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阿硫因看着另一個人的時候。
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捂住對方的雙眼,一瞬放緩了征伐的力度,又加速了沖刺,想象着是那人被自己壓在身下,為他放柔了倔強棱角…就不能自已。
痛苦與歡愉一并湧進體內,幾欲讓阿爾沙克不堪承受。抵達高潮之際他張大了嘴呻吟,淚水自一雙碧色美眸溢出來,似把所有的情緒都排空了,只餘下幾分迷茫,幾分陶醉,好像醉到了深處的酒徒。
“我也有心的,伊什卡德。”
他夢呓似的喃喃着,便感到身上人的動作驟然一停,下一刻,神志與呼吸就一并被滾燙的唇吞沒了。
彼時,門外之人聽見艙內的動靜漸漸平息,猶豫着是否要敲門。
他撚了撚手裏的密信,拍了一下停在翅膀上的銀頭鷹,心裏沉甸甸的。這是一份千真萬确的訊息,它來自遙遠的波斯王亭。
65章 【XLV】籠中囚鳥
這一夜我沒有再夢見那場萦繞多年的大火,卻被母親的啜泣驚醒。
哭聲似仍徘徊耳際,迷糊之間,我依稀感到有人接近,便敏銳的睜開了眼。一個人影站在近前,衣服邊緣泛着晨曦的微光。我一下子坐起身,稍稍一動便感到下半身酸疼得要命,腹部有些鼓脹不适。
“別亂動,王子殿下,是我。”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竟然是霍茲米爾。
我眨了眨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紫絨床上,被褥下近乎全裸。這似乎是尤裏揚斯——弗拉維茲的房間。霍茲米爾走到床邊,我難堪地縮了縮身體,将被褥捂得更嚴實了點,低着頭:“什麽事?”
“我捉到一只受了傷的鷹,他的頭上有人為染紅的翎毛,軍用的标記。我猜那是你的。”
我的心裏猛地一驚。
跟着霍茲米爾走出弗拉維茲寝宮的一路上,我察覺到有侍衛跟蹤我。我不願相信那是弗拉維茲的安排,但直覺告訴我,的确有可能是他的意思。穿過拱門,走上幾道階梯,來到一個靠山的露臺上。此時時近傍晚,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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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眼看見了那個懸挂在葡萄藤架上的籠子。
晚霞之中,有暗紅的液體沿着籠底淌下,阿泰爾猛烈的撞擊着籠門,我一打開它便飛撲到了我的肩頭,一股血腥氣從它的羽翼下撲面而來。
“我沒法為它療傷。它醒來以後一直在自殘。”霍茲米爾無可奈何的道。
“噓……噓……乖,我在這兒,好姑娘。”
我輕聲安撫着它,小心翼翼的檢查它的周身。阿泰爾異常暴躁,尖銳的爪牙抓破了我的手腕,使我能感覺到它的痛楚。在看見它的傷勢時,我的心一悸。
它的一邊翅膀被什麽刺穿了,像是什麽暗器。假如不是阿泰爾的飛行技巧卓越,也許這一箭就洞穿了它的心髒。
———有人對它下了殺手。
我的眼前驟然浮現出那把明晃晃的弩來,喉頭發緊。
“你救它的時候,有沒有看見……是誰射傷了它?仍然抱着一絲僥幸,我吸了口氣,探問。
霍茲米爾搖了搖頭,眼底掠過一絲異光:“沒有。但我發現它時,尤裏揚斯陛下和他的近侍就在不遠處。”
“他們在幹什麽?”我撫摸着阿泰爾的頭,撕下一塊衣擺為它包紮,頭也不擡的問,心裏卻異常難過。我無法肯定這孩子以後是否還有能力飛翔,假如不能,它就不得不面臨着被處死的命運———為了保守軍隊機密。
“前往元老院參加一場議會,安排君士坦提烏斯的葬禮,還有,尤裏揚斯陛下登基之日。”
我擡起眼看着他,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霍茲米爾是弗拉維茲的追随者,但在那雙黑眼睛裏,我似乎卻沒讀到什麽喜悅之情,平靜是表象,再挖掘得深一些,反而是一種擔憂。仿佛是為阿泰爾的遭遇,又像是在為我———這種奇怪的念頭不知怎麽浮現心頭。
“那個軍符,你拿到了嗎?”霍茲米爾忽然問道。
我搖搖頭,冷不丁想起了那個鑰匙,出了一聲冷汗。對了,那個鑰匙呢?難道是那晚落在弗拉維茲的房間裏了?或者幹脆落到他手裏了?
