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路,沿着一道不受我自己控制的命運軌跡,一去不返。
扈從中有一部分由我的軍團成員假扮,在進入羅馬皇宮之後,他們将分散開來,各自潛伏在不同的位置。侍女們則是亞美尼亞王子的原班人馬,在随她們進入船上原本屬于王子的寝艙前,我扯下了其中一個侍女的面紗檢查。
果不其然,她的嘴唇上被斜劃了一道刀疤———那是永遠保持緘默的标志。如果掰開她們的嘴,我猜想裏面一定只有半截舌頭。亞美尼亞宮廷的這種傳統,倒是與波斯一模一樣。
在上船前,伊什卡德告訴我他對她們做出了承諾。在配合我們完成行動以後,獲得自由人的身份。但我知道這種承諾不可能實現。因為涉及軍團計劃的任何不相幹人員,我們的處理方式永遠是杜絕後患。而我,從來不會心慈手軟,即使我知道她們多麽無辜可憐。
我禁止她們用眼睛直視我。我不是真的王子,近侍的眼神最容易暴露破綻。
在她們伺候我沐浴時,一個侍女好奇地多打量了我幾眼,被我喝斥了出去。她會被作為破壞計劃的可能性扼殺掉。我無法對一個松動的零件視而不見。
從她們的反應裏我窺出她們對我的懼怕,有一些幾個膽大的還算鎮定。我遣散了那些膽小的———不安分的或是不夠冷靜的,都不适合待在我身邊。
我賞賜了剩下的幾個一些首飾,一些伊什卡德給我的蠱,讓她們起誓忠于我,忠于波斯,她們一一應允。我看的出來她們對我的臣服,也許是懼于我的氣魄與蠱藥的毒性,也許是出于對真正自由的向往,她們的神态讓我得以判斷,這幾個人是暫時可以留下的。王子的侍女并不需要那麽多。
也許是因為太過疲累,處理完這些事後,我竟然靠在浴池裏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直到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我才從無止盡的噩夢中驚醒。
我再次夢見了弗拉維茲死前的夜晚。我夢見我站在雅典的城門前,正猶豫是否離開,突然一道閃電撕裂了天穹,如一把利刃捅破密密匝匝的黑暗。
我驚呆了的僵立在那兒,看見那觸目驚心的恐怖白光首先劈在曾經讓我生不如死的豔窟上方,讓那裏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于是我開心的跳腳,一邊擊掌一邊笑出眼淚,像個瘋子一樣痛快淋漓的叫好,然而下一刻我就失去了聲音,如同被割掉了舌頭。
閃電如同死神的指針轉過方向,指向了那座山巅上曾被我視作天堂的神殿,那裏住着我的神。
我仰起鈍痛的頭,望着浴池上方的天窗,怔怔的回想着夢裏的情景發愣。眼前水霧缭繞,浸泡在熱水中,我的腦內仍是一片混沌。不知過了多久,隐隐約約地,身下的水中仿佛有一股波流汩汩湧動,沿着我的腿根蜿蜒而上,伴随着一絲細細的“嘶嘶”聲。我吓了一大跳,蜷起雙腿朝水中望去,然而浴池的水幹淨透徹,一覽無餘,除了我自己赤-裸的身體,別無他物。
