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在這兒。”我态度強硬的拿胳膊肘擋着他。

假如弗拉維茲敢在這兒白日宣淫,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好在他只是扯過毛巾,擦了擦我濕漉漉的頭發,眯起眼笑了:“你說……假如我們倆會有後代該多好?如果你懷有我的子嗣……”

“開什麽玩笑。我可是男人!”我感到一陣羞辱。

他露出一種異樣的神情,欲言又止似的,眼睛裏充斥着讓人窒息的占有欲。

我趁機從他身下掙脫,火速裹上了侍者遞來的浴巾。那瞬間我瞥見這男孩豔羨向往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跳進去與這未來的皇帝共浴。昨夜的畫面一晃而過,我甩了甩頭發,大步走進棕榈樹林。剛将衣物套上,我就撞見了一個非人非鬼的身影。

“陛下,您召見我?”

是那個常伴在他身邊的鬼面男人,馬克西姆。他似乎升了職,穿上了考究的宮廷朝服。他半跪下來,親吻弗拉維茲的戒指以示敬意。

我尴尬的走到一邊,弗拉維茲與那鬼面男人走到樹林之中,我卻忍不住蹑手蹑腳的跟過去,聽見他低聲吩咐:“在我的登基大典舉行之前,命禁衛軍将皇宮內外封鎖,嚴格控制任何人的進出。”

這話讓我心中一驚,那麽,這意味着我被禁足了?蘇薩他們呢?不行……我得盡管找到他們,将他們放走。被困在羅馬多一天,他們的罪責就重一分。

剛走出幾步,背後就傳來了聲響:“你要去哪裏,阿硫因?”弗拉維茲漫不經心的語調令我一剎那血液凝固。

我回過身盯着他。棕榈葉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揮手粗暴地擋開:“你将他們關在哪?這樣過河拆橋,也不怕引起波斯和羅馬間的戰争嗎?”

“我們該私下談論這件事。”弗拉維茲輕描淡寫的回答,掃了一眼周圍,我立即意識到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幾個侍者面面相觑,還未等他們意識到危險,馬克西姆已像飓風過境挨個擰斷了他們的脖子。

屍體被拖到溫泉裏,兇手娴熟地将一瓶黑色藥液倒進去,即刻,空氣中騰然冒出一股青煙,一池泉水沸騰似的冒起了小泡,無數水蛭般的蟲子憑空冒出,将屍體風卷殘雲般的吞噬殆盡,吃得連骨頭渣子也不留。殺死幾個人到毀屍滅跡,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即便我見慣了血腥的場面,也不免為此震駭。

“看,你毀了一池上好的溫泉。”弗拉維茲面無表情的挪開目光,将我牽進走廊裏的一間房內。馬克西姆跟在身後,關上了門。

室內沒有窗子,光線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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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推到一面鑲金的落地銅鏡前,光滑的鏡面映出我們倆的身影。

令人驚異的是,他的影子竟是多年前的模樣,朦朦胧胧的泛着光,宛如神子。心疑是這鏡子有什麽玄機,我伸出手摸了摸,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我會放他們走,等我登上帝位,等你再離不了我……”他摟住我的腰,低頭吻上我的臉頰,鏡子倒影也做着一樣的動作。我癡癡凝望着,恍如做夢,手指在那張久違的面龐上描摹,墜入似水往昔。

卻猛地耳垂襲來的痛意拖回了現實。

修長颀長的手擋在我眼前的鏡面上,紫戒指折射着森寒的光。他的唇齒松了我的耳朵,一縷血液沿着頸側流下來,被他沿路吮盡:“阿硫因,你愛你的記憶遠甚于我。現在你身邊的,是弗拉維茲,更是尤裏揚斯,不是你夢裏的幻影。”

