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維茲那日的嗚咽與嘶吼從腦海深處驟然響起,夾雜成雨聲雷鳴,時而遠在天邊,時而萦繞耳際,聲聲猶如蛛絲,好似纏住我的靈魂,勒住我的咽喉。而近在咫尺的薄薄紅唇分明一動未動,并未言語,僅僅是我的心魔在作祟。

一瞬間我感到惶然失措,不知道為什麽會被這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就勾起了塵封已久的舊憶。一種令我不敢置信的猜測在心中竄跳,我怔怔地睜大眼睛,望着那張魔鬼似的面具,呼吸紊亂,唇舌發軟:“弗拉…維茲……”

“你在亂喊誰呢?”面具裏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唇畔笑意斂去。下巴被他的手指攥得更緊,力度大得幾乎要使我脫臼。他低下頭,嘴唇湊得極近,我甚至感到他的犬齒摩擦着我的耳垂。“叫錯主人的名字,可是要受到懲罰的……”

“你滾開!”我打了個寒噤,屈肘頂開了他的手,撐起身子朝池子外退去。

我真是中魔了,竟然會産生這種荒謬的錯覺!

奢求這個變态施救根本是妄想。他剛才大概在試圖用邪力蠱惑我,誘出我的心魔,也許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讓我受他控制,主動向他獻祭。古往今來的邪教裏,這種通過邪術控制祭品來獻祭的方式并不鮮有。

也許這就是他把我買下的目的,獻祭。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女人的死狀,不由一陣毛骨悚然。我竭盡全力的想爬起來逃跑,但遭蛇咬的腳踝已然腫脹起來,腿如同灌鉛了一樣沉重,根本無法行動。我癱軟地就如同一條擱淺的魚,只能仰着脖子茍延殘喘,冷靜的僞裝已經不堪一擊。

阿泰爾,你們快點來吧!

我在心中吶喊着,忽然想到一些古書上的記載。情急之下我扯開衣襟,暴露出我後頸上那個标記———在聖火祭典上由國王親手賜予的日月星烙印,它是我終身忠于他這人世間的密特拉1、忠于至高的光明神阿胡拉的誓言與證明。

“你看見了嗎,我是個虔誠的瑣羅亞斯教徒,不是個合适的祭品!即使你将我獻祭,我的靈魂也絕不會背叛偉大的阿胡拉光明神。”

我盯着尤裏揚斯一字一句的說道,希望這些話能多少打消他的企圖。

尤裏揚斯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靜靜地瞧着我,仿佛一條毒蟒欣賞着被它自己一點點絞死的獵物,蒼白的軀體伏在祭壇邊沿,赤發披散,蜿蜒妖嬈。假使不知他是個男人,我也許會滿以為看見了美杜莎的化身。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夜能視物,透着一種能洞悉人心的魔力,能剖開膚表直抵體內,連心髒跳動的頻率也能感知出來。四周一片寂靜,透過鼓膜我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狂跳不止,仿佛已抵達了崩潰的邊緣,而他大概心知肚明。

我發誓我從未真的害怕過誰,但面對他,我頭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無法确定敵人的意圖時,只能靜觀其變、随機應變,我在戰場上學來的法則,此刻卻根本派不上用場。我就像多年前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個孩子一般感到無助。

這種身為弱者的感覺,明明牢牢焊在我心底的禁區裏,現在卻如洪流一樣要将我淹沒。

Advertisement

仿佛過了極久,尤裏揚斯才幽幽的開口,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你沒有覺得你就像是在勾引我嗎?”

