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糊不清,夕陽的光輝卻很清晰。金色的,像輕綃一樣裹在她的周身,随着她潔白的頭紗飛揚。那景象美好的令人心醉。
“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刺挑到我的大腿內側的筋,我膝蓋不由一抖,忙捏住他的手腕。
“不是故意的,這塊是人的敏感區。”阿爾沙克撇了撇嘴,低眉順眼,一副專注的姿态,“尤其是……處子。”
“胡說什麽,你快點。”我松了手,目光掃到腿間隐私部位的一縷彎曲的花莖,難堪的催促。
53章 【VIII】命運之輪
“胡說什麽,你快點。”我松了手,目光掃到腿間隐私部位的一縷彎曲的花莖,難堪的催促。
他手靈巧一旋,在我皮上針針生花:“你的皮膚可真光滑,像絲緞一樣…尤其是這兒。若是你不說,真看不出來你這樣一個冰山美人是個武者。”
眼見那花案愈發妖媚,耳聽此言,我心生燥意,沉了臉警告他:“少啰嗦,再多說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就最後一句。”阿爾沙克擡起眼皮,眼波流轉間,一抹哀怨漾起。他忽然湊得很近,“你就是阿硫因,對嗎?他跟我上床的時候……喊着你的名字。”
“誰?”
還能是誰?尴尬與錯愕同時襲來,我望了一眼門口,好在門緊閉着。做出這種越矩之事,根本不像伊什卡德平常謹言慎行的做派。我冷着臉站起身,阿爾沙克精疲力盡的倚靠到床榻上,像犯了煙瘾似的吸了一大口煙筒,斜睨着我。煙霧朦胧,他的神情似笑又似泣:“其實我一點也不怨你們劫持了我……”
他吐出一口煙,煙筒指着那鳥兒,笑得放浪癫狂:“讓我不至于跟它一樣被困在那金鳥籠裏,都忘了怎麽飛!讓我不至于成天啼歌舞蹈,嘩衆取寵,連對着誰笑都不由自主!讓我不至于寬衣解帶,躺在一個年紀堪比我父親的人身下承歡!”
往昔的陰影一剎那心底複活,我轉過身,拔腿就走。
“我曾日日占蔔……有個人能救我出這牢籠,為我解開鏈铐,放我飛走…”
我的腳黏在地上,心底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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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的是這個人來了,我卻舍不得飛了。”
我的心裏咯噔一跳:“你會占蔔?”
“怎麽,你想要我為你蔔什麽嗎?”阿爾沙克斂了笑,濃黑的眼睫微微扇動。
“我想占蔔……一位故人,我想知道他的一切。”
“你想知道一個人的前世今生?或者他的過往未來?”
“我想占蔔我與他存在的聯系。”我自言自語的喃喃。
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弗拉維茲與我的聯系,早在七年前就斷了。占蔔自己與一個亡者的聯系,這不是通靈的祭司才能辦到的事嗎?
阿爾沙克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知為何笑逐顏開。
“你能通靈嗎?”
“可以試試。”阿爾沙克神秘兮兮的笑了笑,拈起一縷頭發,歪着頭瞥向窗外,“不過我有個條件。等會你得幫我伊什卡德叫進來,我有話對他說。”
我下意識的否認:“那人不是……”
“不,你愛他。”
他盯着我,斬釘截鐵般的打斷了我的話。一摞東西被重重拍在桌上,依次展開成扇形。這是一副紙牌,牌面上是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圖案,有人形也有物件,形态各異,不盡相同,足有二十來張。我定睛細看,這些圖案具有典型的埃及風格,牌面上的标注也是象形文字書寫。
“……而且愛得刻骨銘心。不信的話,這些有靈性的牌會告訴你答案。”
“這是什麽牌?”我疑惑的端詳這些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
“由埃及的《叨刃之書》的書頁裁剪成的占蔔牌,”阿爾沙克食指夾起一張,抿唇輕笑,“這可是亞美尼亞的寶藏。就這樣一張,便價值整整一馬車的金幣。”
我吃了一驚,才想起曾聽過關于這副牌的傳說。
“叨忒”是埃及月神,《叨忒之書》是專門用來傳達天神旨意的神秘之書,法老們根據它進行各種決斷。埃及王朝慘遭消滅之時,為了不讓異族得到此書,于是将其繪成卡片,交于神官手中。後來經由亞歷山大大帝之手被傳入了歐洲,傳聞與馬其頓軍從東方掠奪來的寶藏埋在一塊。
沒想到,這寶藏竟然位處亞美尼亞,我略感意外:“這樣的寶物,亞美尼亞竟然舍得作為與羅馬和平建交的嫁妝?”
