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神為名,贈予吾之愛,阿硫因。

将瓶子緊緊攥在手心,我半蹲下來,失魂落魄。在樹林裏呆坐了不知多久,我才如一縷游魂回到了教堂。

75章 【LXXV】腹中異動

葬禮早已結束,教堂裏空無一人。高高的階梯上,只有一抹人影兀自站着,似在眺望着穹廬之中的一輪鋒利月鈎。他的背影挺拔削立,紫黑色的袍子在烈風中獵獵飄蕩,仿佛雕枭迎空張開的翼展,有遮天蔽日之姿。

驀地眼前躍出記憶裏單薄佝偻的背影,心底悄然湧出一股殺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入血液,連緊握的拳頭也不由自主的張成了奪命的爪勾。

我屏住呼吸,步步貼近他的背後,伸爪襲向他的後頸,共度的幾日卻歷歷在目,如同一堵柔軟的牆阻擋了我的力氣。

“真讓我意外,小野貓也會自尋家門?”

尤裏揚斯回過頭來,我不露聲色的縮回手,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他接近一步,我便退後一步。他停住步伐,垂下濃黑的眼睫,眯眼打量我的腳踝處。我才意識到布條還綁着那個腳镯,忘了取下。

“你去哪兒了,要綁着這個行動?”他譏嘲地笑了,尾音幽幽的一挑,“怎麽,怕我循聲找來?”

心頭猛地一跳,想起監牢裏的同伴,我下意識的否認:“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看見…聽見。”

唯恐他起疑,我蹲下身将布條解下,銀鈴顫抖恰如心神不寧。

“哦?”他走近我跟前。衣擺的投影飄忽不定,像陰雨的夜空上變幻的雲翳,聲音暗啞溫柔,“你還沒有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我肚子不舒服,去小解了而已。”我辯解道,避開他的視線。這人心思過于敏銳,窺心太準。一股無形的壓力當頭迫近,讓人喘不上氣。我站起身來,與他的臉近在咫尺,鼻尖擦過鼻尖,呼吸糾纏在一處,使我思維一滞。

“小解是無法緩解這種不适的。”薄薄的紅唇微啓,若有似無的擦碰我的嘴角。一雙手搭上我的腰,潮熱的掌心輕輕撫過我的小腹,“那是因為你的身體的某一部分,在因我而漸漸改變…”

———無論他有多像我,別被他迷惑。他不是我,阿硫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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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維茲的告誡閃電似的劃過腦際,我退後了一步,捂住了腹部。身體因為他在改變……

一定是遭到了美杜莎的邪力侵蝕。

我盯着他,這樣想着,腹部似有所感應般突然一抖,攣縮起來。我本能地按住肚子,試着壓制這種異動。

“住手。”

尤裏揚斯驟然變了臉色,伸手似要來碰我,我揮開他的胳膊,連退幾步,腳下猝不及防的一空,朝階梯下摔去。

一只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抓住我的胳膊,他的衣袍在風中如枭鷹展翼,柔韌的懷抱将我的身軀牢牢擁住。跌落至地是一眨眼的時間,我只聽見一聲悶響,随即疼痛從膝蓋手肘擴散開來,胸腹卻被全然護住。

愣了一瞬,我才意識到尤裏揚斯墊在了身下。晃了晃沉重的頭,我擡眼看向他的臉。那張金屬面具上沾染着一絲絲明顯的血跡,從額頭上沁下來的。深邃的眼睛半阖着,仿佛某次弗拉維茲的頑疾發作時的眼神。

我曾讀不懂弗拉維茲眼裏的東西,卻能分辨的出他的。那是一種濃重的恐懼與眷念,但不是對生與死。我見證過許多人的死亡,但他的眼底不同。

美杜莎會賜予一個人愛人的能力嗎?一瞬間,我想起他在那地下神殿裏深情的許諾,字字言言動人心弦,不禁怔了一怔,卻又立即羞恨不已。手已不自覺的按住他的喉結,虎口收緊,擰開了掌心銅瓶———

