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石與殷紅的唇色交相輝映,狹長的眼半翕着,姿态優雅慵然,擱在我腿根處的一只手卻得寸進尺地挑開我的衣縫,伸了進來。
冰冷的手指立刻觸到了我大腿內側的皮膚,仿佛一只滑膩的毒蛇爬過。
我極力保持着儀态,手伸下去,一把擰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往外撇。我發誓我用的力氣,尋常人的手早就斷了———而他那看似修長無力的手指就像鐵器一樣堅硬,竟然安然無恙!
并且,一點也沒有從我衣服裏拿開的意思,反而愈發肆意的撫向我的胯-間,狎昵的撩着我的裆布,撓刮着那些密結的金箔。
一股難以啓齒的快意被他的指尖穿透進來,直逼入我的下腹。
我打個了抖,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弓弦差點從座椅上竄起來,一眼看見對面的君士坦提烏斯才勉強剎住。我下意識地摸出腰間的匕首,卻摸了個空,才忽然意識到剛才進入皇宮之前,武器都已經交給查克大門的禦前守衛了。
(而即使它在,我也不能當衆剁了尤裏揚斯的手)。
我與他在桌下僵持着,如同在打一場暗戰,而我的腕力明顯落了下風。我的臉頰開始轟轟烈烈的泛熱,呼吸淩亂不勻,簡直連保持安靜的坐姿也變得困難。不知道尤裏揚斯要摸到什麽時候去,我只能任由他這樣亵逗我,在場的人沒一個可以幫的上我的。連伊什卡德也不行。我也絕不願意被他發現我身陷這樣恥辱的境地裏。
最糟糕不過的事情是,我難堪的感到自己硬了。
這個事實讓我難堪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似是戲弄我的惡意終于得逞,尤裏揚斯的手從我衣間退了出去。他的動作如此從容自得,甚至好整以暇地在我的擒制之下,用兩根手指為我利索的扣好了絆扣。
我的汗濕透了衣襟,身下的東西兀自昂立着。我狼狽羞恥地僵坐着,好似一尊被工匠砸壞的雕像,連側頭怒視尤裏揚斯也不敢,怕一動彈就龜裂開來,失去極力僞裝的外殼。
“你的臉很紅啊……小貓,需要去盥洗室解決一下嗎?還是宴會之後,讓你的主人親自動手?”一串沙啞暧昧的低語鑽入耳眼。
衣擺在我的掌心揉作一團。我連一刻也不願待在這兒,只想即刻尋個理由暫時逃離這兒。而神仿佛有意與我開玩笑似的,這時,我聽見君士坦提烏斯突然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有話欲言。
宴桌上的人們頃刻停止了交頭接耳,整個露臺鴉雀無聲。
我的心髒一下子懸吊起來,有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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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為這盛宴的主角,我們不遠千裏而來的貴賓,尊貴的亞美尼亞王子殿下,致以我們最誠摯的熱情!”