阿泰爾逐漸平靜下來,我摘了點葡萄喂給它,習慣性的查看它的喙。當受到威脅時,阿泰爾會有意識的把密信藏在嘴裏。它的舌頭下果然有一個小小的線頭,我拽住它,便将一個金屬圓球拽了出來。
我的心裏咯噔一動,背過身去,取出球的紙團。
寫紙團的人是伊什卡德,他們沒有離開,而藏在海峽附近的一艘船內。他們接到國王陛下的最新指令,裏面提到了波斯的近況,命我迅速返回羅馬,且一定要拿到另外一半戰狼軍符,否則,整個軍團都将因我的渎職而受到誅連,包括我們的家族。而蘇薩至今仍身陷囹圄,能救她的只有我。
伊什卡德他們會設法回到宮裏,在此之前,我先得拿到軍符。
我将紙團撕碎,看着碎屑風中亂舞,心神不寧。也許請求弗拉維茲将戰狼軍符交給我是最合适的做法,畢竟,他原本就與國王陛下有協議,現在皇權唾手可得,也是時候兌現承諾了。這樣想着,我卻隐約有些惴惴不安。
“你似乎很在乎這只鷹的性命?”霍茲米爾的問話忽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伸手摸了摸阿泰爾的頭顱,我忙抓住它的脖子,及時制止它的自衛性的攻擊,卻還是啄破了他的手。霍茲米爾在試圖博取我的信任感,盡管不知他出于什麽動機,但我非常感激他救了阿泰爾的命。
“謝謝。”我看着他傷痕累累的手背,放緩嘴角,“将它弄到籠子裏,你一定費了不少功夫。”
霍茲米爾無聲莞爾,為我彈掉一根粘在肩頭的羽毛,神态十足似一個審度兒子的父親:“它很像你,寧可死也不願被困在籠中,生而高貴。”
我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那破損的籠子上,越過諾大的白色殿群,呼吸不穩:“我可不高貴,只有高貴的金絲雀才願屈于籠裏。”
“冒昧的問一句,王子殿下在亞美尼亞過得如何?你的母親還在世嗎?”
這一句像針尖驀地紮痛了我,轉而我又感到吃驚,亞美尼亞國王和王後雙雙健在,他怎麽偏偏想到問我的母親?他知曉我能用波斯語交流,便應該能猜到我并非真王子,卻明知故問,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阿爾沙克,但我感覺你不像那只金絲雀。”霍茲米爾補充道,似在小心翼翼的進一步試探:“你是孤兒嗎?”
我戒備的瞧着他,垂下眼皮,避而不答:“霍茲米爾王子,不知可否請你為我照我的鷹,假如它掙紮,就蒙住它的眼睛,它就不會亂動了。”
“好的,蒙住他的眼睛。我知道了。”
他望着我別有深意的回答,眼神裏透出一種悲憫與疼惜。我下意識的攥緊拳頭,後退了一步。
“等等。”霍茲米爾欲言又止。
我頓住腳步,疑惑的看着他。
霍茲米爾幾步走上前來,他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目光掃過我的身體:“如果王子殿下需要什麽幫助,請來找我。”
不知是否是錯覺,我感到一股熱流從他的指尖彙入皮膚,一瞬間腹部的不适似乎減輕了許多,我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恕我直言,我不是有意冒犯您……”霍茲米爾盯着我的眼睛:“尤裏揚斯陛下的身體非同常人,王子殿下少與他發生接觸為妙。”
臉皮像被滾水澆過,我敏感地走開幾步,又聽他追上來的腳步聲,像是很急切:“記住,別讓他再碰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的身體會發生一些變化,相信我,你不會願意承受。”
我的心裏冒出一股疑惑,但揮之不去的屈辱感猶如一道猛獸撲來,逼得我匆匆逃離了露臺,将霍茲米爾遠遠甩在後面。
逮到那些跟蹤我的家夥,我命令他帶我去找弗拉維茲。他們是一群宦官,我認得他們原本是君士坦提烏斯身邊的侍官,但惟獨不見那個最受寵的歐比烏斯。
一問之下,我才知道他進了監獄———并且是弗拉維茲親自下的令,罪名是涉嫌與提利昂合謀,刺殺了君士坦提烏斯,意圖篡位。
“這是早有預謀的。一個野心勃勃的蛀蟲,就是他蠱惑奧古斯都接納了那異端邪說般的阿裏烏派教義,從內部腐蝕了皇庭。”一臉惶然的小宦官這樣形容道。
但我卻無比清楚,歐比烏斯只是弗拉維茲的傀儡,被牽出來頂罪的犧牲品。
弗拉維茲在這場明目張膽的政變中俨然成了正義的勇者,不但及時命令禁衛軍鎮壓了叛亂,保護了重臣們,更在一夜之間揪出了幕後兇手,為這帝國的舞臺上演了一出引人矚目的護國英雄的戲碼。