“尤裏揚斯陛下!”侍從們從四面趕來,我閃電般的縮回手,将銅瓶小心翼翼的藏進了腰帶裏。

他們七手八腳的将他從地上架起。鮮血從發尾滴落至地,他似乎暈了過去,修長優美的脖子低垂,像墜地而亡的天鵝。至競技場上見到他的第一面起,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脆弱的樣子。

我下意識地擡頭,望了一眼跌下來的階梯———它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那樣驚人的高度,是足以使失足者筋骨折裂而死的。

而他連一絲一毫也沒有猶豫。

不對,他有美杜莎的邪力護體,又怎會像常人一樣生老病死?

我冷笑了一下,搖搖頭。心底融化了的那層堅冰,又一寸一寸的凝結起來。

“阿爾沙克王子。”

目送尤裏揚斯被送入他的寝宮,一個聲音叫住了我。是霍茲米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濃黑的眉宇間染着憂郁之色。

“你也受傷了,請随我去醫療溫泉吧。”

他指了指我的手肘和膝蓋上滲血的淤青,我心亂如麻,本想拒絕,又想起阿泰爾在他那兒,便又應允下來。跟随霍茲米爾的帶領,我來到了一處靜谧的溫泉浴所。泡入溫熱的泉水之中,使我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些許。

腹部的不适卻仍在作祟,我不自禁的觀察起自己微微鼓脹的肚子。

片刻前尤裏揚斯的話在大腦盤亘,我撫上肚皮,隐約感到小腹裏有什麽異動,似有活物在體內呼吸起伏,不由打了個寒顫,愈發覺得肚子裏裝着一個正在生長的蛇卵,随時都能破體而出。

這可怕的猜測使我脊背爬滿了寒意。我咬了咬牙,手施加力度按下去,只想幹脆把這異物壓死在腹中,再想法子排出來。

76章 【LXXVI】無路可逃

這可怕的猜測使我脊背爬滿了寒意。我咬了咬牙,手施加力度按下去,只想幹脆把這異物壓死在腹中,再想法子排出來。

未料這一壓,肚裏竟迸出一絲細細的怪音,乍聽竟像是幼獸小聲哀鳴,将我猛地吓了一大跳。

“王子毋需害怕。你只是誤中了邪咒,起了腹水腫而已。”霍茲米爾的聲音忽在背後傳來,我急忙從浴池中站起來,穿好衣物。

我的心裏咯噔一動:“怎麽,你有辦法解決這個?”

“為防人心險惡,多少了解過一些對付巫術的辦法。”他走近我身邊,“恕我冒昧,最近王子與尤裏揚斯陛下是否又有了肌膚之親?”

臉上似被滾水淋過,我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背上卻沁出了冷汗。

霍茲米爾捏住我的手腕,從脖子上取下一串挂鏈,套到我手腕上。

我拈起細看,發現那鏈珠像是人牙所制,頓時愕然。

他壓低了聲音,“這個能暫時幫你壓制。但只要留在這皇宮裏,邪咒就無法根除。孩子,你必須想辦法離開下咒之人,離開羅馬,回到波斯,到泰西封城郊去,找一個叫熱內爾的先知。他能幫助你恢複正常,也能讓你知曉你的身世。”

身世。

我的心裏頓時起了一陣波動,霍茲米爾比我更了解當年的事。我問:“我問你,在幾十年前沙赫爾維叛變時,你是否從宮裏帶走了……一個孩子?”