“當然不是。這是從王宮我偷的,做為打發無聊時光的消遣。”阿爾沙克得意洋洋的一笑,不容我為他這個回答而愕然,便熟練的将牌一一翻到背面,在桌上鋪開,開始發號施令:“好了,閉上眼,把你的手放在牌上,別壓着,要懸在空中,牌裏先知的靈魂會自動感應到你想知道的那個答案。”
他拉上窗簾,艙內幽惑一片,唯有桌上一盞油燈散發微光。阿爾沙克的神态愈發顯得陰森,讓我想起我曾在泰西封貧民窟裏遇到的那個猶太神棍。他那時裝模作樣,拿着一個水晶球神神叨叨,說弗拉維茲沒死,而且正在找我,我理所當然的痛打了他一頓。
明明覺得荒謬至極,我仍乖乖的閉上了眼,将手懸在了桌子上方。心莫名的跳得很快,我有種預感,這一次,我得到的會是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結果。
“現在,念出那個人的名字。”
我的嘴唇有點幹澀,用舌頭潤了潤,吞吞吐吐:“弗拉…弗拉維茲。不……這也許只是他的姓……”
“想他的模樣———如果你有印象。”
腦海裏描摹着弗拉維茲的面龐,可一剎那浮現出來的,卻是那副詭異妖魅的面具,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睛凝視着我。
我吓得睜開了眼,恰時桌面上的兩張牌竟無風自動,啪地貼在了我的掌心。阿爾沙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雙手翻了過來。
左邊牌面上是一對相擁的人,右邊牌面上則是一個像是織機似的輪子。
“命運之輪………和戀人。”
阿爾沙克輕吟出聲,意味深長的擡起眼審視着我,他的眼珠裏映出我怔忡失神的表情。
“命運之輪和戀人……這暗示着什麽?”我喃喃的重複着,與弗拉維茲相遇分離的一幕幕自記憶奔流過境,将我的情緒思維通通沖亂。
“戀人,自然意味着他與你是彼此畢生的摯愛,你将與他靈肉交融,死生相依。至于命運之輪嘛……”阿爾沙克壓低了嗓音,語調婉轉猶如誦咒,“則代表,生死輪轉,死者複生。”
“你胡說……天下哪有死者複生這種事!”