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形,大火裏他從容不迫的身影。
弗拉維茲就是特洛伊之戰裏的木馬,他的勢力悄無聲息的滲透了君士坦提烏斯的腹地,甚至扭曲了對方的信仰。待君士坦提烏斯衆叛親離,大意之時,便由內而外一舉擊潰。并且在這一切結束後,将殘局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不僅是弗拉維茲,更是尤裏揚斯,一個深谙陰謀權鬥之道的棋手。
這樣想着,我不禁感到渾身發冷。
元老院坐落在宮殿入口的廣場上,離弗拉維茲的寝宮有相當一段的距離,光是步行到那我就已氣喘籲籲,像一個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想到這是昨晚弗拉維茲的傑作,即使此刻衣衫整齊,我也感覺自己像被光天化日的剝盡了衣服。
緩緩接近一扇窗戶,我側耳凝聽,傳入耳膜的是一片雜亂的議論聲,仿佛坐在劇院裏觀演,好半天才分辨出一個略為清晰的聲音。
66章 【XLVI】豺狼之巢
緩緩接近一扇窗戶,我側耳凝聽,傳入耳膜的是一片雜亂的議論聲,仿佛坐在劇院裏觀演,好半天才分辨出一個略為清晰的聲音。
“如今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簡直就像一片沒了蜜蜂的蜂巢,那樣富饒又脆弱!為了避免我們的宿敵波斯人趁虛而入,我建議尤裏揚斯陛下盡快擇日登基,越快越好!”
“是啊!波斯對亞美尼亞垂涎已久,一定會趁着羅馬群龍無首發動攻勢的!”有幾個人連連附和道。
這些議論令我不自禁心弦繃緊,真切體會到自己身在敵國,在一群豺狼的巢穴裏。下意識将窗子推開一條縫,我向裏窺望。
紫袍金邊的颀長身影映入眼簾,他的四面坐着清一色白袍紅襟的元老與官員們。在周圍人們舉手投足的喧嘩的印襯下,圓臺上的那個人顯得異常沉靜,一動不動的兀立着。從穹頂灑下的淡淡暮光籠罩在他周身,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讓他仿佛好像一尊俊美無俦的神像,又散發着一種說不出的煞氣。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似一時粘住,挪不開了。
“這是諸位一致的願望嗎?我的皇兄畢竟屍骨未寒,葬禮剛開始籌備,這樣恐怕并不合适吧?”
慵懶平靜的語調,卻透着一種不露自威的魄力。他的聲音并不大,卻奇跡般的令室內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好似一個祭司在向教徒們宣讀神谕。
“我希望,在葬禮後再向公衆宣布我繼位的事。出于對他的哀悼,我将在登基大典上親自出演一出戲劇,歌頌他的功勳,并替他為阿爾沙克王子正式加冕,穩固亞美尼亞的歸屬。諸位認為呢?”
我感到有些意外。弗拉維茲詢問的語氣非常謙虛,全不似君士坦提烏斯那樣高高在上,獨斷專權,他更像一位善于聽取臣民意見的希臘君王。一種有別于這個時代的,民主的古典式的統治手段——在他教我讀的那些希臘古籍裏存在着。
但也許,這僅僅是他的僞裝而已。我不夠了解弗拉維茲的內心,但有一點我敢肯定,他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
“他的演說非常動人,不是嗎?”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冷冷的輕笑。
“誰?”我一驚,回過頭去。
眼前站着個褐色長發的青年,也穿着一身元老的托加袍,一個十字架在他胸前閃閃發亮,眼睛炯炯有神。
“這些老家夥,真以為他會履行承諾,将一部分權力交還給元老院,像共和時期那樣?太可笑了。這個家夥貌若聖賢者,實際上陰狠險惡着呢,不知道,這些睜眼說瞎話的老家夥收了他從蠻族手裏得到的寶藏,又有多少把柄被他的宦官組織握在手裏!威逼利誘,可真有手段的……”
他憤懑的低聲斥責,說的煞有其事。
我直覺眼前這人懷着非同一般的目的,故作疑惑地打量着他,蹙起眉頭:“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噢,恕我冒昧…”他朝我行了個世俗的折腰禮,斂起那種深惡痛絕的神色,“您不是阿爾沙克王子嗎?”