霍茲米爾的黑眼睛裏閃現一抹驚色,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告訴我什麽,轉瞬又恢複了慣有的平靜:“熱內爾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你的父親還在人世,并且牽挂着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依霍茲米爾的反應看,伊索斯說的都是真的。

“為什麽要這樣幫我?”我從不敢輕信他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內心有個聲音近乎篤定的說着,霍茲米爾不會害我。

他注視我,眼睛中閃爍着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來羅馬前我曾失去了一個兒子。如果他還健在,就跟你一般大了。他的眼睛跟你很像。只可惜假如我的兒子看見他的父親是這幅樣子,大概只會覺得恥辱吧。”

我搖了搖頭:“您是個值得欽佩的人。”

他凝視着我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的笑了:“跟我來,你的夥伴已經痊愈了,我想你一定很想見它。”霍茲米爾拍了拍我的肩,帶我走到這浴所的露臺上。

阿泰爾在籠子裏焦躁不安,一打開籠門,它便飛到了露臺邊緣,英姿勃發的撲扇翅膀。我摸了摸它恢複了健康的身體,感到舒心了不少,随即又有些擔憂。僅僅恢複健康是不夠的,阿泰爾還肩負着新的任務———聯絡伊什卡德。

我得對它進行測試,測試它的忠誠與英勇,假如不過關,我就面臨着将阿泰爾處死的艱難抉擇。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霍茲米爾輕撫了一下阿泰爾的背,令我驚異的是,它竟沒有襲擊它,表現的異常溫馴。而這不是什麽好事。軍用猛禽該對除了戰友和馴獸師以外的人都保持高度警惕,這和軍人不在戰場也該不失鋒芒一樣。

捏住阿泰爾的翅膀,我指着遠處廣場的凱旋門,輕聲命令:“看,飛到那兒去,再飛回來。直線飛行。”

它張喙發出一聲低鳴,縱身飛向空中,化作一道淩厲的黑影沖破黎明的微光,與以往并無二致。我滿懷信心的用目光追随着阿泰爾,看它飛出重重宮闱,心情也随之高昂起來。然而咻地一聲自腦後襲來,一道寒光直逼向阿泰爾,正擊中它的翅膀,令它霎時像黑夜的流星一般墜落下去!

“不!”我震驚地撲上前,被霍茲米爾一把攔住,眼睜睜的看着阿泰爾躍入未被陽光照耀的陰影之中,一瞬間消失了蹤影。

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失去了陪我并肩作戰整整五年,出生入死的戰友。

我急紅了眼,回頭看向偷襲者的方向。

常伴尤裏揚斯的那個鬼面男人,正赫然将一把匕首收起來。

“你怎麽可以!”頃刻間充斥全身的怒火使我暴吼了一聲,如離弦之箭沖向那家夥,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不待他掙紮,我便用膝蓋壓住他的胸口,一拳又一拳的狠狠砸下。這鬼面男人卻毫不反抗,雙臂護頭,一動不動的任我毆打。

血液急湧腦門,腹部更異動得厲害,使我不住的反胃,一腳将身下的家夥踹到一邊,就趴在地上不住的幹嘔起來。

“阿爾沙克王子!請別動怒!冷靜一點!”霍茲米爾擁住我的身體,将我從地上扶起來。我死死盯着那匕首,恍然悟到眼前這人并不是兇手,他只是一個傀儡,受尤裏揚斯驅使的傀儡。

“是尤裏揚斯的意思嗎?”

我一把甩開霍茲米爾,抓起匕首,對準那張猙獰可怖的鬼面。

他的眼神毫無波瀾,仿佛一潭死水:“陛下有過命令,不可讓王子與外界聯絡,不能容王子踏出我的視野一步,否則将讓卑奴生不如死。”

“我現在就讓你生不如死。”我冷冷的咬牙,扣動機關,“砰砰”射穿他的左膀右臂,又舉起弩頭狠狠朝他脊背砸下。

聞身趕來的宦官尖聲驚叫此起彼伏,好似傾巢亂飛的蜂蟲。侍衛成群結隊的湧來,将我團團包圍。我一眼看出其中有幾個面刺藍紋的格外兇悍,竟是哥特蠻人。這羅馬皇宮,裏裏外外都布滿了他的鷹爪。我射殺了幾個強行突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我,但也沒有一個退縮。他們的臉色帶着一種惶恐,仿佛放走我是比被我殺死更恐怖的事。

“阿爾沙克王子!不論你在亞美尼亞多尊貴,也不能羅馬放肆!”