發言是由禦座旁的宦官為皇帝代勞,這點倒是與波斯一模一樣。君士坦提烏斯舉起了酒杯,衆人亦紛紛效仿。我有點兒措手不及,立刻雙手端起面前盛滿葡萄酒的酒樽,一飲而盡———該慶幸面罩上的珠鏈自鼻底朝兩側懸挂,嘴唇上并未覆物,留有足夠容我小口飲食的空隙。
酒非常醇烈,入口猶如一汩岩漿淌入喉頭,讓平時謹守酒戒的我一瞬就有些醺醺然,加上內火未消,渾身都發起燥。我知道自己絕不能再多喝一杯,否則恐怕就要醉了。在這兒喝醉,這可是要命的事。
我謹慎地放下酒樽,而侍者卻立即又将它斟滿。我只好借機将酒倒了一些進袖口,喝下了小半杯,緊張地将目光投向了斜對面與幾位羅馬宦臣坐在一起的伊什卡德。他是我的代言者,也是整個計劃的幕後指揮,最清楚此時應如何應付。
也許是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默契,與伊什卡德目光交織的同時,他擊了一下掌。立于門口的使者雙手呈着一根被毯子包裹的長形物體緩步走進來。毯子上用金銀線繡着亞美尼亞的圖騰,我猜測那應該是象征亞美尼亞王權的物品。
————那些真正在幕後掌權的亞美尼亞貴族們,眼巴巴的希望自己變成“高貴”的羅馬公民,仿佛那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我盯着那塊被揭開的毯子,裏面露出的一根鑲滿寶石的金色獅頭權杖證實了我的猜想。
那玩意如果是假貨,真的怕是已經在運往波斯的路上;如果是真貨,就必然是計劃裏需要擭取的重要目标。我眯了眯眼,将目光聚焦到那權杖上,試圖分辨出它的真僞,卻集中不了注意力。我頭暈目眩,下-身也脹痛得厲害。
酒勁正在發作。我揉了揉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心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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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叉牙鲷:人類吃了它們的肉會出現幻覺,并且非常持久。在古羅馬帝國,叉牙鲷被用作娛樂性的致幻劑,常用于精神娛樂及集體宴會,形同現在人們使用的毒品。
【xxxi】步步危機
羅馬人慣喝的這酒後勁實在異常的大,大得令我始料未及。我召來宴桌旁的侍從,正欲開口向他要杯水,卻見這時君士坦提烏斯将那權杖舉起來,目光向我掃來。
伊什卡德轉到禦座前去半跪下來,我才立即反應過來我該做什麽。作為亞美尼亞皇族的代表,向羅馬皇帝表達歸順的誠意,讓他為我加冕,讓我成為正式的侯任者1,這是慣例,是從尼祿時代開始就被帕提亞人運作的方法。
我連忙站起身來,突然一陣更強烈的暈眩感猝不及防地襲擊了我,令我身子一歪,恰時腿被一只抻來的腳絆住,整個人向後栽去,坐倒在了旁邊尤裏揚斯懷裏。霎時全場嘩然,身後的整蠱者更誇張的“喔哦”了一聲。
“王子殿下這樣的熱情可實在讓我受寵若驚……”一片惡劣的嬉笑聲裏,尤裏揚斯慵懶輕佻的笑聲格外清晰。他扶着我的腰似要幫我站起來,嘴唇卻若有似無地擦過了我的後頸,留下一道潮濕滾燙的軌跡。
我竄了起來,腳踩中過長的華服衣擺,朝前跌去。好在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地,将錯就錯的借着伏倒的趨勢半跪下去,沒顯得太過難看。但我發誓我真想回身一刀捅死那個可惡至極的死變态———假如有這個機會的話。
