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
想起剛才那群男寵的裝束,我不由頭皮一麻。這個法子是不可行的,太易身陷險境,我也斷不願意穿成那樣行事。這會去救蘇薩,我一人也是不合适的,但既然來了,空手而歸總覺得有些缺憾。
即使不能取王印,能從君士坦提烏斯那兒竊聽到有用的消息,也不錯。在暗處跟着納爾米德進去瞧瞧好了,我心想着。
“行了,你走吧。”我放開匕首,将他推向門口。不料納爾米德卻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一驚,将他的雙手扭住:“你做什麽?”
納爾米德的黑眼珠暗沉沉的,睫毛下一片暗影:“小心一些,別試圖刺殺君士坦提烏斯,至少現在不行。他是個非常精明而多疑的人。一旦發現破綻,他便會先下狠手,讓你……”他的眼神似有異色一閃,但轉瞬即逝,“生不如死。”
“他對你做了什麽?”
明知無需多問,我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他讓我從一個男人成為了一個宦官。”他語調平靜無波,好像說的是別人。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納爾米德曾經刺殺過君士坦提烏斯,他失敗了,但對方沒有殺死他,而是讓他以一種屈辱的方式活下去。
而即便經歷了這樣的奇恥大辱,眼前的這個男人仍然氣度非凡,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種天然高傲,跌至絕境而不言棄,蒙受奇辱仍未折腰,才是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我斂起驚訝之色。伊什卡德坦然相告,要是我多言什麽,才是對他的辱沒。
“你們不必太心急。神谕裏預示的日子就要來臨,他大限将至,不久就會喪命在他的血親手裏,趁羅馬內亂,你們再處理亞美尼亞的問題也不遲。”
“尤裏揚斯麽……”我下意識的嗤之以鼻,眼前卻浮現出那日的天兆。對于神谕的預測,我向來也是深信不疑,養父曾為我求過一次,我清晰的記得那時神谕裏說我将遭大劫而幸免于死,而那便是我被俘前三天的事。
“你覺得他不可信?”
似是能窺透我的想法,納爾米德問。他的語氣似在試探一般,難以捉摸。
歐比烏斯的話在腦中一閃。他說納爾米德和他一樣是尤裏揚斯的追随者。伊什卡德的話固然有理,但誰知道,納爾米德是更希望尤裏揚斯坐上帝位多一點,還是波斯成為大贏家更多一些呢?那個變态的蠱惑人的能力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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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起眼皮,反問道:“你覺得他真會坐上帝位,又真的會兌現承諾,把亞美尼亞交給波斯管轄嗎?”
“你如果不信,為什麽不嘗試去把另一半戰狼軍符拿到手,而要冒更大的風險盜取王印呢?”納爾米德微微一笑。
“與其受制于人,不如換種方法主動出擊。”我有些不耐,打算不再與他多費口舌,卻看他眼神莫測,心裏突然一跳,“難道你知道怎麽弄到另一半軍符?”
“軍符是我親手交給他的,你說呢?他把它藏在自己寝宮的一間暗室裏,有一條密道能通道那兒,入口就在他宮殿的後花園裏,一尊雕像的底下,出口則在他卧室的一面鏡子後。”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你如果想取到軍符,最好盡快。”
納爾米德理了理衣領,取出一把形狀奇特的插銷:“這是打開暗室的鑰匙。”
“你不是效忠尤裏揚斯嗎,為什麽把軍符交到他手裏,又告訴我怎麽取?”