仿佛有一柄重錘砸在心上,有什麽東西豁然剝落出來,血淋淋的。

72章 【LXXII】暗中救援

一剎那我又仿佛彷徨失所,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我眷念着記憶裏的殘影,渴念再嘗到他給予的溫暖,以至于自欺欺人的縱身撲向海市蜃樓,卻不知那不是溫柔的大海,而是險峻幽深的峽谷。

“我不能滿足于被你‘悼念’……阿硫因。”他撫上我的腹部,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呼吸潮濕酸澀,“不夠……遠遠不夠。”

腹部随着他的觸摸,隐隐的起伏起來。

腦中閃現他在浴池裏開的玩笑,荒謬無比的猜測不可自抑的湧上心頭,我回過身去,喉頭因緊張而收縮:“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你問的是昨夜……前夜,還是監牢裏的那次?要我幫你回憶嗎?”

他的身體貼了上來。熱度與濕意迅速滲過衣料,抵達肌底,我的胸膛抵着冷冰冰的鏡面,冰火兩重天。腹部被他攏在掌心揉撫,動靜愈發明顯。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雙腿卻被他的腿頂了開來,用膝蓋厮磨着我的大腿內側。

“弗拉維茲!”

我一動,愈用力他便摟得愈緊。擋着鏡面的手從我眼前挪開,映出他如夢一般虛幻的倒影。一個晃神,我的腰帶就被扯散開來,袒胸露腹的呈在鏡前,連腿間光景也一覽無餘。他優美的手沿着腹部游上,按住我的心口,誘惑低吟:“你心跳得好快……是為我的幻影,還是我本人?”

面朝鏡子使恥意成倍增長,我抓緊衣襟,卻滿目都是鏡中的影像,已不可自抑的有些情動,身下灼灼發熱。

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撐着鏡面,深吸一口氣:“你不會喜歡這個答案……尤裏揚斯,你何必和自己較勁。”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隐隐的心悸,生出一種奇異的預感。

他一口重重咬住我的肩,一手抓緊我的雙手制在頭頂,身上爆發出一種蟒蛇般柔韌而難以掙脫的力量,胯部頂着我的尾椎,昨晚将我弄得幾欲死去的巨物像能突破衣服沖進身體。我渾身顫抖,掙紮間熱出一身大汗。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陛下,奧古斯都的葬禮即将開始了,勞您移駕。”

那是霍茲米爾的聲音。

我驀地松了口氣,從那面奇異的鏡子前逃開,跌跌撞撞的闖出了門。

君士坦提烏斯在這天傍晚出殡。

在似血的夕陽之中,他華麗的棺椁從沿奧古斯都廣場游行了一圈,賺夠了民衆們或虛或真的眼淚後,進入了聖索菲亞大教堂。羅馬人的葬禮繁瑣而隆重,龐大的儀仗隊伴随着音樂,皇親國戚穿着漆黑的禮袍,戴上慘白的蠟制面具,宛如演繹戲劇一般哀悼,連弗拉維茲也不例外,而且他是最好的演員。

他聲情并茂的的悼詞讓聞者落淚,沒人能想到這是一個主謀會說出的話。

我是外賓,坐在教堂的後排。所有人低着頭,在昏暗的火光裏默默祈禱。我觀察了一下周圍,趁這個機會悄然離席。弗拉維茲不會輕易将軍符交給我,也不會輕易放人,那麽就只能靠自己了。今夜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一旦弗拉維茲坐上帝位,我就徹底失去了主動權,會被他困在這宮裏,插翅難逃。

挾持了一個侍從,我逼問他皇宮裏關押要犯的監獄所在之處。盡管我不能肯定弗拉維茲是否将他們關在那兒,但是值得一試。逼問出路線後,我換上侍從的服飾,趁夜色潛入那座監獄。它位于皇宮內部,靠山修建,在皇帝寝宮的達芙妮宮的背後,是一座隐秘的小城堡,專為囚禁敵國人質與身份尊貴的要犯。