大腦嗡嗡作響,我面紅耳赤,只覺得顏面盡失,腿間的東西卻因這刺激愈發興奮,被金箔摩得生痛。生怕被人看出異狀,我一手壓住衣擺,這時一個冰冷的物體冷不丁地擱到了我的肩膀上,反射的一道金光直刺入我的眼裏。
我遲疑了一下,馬上意識到什麽,忙做出亞美尼亞人行最高禮的儀态,雙手交叉地低下頭。金色權杖的頂端輕輕點過我的兩邊肩膀,又落到我的頭頂,最後又滑到我的臉頰上。當我預料到某個無可避免的舉動的同時,它便發生了。
珠鏈結成的面罩被掀挑起來,我感到君士坦提烏斯審視的目光落到我的臉上。我呼吸凝滞,忽然之間緊張萬分。一種詭異扭曲的矛盾感猶如畸形的雙頭野獸撕扯我的神經。
情理上我萬分不希望自己的樣子讨他歡喜,理智上卻又擔心假若他不滿意我的相貌,會影響到行動計劃的順利執行。我對自己的模樣從來沒有什麽判斷力,連鏡子也極少看,作為一個男子漢、一個軍人,在意自己的長相是毫無意義的。時間仿佛被無限制的拉長,緩慢冗長得使我如瀕死之極一般煎熬。在額頭上的汗水一直淌到了胸口之下的時候,權杖才從我身上離去,君士坦提烏斯宏亮的笑聲響徹在我的頭頂。
聽見他念完那冠冕堂皇的加冕詞以後,我才敢伸手去扶住搖搖欲墜的面罩。酒精似乎正在頭顱裏肆意發酵,身體都仿佛不由自控了。當一尊桂冠被戴到頭上,我才知道一切結束了。我如一個脫線的傀儡般搖晃着站起來,跪久了之後血液上湧直沖大腦,使我險先站不穩,幸而伊什卡德攙住了我。
臨回座位前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臉。
他仍舊保持着一張極具長者風度的微笑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讓我不禁懷疑剛才那種被細細品度了一番的感覺僅僅是我的錯覺而已。
我高懸的心再次放松了幾分,還未坐穩,便一下子撞上了尤裏揚斯的目光。他半眯着眼,眼瞳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幽芒,唇線緊抿,似乎很是不悅。
不知是什麽惹到了這變态,也許我又要倒大黴。
我拈了一顆櫻桃入口,以緩解自己高度緊張的情緒,卻冷不防嗆了一下,猛咳起來。這下尤裏揚斯可被我逗樂了。一杯酒被他慢悠悠的呈到我嘴邊,蒼白細長的手指輕扣杯盞,好似随時能開啓那裝滿災禍的潘多拉的魔盒:“王子殿下沒吃過櫻桃嗎,這麽急做什麽?”
落井下石。
“謝謝。”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過來,故意失手摔落,把酒液盡數潑濺在他華美的袍擺上。看着那一大片難看的污漬,我的心裏頓時一陣爽快。
他卻仍盯着我笑,唇角更彎,将我看得頭皮發麻,不得不逃避開他的視線。
伊什卡德已回到座位上,贊許地朝我點了點頭,又擰眉擔憂地掃了一眼尤裏揚斯———他大概窺見了這個變态對我的騷擾之舉。
我心裏尴尬,朝他搖了搖頭,以示我暫時能夠應付。不想讓伊什卡德因為我的原因而失責,他的注意力該放在控制大局勢之上。
“噢,我親愛的堂弟,我差點因為這美麗的貴客而忘了賞賜你。你重大的功勳是多麽不容忽視啊!來,上前來,年輕的凱撒。”君士坦提烏斯在金交椅上沖尤裏揚斯招了招手。
他一改剛才玩世不恭的派頭,走上前去,畢恭畢敬的半跪下來,行了一個世俗的折腰禮:“神聖偉大的奧斯古都,尤裏揚斯不勝惶恐。”