但細看之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隐約映着一抹模糊的人影———卻不是我自己的。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随撲面的霧氣彌漫而上,令我又好似身陷夢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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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中的人無法看見的是,那難被察覺的跟蹤者正藏身暗處,悄然窺視着他的一舉一動與他寸縷不挂的身軀,只待他防備松懈時,便伺機趁虛而入。他更不知道的是,幕後指使者靜靜的透過一面銅鏡,在幾千米之外遙遙窺望着他,卻如同近在咫尺。
月光落在彌漫着朦胧水霧的鏡面上,仿佛一層玻璃,魂牽夢繞的人似乎只有一步之隔,伸手可觸。
尤裏揚斯眯起眼,盯着鏡子裏的人影,手指彈奏豎琴一般細細描摹少年的模樣,從眉眼唇鼻到矯健修長的腰身曲線,一筆一劃,仿佛要将他镂刻入骨。明明簡單至極了的一個動作,卻似乎用了當年從祭壇裏複生後爬出來的氣力,敞開的睡袍裏,結實優美的腹肌都扭曲成了一團。
見到少年望着水面露出了那種他熟悉的、如受驚小獸般迷茫又警惕的神情,鏡前的男人勾起嘴角,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緩緩走近那鏡子,猶如要将鏡裏幻影攏入懷抱,将一只手輕覆上去,嘴唇貼到冰冷鏡面上。潮濕的呼吸染上一片白霧,将面具下被愛-欲灼紅的唇色襯得愈發豔麗。
攥緊了手裏潮濕的物事,尤裏揚斯擦去了眼前的霧氣,目不轉睛地看着鏡子,湊近那塊殘破不堪的衣物,像個不可救藥的戀物癖深嗅起來,如飲醇酒。那破爛不堪的布上浸透了少年青澀的體味,令他血欲贲張到了極點,心口卻也同時難以抑制地絞作一團。
撐在鏡面上毫無血色的冰白手指,骨節因用力而泛出青色,仿佛那一夜少年将他葬下離開後,在墓地上虬結扭曲的藤蔓。
沉浸在多年來如蝕骨之毒般折磨着他的思念與渴求之中,年輕的副帝吞咽着浸液,一只手拂過被汗液沁濕的胸膛,朝身下探去,抓住正在腹下鼓噪的猙獰器物,重重揉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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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 【XXIV】傀儡之軀
“阿硫因!”
在昏昏沉沉之中,門外伊什卡德驟然響起的聲音喚回了我的神志。
“讓他進來,你們出去。”我抹了把臉的水,喘了口氣。
侍女們應聲走出去,卻被伊什卡德攔下。他關上門走進來:“時間不多了,為他梳妝更衣吧。”
我沉默着任她們擦幹我的身體,伊什卡德拿來了一件傳統的亞美尼亞式樣的禮袍。那是一件對襟的深藍色華服,金絲滾邊,領口至衣擺繡上了雄鷹與獅子,花邊裏有十字架點綴其中———毫無疑問亞美尼亞在表達他們對基督教的皈依之意。為了不屈服于波斯,倒連宗教也跟了羅馬了。
我不屑地笑了一下,擡起胳膊讓她們為我換上,但令我驚異的是,首先套上我身體的是一件金箔編織成的兜裆布。這玩意令我感到惡心極了,因為它上去就跟那些跳肚皮舞的印度舞女戴的東西沒什麽兩樣。
聯想到我所假扮的這王子的真正身份,明白這東西染着的情-色意味讓我立刻不堪忍受:難不成我要穿着這玩意扭胯擺腰的獻媚不成!?