在樹林裏我脫掉了繁冗的外袍,将腳踝擾人行動的銀鈴拿布條系緊,穿着深色的內衣夜行。拾了根尖銳堅硬的樹枝做武器,沿無人看守的一側,我爬上了這城堡的頂端。

身手卻不知為何沒有從前敏捷,只是這樣尋常的攀爬,就已經氣喘籲籲,腹部尤其不适。

我靠着牆壁小憩,平複過分紊亂的呼吸。一種久違的獸性在血管裏攢動,仿佛死而複生。我的導師說我是個天生的軍人,他曾誇贊我的格鬥天賦超過了我的兩個哥哥,而他們出生在世襲的古老武士家族。我從來不為囚籠而生。

擦掉臉上的汗,我一縱身從通風的煙囪鑽了進去。落入一片漆黑之中,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眨了眨眼睛,我勉強适應了這裏的光線,握緊手中的樹枝,循着有火光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去。

我走入一條走道,兩側是并排的監牢,黑暗中鬼影幢幢。接近左側的第一間,裏面一個倒吊的人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雙目被剜去了,手臂的部分只剩下兩截殘缺不堪的肉樁,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

盡管已被折磨成這種非人非鬼的模樣,我仍辨出那竟然是提利昂。

被我暗算後他竟沒有死,而是被關到了這裏。不消說,這一定是弗拉維茲的意思。

心中一陣緊張,我不免擔心起我的同伴,立即仔細巡視起其他的監牢。右面的角落蜷縮着一團瑟瑟發抖的影子。那是一個肥胖的老男人,他像是被閹割了,裆間血肉模糊,拿着一根荊棘抽打自己,嘴裏念念有辭,像是在忏悔罪孽。

我記得他的面容,他是君士坦提烏斯的親信,那天晚上我窗外聽見他們密謀鏟除弗拉維茲,但顯然他們的計劃再也沒有機會實施了。

這裏俨然是一個刑場,一座地獄。

我加快了察看的速度。盡管在匈奴的地盤見過比這更殘忍的刑罰,這些場景仍讓我有些不寒而栗。不僅因為它們本身的可怖,更因為我意識到這是弗拉維茲隐藏的另一面,屬于尤裏揚斯的那一部分。

對待敵人,他的心狠手辣也許絲毫不遜于他的堂兄,甚至更勝一籌。

假使站在他的對立面,我無法想象會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

走到最裏一間,血腥味才稍微減淡。窺見裏面似用鐵鎖吊着好幾個人影,我的腳步一凝,從旁邊的油燈上取了火去照。幾張熟悉的面孔猝然躍入我的眼中。呼吸霎時失卻,我瞪大了眼睛打量他們周身,确認他們全須全尾的才松了口氣。

布米耶、巴紮爾、伊索斯、卡塔爾、羅曼,一共五人,除了蘇薩,軍團的成員都在此。他們閉着眼,似乎陷在昏迷之中。我暗忖弗拉維茲一定對他們下了藥,否則他們不可能被輕易困住。尤其是伊索斯,他會古老的縮骨奇術。這家夥敏捷得簡直像個地鼠,只要他醒來,這監牢形同無物。能在匈奴的眼皮底下偷走他們的馬,絕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伊索斯!醒醒!”我輕敲鐵栅欄,低聲喚道,撇下一根木屑,飛指向他彈去。疼痛激得他抖了一抖,慢慢地睜開了眼。

他的雙目渾濁,眼睛裏充滿了血絲,看了我好一會,才像是看清了我是誰,露出一絲驚色:“軍長?”

“你試試能動嗎?能掙脫這鎖鏈嗎?”我将火挪近了些,警惕的提防着外面。

伊索斯搖了搖頭:“我們都遭了暗算,中了毒,除非有解藥。你有辦法弄來?”

我的心底一沉,抿了抿唇:“一時半會恐怕不行。你能不能确定這是什麽樣的毒,有沒有其他法子解?比如……放血?”