我一愣,目光朝自己身上掠去————半邊肩膀露在外頭,被鮮血浸透的衣擺皺成一團,一直卷到腰上,連大腿根部也一覽無餘,而我竟毫無察覺。我的表情頓時僵住了,立即抓起衣擺胡亂理好,只聽他暧昧地失笑出聲來。

“我是個祭司,只接受自願獻祭的祭品。”他停頓了一下,一只手搭在我腳踝上,手指一點點收攏。我驚慌地擡起頭,只見那雙眼睛深得懾人,聲音暗啞低沉,“可我也是個正常男人,面對送上門的美色,難免會有欲求………”

“你給我滾遠一點!”我寒毛直豎,慌忙向後縮去。他抓着我的腿的手掌驟然收緊,将我一下子拖回血池裏,與他肌體緊貼。我的頭撞在他胸膛上,後頸被按牢。他的嘴唇湊到我耳畔,呼吸彙作一股子熱流淌到我頸窩。

我擡起胳膊勒緊他的脖子,想要絞斷他的頸骨。他反倒把我摟得更緊,滑膩精健的身軀宛如一張柔韌的蛛網,将我困在身下,使我一點兒施力的空隙也沒有,仿似一只被蜘蛛捕獲的飛蛾般無處可逃。

“看你這幅模樣,該不會……還是個處子吧?”

尤裏揚斯的嘴唇覆上我的脖子,耳語似的低聲詢問,“為你印上烙印的那個人難道沒有占有你嗎?他是不是把你壓在身下,低頭吻着你的後頸,在進入你身體的時候烙上這個标記呢?”

他的語氣透着一種病态的狠戾,又情-色至極,像一柄柔軟而犀利的劍,一舉刺破了我最後維持的冷靜。

我驚慌而怒不可遏地吼了起來:“離我遠點,你這個邪惡的魔頭!我們瑣羅亞斯教沒有這種晦習!”

“那就是真的了?”尤裏揚斯似乎分外愉悅地輕笑起來,我呼吸凝滞,意識到這大抵正中他下懷,心中慌亂到了極點。

作為一個嚴格禁欲的瑣羅亞斯教徒武士,我接受祭禮時,就在阿胡拉神像前發過重誓,必須終身保有童貞,不行淫,不娶妻,像僧侶一樣遠離俗世情-欲。一旦破戒,我将失去少年身才會具有的靈敏的冥想力,更甚者,因違背誓言破戒而失去再作為一名教徒、一名武士乃至一個不死軍軍人的資格。被一個男人、一個異教徒玷污身體,簡直能讓我生不如死。

我緊張得渾身發抖,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着,恍然又回到那年在神殿之下絕望的攀爬那無止無盡的階梯,只期冀弗拉維茲能再一次出現,拯救我。可那是不可能的。

“作為你的第一個男人,我會盡量溫柔的對待你。放心,我不會将你當作祭品,我可舍不得。”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又誘惑,猶如一朵曼佘羅在耳邊綻放,從耳膜飄然直抵大腦深處。我的神志頃刻要被他勾出體外,意識一瞬間迷糊起來。柔軟潮濕的嘴唇擦過我的脖子,沿路點火,渾渾噩噩間,濕潤的紅唇已近在咫尺,如染着朝露的罂粟,翕合之間,散發出一種致命的誘惑。

別受到蠱惑!這家夥在蠱惑你!清醒一點!

一個念頭在頭腦裏叫嚣着,卻轉瞬被覆住我的一片黑暗的柔軟之物壓碎了。

吻着我的嘴唇燙如烙鐵,舌頭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猶如一柄淬蜜的刀刃,長驅直入地劈開我的唇齒,絞纏住了我的舌根。吻勢纏綿悱恻,卻充斥着可怕的侵略性,好似要把我的血肉吞噬殆盡,咽入腹裏。

神志頃刻被這吻融化成了爛泥,陷入回憶的沼澤裏。

“阿硫因……”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遠處輕輕呼喚着。

“過來啊,阿硫因。”

霧氣裏,四周的景象開始變幻,被光亮所籠罩。四周彌漫着仙境般的水霧,前方透出弗拉維茲若隐若現的身影。

我局促的朝那兒靠近過去,臉一下子灼燒起來,不敢讓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弗拉維茲披着一件浴袍,金發流瀉到腰際,白皙纖瘦的裸軀畢露無餘,整個人好似是象牙質地的,在水霧裏周身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假使不是他腳上那幅沉重的鐐铐,我總會錯覺看到了一個神子。

“你今天到哪兒去了,害得我找了你好一陣。”他冰涼纖長的手握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他懷裏。撥開我潮濕的亂發,他動作一頓,“怎麽受傷了?”