而更讓人尴尬的是,這個過程被伊什卡德一直看着。盡管極力表現的冷靜,我看的出來他眼神裏仍然露出了一絲異樣之色。
我嫌惡地把它一把扯下來,想随手甩掉,他卻抓住了我的胳膊,對侍女們道:“出去吧。”
侍女走後,伊什卡德親自将我拖到鏡子前,把這個亞美尼亞男寵的衣物一件不落的強迫我穿上。我發誓我沒有承受過比這個更讓人難受的酷刑,到最後當一件新娘般綴着金流蘇面罩的帽冠戴上我的頭時,我強忍着才沒有一拳打中伊什卡德的臉,但我仍然揮起胳膊把他狠狠推了開來。
“夠了!”我把臉上晃動的流蘇粗暴的扒開,惱火地低吼道,然後一眼瞥到了鏡子裏的自己。我想嘔吐。我一點兒也不認識我自己了。
鏡子裏不再是一個黑衣黑袍手提利刃的軍人,而似是一個被精心制作的提線木偶。任誰看了都會想剝開那些繁瑣華美的重重袍飾,瞧一瞧他是不是活人血肉。不得不說假如我必須在這計劃裏扮演一個男寵的話,眼下倒是十分成功。
我壓抑住反胃的感覺,挪開雙目,後頸卻被一只手按住。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涼潤的膏體就抹上了我的嘴唇。
我愣了一下,擡起眼皮,看見鏡中自己本無血色的唇上,點綴上了一抹殷紅————伊什卡德用他那只該握着兵刃的手,像個真正的宦官那樣為我抹胭脂。
接着我錯愕地發現他似乎并不厭惡做這種娘娘腔的事。他的黑眼睛異常得暗,眼底卻似乎隐約跳躍着灼灼的火星,透出一種奇異的神采。
像被燙到了似的,我一下子躲開來,屈肘去頂他的腹部,卻被他牢牢抱住了腰。繁複的華服牽制了我的動作,令我一時施展不開手腳,伊什卡德的身手比我強悍,在他有準備的情況下我根本占不到上風。
我知道伊什卡德不可能對我做什麽過分之舉,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我的心裏就如同卷起了一股飓風,把五髒六腑都刮得一片狼藉。
時至今日,此時此刻,我才徹底明白伊什卡德對我懷有的感情并不單純,他不僅僅把我當作他的弟弟。這使我回憶起在幾年前我發高燒的某一夜,伊什卡德徹夜照顧我,裸-身摟着我為我降溫,直到我好轉。那時我就隐約有過感知,總覺得伊什卡德對我跟對其他弟弟不一樣,關心得有些過分。我以為那僅僅是錯覺,現在想來原是自欺欺人。我大概是打心底裏不願意那樣相信罷了。我總希望他真的将我當家人,抑或真的認可我。
也是,作為一個被收養的野小子,我能奢求什麽真正的手足之情?
“真可笑……”我搖了搖頭,扯了扯嘴角,“團長,哥哥?我原以為你是真的認可我的能力才舉薦我做軍長,原來是這樣?”
“不。不是的。”伊什卡德的手臂又緊了一緊,“作為軍人或者武士,你都相當出色,就連我們這個古老家族裏也算罕有。只是你讓人……”他的聲音像嘆息一樣低,“忍不住想保護你。你太倔強,卻又過分醒目,就像是一尊鋒利的玻璃制品……”
“我可沒那麽脆弱!伊什卡德,團長,我鄭重的警告你,別再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咬了咬牙,在鏡子裏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否則,我将請求退出軍團,退出計劃。因為你的态度,讓我也許……無法繼續信任。”
他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松了開來。
我抹掉唇上的胭脂,扣緊襟口,回過身去就變了張臉,仿佛一個真正的王子對待宦官那樣,平靜的說道:“你出去吧,我需要休息。”
伊什卡德黯然離去後,我在這不屬于我的寝艙卧下,輾轉反複,怎麽也無法入眠。室內飄蕩着一股陌生的東方香氣,古老而沉郁,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誦經。于是我打開窗戶,面對窗外漏下的料峭星光,跪下來喃喃低吟《阿維斯陀》1裏的經文。
我期冀至高至深的光明之神安撫我,寄望他清除我心裏紛亂的雜念,讓我能理智冷靜的面對一切。在修習期間,它總是能奇跡般的使我平靜下來,然而此刻卻壓根無法起作用。
伊什卡德站在船桅邊遠遠的看着我。當意識到被我看見,他的身影閃了一下,就沒入了燈光未及的黑暗裏。我同時掩上了窗。
變質了。
我靠在窗上,閉上眼狠狠捶了一下牆,覺察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我失去了一個最信賴的兄弟。恐怕從此我都無法和伊什卡德像過去那樣相處了。