胸中疑雲頓起,我困惑不已地盯着他。
他将鑰匙塞進我腰間,鄭重的一字一句輕聲道:“一,是他的父親當年對我有恩,二,唯有這樣,尤裏揚斯才會信任我。他幼時就慘遭屠族,又被放逐,比君士坦提烏斯還要多疑。他是個擅于玩弄人心的軍事天才,我還要依仗他,奪回我失去的一切,他也需我相助。但是,沒什麽比國王陛下的使命與波斯領土更重要,我的孩子。試想你是波斯的一名王子,你自會明白我肩負的重任。”
這一席話與這奇怪的稱呼似有神奇的效力,使我心中的天枰不由自主的朝他傾斜,幾乎被他勸動了。我已下意識的将王子這重身份加諸他身,心中多了一層敬意,少了一分輕視。
帶着一絲猶豫,我接過那把鑰匙,從進來的那扇窗戶離開了誦經堂。但我沒有即刻照霍茲米爾王子的吩咐去做。我的心中自有一張算盤。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即使我按兵不動,也要先知悉對方的動向。
在暗處緊跟着霍茲米爾王子一行人,我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君士坦提烏斯的溫泉禦所。諾大華美的宮殿裏水霧蒸騰,幾個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寵為他們塗油按摩,在我看來這情景實在滑稽,仿佛一群待宰的豬猡正要下鍋。
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挂墜閃閃發亮。那就是君士坦提烏斯。他的手裏拿着一張類似信箋的羊皮卷,正在說着什麽。
我直覺他與這些親信說的是什麽重要信息,便潛到離溫泉池最近的那一側牆外,輕手輕腳的靠近一扇窗子。
46章 【XLVI】自投羅網
諾大華美的宮殿裏水霧蒸騰,幾個赤身的男人靠在池壁上,由那些男寵為他們塗油按摩,在我看來這情景實在滑稽,仿佛一群待宰的豬猡正要下鍋。
其中一個年長的男人泡在池中,胸口一個巨大的金十字挂墜閃閃發亮。那就是君士坦提烏斯。他的手裏拿着一張類似信箋的羊皮卷,正在說着什麽。
我直覺他與這些親信說的是什麽重要信息,便潛到離溫泉池最近的那一側牆外,輕手輕腳的靠近一扇窗子———
“依我看,您親愛的堂弟絕不會安安分分的前往東方。我留在萊茵河對岸的探子來信,說他駐紮在那邊的哥特大軍最近已有動向,朝羅馬趕來。我看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就在他出行去亞美尼亞前把他幹掉。”
這聲音有些耳熟,繼而我反應過來,這是老皇帝那個狂妄自大的養子,提利昂在講話。他們在商議除掉尤裏揚斯。
“別心急,提利昂。至少……要等到送行典禮舉行,他出了城門之後。我們不能在民衆知曉的情況下動手。他現在在民衆心中的地位很高,我們得給他安個罪名,這樣在他死後才不會引起異議。”
君士坦提烏斯慵懶的接過話。
“我很樂意提供一只精銳的暗殺軍團保證他到不了亞美尼亞。”提利昂笑了一笑,“不過,陛下打算給他安個什麽罪名呢?您的堂弟現在可是大功臣,帝國的凱撒……”
“那也無法抹殺他過去的惡名。他是撒旦之子,是受詛咒的降生者,即使他被冠上了聖徒的稱號,他的外衣下仍然藏着一個異教徒的心髒。耶稣基督!上帝知道他幹了什麽!在他前往高盧後,在他曾經居住的宮殿花園裏挖出了十來具屍體,其中還包括他失蹤多年的其中一位教父薩尼爾,無一例外都被殘忍的放了血!誰能證明這不是他幹的,那個地方埋着他的生母,那個妖女厄妮絲,只有他常去!”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答道,他的嗓子細細的,聽上去像是一位宦官。
“我們不如勸服您的主教,讓他在朝堂上控訴尤裏揚斯是個異教徒,身附邪力,讓他為尤裏揚斯驅魔,我們不就可以像對付加盧斯一樣将他軟禁起來,再設法将他毒死嗎?何必還等到他………”
“是揭露,不是控訴。注意你的言辭,怎麽能用這麽下作的法子呢?”君士坦提烏斯打斷了提利昂的話語,腔調帶着一種冠冕堂皇的虛僞,但即使我不去看也能想象那雙劍戟森森的眼睛裏流露出的陰狠與狡詐。
“我們要讓他接受公正、公開的審判,讓他在廣場上面對虔誠的上帝子民們的譴責,為他所犯的罪咎付出代價,就像他的哥哥加盧斯一樣承受火刑而死。”
火刑?我不由渾身一震,耳膜嗡嗡作響。尤裏揚斯的确有個哥哥,叫加百列爾,和弗拉維茲一樣是被火燒死的………
眼前仿佛又有大火襲來,令我如遭炙烤,顫抖不已。
弗拉維茲,那就是你的真名嗎?你就是加盧斯是不是?那一夜的大火本就蹊跷非常,難道是君士坦提烏斯派人加害了他?