我點點頭,不料冷不防被他拾起一只手,低頭吻了吻我的手背:“您的美貌真是名不虛傳,玫瑰與星辰也媲美不了您的唇眼。”
一股惡寒自胸中竄起,我猛地抽回手,卻被他一把抓得更緊。在他的眼中我是個男寵,所以大概是可以随意戲辱的。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臉上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波紋:“昨夜您也在場,就沒看到什麽嗎?假若您願現在走進去,說出兇手的名字,說出真相。看,那些坐在那兒沉默不語的羅馬賢臣必會站起來支持您,撕下這異教徒的僞裝。”
我的目光掠過尤裏揚斯背後,果然發現并不是所有人都擡頭仰望着他,還有一些影子藏匿在陰影裏,低着頭,像潛伏在平靜水面下的鱷。
只等他靠近岸邊,放松警惕之時,便悄然張開噬人的嘴,一擁而上。
“不瞞您說,我手中握有扳倒他的重要證據…證明這家夥結黨營私,一手導演了昨夜的兇案。我們需要一個有力的證人,您代表亞美尼亞,是最合适不過的。”
神經驀地一跳,随即,我故意露出一副無辜而震愕的表情,娘氣兮兮的捂住了嘴。
“絕不能讓這異教徒登上帝位,王子殿下。亞美尼亞人與羅馬人一樣是上帝的子民,不是嗎?這是光榮的使命。”他湊得很近,抓住我的雙手,“還有那一夜,我無意得知,奸污您的并不是提利昂陛下,而是這家夥。您不想雪洗恥辱嗎?”
如被炭燙到了手,我甩開他的手腕,耳根霎時滾燙,心底悄然冒出一只兇獸,張嘴朝面前人露出了獠牙。
“想。”我忍耐着幾乎壓彎脊梁的恥意,擡起頭直視他,噓聲:“但不是現在。假如你方便的話,我想私下與您商讨……今晚午夜時分,我在那兒等您。”
我指了指宮殿後靠海的那座花園。助弗拉維茲坐上帝位本就是國王陛下的意思,我殺了這家夥不算渎職。
于是這找死的家夥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臨走前還摸了摸我的手。
我盯着他的背影,暗自謀劃着殺死他的方法。
勒死,僞裝成上吊自殺?這樣,也便于弗拉維茲找到托詞……
沒走出幾步,我便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喧嘩中剝離出來:“我希望尤裏揚斯陛下在登基後,能履行您奧古斯都未盡的責任,與我的女兒海倫娜結婚,讓她保有皇後的榮譽。”
我怔在那兒,呼吸凝滞。
我不知道羅馬竟如此開放,可以允許這樣的不倫之事。元老院裏霎時一片寂靜,仿佛在等待這個荒謬的請求的回應。然而我沒聽到弗拉維茲的任何回答。短暫的、默許似的沉默後,另一個聲音打破了這個僵局。
葬禮與登基的時間被确定下來,而我已沒有心情再聽下去。
也許與前任皇後結婚,對弗拉維茲坐穩帝位有什麽幫助?是了,一定是有什麽重大的利益,譬如獲得她的父親在朝政上的支持。
這樣思考着,我魂不守舍的走出幾步,迎面遇上一隊來人。我認出那一襲紫黑紗從頭披到了腳的女人正是皇後海倫娜,下意識的避開來。假若因為弗拉維茲,要與一個女人發生矛盾,連我自己也會恥于生為男兒。
“阿爾沙克王子,請留步。”
剛轉過身,我便被叫住了。
海倫娜的臉色異常憔悴,滿臉淚痕,全然是一位悲痛欲絕的模樣,絲毫沒有前幾日的美豔風采。
“皇後陛下,請您節哀……”我僵硬的朝她行了個禮。
她拭去臉上的淚痕,臉上浮起轉瞬而逝的笑意,聲音很輕:“王子殿下一定是個知道分寸的人,不會亂說話的,對嗎?”