他無奈:“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求軍長下手準點,別把我弄死了。”

“你的廢話還是那麽多。”我冷笑一下,瞄準伊索斯的胳膊,兩片木屑出手,刀刃一般劃破了他的血管,近黑色的粘稠血液緩緩流下。未免他失血過多,我半蹲下來靜靜等待,觀察着他出血處的顏色變化。

73章 【LXXIII】天方夜譚

伊索斯是個非常骁勇機智的家夥,還是頭一次,我看見他這麽狼狽的模樣。上一次我們并肩作戰是在匈奴的地盤。我與他還有塔圖三個,假裝俘虜深入敵人腹地做內應。那是一次極其驚險的經歷,頭部窄小的匈奴們兇惡殘忍,如果不是伊索斯的縮骨功發揮了作用,我們三個可能都要被丢上匈奴祭神的天壇喂老鷹。

那是我在執行任務中受傷最重的一次。三天三夜的鞭刑,到現在我的身上還留着疤。但我永遠都記得,當我們驅趕着匈奴近乎一半的戰馬逃之夭夭時,他們聲嘶力竭的吼叫。随後的那次交戰,由于匈奴的戰力大損,成為了匈奴與波斯長達七年的拉鋸的最後一役,最終在貴霜停戰,達成和平。

“你一定很奇怪我們是怎麽中的毒。”伊索斯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擡起眼皮盯着他:“說。”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我依然為伊索斯的回答大吃一驚。僞造伊什卡德的密迅,利用阿泰爾傳遞,設下埋伏誘捕他們,這實在是我萬萬想不到的事。

而用這樣的陷阱捕到的獵物,獵人怎會輕易放生?

弗拉維茲……尤裏揚斯,你到底在謀劃什麽?

“我猜想,尤裏揚斯擁有非同一般的野心。”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慮,伊索斯道,“在這監牢裏,我親眼見過他折磨人的手段……在他的手下,最忠誠的奴仆也保守不了秘密,再堅貞的戰士也會被馴化成他的一條狗。”

他的嘴角有些抽搐,瞳孔放大,似是想起了什麽極度可怕的場面。

“軍長大人,你認為尤裏揚斯将我們抓起來的目的是什麽?”

“養狗。”

我動了動嘴皮,吐出兩個字。

之前的考慮簡單得可笑,我簡直是被麻痹了心智。

幽靈軍團在不死軍中擁有着其他軍種無法替代的殺傷力,在作戰中也會第一時間掌握至關重要的秘密訊息,一旦被利用,它會是一把摧毀不死軍的利刃,讓捍衛波斯的軍力出現一個巨大的破綻。

火把上發出龜裂的細響,擾得人煩躁不安。

捏緊手裏的樹幹,我吹了吹火把,盡量靠近伊索斯的身體,避免血液過快凝結。逐漸的,他的血色稍微變淺了一些。伊索斯動了動手指,試着伸縮骨骼從鐵索裏掙脫,我聽見咯咯的響聲,但他并沒有成功。

“還需要一點時間。”他扭了扭脖子,骨節發出咔地一聲。

“沒關系,我在這兒守着你。外面在舉行葬禮,不會有人到這兒來。”我挪開視線,盯着竄跳的火苗,集中紛亂的思緒,一個計劃在我心中迅速成型。

“伊索斯,一旦你脫身,就将牢房的鑰匙偷來,但讓其他人先不要輕舉妄動。等一等,等到尤裏揚斯登基的那天晚上行動。我會想辦法拖住他,用某種信號通知你們。”

”明白。”伊索斯的回答幹脆利落,沉默了一下,追問:“但…你怎麽拖住他,軍長?”

