,但我确實本能地退了一步,舌頭也打結:“偷看?我,我是在琢磨怎麽宰了你!”

“你大可以試試。”他掃了一眼我的身後,似笑非笑。我聽見狼犬跑過落葉的聲音,由遠及近,不由寒毛直豎。我忙不疊地三步并做兩步的跨上神殿的石階,一腳陷入了柔軟的落葉之間。

落葉底下竟是潮濕光滑的石頭地面,布滿了青苔。還不及站穩,鐵鏈将被他向前拖去,我一下子滑倒在地。額頭磕在地磚上,大腦瞬間嗡嗡作響,眼冒金星,一種精疲力盡所造成的眩暈向我排山倒海的壓來,讓我竟連爬起來的力氣也聚不起來,肩膀也襲來一陣陣的刺痛。

我想我是失血過度,傷勢已經超過了我的身體負荷。

我的視線晃晃悠悠的升向上空,一道黑影蔭蔽了我頭頂的月光。

随即我感到身上一涼,鬥篷被揭了開來。

尤裏揚斯低頭打量着我的軀體,他俯眸微笑着,眼睛在逆光的陰影裏幽暗魅惑,不知為何讓我想到曾在印度的死亡沼澤裏看見的森蚺,它一點點絞緊獵物時的眼神,就如同此刻注視我的這雙眼睛,透着致命的吞噬之欲。

濃烈的危機感當頭撲下。我拼命的試圖凝聚起氣力,告誡自己絕不能這樣暈倒,視線卻不聽使喚的模糊下去。

頭頂的黑影宛如降落下來的一片陰霾越來越大,我依稀感到一只手從我的小腿撫上來,一直摸到我的頸項上,耳根一燙:“這樣昏倒在我面前,你是在刻意引誘我在這兒渎神嗎………”

我咬緊牙關掙動了一下,可無疑是徒勞的。腰被他的手掌摟住,胸口貼上了冷質的金屬。:“沒有人告訴你,你的身體看上去很可口嗎……”

“滾開,離我……遠一點……”我打了個寒顫,口齒不清地喃喃道,想要攥住離體而去的遮蔽物,手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回應我的是可怕的沉默。

冷炙的掌心滑到我的臉頰上,什麽東西落在我臉上,遮罩住了我的雙眼。我整個人瞬間落進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裏,肩頭接觸到一個潮濕柔軟的物體,像是人的舌頭。

好似一道火星刺入膚底,我猛地打了個激靈,攥起拳頭想要掙紮,眼前卻沉沉一黑。

“阿硫因……阿硫因……”

朦朦胧胧地,一個清冷的聲音輕輕的呼喚着我的名字。

我恍惚像從一場惡夢中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冰寒的月光透過白色石柱鋪灑在大理石地面上,潋滟出一圈虛幻的光霧。

對面的銅鏡映出我的倒影。

我的身軀瘦小孱弱,面露稚氣,還是孩童模樣。

我知道自己又陷入七年前的那個夢境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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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下章就是攻和受過去的回憶殺了,攻過去跟現在很不一樣,忘了說他重生過>_>

注釋1命運女神摩依賴的微笑:該句比喻來源自《伊利亞特》(iΛiΑΣ,ilias,iliad,又譯《伊利昂記》)相傳是由盲詩人荷馬(homer,公元前800-公元前600)所作。是重要的古希臘文學作品,也是整個西方的經典之一。),原文為:血紅的死亡将命運女神摩依賴阖上眼睛。)意為:連命運女神也不可抗拒死亡的誘惑。

13章 【XII】夢魇纏身

“阿硫因……阿硫因!”呼喚從飄渺變得清晰可聞,斷斷續續。

與夢裏無數次重複的舉動一樣,我昏昏沉沉的拾起床頭的長袍為自己系上,赤着雙腳踏入一片月華裏,循聲朝黑暗深處走去。撩開隔擋神殿的主殿與裏殿的黑色簾帳,一抹白影便映入我的眼簾。

弗拉維茲正倚靠在一根靠窗的圓柱上,他颀長的脖子向後仰着,清瘦的身體瑟瑟發抖。他的背後是臨海的高臺,夜風撕咬着他希臘式白袍的衣擺,好像随時能把他卷入高臺下的萬丈懸崖,翩翩化作一只墜鳥。

————他的頑疾又發作了。

慌忙抓起一個神像座下的白瓷瓶,我舀了一瓶聖水,向他沖去,慌張的将他從高臺上拖下來。他踉踉跄跄地倒在我的身上,而我承接不住他的重量,一下子被他壓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蒼白面龐上泛着一層不正常的紅暈,鬥大的汗液沿着他瘦削的臉頰淌下,有幾滴積壓在濃密的睫羽上,微微顫抖。像暴雨裏瀕死掙紮的飛蛾,明明不堪一擊,卻偏因那頑強而生出一種怵目驚心的美。

我屏息凝神,不敢動彈,怕一動,弗拉維茲就要離我而去。

他的手時輕時重掐着我的肩膀,薄唇裏洩出的急促喘息噴在我的面上。

我的肩頭被他掐得疼痛,胸腔裏一陣陣發堵,把灑了半瓶的水顫抖地遞到他唇邊,“喝水,弗拉維茲……”

“不,不喝!”他奪過水瓶狠狠扔擲出去,俊美的臉孔因過分用力而微微扭曲,吼聲嘶啞得不似人聲,單薄的身軀裏好似突然掙出了一只野獸。我被他驚得僵住,繼而腰被他一把摟在懷裏。他太瘦了,手臂的骨頭鉻得我脊椎生痛。

“我的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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