我猛地站起來,腿不穩,聲音也發顫。
“那麽耶稣基督呢?”阿爾沙克盯着我,仰起脖子,露出蜜色的鎖骨。那懸挂着一個十字架的吊墜,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我本能的想要反駁,他卻擡起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細若無骨的手指攀上我的額頭,面對面的朝我呼了一大口煙。
“他跟耶稣基督一樣……是個殉難的重生者。”
他的聲音似有催眠的效力,讓我本就高燒的眩暈感急劇的加重了。缭繞眼前的煙霧猶如蛛網将我籠罩,透出一股經年陳腐的、混合着血腥味的惡臭。
一絲若有似無的嗚咽從霧氣深處飄來,似是地獄裏的死魂絕望悲泣。
無暇思考怎會陷入這樣的幻境,我循聲向前走去。
才邁出一步,煙霧便四散褪去,餘下一片幾近空茫的黑暗。
等到視線适應了這兒的光線,我才看清這是一間囚室。潮濕的牆壁布滿了青苔,借着一扇小小的窗裏投射的月光,地面上蠕動着一團不辨其形的東西。畸形漆黑的軀幹蜷縮在一起,像一只醜陋的、未曾破繭就已死去的蟬蛹。
———那是一個人。
假如那張凹陷龜裂得堪比天災之後的龐貝城池的面孔,仍可被稱為人臉的話。
我驚駭地退後了一步,目光彌留在那雙眼睛上,猶如被一道閃電狠狠劈中了心髒。我認得那雙眼睛。
弗拉維茲。
“……”
他的嘴翕動了一下,像木乃伊動彈着被蠟封死的唇。它曾比春日盛放薔薇更豔麗,娓娓道來世上最動人的詩篇。他的眼瞳比愛琴海更深邃澄美,此刻卻如一片積滿泥濘死沼,沼中尚有一尾活魚,茍延殘喘的翻起漣漪。
膝蓋如被重錘擊碎,我顫抖地跪在地上,伏到他身前。
這是我至今見過最可怖的幻像,它比剝皮拆骨的刑場之景更震駭,不亞于亡母慘死的情景之殘忍。
“弗拉…維茲…弗拉維茲……”
我愣愣地,念出這于我如魔咒似的名諱,渾身抖得如篩糠。
“……”
不辨五官的面上的嘴裂如一個黑洞,發出猶如困獸瀕死的呼嚎。
枯槁的手驟然抓住我的胳膊,凹陷的鬼臉貼至咫尺,他的喉頭裏一字一音的吞咽着,我屏息凝神的聽才勉強分辨得出。
“我們會重逢,阿硫因,如命運織線,日月星軌……”
呼吸與血液一瞬間凝結。這句話有些耳熟,無暇思考在哪兒聽過,我睜大眼睛,伸手一抓,幻象頓時化作一股煙霧,退散開來。我撲上去,卻碰到了桌對面的阿爾沙克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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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章 【XLIV】驚遭陷害
“我看見了什麽?你讓我看見的是什麽?”我一把揪住他的項鏈,目呲欲裂的喝問,我的力氣施得過大,以至于那十字架項鏈被我拽得斷裂了開。
像頑童失了珍寶,阿爾沙克驀地變了色,也不知從哪爆發出那麽大的力氣,張牙舞爪的将那十字架劈手奪過,滿臉怨怒:“你見到了鬼嗎,吓成這樣!我只是想幫你感應到你的戀人,誰知他的殘魂形态那麽可怕,這可不能怨我!”
“殘魂?”我急切的追問。
“就是……”阿爾沙克撚起一張牌,思索了一下,“人在最痛苦的時候渴望與執念也會愈強烈,靈魂就會分離出一部分,形成殘魂。”
弗拉維茲……弗拉維茲,你真的重生了嗎?你在哪兒?
“能幫我……幫我再感應他一次嗎?”我放軟了語氣,近乎哀求。
阿爾沙克懶洋洋的沖我晃了晃食指:“殘魂一旦見到他執念之人,就會立刻消失,它只是一股有形态的意念而已。比起尋找這種虛無缥缈的玩意,幹嘛不去弄清楚它的主人在哪兒呢?”
說着他彈了彈那張命運之輪,指着上面的圖案。我驚奇的發現,那紙牌上的輪子竟在緩緩轉動,一根金色輪軸如羅盤指針般指着窗戶。窗外映出羅馬海港上那道金色的城牆。我霎時失去了呼吸。
“看,他就和你近在咫尺呢。”阿爾沙克嘟起嘴,哼笑,“不過,我肯定他不是伊什卡德……啧,他好像就在羅馬?”