火似迎面燒着了發絲,我的嘴角一抽:“我自有我的辦法。”

“軍長,千萬別為了我們犧牲自己。”他艱難的動彈了一下肩膀,直起脊背,一本正經的盯着我。伊索斯比我晚些入團,一直對我畢恭畢敬,唯命是從,還是頭一次,他對我露出這種勸誡的神色。

能拖住弗拉維茲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自己。單假若伊索斯知道我打算怎麽做,他一定會對我敬意全毀,從此以後都看不起我。

我尴尬地引開話題,指了指他的血:“開始變紅了,感覺好些了嗎?”

伊索斯點了點頭。

“能動了以後自己止血。等我的消息。”我站起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等等,軍長,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不管我們是否能成功的逃走,你必須知道這個秘密。”伊索斯咽了口唾沫,聲音因急切而分外幹澀。

我停住腳步,心跳莫名加快了。

我直覺,伊索斯要告訴我一個非比尋常的消息。

“快點說,我不能在這兒多留。”

“記得我告訴過你,我來自大月氏的遺族部落嗎?我騙了你,軍長大人……我來自皇家衛隊,是國王陛下的近身侍衛。”

我一陣錯愕:“伊索斯?你?”

話音剛落,我的腦中一念閃過,立即便會了過來。毋庸置疑的,這是唯一有權命令一個禦前侍衛隐瞞身份加入不死軍團的那個人的意思。

“是國王陛下。”他牽了牽嘴角,“你可千萬別讓他知道,我私下告訴了你這個秘密。軍長。你不是孤兒,你流着王室的血液,是波斯的王子。”

一時間巨大的驚訝如浪潮般淹沒了我,讓我回不過神來,只覺得這是比一千零一夜還要離奇的天方夜譚。

“伊索斯,這個笑話好笑極了,可惜你說的不是時候。”我冷冷的嗤之以鼻,吹滅了手中火種,頭也不回的走出幾步,便聽背後鐵索铿锵作響起來。

“是真的!請你相信我!”伊索斯的低呼自黑暗中傳來,“我聽見國王陛下對你的養父——哈塔米丞相親口說的。他那時希望拔擢你當他的近侍,實際上是想借此機會扶植你,讓你熟悉宮廷禮儀,日後名正言順的繼承王子的名位。”

他的語氣十分凝重,一絲一毫也不像摻假,甚至還提到了我的養父。我震驚的伫立在那兒,魂游天外。良久,我才意識到,伊索斯說的也許是事實。

堪比神話的事實。

我動了動嘴唇,壓抑着心中的驚濤駭浪,聲線仍有絲絲顫抖:“王子?那麽我的父親是誰?”

一個猜測雷鳴般的在心中滾滾而來。

“當然是國王陛下。軍長大人。”

“不,不可能!國王陛下至今未婚……”我搖了搖頭,幾乎失語,回想起當日他召見我時,低頭審度着我的姿态。他高貴威嚴,像高不可攀的密特拉。

“他和一個侍女有過一個私生子,在沙赫爾維大祭司當年發動政變時被霍茲米爾王子帶出了宮外,那時正值我剛加入皇家衛隊!軍長大人……”伊索斯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有如霹靂,“雖然你不在他身邊長大,但陛下非常在意你,否則也不會在你執意加入不死軍後,派我前來暗中保護你的安危。所以……請你務必惜命,保全自己,安然回到波斯,否則,我實在難以承擔這份罪責。”

我疾步朝一扇窗子沖去,縱身翻出了這暗無天日的監牢,飛也一般匿入密林之中,直到體力将近耗盡才停住,靠在一顆樹邊大口喘息。

這消息好比一塊沉石入腹,讓我消化不得。

一夕之間,我有了渴求多年的父親,他竟是國王陛下,一夕之間,我從一個無根無系的外族孤兒搖身一變成為了王室血脈。

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似乎沒有一絲其他的情緒,又或者只是太多情緒一瞬間向我撲來,讓我失去了感知能力。