盡管假如尤裏揚斯被為難,對我們的計劃必然會造成不好的影響,看見此時有一個人能鎮壓他,我仍然感到有點幸災樂禍。說實話我無法想象這變态假如真的坐上羅馬皇帝的位置,事态會朝什麽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他的性情難以捉摸,行為乖張,而且是邪教徒,說不定會超越歷史上任何一個羅馬暴君。
但那對于波斯來說也許是好事。我們的最大夙敵羅馬越糟糕,波斯就越能從中得利。這樣一想,我不禁有些理解國王陛下的意圖了。
縱觀史海,無論是尼祿、卡利古拉,抑或提庇留,他們沒有一個使羅馬變得更強大,他們就像是巨大的水蛭,汲取着它的血液,反而大大削弱了它。
我冷笑了一下,又摘了一顆櫻桃扔到嘴裏。
禦座旁邊的宦官拍了拍手,幾位侍從露臺一側的暗紅帷簾之後徐步走出,呈上來一副盔甲。它的華麗程度讓人吃驚,仿佛通體鎏金般金光閃爍,厚實的盔殼顯得堅不可摧,是典型的羅馬式戰服。
“這是我們的先帝,我們的祖父,偉大的君士坦丁大帝曾穿過的盔甲。将它賞賜給你,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凱撒’,再合适不過了。”君士坦提烏斯望着禦座下的尤裏揚斯,臉上換上了欣慰的虛僞面具,“但願你穿着它,能比我們的祖父走得更遠。”
他舉起禦座邊的權杖,指向了東方,目光落在雲深不知處,微笑起來。
我擰了擰眉,依稀辨出這話裏的某些隐含意味。
————君士坦提烏斯有意将尤裏揚斯調到東方戰場上。
1侯任者:即執政官。
***
“感謝奧斯古都的莫大恩典,尤裏揚斯必将不負所望。”
提利昂望着尤裏揚斯深深地朝金交椅上的禦者鞠下一躬,陰險地笑了。他知道這所謂象征功勳與榮耀的盔甲,實質上是皇帝為他精心準備的死刑具。它就像是那布滿尖刃的鐵處女,只要一穿上,就好比跳進了死神的陷阱。
尤裏揚斯的哥特人軍隊在戰事結束後,一大部分還留在萊茵河對岸,跟他回來的僅僅只有三分之一。一旦被調往東方戰場,那麽他的兵力就等于被抽離了大半,想要暗殺他是輕而易舉的事。那時候不用他的養父下令,他也會親自帶人去動手,以絕後患。
“向我們說說看吧,年輕有為的凱撒,您是如何收服野蠻的哥特人,讓他們為你所遣的?有人傳言你做了他們的祭司,舉行邪惡祭典遣使那些死而複生的哥特亡靈武士,還親手剝下戰俘的皮祭祀它們。”提利昂假作半醉地大笑,“太可笑了,那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
君士坦提烏斯舉起手,示意衆人傾聽。露臺上安靜下來,頃刻變得鴉雀無聲。我感到室內的空氣仿佛結凍似的凝固住了,一股無色無形的硝煙以尤裏揚斯為中心彌漫開來。
因為親眼目睹過祭壇裏的那一幕,我毫不懷疑那駭人聽聞的“傳言”是真的。不知尤裏揚斯會怎麽應對呢?在基督教大行其道的羅馬,被指證為異教徒可是足以致死的。
我頗有興趣地觀察着尤裏揚斯的神态,卻見他神态從容的站起來,從侍從的手中拿起一杯酒,緩步踱到禦座下站着的一個中年宦官的身邊。
他的面相溫和,身上斜挂着一條深藍色的绶,似乎是身居高位的文臣。尤裏揚斯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向他微微颌首,我立刻注意到那人露出了一種恐懼的神情,朝他恭敬的回禮,再擡起頭時,就被一種風度翩翩的笑容所掩蓋了。
“那自然要感謝我曾經的老師歐比烏斯的教導。是他向我傳授阿裏烏派深奧偉大的教義,讓我沐浴了天父的榮光,聆聽到天使們的教誨。”