霍茲米爾一步擋在我身前,擡手握住了我的弩頭。

即将出膛的箭刺傷了他的手掌,鮮血沿指縫滴落下來。但他的神色仍然那麽風輕雲淡,舉止溫和冷靜,卻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魄力。那雙直視着我的黑眼睛像具有某種魔力,使我的身體從極度的憤怒中稍稍松弛了下來。

對了,伊索斯他們還沒有逃出去,我怎能自亂陣腳?

幾個侍衛趁我放下匕首,奮不顧身的沖上來,架制住我的手腳。我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望了一眼阿泰爾墜落的那片天空,眼前發黑。

“這裏發生了什麽?怎麽一片混亂?”

一串生澀粗犷的拉丁語不知從哪傳了過來,随之響起兩聲清脆的鞭響,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怯色。循聲望去,從侍衛身後拱門內現身的是一個衣着考究的蠻族青年,蔓延周身的藍紋讓他看上去像條劇毒的樹蟒,上挑的細長眼睛瞄着我,手頭軟鞭如蛇尾耀武揚威的舞動了幾下,仿佛是為了威懾我一般。

不知道這是個什麽貨色。

我厭惡的掃了一眼倒在血泊裏的鬼面男人:“帶我去見尤裏揚斯。

“這是你幹的?”那蠻人臉色一白,鞭子砸在我腳邊的地上,如平地炸起一聲驚雷,将潔白的大理石地面劈出一道裂痕。

周圍的宦官侍衛畏懼得鴉雀無聲。

“帶我去見尤裏揚斯。”我一腳踩在他的鞭子上,強忍怒氣。

那蠻人敢怒不敢言的瞪着我,兩串蛇形耳飾左右亂顫,将鞭子猛地拽回去,憋了片刻才擠出幾個音節來,眉眼淩厲:“陛下正要找你。”

跟着他穿過一座宮殿,我發現自己來到了君士坦提烏斯的寝宮。

但一夕之間,宮殿裏所有的天使雕塑都被毀去了翅膀,大大小小的十字架的标志也不翼而飛。這變化無聲提醒着所有人,這座皇宮已經易了主,連信仰也一并更疊,它們也默默昭告着,這位新主人是一位多麽強勢的王者。

擦盡掌心粘膩的血液,我深呼吸幾口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至少面色上不顯得過分激動。當初接受這使命時,我不肯放下尊嚴,學習如何勾引與迷惑敵人,那麽現在,也許到了我不得不去嘗試這樣做的時候。

為了弗拉維茲,為了我的同伴。

一個人總以為有退路,就永遠是個弱者。

77章 【LXXVII】惑人之姿

“請吧,王子殿下。穿過大廳,就是王者的寝宮。”

将我帶到伫立着一座噴泉的拱門之前,那蠻族青年忿恨地瞥了我一眼,用鞭子末梢指了一指門內。

我猜想他很想報複我傷害了他的同胞,但我沒空搭理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拱門,我徑直朝那被兩側紫色帷帳的長廊走去。誰料剛一邁步,腳跟便襲來一絲刺痛,絆住了我的步伐。我差一點迎面跌倒在地,險些磕在美人魚型的燈座上,眼疾手快的撐住地,堪堪避了開來。

一回頭,便見作祟者居高臨下的俯視着我,眼角眉梢盡染戲色,抽手收回軟鞭,便要揚長而去。

未消的怒火一瞬間死灰複燃。我爬起來,一把抓住他束在腦後的發,将他狠狠撞在牆上,仿佛獵豹一樣湊近他的脖子,惡聲警告:“對我客氣點,蠻夷小子!你不知道你們未來的皇帝陛下有多寵愛我嗎?”