我心下了然:大概是擔心我進元老院說什麽對弗拉維茲不利的話。我面無表情的搖搖頭:“這是羅馬的內務,我不宜插足,正準備離開呢。”
“原來是這樣。”她擡起手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鬓發,紫色的指甲劃過黑紗,将它扯緊了些,從我身旁走過,屈于禮節,我畢恭畢敬的目送她。與我擦肩而過時,她忽然像踩着了裙子,趔趄了一下。
我本能的伸手去扶,她便一下跌到我懷裏。一股寒意侵身,讓我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惡心感,腹部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将我吓了一跳。
伸手去摸時,那種奇怪的異動又消失了。隐隐約約有一股熱流徘徊在腹中,将周身的寒意抵禦在外。我想起霍茲米爾,戒備的退後了一步。
也許霍茲米爾在用什麽法子保護我,而皇後———我直覺這女人很不對勁。她給人的感覺像個女巫。但一般的詛咒并不那麽容易侵蝕武者,尤其是我們這種殺人如麻的軍人。我冷冷的盯着她的手,面露兇煞。
皇後顯然被我震懾了住,她悻悻的把手縮了回去。
“阿爾沙克王子打算什麽時候離開呢?”她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我的父親身邊有個侍女很不尋常,被我的丈夫發現她想對他不利後,被關到了監獄裏。她的口音跟您真的很像……”
———是蘇薩!
這念頭在心中爆炸。
她揣度着我的神色,微笑了一下,一個什麽東西從到黑紗下落到了地上。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串骨頭手鏈,的确是屬于蘇薩的。
“最好您能在葬禮結束前帶她一起走,不然,她就要被公開審判了。那對您沒什麽好處。”她咯咯笑起來,“我的父親已經知道你們是波斯人了。”
“那又怎樣呢?将你們皇帝的死公開算到波斯頭上,好有足夠的理由開戰?”驚愕過後,怒火自我胸中騰起,我盯着她———這個女人不是個花瓶一樣的簡單貨色,她的背後藏着盤根錯節的勢力。
“您說呢?”她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便朝元老院走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手鏈,迅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天色已經全暗,穿過廣場時,我不自禁的順着那個古希臘地球儀形狀的雕塑朝天穹中望去,繁星在黑暗中似乎交織成不詳的天兆。
誠然我堅信波斯一定有與羅馬對決的實力,但假使因為我們行動曝光而引發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火,對與羅馬停戰不久、還未從與蠻族的作戰中恢複元氣的波斯不死軍沒有任何好處,這必不是希望與羅馬保持和平的國王陛下希望看到的。
即使他不降罪于我,我也沒有顏面活着回到波斯。如果這罪咎牽連伊什卡德和一手栽培我的養父,這是我萬萬不願看見的。
不覺間,我已走入了廣場背後的花園中。
一片濃稠的黑暗裏,密林婆娑作響,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泥土的腥味。這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警惕的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我抽出腰帶攥在手裏,靜靜等待着。
不知多了多久,一個身影終于鬼鬼祟祟的走進了林間,我稍稍制造出了一點動靜,便聽那邊喚道:“阿爾沙克王子?”
“我在這兒。請進到裏面來說。”我回應道,一面朝花園深處走去,他亦步亦趨的跟上前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追上了我。
臨到一片人工湖前時,我停了下來。那男人靠近我,就在我繃緊手裏的腰帶時,身體忽然被一把摟了個嚴實。
“噢……上帝,那天在晚宴上看見您的舞姿,又騷又野,簡直快将我迷死了……來吧,小王子,我知道您白天就是在勾引我……”
說着他急不可耐的剝我的衣服,殺意竄遍每寸肌肉,我擡起膝蓋踢中他的下巴,勒住他的脖子,容他發出一聲悶哼,就利落地勒斷了他的氣管。
我看着他目呲欲裂的屍體,心裏如落重石。
———這下子,他無法用手裏的證據威脅到弗拉維茲了。
正要将腰帶挂上樹枝,制造一個自殺的假象時,我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一陣悉悉簌簌的碎響,是靴子碾在落葉上的動靜。我渾身繃緊,沒料到自己向來似野獸般的靈敏感知力,下降到了這種地步,連敵人靠得如此之近,也渾然不知。
“誰允許你做這種事情的……阿硫因?”低沉魅惑的聲音自暗處飄來。
我愣了一愣,剛回過身去,就被一雙手大力拽進懷抱。
67章 【XLVII】如夢似幻
頭撞在溫熱的胸膛上,馥郁的香氣彙入口鼻。一瞬間周圍萬籁俱寂,只餘下耳畔微亂的呼吸。我想起有事要問,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為了我?”