也許是受弗拉維茲的影響,我總是窺心太準,對人情變化極其敏銳,往往一擊就戳中要害,以至于我甚至有時候希望自己蒙昧一些,又或者像塔圖那樣玩世不恭沒心沒肺,說不定會少許多麻煩。
太沖動了,阿硫因!為什麽剛才不能假裝什麽也沒察覺到呢!也許,那樣還有緩和的餘地………
腦內一個聲音懊喪地吶喊着,我抱着頭趴在榻上,在船體的輕輕搖晃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一串輕微的嘶嘶聲使我渾渾噩噩地醒了過來。我依稀以為自己是在身陷夢寐,直到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仿佛自我的身下傳來,我從覺察到了不對勁。與此同時,一道冰涼涼的物體貼上了我的腳踝。
我打了個抖———有一只蛇,在我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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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章 【XXV】蛇魔侵身
當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我立即去拔枕下的匕首,才突然感覺自己根本動彈不得。我的身體,僵硬的就像一塊石頭。
冷汗霎時從周身沁了出來。
我低下頭,驚恐地看見我的衣擺之下微微隆起了一條細長的輪廓,黏稠冰冷的觸感順着我的右腿蜿蜒而上,直抵我的腿根。
接着,我的性根驟然被絞緊了。如果我能發出聲音,我大概已經嘶聲尖叫了起來。
然而我的咽喉仿佛被自己的心髒堵住,除了聆聽自己狂烈的心跳聲,我竟然也張嘴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做不了。這種感覺就像被魇住了,可我卻知曉我醒着,這一切真真實實的發生着。
一條蛇控制了我!一定是尤裏揚斯的邪術……
這樣想着,我立即閉上眼,強迫自己進入冥想狀态,企圖找回身體的知覺。雙腿間的器物被絞得愈發緊了,我感到蛇身在狎昵的收縮蠕動,就像一只手在猥亵的撫弄我。細小的鱗片宛如無數妖嬈的指甲在我敏感之處刮弄,惹得我立刻起了生理反應。
我的血直往下半身湧,一直湧到被蛇身纏繞的部位去,我一下子硬了。我清楚自己受到了淫邪之欲的侵蝕,作為一個禁欲的清教徒,這是一種不可容忍的罪咎。
我大口吸了一口氣,努力肅清意志,在心中默念着阿胡拉的名諱,卻忽然聽見了一絲幽幽的喘息聲不知從哪飄了過來。
“呵,阿硫因……”
接着我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夾雜着若有似無的暗啞低笑。
那是那個尤裏揚斯的聲音———來自于我的雙腿之間的那條蛇。
我的腦子嗡了一聲,猛地打了個寒噤。怎麽、怎麽可能?
“以為從我身邊逃走,我就沒有辦法找到你了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靜谧的室內聽來宛如幽風吹過森森密林,又如密密匝匝的蛛網攏住我的聽覺,透着致命的蠱惑力,讓我通體發麻。
我睜大眼,轉動唯一能活動的眼珠,驚疑他就在這屋子裏,但室內的确空無一人。
此時蛇身絞縮得更用力了,猶如縮水的牛皮囊般緊縛住我已昂立起來的東西摩擦起來,我看見一大團凸起在衣擺下可恥的聳動,好似夜裏被風鼓動的帳篷。精神與生理上的雙重刺激,使我不可自抑地發出了淩亂的喘息。我咬住下唇,極力從喉頭裏擠出聲響,卻近乎含混不清的呻-吟。
“伊什卡德……伊什卡德!救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在喊些什麽。
我汗流浃背,不住的吞咽着嘴裏越溢越多的津液,肺腑似火在灼燒,喉頭幹燥欲裂。冰冷的蛇身在我的身體上不住的點火,就如同一場無聲的奸-淫。我覺得自己像被玷污了,卻無力阻止。我知道此刻對我這樣做的并不是一只獸,而是操縱它的那個危險的家夥。
———他也許在通過這種方式達成那個詭異的生殖“祭禮”,把我變成他的祭品。
這個念頭讓我恐慌不已。成為祭品後會發生什麽?死去,還是被惑亂心智?