四周樹影搖曳,幽暗昏惑,讓我心疑自己只是置身夢中,而在上空驟然響起的午夜鐘聲卻提醒我,這是在現實。

皇家儀仗隊從教堂裏呈兩列魚貫而出,白色的花瓣漫天飛舞,黑色幡旗迎風飄蕩。聚集在此地哀悼的一部分人紛紛散去,猶如一大群蝙蝠從他們曾乃以生存的洞巢內被驅走。

弗拉維茲兀自站在教堂門口,駐足巡視着四周———也許是在找我。

我如夢初醒,有點緊張地朝密林外走去,就在這時,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若隐若現,似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之中朝我靠近過來。

唯恐是遭到了跟蹤,我半蹲下腰,做好了伏擊的姿勢。

然而一擡眼,我便整個人如遭雷劈。

一個金發白衣的颀長人影正半隐于樹影之間,淡薄的月光勾畫出他的輪廓,

恍若一個神子從黑夜的雲翳間現世,周身都彌漫着虛幻的光霧。

我瞪大雙眼望着那張魂牽夢繞的面孔,雙膝發軟,一下子跪在地上。

我一定是在做夢。

大腦一片空白,不斷盤亘着這個念頭,直到一雙冰冷的手像多年前一樣扶住我的肩膀,顱內轟然間灰飛煙滅至虛無。金發的末梢細細掠過我的臉頰,他低下頭,湊近我的耳畔:“好久不見,我的阿硫因。”

74章 【LXXIV】同根異花

大腦一片空白,不斷盤亘着這個念頭,直到一雙冰冷的手像多年前一樣扶住我的肩膀,顱內轟然間灰飛煙滅至虛無。金發的末梢細細掠過我的臉頰,他低下頭,湊近我的耳畔:“好久不見,我的阿硫因。”

我呆若木雞的跪在原地,任由他撫過我的臉頰。他的手指很冷,冰雪般的森寒之意清晰的滲進我的骨髓裏,使我猛地打了個激靈。

那個聲音…在地下宮殿裏聽見的那個聲音,不是我的幻覺。

我愣愣的僵跪着,夜色中的人影靜靜的垂着頭,俯視着我,姿态一如當年。

弗拉維茲在我眼前,那麽…——尤裏揚斯到底是誰?

諸多的疑問霎時間幾欲沖破頭顱,讓我頭痛欲裂,目光凝結在弗拉維茲的身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怎麽了?不想再見到我嗎?”

弗拉維茲俯下身來,像初見時那樣将我摟在懷裏。手臂勒得很緊,纖長指尖都近乎穿透衣物紮進了我的肉裏。他的身體異常的冷,讓我一時仿佛置身冰窖。

“我的小愛神……”

熟悉的迷疊花香撲面而來,纏繞住我的神志,使我想起被另一個人擁抱的感覺,下意識的對比之下,心狠狠一縮。

“怎麽會……”

我失聲的喃喃,手抓住他披散的金發,仍然難以相信我身在現實世界。

錯亂感撕扯着整個人,像要将我撕成兩半。我顫抖地抓住他的肩膀,擡起頭近距離的看着眼前的人。

七年光陰,未将他改變太多,只是膚色更蒼白了,沒有一絲血色,仿佛是剛從是地底墓穴中重見天日的僵屍。那雙比海水更深邃的眼眸似盲者般空洞淡漠,像是注視着我,又仿佛是在看着虛空之中。沒有焦距。沒有情感。

卻不知為什麽,我隐約覺得他的神色透着一種死氣,陰森森的。

“別害怕,我是人,不是鬼魂。”他将頭枕在我的肩頭,摟着我似想站起來。我下意識的環住他的身軀,與多年前并無二致的單薄,好像更瘦削了些,透過衣袍能觸到突出的脊骨。他的喉頭溢出一聲輕咳,将我的心震得發悸。

這是弗拉維茲…這是弗拉維茲!一個聲音仿佛在心中嘶聲大喊,将心底已深信不疑的某個事實寸寸搖撼。疑惑像濃重的迷霧将我圍困其中,令我竟不知從何問起,怔愣的抱着他,啞口無言,心跳快得要掙破胸口。

“真想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不知你長變了多少……”頭發被他的手細細撫過,卻猶如一縷冷水沿頭頂淌下,連脊背也泛起寒意。

我自混亂中忽然醒覺:“你看不見嗎?”