“我去神殿後面爬山了……想試試自己能爬多高。”我吞吞吐吐的答道。

“你想爬到什麽地方去,要離開這兒,要離開我了嗎?”弗拉維茲的語氣一沉,指尖輕挑起我的下巴,使我對上他碧藍的眼眸。

他的眼底湧動着不知名的情緒,仿佛要凝聚成淚水溢出來。

我當時自然不懂,只是惶惑又心疼的搖頭,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別再去爬了,阿硫因,答應我。”他溫柔的在我肩頭的擦傷處落下一吻,好似飛蛾翩然而至,卻燙似烙印,“否則我只好把你鎖起來了。”

我打了個抖,恍然因他這句話墜回了幼時萦繞不散的噩夢,一下子感到既恐懼又憤怒,睜大眼瞪着他。他紅潤的嘴唇就猝不及防的覆上來。

他的吻有種神奇的力量,好似能鎮定人心神的罂粟果。我只當是安撫,多年後才知那是蝕骨之毒,在我心裏深深蝕了一個洞。

“你好像很陶醉啊………波斯小野貓?跟我接吻感覺很好嗎?”

焯燙的唇舌從我嘴裏退出來時,我的意識才從記憶的泥沼裏驟然拔脫。我癱軟的倒在池壁上,仰起頭,急喘了幾口氣。

尤裏揚斯壓在我上方,長發形成的斑駁陰影裏,只能瞧見尖削的下巴與薄唇勾着一縷弧,與從我腦海深處翻湧出來的影像幾近重合。

我恍惚落進一片火海,心口絞疼,喘不上氣來,着魔似的伸出手去,顫抖地去揭他的面具,一如碰觸噩夢裏被焚成灰燼的殘影。手腕卻被他一把擒住,好像我是犯了莫大的禁忌。他撇頭避我的手,手掌力道大得能捏碎我的骨頭。他的身上剎那間爆發出一股陰戾的殺氣,使我猛然醒覺,從他身下彈坐起身。

這一動,我就感到腳奇跡般恢複了一些知覺,忙向後退去。

“身為一個祭品,想看我的模樣,你得先向我獻身才行……”

黑暗中輕聲慢語的低吟之聲宛如聚集的陰霾,無形的壓力當空降下,使我連呼吸也難以維續,身體沉重不堪。修長的輪廓從一池血色裏如冥河升起的亡靈般緩緩脫出,火光流溢在尤裏揚斯蒼白至極的身體上,照亮了被他的長發遮擋的部位,我立刻為眼前的景象而當場呆住————

他的下半身根本不似尋常男人,胯間竟然生着一根奇長無比、通體暗紅、布滿細鱗的巨根,此刻昂然挺立,形似一條猙獰詭異的毒蛇,正蓄勢發出致命的咬噬,離我的頭顱僅有一指之隔,正蠕蠕搏動着。

我駭得連滾帶爬地向後縮,瞪着他胯間,驚疑自己面對的并非人類,而是一個畸形妖魔,嘴裏語無倫次的驚呼:“你你你……你是什麽鬼東西?!”

“怎麽了,被我的身體吓住了嗎?”尤裏揚斯彎下腰,被浸染成血色的濕發垂到我的膝蓋上,眼神妖冶,笑容噬骨,“別太害怕,它總歸是要進到你體內去的。遭到蛇靈的襲擊,就形同中了美杜莎的詛咒……被選為了祭品,卻不與她的使徒交合,可是會一點一點……變成石頭的噢。”

咻———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疾電般襲來,凝成一根利箭,正正嵌在尤裏揚斯肩頭,使他猝不及防地跌入了血池裏,激起一片紅色水霧。

“阿硫因!”