尤裏揚斯緩緩舉杯,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完全不似對着我說話的那種語調,而仿佛是在吟唱。火光在他的面具上跳躍,泛起一層虛幻的光暈,使他唇角的笑容神秘莫測,“當站在哥特蠻人的土地上,我曾感到害怕,但我堅信上帝的恩澤能感化一切。”
他說這話時,白色衣擺被一陣掠過露臺的風吹動,紫色绶襟上下飄飛,如淬染着火焰即刻便要燃燒,整個人要在火中翩翩起舞一般,美得驚心動魄。
這一幕使我有些怔忡,正巧這時他的目光梭巡而來,讓我一瞬間差點失神,幸而他的視線只停留了極短的剎那,就向宴桌上的其他人投去。
“人們由于自己的痛苦而詛咒天神,他們沒有忏悔自己所犯的罪。于是天使喊道,誰崇拜野獸和他的形象,他必将飲神的憤怒之酒。誰飲用他憤怒之杯釀的酒,将在天使與羔羊面前,在火與硫磺中受煎熬。他們痛苦的煙将永世升起,世世代代不得安寧……那一晚我就是向他們宣揚《啓示錄》裏末日之景,讓他們因敬畏偉大的天父而臣服,讓他們相信羅馬的軍是神的聖騎,皈依羅馬即是皈依耶稣基督的感召,參與這苦行般的戰争洗滌自己的罪。”
他仿佛唱着一曲詠嘆調般低聲沉吟着,聲音如同艾捷克弓琴的樂音那般空靈悠揚,似乎能一瞬間穿透耳膜,直抵靈魂,充滿了攝人心魄的煽惑力。
四周猶如萬籁俱寂的靜夜一般沉默,仿佛尤裏揚斯正站在他口中描繪的戰場上,而衆人成了那群哥特蠻人,為他令人折服的演說似的傳教所傾倒。
我似乎一剎那不認識尤裏揚斯了,好像他搖身一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假使我是在這兒初次遇見他,我必會被他此時的舉手投足的姿态所蒙蔽,誤以為他是一位聖徒或者一位主教。我無法否認這變态身上的确有種魔力,誠如伊什卡德所述的那位曾因受到尤裏揚斯的蠱惑而***的主教說的,這魔力并不來自于他的邪術,而是他本身。
我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尤裏揚斯一定會坐上帝位,而且他是一個命定的、空前絕後的王者。
***
“看來我沒有看錯你。尤裏揚斯,你比加盧斯了不起。”
也比加盧斯難以控制。皇帝自然去略去了後半句,他鉛灰色的眼珠縮了一縮,兇光一閃而逝,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微笑道:“我相信你能替我将勝利的鷹幟插到東方大地上。你感化的哥特蠻族戰士們能征服我們的宿敵薩珊波斯,将鐵蹄踏過泰西封,使那不可一世的沙普尓二世摘下王冠,臣服在我們腳下嗎?我能将加盧斯不能承擔的重任交予你嗎?”
他刻意将尾音拖曳得很長,聽起來十分滄桑,但任誰都聽得出來那種隐藏的威脅。
加盧斯是尤裏揚斯相依為命的親哥哥,他清楚他對尤裏揚斯的份量———在他命人把加盧斯斬首的那一天,他親眼見到了少年時的尤裏揚斯崩潰的模樣。
“請奧斯古都明示。”尤裏揚斯微笑着,再次半跪下來。君士坦提烏斯從他的神态裏讀不出一絲情緒起伏,那張青銅面具下的紅唇似笑非笑的勾着,透着一絲豔麗而優雅的冷漠,仿佛“加盧斯”這個名字從未出現在他的記憶裏過。
“我有意……”君士坦提烏斯不甘心地舉起金色的權杖,仿似當年舉着指揮杖,下達那道屠殺弗拉維茲一族的命令那樣,指着尤裏揚斯的面龐,“将你封為亞美尼亞的總監軍,你将帶着你的軍隊駐守亞美尼亞,以防它受到波斯人的侵襲,并将那作為你在東方戰場的據地。這樣羅馬就更多一分勝算。你意下如何?”