意識在腦際混亂的交戰,随着蛇身在我的腿間摩擦的幅度愈來愈大,快意如鼎沸直抵高峰。被緊絞的蛇身松開的一瞬間,我不可自控的射了出來。裆間霎時濕漉漉的,猶如一片供這條蛇栖息的沼澤,我分明感到它的尾部扭動起來,竟朝我的臀溝游去,在我的後-穴附近徘徊。我的大腿肌肉立刻因緊張而發生了攣縮,劇烈的抖動起來。
“伊什卡德……伊什卡德!”我極力從齒縫擠出一串呼救。
“伊什卡德……”鬼魅似的聲音重複着我的低喊,低沉的呼吸夾雜着嘶嘶的吐信聲,從腿間傳來,“你的哥哥……你很依賴他嗎?波斯小野貓?”
滑膩炙熱的蛇尾抵在我了穴口上,輕輕磨蹭着溝壑,仿佛一根人的性-器,随時都能侵入進來。
巨大的驚恐與羞恥沖漲着頭顱,我無暇思考這聲音問了什麽,勉強擡起一根手指在床榻下畫了一個武士修習時老師曾教給我驅邪的符咒。就在這一瞬,我感到身體忽然能動了。在蛇身游離我腿腳的同時,我猛地抓起枕頭下的匕首,同時一躍而起,渾身朝那道往地上閃電般竄去的黑影劈去。寒光閃過,那條蛇霎時斷成了兩截。
想起前一次的教訓,我毫不猶豫的将那蛇頭挑到了一邊,抓起汩汩冒血的禿蛇身,推開窗子就要扔擲出去,然而———
我突然感到手中的觸感不對。
結實,冰冷,堅硬。我手中握着的不是蛇身,而分明是一截黑色石頭。我吓了一跳,眼睜睜的看見它斷裂開來,碎成了一塊塊的小石礫。再看我的手上,連一點血也沒有。
剛才發生的事,仿佛就是我的一場幻覺。
我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裆間,分明是溫熱潮濕的一片。
石頭……
我想起那尤裏揚斯在祭壇裏說的話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傷處附近都已失卻了血色,呈現出石頭質地的灰白。我猛地打了個哆嗦,立即拉緊了窗子,只覺得渾身發冷,趔趄着退了一步,身體忽然撞上了一個溫熱的物體。我本能地折過匕首反手刺去,手腕被淩空握住。
“阿硫因!”
伊什卡德的聲音使我從魂不附體的狀态中醒覺。
身體被扳過去,正對上一雙透着緊張的黑眸:“你怎麽了,渾身是汗,臉這麽紅?”
“沒……沒什麽!”我一把推開伊什卡德,攥住衣擺,佯裝鎮定,生怕被他看出什麽不對勁來。他蹙起眉頭半信半疑地盯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氣,“睡不着,在練習而已。幾個月被鎖着手腳,技藝有點生疏了,還是在任務開始前準備一下比較好。”
說着我抓起匕首,在空中甩了個旋,被我雙指夾住刀柄,穩穩握在掌心。我故作輕松的沖他扯了扯嘴角:“但是,我的身手應該沒退步吧。”
我不禁佩服自己的演技。我發誓我其實難受極了,心髒在劇烈的狂跳,握着匕首的手也在發抖,沒在伊什卡德面前割傷自己真是萬幸。
仿佛是被我出色的僞裝騙了過去,伊什卡德收斂了目光,轉身走到門口。臨開門前,他側過了身,站定在那,月光将他的臉切得半明半暗。
我呼吸一緊,只聽他低聲嗫嚅了一句:“抱歉。之前的那些話,你可以當作沒聽見過。”
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違心的表示自己沒有在意。門被重重掩上。