這熟悉的呼喊使我精神一振,立即反應過來。這竟是團長伊什卡德的聲音!我的軍團來救我了!我爬坐起身朝祭壇上方的天窗望去,果然見一道人影閃過,一根箭矢拖着繩索直紮入我身旁的牆面。我伸手抓緊繩索,手臂将它絞緊,電光火石之間,身體便騰空而起,朝天窗飛速升去。

水聲從我腳下襲來,我唯恐被尤裏揚斯抓住,忙警覺地縮起身體,朝下望去。

他仰頭靠着血池邊沿,一只手捂着中箭的肩頭,大抵是無暇來抓我,一雙狹眼半眯起來,嘴唇似笑非笑地動了一動,用口型說了什麽。

———你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一陣惡寒襲來,我猛地攥緊繩索翻了出去。

tbc

18章 【XXVII】重生代價

當馬克西穆沖進浴室裏後,他看見血池裏的人正擡頭靜靜的望着天窗。

一縷月光落在尤裏揚斯的面具上,反射出一層淡而陰寒的青光。他潮濕的發絲宛如一大團水草飄浮在血水之中,隐約掩着他蒼白的裸軀,好似一具浮屍。

假如不是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馬克西穆會錯覺他真的被一箭射死了,盡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再次經歷焚燒,已經沒有什麽能殺死他眼前的這個青年了。

“那波斯小子我已經派人去追了。陛下,您的傷要緊嗎?”馬克西穆在祭壇邊半跪下來。

波光粼粼的血水裏,人影仍舊一動不動,半眯着的眼睛凝視着月輪,若有所思。

那雙洇藍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像凝結着寒冷的堅冰,可當他的眼珠轉動起來,馬克西穆卻能窺見他的眼底隐約湧動着一團捉摸不到的光亮,好似一片廣袤的荒原上的鬼火————只為一絲至死不渝的眷念而經久不息。

即使對君士坦提烏斯的仇恨已侵蝕了他的靈魂,即使已把自己變成了邪神力量的載體,即使已焚毀了過去的他自己,這孩子,仍無法完全磨滅他的執念………這執念該有多深?馬克西穆的心底發出一點哀嘆,臉上卻未露波瀾。

“馬克西穆……我的胸口怎會疼呢?”一聲沙啞的喟嘆從黑暗深處溢出來。池裏的人終于動了一下,擡起一只濕漉漉的手臂捂住了胸口。箭仍深深嵌在他的肩頭上,他卻仿佛渾不在意,只是夢呓似的低喃着,“我的心髒不是早就已經獻給了女神了嗎?我怎麽還能感到它的存在呢?”

“那一定是您的錯覺,幸許是這箭紮得太深了吧。是我親手剖開您的胸膛的。您的心髒沒留下一星半點,都留在了神龛裏,女神定感知到了您的誠意。”

聽見這誠實無比的陳述,尤裏揚斯失聲笑了一下。

是啊,那開膛剖腹的劇痛至今仍清晰可感,讓他生不如死,猶墜地獄;那被烈火灼烤的苦楚,至今仍摧折他的肺腑,讓他時常如遭酷刑,又怎會是假的呢?

他從鮮血裏起身,抓住肩頭的箭尾,稍一用力就将它從肉裏拔了出來。

瞬間撕裂的皮肉裹挾着方才胸口的絞痛離體而去。與此同時,那雙寒澈的碧色眼眸從尤裏揚斯的腦海裏拂掠而過,擭取的吻在嘴唇上仍有餘溫。胯間的異物暴躁地搏跳起來,讓他難以自持地發出了一聲喘息。

恍如隔世的畫面又從記憶深處蔓延而上,如同密密匝匝的荊棘圍住胸口,刻骨銘心的刺痛從四面襲來,直抵骨髓。

“我想要自由,想要變強,不想一輩子都困在這兒!弗拉維茲,我讨厭你鎖着我!我已經開始讨厭你了,你讓我覺得可怕!我會離開,永不回來!我發誓!”