金交椅上的禦者以一種和善的口吻詢問着明面上這個與他分治帝國的執政者,眼神卻寫滿了不容置喙的意味。實際上被問話者根本沒有選擇。
宴桌上的一些人向尤裏揚斯投去了幸災樂禍的眼神,提利昂得意地咧開了嘴。
反對者尚不敢吱聲———禦座邊的宦臣觀察着年輕副帝的神色,即便見慣了風浪,卻也被袖中用于驅魔的金羅盤上晃動的指針攪得心神不寧。這位名叫歐比烏斯的先知曾是這位皇子的教父,亦是在尤裏揚斯與生俱來的“詛咒”中僥幸存活的那麽幾人的其中一個。也許是因為他與尤裏揚斯一樣,在基督徒的修道袍下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多神教信仰。
從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初次見到接受天使儀式的少年尤裏揚斯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成為他的仆人,終身為這天使外表下蠱惑人心的魔鬼效命,如同吸食着罂粟制成的安神液,在他彌足深陷的夢魇裏越墜越深。
只要尤裏揚斯一句話,哪怕一個字,他毫不懷疑自己能抛卻一切的跪倒在他腳下,為他赴湯蹈火,只奢求他的一個笑容,又或者僅僅是一個贊許的眼神。
“我誠心接受奧斯古都的一切旨意,為羅馬,為上帝。”
尤裏揚斯擡起頭來,平靜的答道。一雙狹長的眼睛半翕半阖地瞥向他,眼底如帕拉丁山下的峽谷一樣幽深。歐比烏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那峽谷下的洞穴裏驚悚的一幕。
少年血肉模糊不辨人形地從那峽谷裏的洞窟中爬出來,眼中如燃着灼灼幽焰,佝偻的手指緊緊摳住他的衣擺,焦枯的嘴唇一張一翕的模樣,至今仍歷歷在目,令他膽顫心驚。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該懷着怎樣強大的執念與決心,才能夠忍受着将自己生生焚死的痛苦與恐懼,以向那埋葬着征服王亞歷山大的古老寶藏中所附着的邪神獻祭?懷着這樣的刻骨銘心的怨恨掙脫病軀,以一副非人非鬼的形态重生,又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熬過生不如死整整兩年,卻能在戰場之上破繭重生,而後卸甲而歸,将自己完美的掩藏在一個臣服者的外衣之下。如此的榮辱不驚,優雅從容,仿佛那過去的苦痛從未在他生命裏留下痕跡。
他看不透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也無法預料他接下來會怎樣做。即便他自诩為通神的先知,多年來卻始終無法窺破尤裏揚斯一星半點。而在此時,他卻終于感知到了什麽。
從尤裏揚斯看着那位遠道而來的阿爾沙克王子的眼神中,他似乎隐約觸到了命運女神的織機上如河海般穿流不息、難以捕捉的絲線———
假使這個人生來被血色浸透了的命運布卷上,在恨與毀滅的黑色染料中,仍有一道濃墨重彩的描繪着“愛”,那麽他已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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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章 【XXXII】沼澤之舞
尤裏揚斯被封為亞美尼亞的總監軍,這使我不禁的陷入了思考。
怎麽會這樣巧?從我一出獄就被他買下開始,似乎就有一根無形的絲線将我和他牽扯在一起,這不會只是巧合,是有幕後推手在安排,并且不是單方的。國王陛下如何能料到尤裏揚斯控制亞美尼亞勢力?大抵是尤裏揚斯自己預料到的———
我可不傻。借此足以推斷,這個計劃,極有可能是尤裏揚斯與國王陛下共同制定的。而我們這個幽靈軍團,則是他們雙方交易中,被安排好了路線的重要棋子。尤其是我,看起來扮演的是恰特蘭格棋盤1中最重要的皇後的角色,代表着政治聯姻與第三方的軍事支援。
奇怪的是,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雖然仍對扮演這個角色感到屈辱不甘,心中的惶惶不安卻多少減輕了幾分。因為至少我能确保尤裏揚斯不敢洩露我的身份,之前我的擔憂是沒有必要的。可他知道我跟他坐在一條船上,還敢這樣戲耍我,就是吃定了我還被蒙在鼓裏!
這個可惡的變态。
積攢的慌亂聚化成怒火,在我胸中鼓噪。
這時尤裏揚斯回到了宴桌上,我正打算尋個法子找他洩憤,卻發現那藍授宦官在打量着我。他的眼神複雜難辨,說不清懷着一種怎樣的情緒,似在審視,似含欣喜,又透着一種隐約的悲凄。我困惑地望着他,思忖自己從未見過此人,為什麽他會用這種眼神看我呢?