這話半是發洩,半是自嘲,說出口連自己也覺得可笑。

———寵愛。

我重重推搡了他一把,被他猛地掙脫了開。

“誰在門外撒野?”

不遠處飄來了那已不陌生的低沉慵懶的聲音。

“我日後跟你算賬,亞美尼亞的小白臉,你不該惹我們哥特人。”那蠻族青年怨毒的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在旁邊的小型噴泉邊胡亂洗了把臉,我才緩緩推開了長廊盡頭的那扇門。

光線被室內的黑暗吞噬,我的視線也被吸納進去,落在那一盞亮着的燭火處,看見床上一抹半卧着的人影。

他未擡頭,只是專心致志的執着一根羽毛筆,在一張紙上書寫着什麽。一片沉寂之中,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小心翼翼的走進去,我才注意到屋子裏有另外一個人———皇後海倫娜。她正端坐在他的床邊,似乎滿心期待的等待着什麽,連我到來也不聞不問。直到我走進了門,她才像忽然側過臉來,莞爾一笑。

“阿爾沙克王子,你也來特意看望陛下嗎?”

她站起來,撚起那張紙,似乎要特意給我看似的,刻意将紙展平,将火漆壓印在卷好的紙筒上。

紙上內容絲毫不吸引我,我卻無法不注意到,那火漆印是玫瑰的圖案,豔得紮眼。

我下意識的瞥了床上一眼。尤裏揚斯面無表情,低垂的睫毛下盤亘着雲翳般的陰影,朝我擡眼望來,眼神複雜莫測。

心莫名的一緊。真可笑,我會在乎?假如婚姻能轉移這家夥的注意力,能讓我有機會救出伊索斯他們,幫助弗拉維茲,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看來陛下沒有什麽大礙,那麽我就先行離開了。”

目送皇後離開,我扯起嘴角冷冷一笑,拔腿就走,怎料腳下嘶嘶一陣細響,赫然是一條毒蛇盤于足下,正昂起頭顱,虎視眈眈的盯着我的小腿。

唯恐再遭襲擊,我立刻退了一大步,向蛇的主人怒目而視。

手腕被一個大力拖拽,就被猝不及防的拉到床上。我撐起身體,腰卻被不容掙脫的力度按住,使我以一個糟糕的姿勢坐在他的腿上。

身下男人一頭暗紅發絲水藻似的蜿蜒于枕上,睡袍松垮,衣襟間露出的皮膚白得讓人目眩,仿佛是卧在雪地上的一尊染血冰雕。我将視線艱難的挪到枕邊。誠然這是一副賞心悅目的迷人美景,我卻毫無心情欣賞。

可惜此時是朗朗白日,不然實在是讓伊索斯他們逃出去的大好時機。

“真是難得……”他的手沿膝蓋撫上腰臀,濃黑的睫羽半阖,似笑非笑,“你吃醋的模樣實在可愛。怎麽,你介意了?”

“阿泰爾是不是你下令殺的?”我避開這于我無關痛癢的話題,俯下身湊近他的臉,語氣刻意放得平和。在伊索斯他們沒有逃出之前,我不願跟他正面沖突。

“阿泰爾?那是誰?”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腮邊。

“它不是人,是一只鷹。”我沒有躲開。

“一只禽獸而已。我不希望它去通風報信,擾亂你的心。”他擡起睫羽,輕描淡寫的語氣,甚至帶着一種漫不經心,卻如刀刃般刮過我的耳膜。

“怎麽了?你想聯絡誰?”

手指根根收緊,攥握成拳,我聽見自己骨節咯咯輕響:“沒有。我發過誓,自然會遵守諾言留在你身邊。”

“多久?”