耳畔傳來一聲夾了苦笑的輕嘆,飄渺如煙:“我重生後,被困在黑暗中太久,已經接近了失明。”

“誰…是誰困着你?”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屏住呼吸。

“你身邊的那個人。”

我的心猛地一墜,墜入深淵裏去,大腦嗡嗡作響。

“阿硫因……衆人皆以為他是我,但他不是,他是我的孿生弟弟。我的父親一共有三個兒子,長兄加盧斯,我和尤裏揚斯。我和尤裏為一母所生,都患有遺傳的頑疾,被軟禁在雅典的神廟裏修行。他借此機會與反對君士坦提烏斯統治的異教徒勢力私下來往,後面被賜死。他的屍身被安葬在神殿之後,怨魂令屍身不腐,也吸引來了傳說中那座神殿存在的邪惡女妖,美杜莎。”

耳畔輕言細語,卻帶着将我整個世界全然颠倒的力量:“記得那片神殿後的那片花叢嗎,阿硫因?”

我依稀憶起神殿之後,那個山坡上有一塊墓碑。它的附近總是開滿了血紅的異花,不分季節。弗拉維茲常與我山坡上玩耍,但從不允許我靠近那兒。

他說那兒有毒蛇出沒。

在雨夜裏,我常會感到不尋常的氣息萦繞在旁,無形的力量擾我安眠,甚至在白日,去山坡上嬉戲時,也不時會忽然陷入昏迷,醒來時則躺在那生滿異花的墓碑旁。而只要弗拉維茲在身邊,我便安然無恙。

回憶着點點滴滴的細節,身體如墜冰窖般寒冷。

“我死後,一位祭司挖出了尤裏揚斯的屍體,以他的肉體為媒助我重生。但他複仇的執念太過強烈,控制了祭司,将自己獻給了邪惡的美杜莎。他常年徘徊在那座神殿裏,又奪取了我的一半靈魂,所以擁有我的記憶。”

我搖搖頭,不敢置信。随着他的娓娓訴說,眼前起了一層迷霧,畫面湧入腦海,好像我親身經歷過這一切那樣真實。

恍惚間,我似乎随他步入那座供奉美杜莎的地下神殿,旁觀一場詭異神奇的祭祀。我親眼見證那具我親手葬下的焦炭般的骸骨被祭司埋入古老的石棺,五色斑斓的蛇群自石殿四面湧來,數對赤裸男女在其間共舞交媾。

血紅的水藻從地底萌芽,将石棺密密包裹,逐漸結成一個巨大的繭。不知歷經幾夜,一個非人非鬼的畸形終于破繭爬出,骨瘦嶙峋如垂死老人。他蹒跚爬向透入殿內的第一縷光明,跪在通往外界的階梯前,發出野獸般嘶啞的哀嚎。

而在他離去之後,繭裏又孕育出了另一個影子。

他猶如一具枯骨靜靜躺在破碎的繭殼之中,似乎輕輕一碰,就要如一縷煙霧飄散了,獨有一對充滿渴望的眸子不甘地望着上空。

我在那幻境中走近,伸手一觸,他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手被另一雙手十指交纏,我才如夢初醒,被那雙已不複明澈的、霧蒙蒙的藍眸納入眼底,納入往昔的回憶。

“阿硫因,從你來到我身邊起,他就在觊觎你。若不是我夜夜守護着你,與你共枕而眠,也許那時他的怨魂就會将你玷污………”