待門外的腳步聲遠去,我即刻把自己脫了個精光,跳進浴池裏重新清洗身體。已然冰涼的水沒過周身,我将頭埋進水裏,抱緊雙膝,猶如一個初生的嬰兒那樣進入冥想世界。
絕對的黑暗與安靜使我混亂的大腦冷卻了幾分,卻更清晰的體會到一種無處不在的毛骨悚然與羞恥不安。這種感覺逼迫我睜開了眼,逃離了浴池。
我試圖不去注意胯間被那條蛇摩擦而發紅的部位,可我沒法否認它作為證據顯示的事實———尤裏揚斯盯上了我,他在監視跟蹤着,伺機像剛才那樣對我下手。而且他之前說的話,并不只是恐吓。
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不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出差池。
該怎麽辦?阿胡拉神,請你告訴我吧。
我下意識地擡頭仰望,想要通過月亮得到光明之神的啓示,卻只看見了黑暗的船艙頂板。木頭上經年蝕爛的蛀洞猶如一雙雙幽深的鬼眼,仿佛正陰險的窺視着我彷徨失措的靈魂。一如當年我蜷縮在那個鳥籠裏,被虎視眈眈的目光重重籠罩。
———我會變強,會強大得能夠保護你,弗拉維茲。
依稀間一個熟悉而稚嫩的聲音在腦海裏吶喊着,振聾發聩。
怎麽會又陷入到這種境地與情緒裏來,阿硫因?過去的那個你自己,不是早就被你埋葬在弗拉維茲的墓地裏了嗎?你不是在聖火祭壇前向阿胡拉起誓,要沖破一切黑暗、死亡、破壞、謊言,破繭重生成為全新的自我,正如光明神戰勝安哥拉,創造宇宙,淨化世界,實現偉大的更新嗎?你不是以此為信仰與真理的嗎?
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別再逃避任何恐懼。沒人能将你真正擊潰,除了你自己!
我咬了咬牙,光着身子從地上爬起來,一件一件的将衣物穿上身,而後推開艙門,走了出去。
窗外,一道耀眼的曙色正從海天交界緩緩綻放,一點一點撕裂了灰藍的夜幕,宛如一個新生的嬰兒從襁褓裏掙出。
我默默的攥緊了衣擺,握成拳頭,低頭将自己的鋒芒斂藏在掩住面孔的面巾之下。
城道兩側旌旗麾仗整齊的排列着拿着白象牙號角的號手與未執兵器的紅袍衛士。持着孔雀旄節的使者結驷列騎的站在城門前迎接我,他們的背後是一只白象所托的金轎,兩側垂下的紅黃藍三色簾帳搖曳飛舞,鑲滿寶石的錐形頂蓋在朝陽中熠熠生輝,耀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在侍女與扈從的迎接中,我沿着船放下的搭橋,走向了那堵金碧輝煌的羅馬城門。
28章 【XXVI】詛咒之顏
等候在那的伊什卡德扮演着一位稱職的宦官,攙着我走上象轎。我擡手擋住過分刺眼的光線,一貓腰鑽了進去。
也許是我的姿勢不那麽優雅,一低頭,我就瞥見了伊什卡德責備的眼神。我不得立即正襟危坐,整了整衣擺和頭上的帽冠,又摸了摸遮臉的面罩。确信自己的儀表沒有什麽問題後,我才揮手示意起轎。
該慶幸作為“王子”,我不需要親自開口,大多數情況下由宦官代語即可。我只因為一次任務在亞美尼亞短暫的待過一陣,亞美尼亞語并不好,只能應付一些比較簡單的問話,希望別在羅馬皇帝面前露餡。
象身搖搖晃晃的緩緩站起,我在上方,感覺好像乘着在海浪中浮沉的大船沉沉浮浮,沿着城道向羅馬城內駛去。兩列長長的儀仗隊仿佛長蛇般蠕蠕蜿蜒,他們高舉着的随風飄逸的旗幟又似海面結群翺翔的鸬鹚。