後頸被輕輕攏着,不得不面朝着面,目光交彙。他的手在我脊背一筆一劃的游走,仿佛那晚在石壁上刻下名字。我咬了咬牙,強令自己擺脫他的蠱惑。

伸手揭去他的面具,我俯下身,反客為主,像賭咒似的:“一生一世。”

嘴裏吐的是诳語,注視着那雙半眯起來的狹長眸子,被他審度着,像直面着暗夜裏的深淵,心悸得厲害。

尤裏揚斯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我腳腕的鈴铛,盯着我,盯了很久,挑起眉梢:“阿硫因,你撒謊。”

那額上烙印似隐約便得更豔,平靜許久的腹部又抽搐了一下。我的心裏一凜,有幾分緊張起來。

“你在盤算些什麽,嗯?”呼吸掃擾頸項,溫柔又陰戾,“不論你隐瞞了什麽,都騙不過我。你不知道你看着我的時候,眼睛從來藏不住東西嗎?”

我呼吸發緊的直視着他。他忽然擒住我的手,一張嘴咬住霍茲米爾為我系上的繩結,一點點扯下來,唇舌不時掠過我的腕骨,激起一絲絲癢意。

我卻松了口氣———至少他暫時應該沒察覺到那監牢裏的動靜。

麻痹他,迷惑他,就像他對你做的一樣。一個聲音在腦海裏勸誘着,我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咬住尤裏揚斯的嘴唇,笨拙的吮了一口。

我只能賭,賭他身體裏那一半弗拉維茲的靈魂對我存有真心。

78章 為你加冕

我只能賭,賭他身體裏那一半弗拉維茲的靈魂對我存有真心。

霎時間我感到他渾身一震。他的嘴唇很燙,幾乎将我灼傷。我叼住他薄薄的下唇,含在齒間。攏住後頸的手放柔了力度,像安撫小貓般順着我的脊背滑下,我一把緊扣住他往下侵犯的雙手,變本加厲的加重了唇上力度。

一時間我沒忍住怒火,将他的嘴都咬出了血。

說實話,這樣讓我有些爽快,讓我找回了那種厮殺中掌控主動權的快意。

我是個戰士,不是個寵奴。

舔了舔腥甜的嘴唇,我又順着他尖削的下巴,尋到他的喉結。那裏在陶醉的上下滾動着,仿佛在誘惑我一口咬下。我想象着他鮮血四濺的模樣,卻發現自己并不想看到。即使他身體裏那一半屬于弗拉維茲的靈魂被腐蝕,即使我知道這個人有多麽狠毒陰險,即使清楚他奪走了我的阿泰爾,也仍下不了手。

為什麽?

我因一剎那的猶豫失去了主動權。身體被他一翻身壓在底下,濕潤的唇壓在頸側,耳畔呼吸極亂:“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沒了繩結的壓制,腹部又微微異動起來,與他相貼之處隐隐升了溫。馥郁的香氣像無形之網鎖住神志,我深吸一口氣,勉強掙脫他的桎梏,回身夾緊他的腰,來回一個磨蹭,他便如石化般僵住了軀體,眼角微微燒紅了,盯着我。

屈辱撕咬着我的羞恥心,但我必須将自己抛卻。我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挑戰心。我想起曾經在野外學習與獸類搏鬥的經歷,這是武士修習中必經的一項。我遭遇過危險的蟒蛇,與它斡旋,使我學會怎樣致命絞纏下掙得脫身的餘地。

我從沒想到,這種生存法則在人類身上同樣适用。

“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他低下頭,那烙印豔得驚心,“我小愛神什麽時候學會勾引人了?”

“拜你的美杜莎女神所賜。”

我向後縮了縮身體,擡起腳抵住他的胸膛,迫使他仰起脖子。

松垮的衣袍從他的肩膀剝落下去,露出他雕像般優美的身體,細密的汗液像蛇鱗一樣布滿皮膚,在昏暗的燭火中微微閃爍。

他近乎迷戀的欣賞着我的姿态,一手緊緊的擒住我的腳踝,吻上我的腳背,唇舌好似吹笛自搖晃的銀鈴蜿蜒而上。一股酥麻的熱流直湧胯間,我渾身顫栗,猛地縮回了腿,就像那時從蟒蛇的糾纏中迅捷抽身,心中已有了一個計策。

“等今晚。”我屈起膝蓋頂住他的身體,冷聲懸崖勒馬,“你該忙着籌備登基事宜,不是嗎?”