一雙手愛撫我的臉頰,似細細描摹我的五官:“美杜莎生前遭愛人背叛而慘死,她怨恨世間的情人,你必須離開他。只有得到你的愛,他才能免于被美杜莎力量反噬,但你會代替他成為美杜莎的祭品,逐漸石化,最終變成孵化毒蛇的肉繭。”

“不……”我想起小腿處的異變,搖搖頭,冷汗涔涔而下。

“我的那一半靈魂正逐漸被尤裏揚斯侵占,被邪惡所腐蝕。也許他有時像極了我,也許他表現出深愛你的樣子,你也絕不能受到迷惑。他不是我。”

四周仿佛電閃雷鳴,天崩地裂。

難以言表的驚駭控制了整個人,我的精神一剎那陷入恍惚。這幾天經歷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放,好像是一場酩酊大醉後的美夢,一切疑慮都只是被麻痹,我卻自欺欺人以為我觸到了奇跡。沒料到,醉生夢死後面對的是這樣殘酷的真相。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認定了尤裏揚斯就是弗拉維茲的?

是從那場占蔔中見到了幻像開始?

是從競技場上受命運之輪的指引見到他那一刻?

還是在聽到他在君士坦提烏斯面前批判加盧斯驕縱殘忍之時?

一切都似乎變得不确定起來。似乎所有證據,都像一根根巧設的引線,将我推向一個精心布置的騙局之中。

汗流浃背,渾身顫栗,腹部忽然一陣陣的痙攣起來,我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屈辱惡心,蹲下來不住的幹嘔。

所有疑問似乎都得到了解釋。縱然尤裏揚斯與弗拉維茲有那麽多的不同,但他知道我與弗拉維茲的一切,借此一步步将我蠱惑,也終于成功的騙過了我。

我就像只彷徨無所的飛蛾,被他用鏡子投射出的虛假反光引誘,奮不顧身撲入陷阱。

“別難過……我在這兒。”

弗拉維茲扶住我的身體,哄孩子似的輕拍我的脊背。我閉上眼睛,努力平複顫抖的呼吸。他大概還不知曉,尤裏揚斯以他的名義,對我做了什麽禽獸之舉。

他抵着我的額頭,長長的睫毛與我交錯,手指與他十指交纏,一個東西被塞到我的袖口裏:“将這個給尤裏揚斯服下,他就沒有能力傷害你我了。阿硫因,他的城府極深,宮裏眼線密布,只有你有機會對他下手。”

耳邊的聲音飄渺不實,我枕在他胸口,攥住他清瘦的胳膊,幾欲昏厥。

“主人,是時候該離開了,禁衛軍有所察覺。”

寂靜之中響起了一個陌生陰沉的男聲。弗拉維茲的背後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高大的黑影,他的眼睛像鷹鹫般犀利,竟是獸類的暗紅血色。

身體被松開來。眼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要遠去,我一把抓住弗拉維茲的手,發出一聲困獸般的低嘶:“別離開……弗拉維茲!”

黑夜中的白影為我停下,他彎下腰,金色的發絲拂過我的臉頰。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攏住一縷,放在鼻底深嗅那熟悉的氣味。頭被憐愛式的撫過,我便被燙到一樣松了手。怎能允許自己被擊垮,怎能容許自己又露出脆弱的模樣?

尤其,是在弗拉維茲面前……

“我會回來,在他登基之時。若你能助我奪回我的靈魂,阿硫因,我也許能重見光明,再看見你的模樣……”

唇上微微一涼,如蝶戀花,淺嘗辄止。我一口咬下,吞下他的血液。

苦澀的味道一直沁入心底,直至他匿入黑暗,仍久久未散。

展開掌心,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精致的小銅瓶,瓶口一顆藍寶石閃着哀怨的光。這是弗拉維茲在我生日時贈給我的禮物。我并不清楚自己生在何年何月,是弗拉維茲将我遇見他的日期刻在阿弗洛迪忒的手心,以此紀念我的新生。

我看了看,銅瓶底部,那兒赫然有一串細小的拉丁文:以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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