清冽的眼睛裏含着決絕的淚光,仿佛凝成堅冰一般斬釘截鐵,把他的自矜與理智砸得四分五裂。他發了瘋的如困獸般将幼小少年死死摟在懷裏親吻撫摸,要把他糅進自己的血肉裏那般竭盡全力,惹得少年驚慌失措的胡亂掙紮。

然而當年他是那樣孱弱,不堪一擊,連想要挽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眷念也是癡心妄想。曾蜷縮在他懷抱裏瑟瑟發抖的孩童已長成了一只展翅欲飛的雛鷹,帶着對高遠天穹的向往,企圖掙脫他薄如蟬翼的蔭蔽,也許再也不會返巢。

神是殘酷的,将這從他背着不祥者的惡名誕生起,在仇恨的浸淫裏長大,直至他成年也從未擁有的奢禮———“愛”,猝不及防地在他絕望之際施予,又在他對生命重燃希望時絕情抽離。

是啊,枷鎖與病痛早就奪去了他作為一個正常人所能擁有的一切,連用雙腳走出這獸廄也無法做到,連追上他唯一所愛也沒有力氣,又能奢求什麽呢?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這漠然俯視衆生的諸神之主是何其冷酷。

于是他轉而跪拜在邪神的足下,如一只飛蛾,縱身投向萬劫不複的地獄熔爐,索性把這千瘡百孔的半生燒得片甲不留。

好在………好在,重生痛苦萬分的代價,他沒有白白承受。

他們再次相遇了————如他灼烤之中得到的神谕所預見的那樣。

一手扒在馬克西穆腳邊的池壁上,纏繞着發絲的手臂上淡藍的青筋根根凸起,如使他蒼白近冰的皮破裂開來,仿佛随時會滲出豔麗悲凄的血色。尤裏揚斯靠到池壁邊,自嘲地閉上了眼,颀長的頸項的喉珠上下滑動,聲音裏透着濃稠暗沉的愛欲:“只要見到那波斯小子,就把他抓起來,鎖上鐐铐,帶到我這兒來。”

tbc

第二卷 羅馬篇:沼澤之舞

19章 【XVIII】豔窟往事

我無緣無故地感到背脊一陣發麻,下意識的朝身後望去。那樹影之間的白色神殿已被遠遠抛在身後,馬匹在身下疾馳,零星的燈火逐漸消逝在黑暗裏,人聲與狗吠模糊在獵獵風聲之中,一如當年我逃離雅典的情形。

不同的只是,這次帶我離開的,不是那前往波斯的人販子旅隊,而是屬于我自己的軍團,我身前駕馬之人是我最欽佩的團長伊什卡德。這提醒我,我是誰。我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也不是流落異國的戰俘,而是不死軍中幽靈軍團的軍長阿硫因·哈塔米爾。

可就在片刻前,被尤裏揚斯困住的時候,我幾乎迷失了,迷失在他身上攜帶的詭異力量給我造成的錯覺裏,又變回了過去的自己。

我竟然差一點以為,他會是弗拉維茲。

但他們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弗拉維茲……早死在那場天火裏了。

回想起當時的景象,掠過周身的冷風便仿佛頃刻化成烈焰,令我如遭灼烤,濕透的衣襟裏冒出汗液。這是馬速逐漸慢下,眼前豁然開朗,進入一片光亮之中。

伊什卡德帶着我穿過了羅馬城郊的密林,抵達了羅馬的城區,遠遠的可以望見那堵面朝港口的君士坦丁黃金海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仍顯得金碧輝煌。這裏是羅馬的繁榮城區,人煙稠密,即便是在深夜,從港口往來的行人仍川流不息。