遠處的朝陽從海平面上冉冉升起。日輪越過高大海牆與白色雲翳的遮擋,光輝猶如天降的金色浪潮,自坐在最高處的我開始,一寸一寸的撲蓋而下,沒過陰影中行走的人們,宛如普世的光明之神向世人展開他恩澤的懷抱。
我情不自禁的轉頭望向那被照耀得猶如故鄉的金色沙漠般的大海,風揚起我的頭巾與衣擺,迎風飄來的紅色花瓣拂過我的臉頰,好似精靈的親吻。
這讓我錯覺此行仿佛是去朝聖,而非一場陰謀之旅。
然而當我的目光掃過那并不遙遠的羅馬神聖宮殿的藍色穹頂時,我的心晃晃悠悠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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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線抵達了阿文提諾山1的山腳之下,騎馬的信使剛剛穿過晨霧彌漫的密林,來到了那座已與廢墟無異的朱庇特神廟前。
盡管正值清晨,這裏仍然顯得幽暗昏惑。荊棘搖飏,灌木葳蕤,仿佛四處鬼影幢幢,空氣中飄蕩着一股陰森的氣味———死人的氣味。
想起腳下埋葬着數不盡的正腐爛着的屍體,信使打了個寒顫,捂住鼻子,抓緊缰繩勒跳下馬,踟蹰地往神廟內部走去。在沼澤般的落葉裏挪動着腳步,他緊張地張望着這個神秘的幽僻之地,心裏對那個比這禁地更要神秘的羅馬副帝的惶懼更濃重了幾分。
在宮廷裏他聽說過那些關于尤裏揚斯的流言———貴族們說他像天使一樣絕美,卻如嗜血的妖魔般陰毒殘忍。不詳者的惡名從他出生起形影相随,連宮廷裏德高望重的先知歐比烏斯也說他也許是該隐的化身,為免他的兄弟如亞伯一般死去,而将他遠遠驅逐到雅典去淨化。
如果可以,他幾乎想即刻轉身逃走,放棄這份可怕的苦差,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裏握着當今的至尊皇帝君士坦提烏斯要傳遞給尤裏揚斯的诏令,必須親手交到。
神殿的一層并沒有人,空曠而靜谧,陰沉的殿內,僅有一縷光線投射在正中一座早已幹涸了的小噴泉上。可泉眼上卻奇跡般的生着一朵血紅的罂粟,它在那堆白色的廢墟之上兀自盛放,豔麗如屍骸上殘留的血肉。
一種迫近的恐懼扼住了信使的咽喉。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顫抖地将它拔下來扔在一邊,盯着通往神廟二層的階梯,步履僵硬地爬上去。白色的石梯殘破不堪,依附着扭曲蜿蜒的蔓藤,當被他的身體擦過時,發出悉悉簌簌的細碎聲響。
空氣中散逸着一股奇特刺鼻的甜腥味,令他聞來感到渾身發軟。在樓上的景像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幾乎驚厥過去。
方形的祭壇裏,盛着一池濃稠的鮮血般的紅色液體。一具蒼白的屍體正倚靠在壇邊,他染血的長發散逸在淡淡的晨光之中,修長優美的身體在血色水面中浮浮沉沉,若隐若現。一張金屬面具使他看上去如同躺在棺椁裏的埃及法老王般沉靜古典,似乎已經死去了千年。
尤裏揚斯……死了?那個神秘莫測的弗拉維茲皇室的末代子嗣?