我一把抓過紙牌,沖到了甲板上,像暈船者般撐着船桅大口喘氣,遠處海港的金色城牆在夜色裏散發着落日似的光芒。它灼烤着我的視線,使我的腦內混亂一片。等到反應過來時,我已縱身跳入了海裏,朝港口游去。
依稀間,背後傳來伊什卡德的嘶聲呼喊,我不管不顧的一頭紮入海水裏,甚至不知道是怎麽抵達了岸邊。港口與船只間川流不息的人群因我的突然出現而駐足。我知道自己的模樣大概與一只水鬼無異,但我已無暇顧及這些。
命運之輪的指針微微偏移,直指那華美的羅馬帝宮。他就在那兒,就與我曾近在咫尺,而我渾然不知。我怔忡了片刻,跌跌撞撞的朝那走去。
即使這只是又一個夢魇,我也情願飛蛾撲火。
“你是什麽人!偷渡的奴隸嗎!沒有羅馬的通行證可不能入內!”
一聲厲喝自耳邊炸響,冰冷的長标槍抵在我的胸膛上,寒意沁入骨髓。我緊緊抓住它鋒利的尖端,擡起頭,面無表情的注視那張縮在金屬頭盔下的臉。下一刻,它便如烏龜脫殼般露了出來,狠狠撞在了背後的石牆上。
将手裏沉重的頭盔擲到地上,我抓過缰繩縱身上馬,如離弦之箭向那藍色穹廬的方向疾奔。
寒洌月光支離破碎,風聲獵獵掠耳而過,夾雜着此起彼伏的驚叫,背後追擊之聲如影随形,狹窄曲折的羅馬古道無止無盡,像墜入一個不真實的夢魇。鹹澀的液體自頰邊滑過便迅速蒸發,眼前卻愈來愈模糊。
“抓住他!他在那兒!
“別跑!”
一瞬間仿佛時光回溯,我又回到雅典的街道上,在人販子的追捕中逃亡,弗拉維茲會這段路途的盡頭等我。
這種直覺洶湧的襲上心頭的一刻,不遠處出現了一條隊伍,攔住了我的去路。馬受驚撅蹄,我急忙勒缰,幾乎滾了下來。墜地的疼痛方使我冷靜了些,聽聞背後的追擊而來的動靜,我急忙翻身起來藏進深巷裏。
好在前方的隊伍并不是來圍捕我的。他們身披麻質鬥篷,被一條粗重的鎖鏈串聯,手腳都戴了鐐铐,低着頭,宛如一群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跟随着死神。
微弱的月光使我得以窺見其中一人的半張臉上有藍紋,他是個哥特蠻人———是尤裏揚斯的手下。
我不敢大意,謹慎的避開,卻又一眼看見,牌上指針順着那群人行走的方向轉動起來。血液上湧,我即刻尾随了上去。跟着這群人轉過一道彎,我的眼前豁然開闊。前方已沒有狹窄古道的遮蔽,而是一個屹立在寬闊廣場上的圓形建築———羅馬競技場。
它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棟建築都要巍峨宏偉,無數個鑿空的拱門在夜色裏噴薄火光,仿佛生着百目的巨人阿格斯霸道的橫卧于天穹之下,讓人嘆為觀止。
我巡望着這些門,期盼在它們之間發現某個人的身影,然而人的大小在那些拱門之中太過渺小,讓我根本無從分辨。
他們去裏面做什麽?參加角鬥嗎?這裏正在舉行一場競技表演嗎?
疑惑之時,我聽見一串熱鬧的跑馬聲自斜前方由遠及近,來的隊伍聲勢浩大,以至于腳下石磚都為之震蕩了起來。長龍一般的人馬蜿蜒而來,數把火炬的亮光猶如一道星河将黑暗耀如白晝,十來倆顏色各異的戰車又似七色虹光朝兩側分流開,托出一架閃閃發光的金色禦攆上披着華美高冠的人影。
那是君士坦提烏斯。
這大概就是傳聞中羅馬最盛大的戰車表演了。我半貓下腰,趁着夜色昏黑,混了進去,亦步亦趨的跟随隊伍蠕蠕挪動。
一進入競技場入口的拱劵回廊,戰車與随形隊伍便分散開來,只留下一小只侍從的隊伍,我緊随而上。廊柱間光影變幻,成千上萬的人影攢動,穿行其中如入迷宮。剛剛走上第一級的看臺,場上就爆發出雷鳴似的歡呼聲潮,震耳欲聾。
輪上指針如驚濤駭浪上孤舟般搖搖晃晃。我巡望四周,視線穿過寬廣的競技場,淹沒在對面的人山人海間,捉不着焦點。
心如奔馬般狂烈的跳動,大腦裏一片嗡鳴。高燒侵襲着我的周身,将血液似乎都燒至沸騰,無法壓抑的沖動充斥着每根神經。
你在哪兒,弗拉維茲?