“陛下英明,是我太魯莽了,還要多向你學習才是。”提利昂笑起來。
靜靜的室內發出一聲嘲諷而陰森的喟嘆:“即便卑賤如蝼蟻,死前也要讓他展展雄風,到底,他是我的親堂弟………納爾米德,我有些熱了,替我把窗戶打開透透氣。”
一串朝窗戶接近的腳步驚醒了我。我貓下腰貼緊牆壁,便感到頭頂上的窗子被呼啦一下打開了。滾滾水霧彌漫出來,伴随着沁人心脾的香氣,我不由自主的擡起了頭,不料就撞上正注視着我的眼睛。
剎那間我猛地一驚,随即發現那是霍茲米爾王子。他略帶驚詫的瞧着我,眼底甚至聚起了一絲怒意,仿佛是在譴責我不該來到這裏。我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眨了一下眼皮。霍茲米爾橫了我一眼,好像在示意我快些離開。
心仍在噗噗狂跳,一種恨意與怒火盤亘在胸口,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他似乎有些無奈,于是背靠着我站在了窗前,這對我起了很好的掩護作用,我打心眼裏感謝霍茲米爾。雖然我與他才剛剛相識,卻感到了一種他對我這個後輩的關心,那不像是裝出來的。盡管,我還并不十分信任他。
“說來,還有一件事情,納爾米德,過來。這件事得由你去辦。”
霍茲米爾離開了窗戶,按捺不住好奇,我稍稍探頭,便看見他走到溫泉邊,步履很輕,像一只輕盈的貓。他緩緩褪下了自己的衣物,露出一身半透明的內衫。雖然有些尴尬,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背影十分優美,肩寬腰窄,腿長而筆直,既有男子的硬朗,還有一種中性的、近乎女人的柔媚,即使到了這種年紀,仍然保持的很好,可想而知他會是一名出色的舞者。
只是這舞這美都是為博取敵人的歡心,未免也太痛苦了些。
“陛下,請您盡管吩咐。”他俯身進入溫泉裏,依偎到君士坦提烏斯的身邊,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不禁替他感到屈辱,不忍目睹的挪開了視線。
水聲頓起,我聽見一陣肉體厮磨之聲自泉中傳來,夾雜着其餘幾個人的竊笑,納爾米德壓抑的喘息無法阻擋的溢入耳中,使我如坐針氈。
人類與生俱來的窺探欲驅使我無法自控的朝溫泉處望去,一幕不堪入目的景象闖入眼簾。君士坦提烏斯将霍茲米爾壓在池壁上,竟不管池中數人在場,從後侵犯着他。那一刻我隐約看見霍茲米爾黑眼睛破碎的尊嚴,被他柔韌隐忍的外表下藏匿着的經年的恨意,如同滿地的玻璃碎渣,每一片都能成為致人死地的兇器。他的呻吟沖擊着我的腦門,使我産生了一種即刻逃走的沖動。
霍茲米爾是波斯王子,看他被羅馬君王侵犯,與我在戰場上看見波斯領土被羅馬軍團蹂躏時一樣難受。而除此以外,窺視男人們交合讓我更感到害臊。
就在挪動腳步時,君士坦提烏斯卻在這時終于停下了進攻。
“你最熟悉內宮事務,幫我調查一下那位亞美尼亞的小王子,我有點兒懷疑他是個假冒的。”
心口瞬間拎緊,我屏息凝神,豎起雙耳。
“怎麽了,陛下,您怎麽會突然懷疑亞美尼亞他們的人呢?”納爾米得喘了口氣,平複下呼吸,語氣又恢複得波瀾不驚。
君士坦提烏斯笑了一下:“我接到一封告密信,裏面說亞美尼亞與尤裏揚斯暗中勾結,意圖聯合他們篡奪皇位。提利昂懷疑那個阿爾沙克王子早被偷梁換柱,是尤裏揚斯派來的人。”