好像着魔似的,送信的來使鬼使神差的一步一步朝池邊走去,只為多看一眼這具屍體,片刻前溢滿心胸的恐懼已被他遠遠抛在了腦後。
他膽戰心驚地在尤裏揚斯身旁半跪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顫抖地去觸碰那張雕刻着奇詭的蛇形圖騰的面具。他甚至還沒搞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的時候,那面具底下的一張臉孔已經顯露在了他的眼前。
前一刻他還曾想要逃走,可此刻卻連靈魂都凝結在了自己的雙眼裏,連呼吸也難以維續。
如同傳說中的那樣,這是一張傾倒衆生的面孔。然而并不像貴族們形容的“天使的面容”,他驚異的發現恰恰相反。一道堪稱猙獰的蛇形烙印橫亘在尤裏揚斯的眉心,猶如撒旦那形同詛咒的吻,令這張仿佛被神诋的雕刀親手刻成的面容充滿了妖邪詭谲的極致之美。
太美了,美得帶着攝人心魄的毀滅力。
忘卻了這是一具屍體,忘卻了這是一個男人,甚至忘卻了他的身份,信使貪婪而虔誠低下頭去,親吻這屍體的眉心,仿佛吻的是一尊天神的雕像。他渾身顫栗,不可自抑,就像人類天生無法拒絕死亡的誘惑,無法抵禦罂粟的奇效。
然而還沒來得及彎腰,噬咬的刺痛感閃電似的從他的後頸傳來,一種血液凝固的感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勢頭襲遍了他的全身。
在這瞬間,屍體睜開了雙眼。在與那雙深不見底的妖瞳交錯的那一刻,他聽見骨頭發出了石頭龜裂的聲響。
擡眼望着一瞬之間僵硬的愚者,男人無聲地勾起唇角,從血水裏探出手去,從對方的衣兜裏取出一個封着紅色火漆的信筒。
未細細将信紙裏的內容讀完,他就把它在手心揉成了一團———
那裏面寫着他的堂兄,一國之主,聖奧斯古都·君士坦提烏斯的诏令。
他正從東方戰場上歸來,要在神聖宮殿裏舉行一場盛會接見自己與遠道而來的亞美尼亞王子。
尤裏揚斯轉過頭,望向那座巍峨的神聖宮殿宮殿。他似乎能遠遠眺見,他的皇兄坐在那金光四射的金交椅之上,高高昂着頭顱,狀如聖靈。他的身軀在沉重的十字王冠與繁複的王袍下不堪重負,就像一截枯木正日漸腐朽,本人卻渾然不知,仍以為自己能永遠紮根在曾經枝繁葉茂的皇室沃土上,汲取那最後一點多年來從血腥的手足阋牆中擭取的養料,精心維持他金玉其表的僭主統治。
他的皇兄,怎麽會甘心将那形同喪服的凱撒紫袍賜予他以後,與他分而治之呢?尤裏揚斯眯起了眼,擡起手盯着大拇指上象征權位的戒指,撚了撚,從血池裏緩緩起身。
他的餘光瞥見淋漓的鮮血流淌過自己蒼白的腳踝,恍然如站在多年前那場屠殺裏慘死親人的血泊中,被他們死不瞑目的眼睛注視着。
尤裏揚斯面無表情的垂眸,将目光投向池面上自己的倒影———他知道看見的,不再是那個雙腳鎖着鐐铐、跪在血泊裏崩潰哭泣的病童,而是一位命定的帝王。
去吧,年輕的聖徒,你會比你的父親走得更遠。
穿上禦者的紫袍,是諸神的旨意。
那個蒼老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如是說。
輕輕拭去一絲淌去沿着下颌流淌的鮮血,尤裏揚斯慢條斯理地赤着身子走到神殿的窗邊,等候在走廊上的馬克西穆畢恭畢敬的将衣物呈給他。伴随着一陣悉悉簌簌的細響,一條漆黑的毒蛇冷不丁地從鎖子甲下鑽出,游到他的手腕上。它的頭呈現出新生的肉色,脖子上有一條深深的豁口,卻賣力沖他搖頭擺尾,好似在炫耀邀功。
順着蛇頭擺動的方向,他擡起眼,便望見一條長龍似的隊伍正從遙遠的城道蠕蠕而來。
嘶嘶的吐信聲如同在耳邊旖旎的浪笑,尤裏揚斯擡起一只手,撫摸了一下纏繞上自己脖子上的寵物,仿佛觸碰到了魂牽夢繞的心上人殘餘的體溫。
他仰起下颌,任蛇身蠕擦過自己因饑渴之意而滾動的喉結,如品味醇酒一般,舔了舔嘴唇。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