為了防止引來過多的注意,我們像以往執行任務時那樣靠近偏僻的建築物,開始向上攀爬———夜裏行動,永遠是屋頂最利于隐蔽與脫身。

我該慶幸我的腳又恢複了知覺,不至于拖伊什卡德的後腿。他冒險獨自來營救我,作為團長的身份,也許已經算渎職;而作為我的哥哥(伊什卡德是我養父的長子)———盡管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我更不希望他因我而身陷險境。

為了防止我突然昏厥,伊什卡德給我一片每個軍團成員都會随身攜帶的大-麻葉。這神奇的藥草總讓我們保持精神高度亢奮。這是必要的,因為飛檐走壁是高危險大強度的體力運動,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在正式加入幽靈軍團前,我有三個同伴死于從高處跌落。

但願被囚禁的這幾個月,我的身手沒有變得遲緩吧!否則“幽靈軍團的軍長剛出獄就意外摔死”,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的掌心有點兒出汗。緊随在伊什卡德身後,我小心翼翼的在建築物之間穿梭着,縱身飛躍過那些或大或小的間隙。盡管不像身體狀态好的時候那麽得心應手,但我欣慰的發覺,我剛才的擔心是多餘的,我依然非常矯健。

當我們的腳下已經不再是那守衛森嚴的貴族住宅區,而是平民區彎曲狹窄的小巷,前方的伊什卡德才停下來。

這裏的世界似乎是隐藏在天堂的光輝下的人間地獄,既混亂又安全。

阿泰爾在空中拐了個彎,俯沖入前方不遠的一個燈火通明的建築物內。我随伊什卡德徐步沿着屋檐走近那兒,看見窗口火光裏透出隐隐綽綽的婀娜身影。它們妖嬈的交織着、扭動着,模糊而旖旎,仿佛欲魔帕裏派裏卡派出的林中女妖們在獻舞。

妖嬈的歌聲混合着濃郁的香風,在我們謹慎的順着柱子爬過去時,猶如一張蛛網撲面而來。

我穩穩的落在建築物的房梁上,厭惡的心想,真是一首淫曲。

但那是自然的,因為任誰都看的出來,這裏是個妓館。這種地方可謂是我最忌諱的場所了,它能勾起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伊什卡德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向下望去時,不堪入目的景象将我吓了一大跳。

赤-裸身體的男人和女人們、男人和男人們像狗一般在群-交,淫-聲浪語不絕于耳,肉-體糾纏,遍地衣裳散亂。這妓院裏面在舉行一場“群-交會”———我曾有所耳聞,這是羅馬傳統隐秘的娛樂活動,這下竟親眼見識到了。

“喂,團長……我們來這做什麽?其他人難道在這裏等我們?”

伊什卡德頭也不回的順着一根梁柱滑了下去,擡起頭命令道:“下來。”

我只好依言照辦,快步跟上伊什卡德,徑直朝妓館的門前走去。

搔首弄姿的妓-女們一擁而上,簇擁着我們這兩個新來客,興許是天色暗,她們竟沒辨出我的衣衫上浸透了血。目之所及盡是在輕紗中若隐若現的豐盈軀體,柔軟的手臂拂過我的身軀,我避之不及,唯恐被幼時可怖的噩夢糾纏。

然而淫-靡的氣息氤氲于昏暗的火光之中,飄蕩每個角落,無孔不入的鑽進我的膚表。那些記憶猶如空氣一般滲入肺腑,使我喘不上氣來,只覺得仿佛此刻不是在随伊什卡德步入妓館,而是與母親一起被推入幼時的那個豔窟,腦海裏一幕幕光影變幻,如墜安格拉1的黑暗國度。