他目不轉睛盯着我,眼底妖嬈暗沉,一手撩起我的衣擺。

沒來得及抗拒,身體就被牢牢制在床板上,雙腿被屈膝頂開。我想起霍茲米爾的告誡,渾身緊繃,嘴被濕潤滾燙的唇舌侵入的一瞬,便又不自禁的軟了手腳。脊骨好似在他的觸摸下寸寸崩解,衣擺被掀到腰上,眼看就要潰了防守。

“我的小愛神……”

這稱呼令我打了個激靈,

不是他……從來都不是他,有什麽資格這樣叫?

一個聲音在胸中聲聲哀鳴。

血液直沖大腦,我極狠地扭頭咬他一口,趁他一松力,翻身将他壓在身下,雙手掐上他的脖子。那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很冷,空氣都似被一下子凍結。

“咚咚——”

一觸即發之際,簾後傳來了敲門聲。

“早上好,尤裏揚斯陛下,典禮即将開始了。”

那是霍茲米爾的聲音。我彈起身,如釋重負。

沒來得及整好衣衫,他便走了進來,見到此情此景,便駐步不前,僵立在門外,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他穿着一身莊重的紫紅色的托加袍①,後來還跟着兩列宦官,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來,神色各異,一時間我尴尬到了極點。

“你來的正好,納爾米德。這是你的東西嗎?為什麽會在王子身上呢?”

尤裏揚斯晃了晃那串霍茲米爾給我的骨鏈,嘴角微勾,神色卻十分不善。

聯想到監牢裏的可怖之景,擔心他對霍茲米爾不利,我搶答道:“是我,我在花園撿到的,覺得十分喜歡,将戴上了。真不知道這是納爾米德大人的。”

霍茲米爾擔憂的瞥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只是向尤裏揚斯行了禮,命随行的宦官依次進入,燭臺被擺放到各個角落,照亮了陰暗的室內。

他們手裏捧着禮袍、權杖、王冠、花環,一副迎接新王的隆重陣勢。

我趁機朝外走去,手腕卻被輕柔地抓住了。

“納爾米德,你們出去。我要讓阿爾沙克王子為我更衣。”他站起身,以一種倨傲而慵懶的語氣向衆人下令。

所有人面面相觑,霍茲米爾沉默的退出了門外,臨走前瞥了一眼那串骨鏈,向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将骨鏈随手帶走。

門被重新合上,又剩下我與他獨處。未免他的情欲又死灰複燃,我抓起了一個金盤中的王冠,回身為他戴上。它與君士坦提烏斯那誇張的十字高冠不同,看起來更為古老,冠邊由青銅的藤蔓交錯形成,底部綴有寬而長的紫色金邊頭披,配上他那張詭異的面具,比起國王,他更像一位法老,神秘冷豔,高不可攀。

我不得不承認,這王冠就是為尤裏揚斯量身打造的。戴上這王冠,尤裏揚斯才是尤裏揚斯,而他身上本就不清晰的弗拉維茲的影子,便更模糊了。

終有一天,我眷戀的那一部分靈魂,也許将會徹底的被吞噬掉。

這樣想着,心愈發惶惶不安。

我背過身去,借着拿起禮袍的時機,摸了摸藏在腰帶裏的那個弗拉維茲交給我的銅瓶。确認它還在,才稍微冷靜了些。

“勞您尊駕,更衣前不該為我擦洗一下身體嗎?”