我低頭吻了吻紙牌,手顫抖得厲害,恰時一陣風迎面刮來,紙牌脫手而去,飄向空中。心猝然也像被吹向高空,巨大的倉皇感從腳底灌上,我伸手便抓,腳下一滑,朝前栽去,忽而感到手臂一緊。
“喲,這不是阿爾沙克王子殿下嗎,您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
一個低沉雄渾的笑聲自耳邊響起,将我吓了一跳。一回頭,身後人的一頭金發便躍入視線,一雙湛藍如大海般的眼睛近在咫尺。我不禁為之凝目失魂,直到手臂被人一左一右挾住,才猛然回過了神。
面前的人的一襲鐵甲在火光中灼灼生輝,高大魁梧,正是那個曾在晚宴上冒犯過我的提利昂。我本該厭惡他,可此時卻看着那雙藍眼睛,挪不開眼。
他有可能是他嗎?
這疑問一閃而過,我即刻為自己荒謬的猜想而自嘲。即使真的重生,弗拉維茲也不會失了他的性情氣度,又怎會變成一個粗莽的武将?我焦灼的望向競技場中,那紙牌也許是我唯一找到弗拉維茲的機會!
“這不關你的事!”我掙開他抓住我的手,不料幾個守衛模樣的人從他身後沖過來,圍住了我的去路。
“怎麽能不關我的事呢?”提利昂大笑了一聲,“您真有意思!今天是羅馬建城節,皇帝陛下本有意邀您來一起觀看這盛大的戰車表演,您卻失蹤了。這不,他派我這堂堂一個高級将領在全城找尋您的下落,務必在表演開始前将您帶到他那兒去,要在全國人民的面前為您正式加冕呢。”
這番話簡直如平地一聲驚雷。
頃刻間我站立不穩,汗如雨下————我竟昏頭到這種地步,只顧着尋找弗拉維茲,忘了該在天黑前趕回宮裏,還一路沖到了這兒來!
大抵是見我面無人色,提利昂綻開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目光在我周身上下掃視:“說實話,我挺奇怪為什麽這樣巧……昨夜宮裏在抓刺客,今天您連您的宦官一塊就失蹤了,又出現在這兒。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冷眼盯着他,渾身緊繃,知道大事不妙,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背後是看臺邊緣,再無路可退,除非跳進競技場裏,但那絕不是明智的選擇。
“走吧,對面就是您的榮譽席2。是您自己走到皇帝陛下身邊去呢,還是讓他們擡您過去?”'提利昂按着腰間佩劍,朝我後方揚了揚下巴。
不能立刻逃。先按兵不動,也許會有轉機……
我低眉順眼的轉過身去,任由兩個侍衛架住我的胳膊。在經過一根粗壯的柱子背後時,提利昂加快步伐走過我的身邊,來到看臺一側,不知要幹什麽。我本能的察覺不對勁,一瞬間只見兩道寒光閃過,便條件反射的一個箭步避過,卻見他忽然抽劍将一個侍衛割了喉,又抓起另一人朝我推來,将他一劍穿胸。
還來不及為這一幕吃驚,猝不及防的,我就一股大力驟然撞出幾米,腳下一滑,朝後栽去。
我用手肘護住頭顱,背脊重重的跌到布滿沙礫的地面,立即引來一片筋骨折裂般的劇痛,使我幾乎當場昏厥。暈眩之中我強守一絲清明,爬起身來。
提利昂自上而下的俯視着我,向看臺上的士兵吩咐着什麽。
———陷害。
提利昂是想把刺客之罪坐實于我。
55章 【XLV】被縛囚徒
望着跌在我身前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我意識到,這罪名我恐怕無論如何也難以洗脫了。我舉目四望,急忙的跌跌撞撞的朝最近的出口沖去,卻聽一聲轟鳴,一扇沉重的鐵閘從天而降,在我堪堪只有一步之遙時落到了底。