“恕我直言,亞美尼亞關系事大,一發動全身,牽涉到整個東方戰場的态勢,說不定是有人居心叵測,想要挑撥羅馬和亞美尼亞間的關系,陛下可不能随便聽人撺掇……”霍茲米爾偏頭,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提利昂,對方臉色微微一變。
我心想提利昂心懷鬼胎已久,那告密信八成是他自己捏造的,唯恐天下不亂,也不知道他打的到底什麽算盤,也許是為了制造內亂,以求立功高升,更快繼承皇位。
“怎麽了,我說的不在理嗎,陛下?”
“當然,亞美尼亞的問題我會謹慎對待,”君士坦提烏斯吻了吻霍茲米爾的脖子,“那兒的局勢你比我更了解,當年要不是多虧了你,亞美尼亞國王那個老頑固怎麽會這麽快臣服于羅馬呢?”他眯起眼笑起來,“我只是要你私下安排他為我侍寝,越快越好,我要看看那小王子的身上有沒有亞美尼亞王族的特殊紋身。”
紋身?侍、侍寝?
我呼吸一緊,冷汗當即冒了出來,知道再不宜久留。可也許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挪腳時,我忽然才發覺自己的腿麻了。緊接着,那遭到蛇咬的地方好似抽筋一般的痙攣起來,腳下一下滑空,猝不及防的,我失去重心向下墜去!
阿泰爾的利爪摳進我的衣服裏,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鳴。
剎那間我以為自己就要以這可笑的方式丢了小命,而下一刻我就墜落在一片茂密而柔軟的草叢裏,接觸到地面的脊背襲來一陣不算劇烈的鈍痛感。
“什麽人!有刺客!保護皇帝陛下!”
“就在下面的花園裏,派人下去抓!”
媽的,糟糕了!
我惱恨地狠狠捶了一拳草地,翻身爬起來,這才察覺到腿部的異樣———那條被遭到蛇吻的小腿肚,已然僵硬了半邊,有一片呈現出了石質的灰白色,并且有蔓延開來的趨勢。不…不,不!
心頓時如墜谷底,我捏住小腿重重揉了兩把,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感,仿佛它已不屬于我自己,而真遭到美杜莎詛咒成了一塊的頑石。眼前驀地浮現出面具下陰險的微笑,我一蹬地從地上竄起來,藏進樹叢裏,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這是一片面積龐大的的花園,有錯綜複雜的人工水渠,我想起伊什卡德手中那份地圖,依稀想起穹頂周圍的構造,此時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記憶力十分之好,基本可以做到過目不忘,記得這些水渠是與所有宮殿都相連的,它們連接着每個宮殿花園裏的大型的噴泉與人工湖。
一頭紮進水裏,我迅速順着一條水渠向裏游去,顧不上它通往哪。這個時候,不被抓住才是最至關緊要的事。
經過一道小拱橋,不多時我便游進了花園的地下,四周變得一片漆黑。借着日曜之芒散發的微光,我勉強能看清渠道裏的景象。它的壁上開鑿了一副一副內容奇特的浮雕,裏面人物的形态詭異,面目猙獰,簡直形同地獄之景,我想不通到底是什麽人會在這種地方刻上這些壁雕,又有誰會去觀賞它。
可以推測的是,多年以前這裏也許并不是水渠,而是什麽密道。
不知道,這裏能不能通道霍茲米爾說的……尤裏揚斯的宮殿裏,那個藏有戰狼軍符的暗室呢?