但很快,他就把目光避開了,大概我不閃不避的直直盯着他十分唐突。
“那是羅馬最高明的先知與占星家,我以前的教父。別擔心,他這樣看着你,也許是覺得你和我命中相配。”尤裏揚斯低笑道,聲音又褪去了方才那種魅惑人心的吟唱語調,剩下一絲暧昧旖旎的戲谑。
我攥緊了拳頭,悄無聲息地擡起腿,踩住了桌下尤裏揚斯的腳背,毫不留情地碾磨着。尤裏揚斯猝不及防地遭到我的襲擊,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概不明白為什麽我突然敢于反擊了。我毫不留情的洩夠了憤,才把他的腳放開。即使不看我也能知道他那雪白的腳背上必然會多一片難看的淤青。這就是戲弄一個波斯軍人的代價。
看這家夥敢不敢再對我動手動腳。
心裏痛快的想着,我帶着一臉挑釁之色地瞥向尤裏揚斯的臉。
他半眯着眼睛,啜了一口酒,喉頭滾動吞咽,盯着我,嘴唇微微咧開,露出一線濕潤的銀牙:“被美人虐待,可是相當刺激的感覺。”說着他垂目向下掠去,我的目光被他牽引,順着他裸-露的胸腹一直滑到了底。
鑲金的腰帶底下,一大團凸起若隐若現。
———他真的很興奮。
我觸電似的挪開眼。剛才被他亵撫的感覺泛上身體,又回想起他那蛇形的畸形性-器,讓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地挪遠了幾分。
“忘了告訴你……剛才摸你的時候,我就這樣了。”
陰魂不散的呢喃如煙絲鑽入耳。
變态!十足的變态!我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正欲借口去小解,卻被伊什卡德投來的眼神阻止了。
“怎麽……阿爾沙克王子殿下,您突然站起來,難道是有興致想為尊貴的皇帝陛下帶來一場精彩的表演嗎?”還沒來得及坐下,對面的提利昂忽然揚高聲音笑起來:“久聞您能歌善舞的盛名,不知道今天我們是否有幸一睹您的絕代風采呢?”
我雙眼一黑。
千想萬想,我絕沒料到我扮演的這個角色有着這樣的盛名。
我僵立在那兒,君士坦提烏斯微笑着望向我,臉上帶着一種期待的神情,我的脊背上頓時冒出冷汗來,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伊什卡德,寄望他給我救場。然而他半點發話的意思也沒有,只是面無表情的擊了擊掌,随之門口候着的随隊樂師們拿着各式樂器徐步而入———他似乎存心把我推進這火坑。
大概上刑場的犯人與我此時的感覺無異。我聽見極具亞美尼亞風情的鼓樂在宴桌旁奏響,整個人僵立在那兒,汗流浃背。我可不會什麽獻媚的舞蹈,舞劍殺人還行,要是過于淩厲的身手露出武者的破綻,可就完蛋了。伊什卡德竟然也不幫我解圍?