四周忽然靜寂下來,只餘幾聲驚叫。一串野獸的嘶鳴,正自我的後方傳來來。我汗毛聳立,緩緩轉身。
就在幾米開外,一頭巨大的黑色雄獅,正虎視眈眈的盯着我。
我竟沒有注意到,場上正舉行着一場鬥獸表演。
寒意霎時浸透了骨髓。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分開雙腳,伏低身體。
那獅子看上去瘦骨嶙峋,非常饑餓,我毫不懷疑假如我逃跑,它會立刻沖上來咬斷我的咽喉,将我撕成碎片。我一面提防着它突然襲擊,一面緩緩邁步,離開緊閉的鐵門前。可沒容我挪動幾步,剎那間,它便躬起了身子,如即将離弦之箭的弓弦。下一刻,一大股腥風翻雲卷浪,眼前霎時間沙霧彌漫,烏雲似的巨大暗影轉瞬撲進,當頭壓下。
我就地一滾,堪堪避開擦着頭顱而過的血盆大口,眼疾手快的撿起地上一塊石頭,瞄準那獅子的顱骨砸去,正擊中它的左眼。
那惡獸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嚎,卻無懼意,殺氣洶洶的朝我再次撲來。眼見附近卻再無大些的石子,俱是沙礫,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鐵門內竟竄出一道碩長的黑影,直朝逼至我身前的獅子襲來,塵土猶如一片沙暴般撲天蓋地。一對參天黑翼掠過頭頂,陰影深處幽深的獸瞳僅如隕星閃現了極短的一瞬,漫天沙霧便褪散了開來。
眼前只餘下一扇鐵門,那獅子與黑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僅僅是我的一場幻覺。
我瞪着那鐵門後的黑暗,手腳冰涼,天旋地轉。
即使看不清全貌,我也能辨認出,那黑影便是我在羅馬皇宮的水道裏遇見的那只蟒。它竟又一次出現在了這裏,而且救了我一命。為什麽?難道這怪獸會和弗拉維茲有什麽聯系?
這念頭一冒出來便有無窮的引力,驅使我一步步朝那鐵門走去。
“………!”這時怪異的叫喊忽從後邊傳來,随着銳器破空之響,一柄短劍插在了我的腳邊。
我回過身去,那是個角鬥士裝扮的蠻族人,揮舞着手臂似是在試圖阻止我,他的背後是一只正在逼近的軍隊,而他的足邊,一張東西泛着微光———那張命運之輪。他彎腰将它拾起,好奇的翻看着,繼而露出驚異的神情,作勢要撕扯。
“住手!那是我的!”
顧不上逃走,我徑直朝他撲了過去,将他撞倒在地,劈手奪回命運之輪。牌面已被撕裂,輪上指針搖晃不定的顫抖着,一如我的心髒。
一下子我雙腿發軟,攥着這張薄薄紙片,仿佛當日擁着弗拉維茲的骸骨,跪倒在粗糙的沙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崩潰的哭號。
眼皮下洶洶之意有如經年幹涸的河床終于發洪,便決了堤。我蜷成一團,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像個丢盔棄甲的逃兵,一點兒反抗的氣力也不剩,任憑數柄兵器架住身體。數只手将我拖拽起來,一路拖出競技場。
我聽見周圍議論的噓聲嘩然四起,心底麻木得沒有一點兒起伏。眼淚止不住的從頰邊淌下,一滴一滴落在足下的沙礫上,卻留不下任何痕跡。
“怎麽回事,我親愛的小王子?你要想參加這盛會,我自然會替你安排榮譽席,又何必跑到鬥獸場去表演呢?”