這個念頭從我腦中竄跳出來之時,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
我發現自己抵達了一個像是地下蓄水庫一樣的地方,幾個圓形的渠道口汩汩湧出的水交彙于此,月光的清輝從我的前方的渠口反射進來,外面顯然是一片人工湖,遠處水波粼粼,倒映着外頭的樹影。
然而,就在我沿着牆壁小心翼翼的向前方游去時,一幕可怖的景象使我渾身僵硬的停了下來。
———就在我的右方,支撐水渠的一根石柱上,盤踞一條黝黑的、巨大的影子,一對藍紫色的獸瞳正如那冥府中的鬼火,幽幽的窺探着我。
那是一只巨蟒。
47章 【XLVII】魔蟒之吻
一股濃重的寒意爬上我的脊背,使我猶如置身冰窖。
蛇類會迅速攻擊移動的獵物,這是一種常識。我攥緊了手中的日曜之芒,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在阿茲莫忒山谷接受武士訓練時,我曾學習過如何與大型猛獸對決,也成功試過從蟒蛇的襲擊下脫困,但是,那時我對付的蟒蛇連這條大小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比起蟒蛇,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惡龍。
當我注意到它藏在柱子後的軀體上,似有一對若隐若現的翅膀之時,我驚駭差點呆在當場。誰能想到羅馬皇宮的水渠底下藏着一個這樣的魔物?
但此刻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
我該思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那巨蟒從柱子上蜿蜒而下,從水裏朝我緩緩游來,我的每寸肌肉都如弓弦繃緊,腦中只剩下這個念頭。
這将是一次生死搏殺。我靠緊牆壁,将康健的那一條腿蹬在牆面上,盯着水中的蛇影,匕首朝斜下對準它,蓄勢待發。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一瞬間,我的眼前一閃,就聽到嘩啦一陣水聲,頃刻間水渠裏猶如爆炸般騰起一片水霧,一道黑影閃電般的朝我直竄而來!
我什麽也看不清,憑着反射一躍而起,敏捷的旋身避開,握緊日曜之芒渾手一揮,斜刺而下。噗地一聲,我感到匕身一下子深深沒入堅韌的蛇皮裏。
腥風撲面而來,随之一道怪力頃刻襲上身軀。沒來得及避開,我就被巨蟒緊緊絞住了身體,抵在石壁上。死亡迫近的顫栗感随緊貼上皮膚的滑膩鱗皮滲入每個毛孔裏,冰涼涼的,讓人通體發麻。
胳膊被扼得動彈不得,我死死握牢插在蛇身裏的匕首,卻再難施力刺得更深。緊接着,雙腿也被蛇尾纏緊,黑暗中,蛇頭自上方垂下,一寸一寸,逼近了我的臉。兩盞風燈大小的妖異瞳仁近在咫尺,眼底燃燒着噬人的幽焰。
一剎那,我幾乎認為自己死定了。但絕望僅僅是一閃便逝,面對困境不屈撓的武士本能強迫我屏息凝神與巨蟒對視着,如與死神化身在冥府門口對峙。
但與料想中即将被血盆大口吞噬的下場截然不同,巨蟒竟并沒有張嘴襲擊我,只是盯着我“嘶嘶”吐信。猩紅的信子輕柔而肆意的掃過我的臉頰與脖子,仿佛是在舔舐,在愛撫。