兒時我随尋找父親下落的母親前往遙遠的西方,輾轉流浪在異邦,落魄之時被拐賣到雅典最混亂的露天妓院裏。那裏就是豔窟,一個地獄般的所在。母親在那兒受盡了淩-辱,無力保護我。

起初我還太小,沒人打我的主意,與母親相依為命了幾年。後來她病死了,我也長大了點,一些人驚嘆我像我的母親,容貌出挑。于是我就被送去經驗豐富的人販子那兒調-教,好把我訓練成送給的達官貴人們豢養的男寵。

我性子烈,不聽話,常常被虐打得遍地鱗傷,鎖在大型鳥籠裏任人亵賞。有心腸惡毒的人愛用銳器紮我,有一次捅穿了我的肩胛骨,讓我奄奄一息。人販子以為我活不下去,把我扔進抛屍的墳堆。我撐着一口氣,逃到了附近山上的神殿門口,在那兒,遇到了弗拉維茲。那就是我命運的拐點。

假如不是他,恐怕我已經在暗無天日的豔窟裏腐爛成了一具屍骨。

“阿硫因,快點跟上!”

伊什卡德的低聲催促将我從記憶的泥沼裏拔脫。

我疾步登上樓梯,随他來到妓館的二層。令我松了口氣的是,這兒是有簾子阻隔的單人浴室,讓我不必再直視淫景。室內霧氣缭繞,散發着一股棕榈葉的香味,或沐浴或交合的人影姿态各異的映在浴簾上,宛如一張張雕于牆壁上的浮世百繪。

tbc

看到小野貓的過往知道他為啥那麽會因為弗拉維茲鎖他氣得逃走了吧…

唔,失蹤的父親後面會出現,簡直是神助攻…

1安格拉:瑣羅亞斯教(明教中)的惡神,與光明神阿胡拉相對。

21章 【IXX】特殊使命

我知道伊什卡德帶我來這必有什麽特殊用意,果然,他對我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抛給我了一把手刃。

我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與他分頭動手。須臾之間,二層樓上十來個人已悄聲無息的喪了小命。每一個人,都被我們按進水中再幹淨利落的割了喉,浴簾上連一定點血跡也沒濺上。

幹完這一切後,我才從伊什卡德口中得知,這些倒黴蛋中有一個人是一個來自阿拉伯商隊的人販子,負責押送這妓館裏的一些雛妓出城,運往遙遠的絲國,冒充他,可以躲過城門衛兵的檢查。至于其他人,則是為了防止走漏風聲,這是慣例。

可不幸的是,我和伊什卡德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扮作老鸨。我寧死也不穿女裝。在我的嚴辭拒絕下,比我身材高大不少的團長大人屈尊就卑的扮演了這個角色。

我發誓,我絕沒有在看見他套上那妩媚的斯托拉1式衣裙時在心底狂笑,并且由衷的覺得,當伊什卡德打扮成這樣時,他還真的頗像一位東方美女,只是身材過高,肩膀有點太寬,但在頭紗的掩飾下,一切不成問題。

但那絕不是因為他長相陰柔———伊什卡德有一張頗為英俊的面孔,輪廓硬朗鋒利,但假若單單直視他的眼睛,就會發現他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這一點從他在我被收養時起,對我默默無言的關懷就足以體現。

所以我假如嘲笑自己的長官與長兄,是萬萬不該的。在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注視下,我憋得快要流出了眼淚,嘴角也沒敢抽搐一下。

換好一身阿拉伯長衫以後,我沒忘記沖伊什卡德敬了個軍禮,誠懇無比的說道:“團長,我對你的敬意好像又增長了幾分!”

“別急着說這話,你也許會後悔。”伊什卡德微微側過頭,濃黑的眼角掃了我一眼,眼波暗湧。

“嗯?”我愣了一愣,沒聽懂他的意思。當時,我不敢相信一向鐵面無私的伊什卡德肯屈就于我的堅持,但假如當時能預料到一個比老鸨要讓人難堪得多的角色在等待着我的話,我會萬分理解他出人意料的爽快與“後悔”的含義———在我即将忍受一個奇恥大辱前,給我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

“你如果以為我是來救你脫身回波斯的話,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是有任務在身的。”

“這我知道。但不回波斯?去哪執行任務?”我疑惑地挑起一邊眉頭,“難不成在羅馬嗎?”