一只手攏在我頭上,輕輕理着我的發。他的嘴唇摩擦我的耳朵,呼吸撩起鬓毛帶來一絲絲微癢。
昨夜的記憶剎那間湧入腦海,我渾身一僵,不自在的扭頭躲開,攥緊有些散亂的衣襟:“先……先處理屍體再說吧。”
腰被摟緊了,他低下頭來,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吻,比打上烙印還燙。這舉動似施咒般令我一時間失了神,整個心神都集聚在他身上。
“我給你添麻煩了嗎?”我不自禁的問。
“沒有。”修長的手指細細撫過我的嘴唇:“我早就替他挖好了墳墓,你只是提早了他的死期。”
“他一定不是一個人,背後還有……”
他壓住我的嘴唇,輕輕“噓”了一聲:“這些事不用你替我擔心。我會把我的障礙一個一個的除掉,不會像我的堂兄一樣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敵的境地。”
我瞥了一眼那具屍體,按那成亡魂的家夥說的,假如弗拉維茲真的暗中賄賂并控制了一部分重要朝臣,那麽我的确多此一舉。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孱弱的青年,而是一位皇權在握,即将有能力執掌整個羅馬命運星軌的君王。
“我真意外………你會為我做這樣的事。”他理好我的領口,發絲蜿蜒在我胸口,像命運織線根根糾纏,“不過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弄髒自己的手。”
當年那般警告式的語氣,卻飽含旖旎的深情。
我深吸一口氣,喉頭酸澀,“我的手早就染滿鮮血了。離開你以後我去當了武士,殺的人不計其數,你當我還是以前的孩子?”
不知怎麽,這種話就脫口而出了,完全不像我。我從不善于表露自己的心聲,卻在弗拉維茲面前輕而易舉就破了例。
———當我還是以前的孩子。這話說的就像在和自己争風吃醋,可笑。
“是啊,從奴隸展臺上第一眼看見你牙尖爪利的模樣,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可仔細看看,你這只小野貓還是我的小愛神。只不過……”他湊近我的耳邊吹氣,“比以前更迷人了。想到這幾年你去禍害了別人,我就發瘋的想把你抓回懷裏,狠狠懲罰。”
我差點竄跳起來。
但這話語似是化骨的藥水,讓我雙腿一軟就靠在背後樹幹上,被他順勢撈着腰抱起,膝蓋托住我的臀,像是蔓藤似的纏繞在一起。
“弗拉…弗拉維茲!”
他的舉動将我吓了一跳,我慌亂的瞥了一眼旁邊的屍體,那對死不瞑目的眼在黑暗中的盯着我們,不由擔心他會在死人旁邊起興。
“放心,我不會在這兒懲罰你。這家夥生前沾不了你一根指頭,死後也別妄想看見你的身體。”他的唇掠過我的頸項,低低哼笑,一只手摸過我的脊椎,便像将背悄無聲息的揉碎了。我不知道身體竟敏感到了這種程度,只是被他觸摸着,整個人便渾身發顫,軟綿綿的倚着樹幹滑倒下去,夾着他的腰才能勉強支撐住。
武者的力量從我的身體裏迸發出來,也許是一剎那弄痛了弗拉維茲,他禁不住悶哼了一聲,一手撐住了樹幹,喘了口氣。
“怎麽,哪裏不舒服?”我忙站直身體,仿佛多年前遇見他發病時那樣心驚肉跳,伸手摸索着他的臉頰,卻被猛地壓着肩膀按倒在地。他的身軀将我壓在下方,寬松的衣袍下露出一小片大理石般的蒼白胸膛。
“這一招還真是屢試不爽……”他低下頭,趁我怔愣之時,鼻尖摩過我的鼻尖,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覆上我的嘴。
細密的草叢穿透衣袍,在背後皮膚上引起陣陣微小的刺癢。他吻得深而肆意,舌尖如游蛇在我口中細酌慢品,一只手撩起我的衣擺,順大腿撫到臀部。不知怎麽忽然想起霍茲米爾的告誡,我腰線一緊,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便放松了力氣,轉而摟着我的腰,只是加深了吻勢。
他的口中帶着迷疊花酒的清香,我幾乎迷失在這個吻裏,陷入夢境般的醉意裏,心卻莫名的惴惴不安。
這溫柔就似一劑毒藥,将人麻痹入骨,卻渾然不知中毒幾分。
“跟我去個地方。”
身上重量一輕,我醒過神來,卻無法拒絕弗拉維茲的請求。我就像個初嘗糖果的孩子一樣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穿過花園來到一扇宮門外。
門口拴着一匹高大的白馬,在月光下宛如雕塑般潔白。他取了黑色鬥篷裹在我身上,将我拉上馬去,像當初将我帶來羅馬時那樣摟緊在懷。
這姿勢多少讓我覺得有些不适,我微微掙了掙:“去哪?”