這種詭異的感覺使我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此時不是在被巨蟒威脅,而是在被某個人撫摸着。
————尤裏揚斯。
我陡然被吓了一大跳,心理作祟,再看那雙蛇瞳也像極了他的眼睛,心中更駭。與此同時腳踝處攪起異動,纏着雙足的蛇尾順小腿如蔓藤攀上,細細摩過大腿根部,引得我下腹部一陣驀地緊縮。如果不是被蛇身困住,恐怕我已竄跳了起來。
這是……它在幹什麽?!我僵若石雕,好像傻掉了一樣連思維也無法運轉。粗而柔韌的蛇身從腿間穿過,像人臂般環住我的脊背,繞過上身,将我整個人裹在懷裏。蛇身繞着我輕輕的磨蹭扭晃,好似親昵的愛撫。潮濕的信子滑過我的嘴唇,撬開我的齒關,長驅直入勾住了我的舌頭。
吮吸,勾舔,仿佛在品嘗,甚至交合似的抽送。黑暗中的一雙細長幽深的蛇瞳半眯着深深盯着我,碩大的蛇頭低垂而下,湊到我的頸窩,與我耳鬓厮磨一番,又朝我的身下探去,吞吐的信子随之擾向我的胸口,不時掠過乳首。
一股奇異的酥麻感直逼大腦,激得我打了個激靈。
這條蛇,這只怪獸根本就是在……!
如從噩魇中驚醒,我狠狠一口咬住嘴中的鬼東西,手腕向外一瞥,忍着脫臼般的痛感勉強抽得一點空隙,抓緊匕首猛力一旋!
腥甜蛇血濺了我一頭一臉。蛇身一陣一狂顫,纏着我紮進水中。涼水淹沒頭頂,我極力撲騰掙紮,試圖逃脫蛇軀,卻被緊緊絞着拖往更深處。溺水感四面圍困,洶洶撲來,我的意識即刻之間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下沉,下沉,下沉。沉入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你想我嗎,阿硫因?
冥冥之中,一個聲音在黑暗深處訊問着。
一大股哀恸似水流淹入口鼻。我動了動嘴唇,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弗拉維茲……”
我好想你。想得想要流淚。
“阿硫因……我的小愛神,我在這兒。”
熟悉好聽的嗓音從遙遠之處飄來,從天際抵達耳畔,輕輕呼喚着我的名字。
一片淡淡的光暈溢入眼裏,透過薄薄的眼皮被映染成橘色。我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生怕慢了一瞬,這個夢就消失殆盡。
弗拉維茲俯身伏在我身上,他的面龐上籠罩着金粉似的陽光,蒲公英的白色種子散逸在風中,讓這一幕如仙境一般美得虛幻不實。即使知道這僅僅是個夢境,我仍帶着一種奢望探出手去———卻觸碰到了實質。
他的體溫、皮膚的質感、乃至呼吸都真切的映在我的掌心,而我不可置信的發現,我的手不再是以往夢境裏的孩童模樣,而是現在的成年大小。
“弗拉維茲……你在這。”
我顫抖的屏住呼吸,夢呓似的喃喃。
“是的,我回來了………”他低下頭,殷紅的嘴唇挨近我的鼻尖,呼吸與我融彙、糾纏,似兩株共生的藤蔓。
我深吸了一口氣,像幼時那樣環住他修長如天鵝的脖子,極力維持的堅硬外殼像在片片龜裂,一瞬間我幾欲泫然:“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誰,弗拉維茲?”