“是的,如你所料。我們這次行動的位置,是在那兒。”伊什卡德望向我的斜後方,我循他視線望去,一眼望見遠處一座巍峨華美的圓頂建築高高屹立在白色的建築群中,最為引人矚目。

“君士坦丁神聖宮殿。”

它寶藍色的穹頂被雲翳所環繞,浮動着一層月華的冷輝,殿身的窗戶裏卻噴薄出日曜般的金色燈火,宛如在黑夜當空日月同升,猶似天國之府。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去形容一座敵國的皇宮,但它的确給我這樣震撼的感覺。

“去做什麽?”我預感到一個非比尋常的任務正等待着我,眼皮突突直跳。

“刺殺君士坦提烏斯———當今羅馬至尊皇帝。國王陛下的命令。”

我渾身一震。

“這是真的嗎?”

我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繼而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驚濤駭浪。

才從戰俘的處境裏脫身,轉眼就接到了這樣一個重大的任務。這太突然了。我六個月無從接收軍方消息,不知羅馬與我國戰況如何,眼下幽靈軍團竟被出動,難道是因為在正面戰場上的我軍與羅馬交鋒失利,不得不采取暗殺行動?我們的不死軍………敗了,敗給了羅馬軍團?

我剛要追問,伊什卡德打斷了我:“等我們先混出城,在船上細細交待給你此次行動的計劃,你是主要執行者。”

“明白。”我點了點頭。想起腳上的傷,又聯系到尤裏揚斯跟我說的那番話,我的心頓時跌到了谷底,只希望他僅僅是恐吓我,而非事實。

———如果不與他交合,就會受到……蛇發女神美杜莎的詛咒,一點點變成石頭?

我沒有立即毒發,身體此刻也恢複了知覺。難不成……是因為……

那個吻?

我擡起手背揉擦了幾下自己的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腳腳踝———兩個被蛇咬出的細小孔洞赫然在目,呈現出一種近黑的深紫色,周圍散布着細小的血點,但僅止于膝蓋以下。我轉動腳踝,伸手摸了一摸,傷處一點也不疼痛,似乎已經麻痹了,雖然不影響行動,但附近的表皮及至肌肉都沒有任何知覺。

顯然毒性并未除去,只是毒血凝結在了那一部分,沒有擴散。

這應該是暫時的。如果毒液再次擴散呢?如果想要根除蛇毒呢?

該不會……真的變成石頭吧?

盡管覺得這無比荒謬,一種恐慌感仍然如鲠在喉。我強迫自己暫時不去考慮這個。至少在完成使命之前,我不能讓自己出現任何差池,以保證其他成員的行動順利。即使是死,我也得死得其所,以軍長的身份而死,而非一個戰俘。

這個任務,不成功便成仁,我絕不能讓我破繭後的第一個任務失敗,絕不能讓國王陛下大失所望。

這樣暗暗賭着誓,我的眼前又浮現出當日站在聖火祭壇上那萬分榮耀、熱血沸騰、而又膽顫心驚的時刻。

那宛如太陽一般遙不可及的偉大禦者用一種凝望着親眷的眼神望着我,有如傳聞中說的一樣,将他的臣民視作手足。被他的目光所照拂着,就仿佛沐浴在日光之中讓人充滿了力量與信心。除此以外他的親和與寬容更讓人吃驚————

在我婉拒了他欲拔擢我為禦前侍官的一番好意後,他并沒有因此而動怒,抑或對我施以任何懲罰,反而寬宏大量的批準了伊什卡德的舉薦,使我加入了我夢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