就在我困窘的時候,伊什卡德站了起來。我的心中一松,滿以為他會救場,沒料到他竟緩步走到侍從之中,擊掌唱起歌來。
那熟悉而雄渾的歌聲自靡靡暧昧的樂曲聲穿透出來,既奇特而又十分和諧。這曲調使我身體每寸肌肉都活絡起來。這是過去在接受武士訓練時,我們每個月在狩獵祭祀上都會唱的歌,歌頌光明與黑暗的交替。
————我忘了,我的确會那麽一支舞,祭神之舞。
十六歲那年,我曾為國王陛下表演過,尚還記得。
這下子,我忽而全身放松下來,走到王座之前的空地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向後仰去,目光投向高遠的夜空。我努力想象自己正站在聖火祭壇前,面對偉大的阿胡拉神像,将自己的意念緩緩抛向高空,進入冥想宇宙,如入無人之境。
歌聲如奔流入谷,借着酒勁醺醺然發酵,身體仿佛不由自主,而被一股神力所牽引。
我憑着本能重複着自己曾爛熟于心的動作,舒展雙臂背脊,輕扭腰胯,轉動身體,猶如一只輕盈起飛的鷹從這繁冗的華服下脫殼,在天穹中自由翺翔,配合着鼓點樂鳴,或踮腳跳躍如乘風弄月,或仰卧在地如抱星辰。人似乎處在半醉半醒之間,恣意放松無比。
當伊什卡德的歌聲與配樂一并緩逝,我也一舞跳畢。
宴桌上頃刻爆發出的熱烈掌聲将我驟然吓了一跳。
當從冥想狀态中全然脫離,緊張與屈辱感便又氣勢洶洶的殺回來。君士坦提烏斯露出的滿意笑容令我更添難堪。我是在取悅一個敵國的國王,作為一名軍人,即便是使命所趨,這感覺依然糟糕透了。我僵硬的朝君士坦提烏斯鞠了一躬,便匆匆回到座位上,卻無可避免的與尤裏揚斯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如同一簇冷炙的冥火,能燒透我的衣服與皮肉,把我焚得體無完膚,手裏擒着酒樽啜飲,喉頭吞咽滾動,蒼白的頸項上沁滿了汗珠。
我被他看得一陣心慌,連忙避開,坐了下來。
可屁股還沒落穩,一聲尖利的慘嚎就驟然将我吓了一跳。
提利昂捂着手臂站起來,面上扭曲,似乎疼痛難忍,整個人跌跌撞撞地向後倒去,栽在地上,像發了羊癫瘋一般抽搐起來,口吐白沫。
宴桌上一片嘩然,侍從們圍過去,場面頓時混亂不堪。君士坦提烏斯唯恐有人下毒,不得不下令讓令人難熬的夜宴提前結束,衆人不歡而散。在被允許離場的那一刻,我簡直如釋重負,跟随君士坦提烏斯安排的侍女與伊什卡德,逃也似的匆匆離開了露臺,将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後。
踏入皇宮內部,就如同在一片諾大的迷宮裏兜兜轉轉,縱深的廊閣仿佛無止無盡。燈火闌珊,幽暗昏惑,讓我如墜夢魇,不知不覺失了心神,腦子裏盡盤亘着剛才的情景。
因為也許唯有我知道,提利昂不是被下毒,亦不是自己患病,他是在那個時候,在城道上與尤裏揚斯對峙的時候,就中了他的邪術———他倒下去時握着左臂,尤裏揚斯恰恰就抓握過。我仍清晰的記得提利昂當時的表情,就像是被蠍子蟄了一樣。
我更忘不了,剛才在一片混亂中尤裏揚斯的眼神。
他的眼底很暗,流露出的占有欲能一直浸透到骨髓裏去,蝕骨穿心。
那眼神像極了弗拉維茲,卻遠比他邪惡得多。
假若弗拉維茲是從天上堕落的星辰,仍在塵埃裏竭力散發着光華,那麽他便是從鮮血沉積的沼澤裏盛放的曼佘羅,能誘人墜入到地獄裏去。
我得離這個危險的變态遠一點,越遠越好。
一串腳步聲不知從哪傳來,我才恍從噩夢中驚醒,迎頭磕上一根石柱,眼冒金星地向後倒去———堪堪倒在一個懷抱裏。
香味如織網般将我籠罩,視線落入一道幽靈般的陰影之中。
“誰?”我警惕的繃緊渾身肌肉,還未來得及站穩,胳膊就被鐵箍一般的手臂擒握住,擰在腰上,身體被從背後抵在身前的石柱上,死死壓住。當我瞬時意識到這是誰,潮濕修長的一只手已長驅直入的撩探起了我的衣擺,狎昵地撫摸起我的大腿。
“你這家夥竟敢在這……!”我頭暈腦脹,掙紮起來。
然而酒勁發作得厲害,竟一時聚不起什麽氣力。
身後的軀體壓得很牢,甚至因我的動作制得更緊幾分。
滾燙的、粘稠的、混合着酒氣的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