他撩開我的劉海,像以往那樣在我額上落下一吻,卻什麽也沒回答,只是寵溺的望着我,仿佛我還是當年的孩子。
這神态使我明白,這同樣不過是個幻夢。
我埋首在他肩上,深嗅他發裏頸窩散發出的迷疊花的清香,只想把這味道記得深一點,久一點。他的手緊緊攬住我的腰,将我壓在身下,低頭吻上我的脖子,吻勢像壓抑極久的一場雷雨,澆灌在我的周身。
仿佛浸泡在水裏,周身一片潮濕,衣服緊緊粘連着皮膚形同無物,弗拉維茲的嘴唇游走在我的皮膚上。他的身軀從未有過的強韌有力,我渾身無力的癱在他的懷抱裏,任由他親吻愛撫,像一只蚌貝撐開它堅硬緊閉的外殼。
如果這是真的,我情願向弗拉維茲獻出我的一切。
朦胧中,弗拉維茲輕聲沉吟我的名字,我的意識又模糊起來。身體被難以啓齒的方式摩擦着,雙腿熱得仿佛不屬于自己。我伸手摟住身上弗拉維茲的脊背,柔滑細膩,弧度微曲的脊骨像……一條蟒蛇。
突如其來的驚悚感激得我一下子睜開了眼。
揉了揉沾滿水的眼睛,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人工湖的石頭湖灘上,半個身子沒在水裏,渾身濕透了。而我的衣衫大敞着,淩亂不堪,連褲子也褪了一半。一動我就感到裆裏更是濕稠無比,就像剛跟誰親熱過。
怎會這樣?我難堪又驚駭,理好衣服,緊張的望了望四周。好在周圍并沒有人影,也沒有追兵的聲響。稍松一口氣,我摸索着腰間的日曜之芒,爬起身。
腰間空空如也,我即刻出了一背冷汗。
是真的。我在水渠遭遇了一條巨蟒,它沒有吞吃或者襲擊我,而是試圖……
我渾身冒起雞皮疙瘩,連滾帶爬的竄出水裏,撐着身子,甩了甩濕透的頭發。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我使勁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冷靜一些。
為什麽……我會和那條巨蟒搏鬥時忽然昏厥,産生見到弗拉維茲的幻覺?
一陣微風拂過來,涼意滲入骨髓,我打了個寒噤,徹底清醒過來。
回頭看了看湖裏那個我出來的黑洞洞的渠口,即使深知日曜之芒的重要性,我仍然下意識的疾走了幾步,迅速遠離了水邊,走進了密林裏。不能趁夜去找,太危險了。我望了望四周,濃郁的樹影遮天蔽日,随風搖曳。
“撲簌簌———”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我伏地一閃,撲進懷裏的東西将我吓了一跳。是阿泰爾。我連忙安撫意味的拍了拍它的羽翅,鑽出擾人的樹叢,便來到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走出密林,我發現不遠處是一道可以望見大海的懸崖,兩邊是兩座相對的高聳的白色宮殿,這竟是我前日随歐比烏斯踏足的那個花園。
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的目光像羅盤指針被磁石吸引,落在了某一處。
不遠處,一架四分五裂的豎琴映入了我的眼簾。
48章 【XLVIII】飛蛾入網
它那象牙質地的白色軀體挂在一根枝桠上搖搖欲墜,仿佛吊死者的枯骨孤苦伶仃的在風中搖蕩。
精致而細弱的琴身彎折着,勾着幾根将斷未斷的絲弦,在夜裏泛着凄然的冷
光。我鬼使神差地擡起手去,手指顫抖着滑過其中一根弦,微弱的響聲躍入耳膜,卻如重錘砸在胸口。
恍惚間一只手握着我的手腕,輕輕拂過根根絲弦,一串流水似的樂聲淌入耳膜,直奔昔日而去。仿佛我又回到了七年前,變回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小孩童,站在豎琴邊發呆。弗拉維茲就那樣輕柔的握着我的手,一邊教我彈奏豎琴,一邊與我述說那能用豎琴聲将猛獸馴服的俄耳甫斯1的故事。
他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還猶如昨日一般清晰。
“弗拉維茲……”我望着蒙蒙亮的天空,無奈地苦笑:“到底要什麽時候,我才能忘記你呢?”