別有深意的話語混着笑聲從頭頂傳來,一根純金的十字手杖伸到我下巴之下,迫使我仰起了垂軟的脖子。我虛弱的喘着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怎麽了,為什麽流淚了?真是我見猶憐……”手杖将我的頭擡得更高了些,“看不出來,你這樣的小美人會是個刺客,實在太可惜了。”
“現在下判斷未免早了點吧,我尊敬的皇兄?至少該經過審訊不是嗎?”
這慵懶魅惑的熟悉聲音一飄入耳膜,我便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
紫色蓬帳低垂的陰影裏,露出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正持着一個酒樽,細細把玩。他拿的好似是棋子,正下一盤步步為營的棋,翻手為雲,覆手為雲,又仿佛在撥彈琴弦,奏出勾魂攝魄的魔音。
我盯着那只手,一大股暈眩重重湧上頭顱,終于失去了意識。
朦朦胧胧間,我的身體飄了起來,眼前被一片光明籠罩,似乎回到了當年的神殿裏,某一天美麗的黃昏時分。
晚霞的餘晖從窗外灑進,落在弗拉維茲的周身。陽光落在他沙沙抖動的羽毛筆末梢,宛如一層金沙躍動。我癡癡的撐着下巴伏于他身邊,看他流暢漂亮的字一筆一劃的落在雪白的羊皮紙上,宛如神跡。
“知道這是什麽嗎?”
弗拉維茲眼睑溫柔的低垂,羽毛筆輕掃了我的鼻頭。
我搖了搖頭,看着他的眼睛發呆。
他笑了:“這是你的名字,阿硫因。想學學怎麽寫嗎?”
“嗯。”我乖巧的點頭,把手交到他比我修長寬闊不少的掌心。這只将我從深淵裏拉拽上來的手,執筆教我寫下自己的名字。
羊皮紙上歪歪扭扭的“符號”與弗拉維茲的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局促的瞅着他,又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弗拉維茲,嘟囔的問:“弗拉維茲,我可以…學寫你的名字嗎?”
“當然。”羽毛筆擡起我的下巴,讓我的脖子一陣發癢。我縮了縮脖子,夕陽的光被弗拉維茲低俯的頭遮住,“我的小愛神,你得親我一下。”
似柔聲哄慰,又像不容置喙的命令。
弗拉維茲的手落在我的脊背上,撓癢癢似的輕輕拍撫。他的睫毛又長又密,染着霞光,如同一片彤雲。
耳根一下子就熱了。我猶猶豫豫的湊過去,啄了一口弗拉維茲的臉頰,卻他托着下巴扯近了些,嘴唇觸到一個柔軟甘甜的物體。涼潤的手指撥弦似的一筆一筆緩緩劃過我的脊背。我被吻得呼吸近乎失卻,下巴才被放開。
“記住怎麽寫我的名字了嗎?要是忘了,我可是會……懲罰你的。”他的嘴唇貼着我的臉頰微動。
我忙重新執筆,回憶着那些筆畫,在羊皮紙上倉促的落字,生怕自己遺忘了他教我寫的東西。阿硫因,弗拉維茲。筆尖小心翼翼的落在紙面上,可什麽也寫不出來,只有幾滴紅色的花汁落下,像泣血之淚。
我忘了怎麽寫了。
心莫名的慌亂起來,我下意識的去看身旁,而窗邊空蕩蕩的,什麽人也沒有。掌心的羽毛筆霎時焚燒起來,燃成了黑色的灰燼,從我的指縫漏出,散逸到了風裏,轉瞬便消失不見。
我在諾大的空蕩蕩的神殿裏彷徨四顧,叫着他的名字,一回頭便猝不及防的迎面撞上另一個身影。那張詭異冰冷的面具面貼面的與我相對。
“記住了我的名字怎麽寫了嗎,我的阿硫因?”