“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只有回憶。”
心跳驟然停駐,我扭頭看了一眼背後的皇宮,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蘇薩,對不起,請再給我一個晚上……踏進他的世界吧。
腰被摟緊,他揚鞭策馬,帶着我像離弦之箭一樣飛馳出去。淡鹹的海風迎面拂來,夾雜着連綿的雨,轉瞬就織成一片雨霧。也許是因為重大的變故,街道上人煙稀少,潮濕的灰白石地在燈火照耀下泛着一層金色的光,映出我們踏馬飛馳的影子,恍若置身于茫茫大漠裏的海市蜃樓之中,虛幻得過分。
但美好永遠轉瞬易逝,正如海市蜃樓不過一剎幻景。
我擡起眼皮,目光迷失于濛濛雨霧中,不自禁的伸手去接。他的嘴唇貼着我後頸,手臂摟得愈發緊密,像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裏。
胸腔仿佛浸透了雨水,潮濕鼓漲,連呼吸都困難。
我動了動手指,握住了他環在腰間的手,被反手握進掌心,十指相嵌。
不知不覺間馬速慢了下來,跑進一片廢墟之中,在一座孤零零伫立着的白色建築前停了下來。它就像是我們曾經待的那座神殿,只是沒有那樣長的階梯,而且門被一塊石壁封死了,上面刻着些密密麻麻的拉丁文與圖騰。
“這是哪?”我跳下馬,疑惑的打量這裏。
弗拉維茲走到那扇缺了一半柱子的拱形石門前,伸手點過幾個地方,所觸之處立刻凹陷下去。是機關。果然,門後傳來“咔嗒”一聲,石門轟然開啓,露出一道向下的階梯,裏面傳來流水滴淌的聲響,似是一個空曠的地下水宮。
“我重生之地。”
弗拉維茲回頭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盯着我似笑非笑。我猛然一愕,如被引渡的魂魄随他拾級而下,涼風襲面而來,隐約似夾雜着女人的輕吟淺唱,仔細聽去又僅僅是風聲水聲。幾簇火光在兩旁自動亮起,成串落下的水珠如星辰璀璨,自一根根石柱之間結成半透明的水簾,四周霧氣氤氲,神秘莫測卻又誘人深入。
如同我身邊的這個男人。
因為四下無人,弗拉維茲取下了面具,側顏被光線勾勒得清晰。他的正面與過去算不上太相似,從側面望去,倒是并無二致。
只顧着偷看,腳涉入沒及足踝的淺水,我不留心滑了一下,正跌入弗拉維茲的懷抱。
“這麽不小心?”
他垂着頭,臉上綻出一絲戲谑的笑容。
我窘迫的扯了扯嘴角,不知怎麽也笑了起來。他斂去笑,目光駐留在我臉上,伸出一根指頭描摹我的唇畔。
“做,做什麽?”我不自在的問,臉龐發熱。
“你很少笑,阿硫因。但笑起來真跟冰河溶化一樣美。”弗拉維茲低聲喟嘆,密林似的睫毛低垂,“我願為融化冰河追逐日月。”
我不敢直視他的面容,怕迷失在他的脈脈深情裏,轉身加快了腳步,卻連方向也走錯了,差點迎面撞上一根石柱。
薩珊王朝文學鼎盛,我本相信遠勝羅馬,但假如弗拉維茲生在波斯,他的情話一定會令那些文壇巨匠自愧不如。
從石廊盡頭出去是一個空曠的石殿,神龛的位置空蕩蕩的沒有神像,鑿空的凹槽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