衣袍差點落在地上。生怕被他發現身上的東西,我不敢拒絕他的請求,依言從邊上盛着熱水的金盆裏撈起毛巾。一回頭,我就差點撞進他的懷裏。他靠得極近,下巴幾乎貼着我的額頭,惑人的體香湧入口鼻。

稍稍退後一步,才得以如常呼吸。強作順從的擡起手,褪去他的睡袍,我胡亂為他擦洗身體。灼熱的體溫燎燒着我的皮膚,讓我的每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不擅長做這種事,動作笨拙而粗魯,但尤裏揚斯一動不動的站着,時不時仰起脖子配合。晶瑩的水珠沿他的胸膛滑落,向下流去,勾引我的視線入魔般的追逐,順着兩道深深的腹股溝,一直望到他若隐若現的部位。

不自在的挪開目光,我擰幹毛巾,匆匆為他擦拭幹淨,為他披上深紫的皇袍。濃郁如暗夜般的底色,繡着巨大羽翼的袍擺拖曳到地上,宛如從天而降的冥王。他在床上端坐下來,看着我,伸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仿佛在等待我将自己的一生交付。

我沒有伸手,而是拾起那沉重無比的權杖,遞到了他的手心。

尤裏揚斯抓緊了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沉默良久,低頭湊近我的臉。他的睫羽淬染着火光,狹長優美的眼底幽沉無底,垂目之間仿佛煙火墜入深谷。他嘴唇若有似無的觸碰我的鼻尖,呼吸卻與我如熔岩膠着。

“阿硫因,記住今天是你親手為我加冕。只要我在這王座上一天,你就一天不能離開我的羽蔽,我的權力所及之地,就是你一生一世的牢籠。”

79章 【LXXIX】“諸神降世”

空曠室內的回音像一抹經久不散的幽魂。

尤裏揚斯站起來,緩緩走到我身前。令人窒息的氣壓從四面逼來,冷汗涔涔,我退了一步,背靠上冰冷的門。

“別試圖違背諾言,阿硫因,那只會讓你…罪加一等。”他低下頭,眯起眼,耳語般的溫柔低吟,伸手将門猛地推了開。

恭候多時的宦官們整齊有序的簇擁上來,提起他長長的袍擺,将他迎出長長的走廊。

緊繃的神經稍松,我深吸了一口氣,像那些宦官們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如一具行屍走肉随隊伍走向寬闊宏偉的前殿。時近黎明,天空沒有太陽,黑沉沉的,烏雲密布,仿佛醞釀着一場雷雨。潔白的大理石階梯上灑滿了紫羅蘭的花瓣,數百盞燭火沿路擺放,如天幕中閃爍的星河,将四周耀得亮如白晝。

路過中庭時,我看見一巨大的銅鏡被擺放于殿門前的噴泉之後,不知是什麽用途。我好奇的駐足觀察,只見幾只鴿子從門前飛過,影子竟被投射至半空中,不知是什麽魔法。

“請快些跟上陛下吧,王子,他還要在衆人前為你正式加冕。”霍茲米爾在後方小聲催促。我忙收起好奇心,加快腳步。

走出達芙妮宮金碧輝煌的拱門,穿過那座埋葬了君士坦提烏斯的教堂,階梯之下,奧古斯都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此起彼伏,擠滿了前來瞻仰新王榮光的羅馬民衆,竟比當初迎接君士坦提烏斯歸來的境況還要熱烈。

尤裏揚斯從容的從階梯行下,擒舉權杖朝他的臣民們致意,霎時便掀起一陣聲浪,我不知道那之中是否有反對的聲音,但已被歡呼所淹沒。

我刻意放慢了腳步,走到宦官之後。在世人眼中,我是易主的男寵,還是不要抛頭露面得好。不知,伊什卡德他們會不會到來?還有……弗拉維茲?

仔細在人群中搜尋,忽然有人驚呼:“看哪!諸神現世!是神跡!神跡!”

“看哪!是朱庇特、瑪爾斯、奎裏納斯1!”

衆人紛紛擡頭仰望,指向我們身後。我回頭張望,也不由為半空之中那神奇的景象驚嘆。半透明的人影浮于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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