我會回來,阿硫因。
去尋找我在這世上存在的痕跡……你會與我重新相遇。
這串話語不期然的重現在腦海深處,我心口一悸,不由自主的擡起眼皮,朝面前宮殿的一扇窗口望去。
豎琴的主人是誰呢?看上去與你那麽相像……
難道你還活着嗎,還可能嗎,弗拉維茲?
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勾住了身體,我伸手撫上宮殿外牆上凹凸的浮雕,縱身一躍。等到反應過來時,我竟已攀了三層樓的高度。
前日那扇窗戶近在咫尺。藍礦石玻璃在月光下散發着洇洇冷光,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滿了它的邊沿,投下斑駁的陰影,仿佛弗拉維茲的雙眼,誘人踏足。金屬的插銷已經打開,窗子半掩着,好似早就在等待我的到來。
我輕輕推開它,習慣性的伸手一摸腰間,背後發涼,卻仍不由自主的一腳踏了進去。室內幽暗昏惑,我眨了眨眼,勉強适應了這裏的光線。借着窗外淡淡的清輝,我一看見最近的是一張華麗的紅木書桌,離我最近之處擺着一尊銀質燭臺。這無疑是稱手的武器。
順手抓起來握在掌中,我掂了一掂,它足夠我一瞬間敲碎一個人的顱骨。巡視了周圍一番。對面放着一個擱放書卷的櫃子,兩尊一大一小的銅質胸像,屋子裏并沒有人在,我的視線又回到桌子上,想要确認上面的物件屬于誰。
桌上擺放着一個銀十字架,一本落滿了灰的《聖經》,一本《伊利亞特》還有一本不知名黑皮書,它上了鎖,書頁有些破損,看上去十分神秘。此外還有一個希臘人發明的那種地球儀,在黑暗中滴滴答答的轉動着,讓人心神不安。我小心翼翼的拉開桌面下的抽屜檢查,裏面有一個純金制造的恰特蘭格棋盤,旁邊是一個被絲毯包裹起來的長筒狀物體。
一種說不清的沖動猝然湧上指尖,促使我将絲毯層層揭了下來。
裏面像是一副卷軸畫,它的邊角泛黃,更有一邊焦黑翻起,像是被火燒過。
我屏住呼吸,将它展了開來,立即呆在當場。
裏面畫着一個黑發碧眼的男孩,底部有一行小字清晰可辨。
———吾之愛,阿硫因。
趔趄了幾步,我差點跌坐到地上,捂住了嘴。
我認得這畫。這畫是當年弗拉維茲請一位畫匠為我所繪,是大火肆虐神殿後他唯一存留的東西。我還記得我親手将它與弗拉維茲的屍骸葬在一起。
怎麽……怎麽會在這裏?有人動了他的墓?
還是……他死而複生?
不可能……不可能!
被火燒死的人連靈魂也會灰飛煙滅,哪會有複生這樣的神跡!
一個聲音在腦中否決着這個極度荒謬的猜想,我的心卻瘋癫似的狂跳,震得整個胸腔仿佛擂鼓一般震蕩。
也許他就在這兒,在這宮殿裏!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嚎,我倉皇的抱住那畫卷,走進房間的黑暗深處,步入一條幽邃的長廊,兩側牆上鑲滿了鏡子,無數個我在其間掙紮,好似迷失于冥河間的游魂。我茫茫然的就這樣走到了鏡廊盡頭的門前。
門虛掩着,露出一條縫隙,裏面透出一線冷清的光暈。
這是一間卧室。正中暗紅帷帳低垂的床上朦朦胧胧透出一個卧着的人影,似乎正靜靜沉眠,對我的到來毫無感知。我探頭窺視,忽然被對面的一個人影驚到,差點就舉起燭臺擲去,又立即發現那僅僅是面鏡子。
鏡子裏的我渾身濕透,夜行服緊貼着身體,活像一只從深淵裏爬出的水鬼。
誰若半夜見到這樣的我,恐怕要吓個半死。
我悄無聲息的走近了床邊,掀起半掩的帷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