我張大嘴,倒吸了一大口涼氣,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慢慢的,我恢複了一點意識。半夢半醒之間,我感到似被冰冷的铐鎖套着四肢。我試着動了一動,腳卻觸不着地———身體被懸吊在了半空中,動彈不得。
身上害着高熱,喉頭灼得冒煙,大腦仍有些混沌。
衣物被汗水緊緊黏着身體,猶如一層困囿的厚繭,熱得人喘不上氣。我深呼吸了幾口,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眨了幾下。眼前卻仍然什麽也看不見。
我不止四肢被拷着,連眼睛上也縛了一塊布。
這是……這是哪兒?
我動了動龜裂的嘴皮,發出一點蟲鳴似的哼吟。鐐铐碰撞聲在室內激出一串孤寂的回響,這是一件封閉的密室。
是監獄。我淪為了階下囚。
昏迷前的記憶浮現腦中,我狠狠甩動幾下縛住四肢的铐鎖,只希望此刻只是在經歷一場惡夢,能立馬醒來。可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卻提醒我,這是現實。
“哐啷”一聲,鐵門開啓的聲響。
來人的腳步極輕而緩慢,猶如一個幽靈。
“什麽人?”
身體受制,我即刻嗅到了一絲危險迫近的氣息。被遮蔽的雙眼僅能隐約看見一個黑影在火光中晃動,來到了我的跟前。
寂靜中他的呼吸清晰可聞,仿佛平緩的水面下暗藏湍流,拂過我的臉頰。他離得很近,卻沉默着,如同進行一場無聲的審訊。
我按捺着不安跳動的心髒,假裝仍在昏迷,冷靜與緊張卻悄然在這與這不速之客的對峙裏此消彼長。
終于,我忍不住了:“你是誰?”
回應我的是一陣輕微的衣物摩擦聲,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我心一驚,便嘗到清涼甘甜的液體灌入嘴唇。我下意識閉緊嘴唇抵抗,但多時的幹渴仍令我本能的吞咽起來。渾身熱燥終于得到一絲疏解,我頓時好受了不少。
喂我飲水後,那只手又輕柔地替我拭幹了嘴唇,動作小心翼翼而細膩,似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寶。
我的心尖驀地一顫:“喂,你到底是誰?放我下來!”
回應我的仍是一片沉默。
唇邊的手指撫上臉頰、鼻尖、繼而是額頭,又從上至下描摹我的輪廓,先是蜻蜓點水,逐漸的,撫摸的力度染上了兩分暧昧,三分纏綿。
寂靜中,拂面的呼吸似河水入溪過礁,變得有些湍急。
我的嘴唇抖了抖,從齒間溢出一絲顫音:“……弗拉維茲?”
面前的呼吸聲一頓,指頭從我面上緩緩移開。
“是你嗎……是你對不對?別走!”我脫口而出的疾呼,複又惶惑的收聲,只怕是自己錯誤的奢想,亦或又是一場幻夢。
身前人并未離去,而是緩緩轉到我的背後。我以為他要解開我的鐐鎖,卻感到腰一緊,被一只手環住。濕透的背脊貼上堅實的胸膛,熱度直達膚底。身後人的身軀柔韌而精實,仿佛一只卷住獵物的蟒。
一股惑人的馨香沁入鼻底,我猛然意識到這人是誰。
心陡然懸高,渾身緊繃。環住腰間的手滑入我濕黏的衣內,順着扣子扯開襟口,将我的胸膛剝露出來。汗液接觸空氣,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體表卻泛起一片熱意,慌亂也随之爬上喉頭。
“我不走……”耳邊的聲音沙啞誘惑,透着一股獨特的侵略性。
我打了個激靈。
潮濕的呼吸掃過耳根,頭發被撩到肩上。他的臉離得很近,似在嗅着我的氣味。我頭皮發麻,後頸一燙,感到被他的唇貼上來,似在要那兒烙上一個印記。
“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